锦衣挽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王拾肆
“甘露之变”明夷听着有些耳熟。
伍谦平点头:“安史之乱之后,宦官掌管禁军已经成为定制,宦官手中不仅有武力,更是直接扼紧了帝王的颈项,更直接在朝堂安插同党。穆宗、敬宗对朝事失望,醉生梦死,恐怕也是不得已。文宗目睹父兄颓唐,更亲见皇兄死于宦官之手,恨之益深。李训原本便是宦官党羽,被文宗收为己用,任为宰相。大和九年,文宗与李训谋,将宦官头目仇士良诱杀,失败告终,李训等忠于王室的重要官员及家人悉数被杀,达千人之数。”
如此惨烈的诛杀,让明夷不得不联想起魏家灭门的景象。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那三家掌门身死,重要弟子或死或失踪,但并未祸延家人。为何魏家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相隔的时间也有变化,会不会魏家之难与其他三家并非是出自同一帮势力所为”明夷猜测道。
“魏家的事,是甘露之变之后发生的。甘露之变后,宦官势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北司成为最高的权力中心。六部官员提心吊胆,一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伍谦平引导着她,走向越来越明朗的真相。
“也就是说,四大家血案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从穆宗病重后到文宗失权之前,涉及辛、王、蔺三家,掌门和重要弟子身死,而这几位掌
第四百九十八章 天弈
明夷心头很闷,这沉甸甸的天下、心术、杀伐,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就像面对要从飞机上推下去一人,能救一飞机的人,你推不推明夷是选择不动的,生死不应该由她来控制。但这不同。天下的福祉,和杀几个人,杀不杀当你的身份是天下的主宰,百姓的君王,你没有立场去逃避,必须做出选择。或者,只得醉生梦死,做个万世唾骂的昏君。
穆宗用万世骂名,在生命的最后布下了这个局,他认为是天衣无缝的局。明夷现在觉得,他的远见卓识,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局,第一自然是用最信得过的世家力量来杀灭宦官势力,第二是消除武林势力的隐患。
这第一点,是燃眉之急,为十年计。十年后,若能功成,则王权得以巩固,李唐基业稳了五成。
这第二点,是长远之计,为百年计。这些武林名宿,多少年来只求武道不问天道,始终是个隐患。他们不认儒家,无君民之份,就如同手握利刃的孩童,日后势力更大后会为谁所用王室软弱,延揽不动,但各地节度使呢权臣权宦呢他不允许天下有不跪天子之民。他需用之,也需灭之。
明夷指了指最后魏家遇难的时间:“那魏家的事应当不是文宗所为了”
伍谦平点了点头:“甘露之变后,文宗自保犹恐不及,朝中稍有亲王室之臣,皆有杀身之虞,君无可用之臣。宦官们对文宗大为不满,开始物色好控制的下一位皇帝。他哪有精力再顾江湖之事。”
明夷已猜测出答案:“那必然是宦官所为了”
“应当是的。宦官们在甘露之变后,不可能不发现,这些青年官员身上的武功来历可疑。指向武林四大家,那三家早就家散人亡,只有魏家因为地处偏远,未涉其中。宦官对魏家下手,一来泄愤二来示威,让武林残余势力再不敢与其为敌。”伍谦平分析得头头是道。
明夷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出来,比如令狐绹抢夺七炼琴一事。说明令狐绹对魏家的绝学是非常了解的,于当年之事必定有所瓜葛。
她只得侧面打听:“令狐家也是世家,怎避过了宦官之祸”
伍谦平想了想:“令狐绹的阿爷令狐楚曾任宪宗的宰相,宪宗去世后,获罪贬职。敬宗时又获重用,能翻身,我猜测多少是向宦官们投了诚。或者也非他真心愿意,总要为儿孙谋个前程。至于令狐绹,武宗时只是个刺史,当今圣上格外看重他,现在看来,他极有可能要成为大唐宰相。”
“意思是,很可能令狐楚假作与宦官同流,而令狐绹避过了甘露之变当今圣上继位才两年,令狐绹极可能在武宗时就与圣上有往来。”明夷推测道。
伍谦平看了她一眼:“过去的事,你要追究,为你朋友求个说法,我帮你。但只要涉及当今圣上,我劝你一点都别碰。你碰不起。”
明夷知道伍谦平这话虽然不客气,但完全是为了她好。目前看来,唐宣宗比他的哥哥和侄子们都英明得多,做事狠辣,能屈能伸。这样的人,又有极致之权,当然惹不起。
明夷嘿嘿笑了两声:“我混江湖只不过为了口饭,不求显贵也无武功,哪敢惹谁”
“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伍谦平满脸疲倦之色,“我刚到工部,每日的事务应接不暇。恰好方才那位员外郎来走动,我也想卖他个人情,过几日将他调动下,正好空出位子给刘恩朝。以后有何事,我让恩朝去找你。你也是,不是说新昌坊有个新宅吗早些搬过去,
第四百九十九章 诛心
王娘子和贾鸣暂居的农家紧靠着上官帮派的营寨。去往那里的途中,经过天一帮的营寨,明夷与夏幻枫都不禁勒马驻足。才几日的时间,这营寨已经成了外来灾民的收容所,无用的哨岗、门头被砍倒,成了干柴。营寨中有婴孩的哭声,妇人的骂声,间或有争抢斗殴,为了帮众留下的一床被褥或一件衣裳。
明夷自认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但也绝不是圣人,她脱不了她的庸俗、势利、怕麻烦。她眉头紧皱着,不想再看:“走吧。”
夏幻枫看了她一眼,笑道:“能走到长安城外的都是强壮幸运之人,饿殍遍地的景象明夷恐怕从未见过。”
明夷皱紧了眉头,她没见过,但能想象,人已经没有作为人的尊严,如丧家之犬,那些易子而食的故事历史上也并不少见。她未回头,叹道:“若有一日我落到毫无尊严苟活的下场,请幻枫让我死个痛快。”
夏幻枫跟了上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世上比尊严更重的事还有许多。”
明夷不知可否:“譬如呢”
“譬如我命在旦夕,快要被冻死,在那人群之中有一床被褥,明夷会不会为我央求,会不会求不到而为我争抢”夏幻枫笑嘻嘻说着。
明夷还真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还是服了:“会。”
“所以不要轻言生死,只要活着,总是好的。”
“我们那营寨会不会也被灾民侵占了”明夷有些担心。
夏幻枫摇头道:“放心,我们那块原本是农田,周围农户很多,我给了钱银,让他们代为看守。会有青壮者轮流为营寨守门。毕竟我们帮派与周边的农户是共生互利的。而天一帮建的营寨在荒地,费用低很多,但一旦帮众离营,便无人看守。”
明夷明白了,夏幻枫行事远比她周到,看得长远。这人幸而好玩,无旁的野心,否则,哪有他做不到的事。
天一帮在选址上的失策也并怪不了龚君昊他们思虑不周,这是由他们的经济状况造成的。天一帮要养活的人太多,生意上也无大的精进,自然要处处想着节省,哪还买得起田地。二来,谁也没想到,这环环相扣的美人计、尹三之死的栽赃、匪夷所思的刘义宗之死,加上崔大人升职,六亲不认的韦澳做了京兆尹。环环相扣,天一帮败局方定。否则,天一帮怎样都不会全体迁回杭州。
果然如夏幻枫所说,上官帮派的营寨一如初见,静谧安泰。营寨外有三四名拿着农具的农人来回巡逻,零散而来的流民不敢靠近。
夏幻枫过去与巡逻的农人打了声招呼,给了点散碎打赏,嘱咐道:“若有灾民前来,你便让他们往西走两刻钟,便能见到一处废弃的营寨,那里能安顿。”
明夷又从袖中拿了些银钱:“这些钱麻烦大哥买些米面,见到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孺能施舍一把,多谢了。”
农人拿了过去,露出憨直的笑容:“两位娘子心善,难怪长得都如菩萨一般。放心,我们见到那些实在可怜的,也总会给碗粥喝。有娘子的银钱接济,那就更好了。”
夏幻枫下马,带着明夷往不远处一家农舍去,说道:“明夷还真是有几分菩萨心肠。”
明夷自嘲
第五百章 金锋
贾鸣冷眼在旁看着,大约是觉得王娘子太过天真,说了句:“别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能真相大白。”
明夷当时看他的神情便知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笑道:“贾大侠是吧既然认为不会有结果,为何还肯风尘仆仆前来”
贾鸣未正眼看她,一抱拳:“不敢,叫我贾鸣就好。我来,是因为我夫人命我来,我便跑一趟,明日我便回去。”
明夷没想到他冷漠至此:“那我腆颜叫一声贾大哥吧。听说蔺掌门是难得的侠义之人,广开教化,仗义疏财。难道贾大哥不想为他报仇?”
贾鸣终于看向了明夷:“我师父确实不愧为一代大侠,他的教导之恩我永生难忘。但江湖男儿,从第一日踏足武林,便知自己是用性命在博取出头之日。尤其像师父那样的大侠,是生是死,早就置之度外。他说如有一日殒命他人之手,或因自己亏欠,或因技不如人,无需为他报仇。我一直记得。譬如我若殒命于此,也并不希望我后人为我报仇,只需要他们平安活着。”
明夷未料到他是这般想,也未料到,当年那位蔺大侠是如此境界,令人佩服。
王娘子在旁听着,如有所悟:“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即便手诛仇人,又能有何意义我一直执着放不下的,是自己身为子女的亏欠。至少,我想要知道真相,不想到自己油尽灯枯之时,还迷迷糊糊,不知道是谁害了自己的阿爷。”
明夷能理解王娘子的感受。一份十几二十年的仇恨,有人停在原地,将这份仇恨酿成浓烈的鸩酒,藏在阴暗不见光的角落,一同变质的还有自己的心。有人在往前走,生活在真真实实的阳光之下,生儿育女,琐事缠身,这份仇恨便也就成了淡淡的一份责任和疑惑。
她真希望邢卿能像王娘子一般,正对仇恨。可这都是不能强求的。她不是邢卿,王娘子也不是,谁也无法代替他当时受到的痛楚。
其实昨日与伍谦平推论了事情始末之后,她还是很忐忑的,这个结果对一心报仇的人来说,绝对是个重大打击。如果你的仇人是先帝,你能如何哪怕这帐算到他整个李唐王室的头上,你又能如何今日她听贾鸣与王娘子如此说,想要的其实不过是个真相,这便简单多了。
明夷对贾鸣说道:“贾大哥是不是不信这回我们能找出真相”
贾鸣并不掩饰他的轻蔑:“是。若不是我夫人一口一句忘恩负义,我才不会离开湖州。”
明夷浅浅笑道:“请两位相信我一次。我已大致知晓了事情的始末,但还有些细节,需要向二位确定。”
明夷仔细询问了王掌门和蔺掌门失踪前后的情况,失踪时间长短,是否有其它物件失落,同门师兄弟后来的状况如何。
王家有一本剑谱,一向是王掌门亲自掌管,掌门失踪后,他的卧房曾走水,连同剑谱付之一炬。而蔺掌门的轻功是自己所创,并无书册记载。
王家并无得真传的门徒,只教授了亲儿,也就是王娘子的兄长。在王掌门失踪半年后,被山中猛兽所杀。蔺掌门失踪后三日,在蔺家的师兄弟被闯入的山贼杀灭,当时不在场的几位师兄弟散佚各地,并无联系,其中便包括贾鸣。
明夷疑惑道:“你兄长为何会到山中去”
王娘子忍住哀恸,说道:“山下一家酒馆是我阿爷常去的,老板认得我阿
第五百零一章 埋剑
轰轰烈烈的寻找血案遗孤的行动,无声无息就这么结束了。在场的四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沉默中透着浓浓的尴尬,彼此不想正视。
是啊,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对王娘子来说,再怎样的义愤都比不过儿孙平安来得重要,何况对方是整个李唐王室,不如换个角度去接受,将故去的先人看作为国为民捐躯的豪杰。更不用说原本就不甚乐意前来的贾鸣,他恐怕恨不得立马上路,回湖州陪伴娇妻。
在现实的安稳面前,真相也好,仇恨也好,被时光冲刷地不堪一击。
夏幻枫还是先打破了沉默:“二位如有意在长安几日,我去想办法。不然,今晚我张罗一桌酒菜,我与明夷为二位践行。”
王娘子眼底无波:“既然现在长安戒备如此森严,就不劳烦夏娘子了。我们即刻启程也可以。”
贾鸣握了握拳头:“今晚休息一下吧,喝些酒也好,就把过去的恩怨一醉消之。”
明夷看贾鸣的样子,怕是馋酒了,这一路上他们顾着赶路,恐怕都没好吃喝,便对夏幻枫说道:“那就麻烦幻枫张罗些酒菜,我们陪两位不醉不休。”
夏幻枫应声而去,明夷留在农舍反觉得有些憋屈,打了个招呼离开会儿。
这农舍与时之初旧日住过的屋子相隔不远,骑马也就一刻多钟。明夷实在想去看一下,看一眼金锋剑。
这屋子傍着山,不在通往长安的道上,倒是阻绝了灾民,鲜有人至。
屋舍如初,初冬萧瑟,久未照顾,田园将芜。
屋子很小,每一间,都可以一眼看遍。地面坚实,墙壁单薄,怎么看都不像能藏起那么大的剑。更不用说床下,箱中,被褥里,这些都不安全,万一有流民闯入或猎户借住,一翻就会被发现。
明夷从屋中看了一圈出来,到柴房,看到门后的锄头,觉得有些奇怪,以前成言倒是用它做农活,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前几次来,都未留意到它。蹲下身,看到锄头下面有一些碎土,连带着枯草。看这枯草的状态,应是深秋之后才会有。也就是说,最近有人用它掘过什么。
她回想着第一次注意到金锋剑,是时之初在溪涧边舞剑,后来又有一次,见他若有所思在溪边擦剑。世上并无那么多巧合,一旦遇到,恐怕总有因有。
明夷拿起锄头,向溪涧边去。看了一圈,在树下,几颗散碎的石头像是刻意放置。搬开石头,果然有挖掘过的痕迹。明夷动起手来,溪边泥土湿度高,比较松,并不太费力。没多会儿,便觉得下面有东西。
刨出来,是一块油布,里头包裹的正是金锋剑。
明夷颤巍巍将剑从剑鞘中拔出,细看,剑脊果然是金色凹槽。剑把上有个小小的凸起,应当就是用于释放毒液的。明夷不熟悉这剑,剑身又沉,于是双手握把,不小心便按压到那个凸起,很奇怪,原本这种机关应当有一定阻力,她握着并未施力便把凸起按了下去,且并无毒液流出,显然,这把剑只能用一次的机关已经被用过了。
明夷坐在溪边,呆呆想了会儿。这机关是谁用的王掌门还是时之初时之初说是恩师所赠,但王掌门怎么可能将家传宝剑送予他人。他为何要将此剑掩埋以他的功夫,不怕任何人发现此剑来历而惹来麻烦,他埋了它,应当只会因为他心里想要将它埋葬。
埋剑应
第五百零二章 荒凉
明夷还留着一丝清醒,让夏幻枫将她送回家。入城门时候花了些功夫,纵然是夏幻枫的神通广大,在韦澳治理下,城门的守卒都不敢轻易放行。
最后依靠的竟然是明夷这张脸。夏幻枫将车帘一扯:“明娘子在城外饮宴,喝多了,有人还等着她呢。”
守卒们对视一眼,笑道:“那就快入城吧,下不为例啊,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的。”
夏幻枫给了些银钱,跳上车,唤车夫将马车赶了进去。
明夷被颠得晕乎乎的,问道:“可以了”
夏幻枫笑道:“那是自然,都是你的面子大。”
“我哪来的面子。”明夷抚着胸口,压住阵阵反酸。
“我刚回来都已经听了好几耳朵。人人都传,你是日日出入伍侍郎府,比他那新婚夫人还要受宠,又与长安的贵妇官眷十分要好,连长公主都给你几分薄面。”夏幻枫叹道,“明夷果然未令我失望,声誉益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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