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挽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王拾肆
在某些方面,她和伍谦平是一类人。攸关前程命运,每一步需要得到足够的预期利益才会去做,没有无缘无故行事的道理。自己与他不同之处,便是多了不少“情之所系”,譬如曾奉为生之信仰的爱情,如果时之初坚持要她放弃,她可以放弃一切。譬如如同血脉相连一般的友情,如果为了洪奕的生命安全,她也可以抛弃目前的地位。譬如交心信任的兄弟义气,夏幻枫也好,连山、马成凌、葵娘他们也好,每个人在她心里都是极有份量,值得她去保护的。
这是她最大的软肋,也是最大的财富,若无这些以心相交,在这个世界里,她哪有机会拉住机会的藤蔓,一步步往上爬。
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仍然期望若有一日穿上嫁衣,那人是自己真心所爱,此生无悔。至少,现在没有任何理由,让她必须要嫁给伍谦平。
至于他怎么想,明夷自问没有能力看透。或是将此婚事当作与魏氏的博弈,或是当成操纵控制她和她身后帮派的手段,或是真由一丝半点念及往日情意,但这都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我想问一句,如果我不答应,谦平兄还会让我留在府中避祸吗”明夷抽回被他握着的手,用力支撑坐起,靠在床头,仰起脸,问道。
伍谦平苦笑道:“明夷是如何看待我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置于险境。”
明夷低头看了看被子,今日她死里逃生,这是她自出火场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但不知未逃过此劫的话,她是就这么走了,还是会回到原来的世界
看她低着头不语,伍谦平以为她怪责自己,叹了口气:“今日的事,无论如何我也脱不了责任,要如何惩罚,都随你。”
明夷回了神,还真很少听到他如此低声下气,倒让人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想顶一句,再如何都换不回一条命来,听他这般伏低,也吞了进去。说这些并无意义。
“我都快渴死了。”她软下声音,有些沙哑。
伍谦平一怔,随即有了丝笑容:“我已经让他们给你炖了甜汤,一会儿送来。”
明夷乖觉地倚靠在床头,看伍谦平为自己一句话就透出如此开怀,难免添了几分亲近之感。无论如何,他是第一时间赶来看望她的人,也算是有心了。
“这里不是休养的地方,一会儿喝了汤再喝药,睡一觉。晚上我来接你回去。”他起身,这大白天的,也耽误不少时候了。
明夷欲言又止,她说不出挽留的话来,但还真有些害怕。以往她觉得自己是开了挂的,怎么样都能逢凶化吉,现在才意识到,她是真的不堪一击,如果不打起十分的精神,就条命也不够死的。
伍谦平要走,听她没有回应,又折返回来,认认真真和她说了两句:“你再考虑下我的提议。那样我也可以名正言顺护你。无论如何对你来说都多了些保障。”
明夷对这话并不十分上心,若他真能保护得了身边
第五百六十八章 狼狈
伍谦平来得比预料中早,不知是不是他交代过,容异坊早早就打烊,省得人多眼杂。他因此也不顾忌,撩起袖子把明夷打横抱了起来,连着被子褥子,圆滚滚的一大堆。
明夷吓得眼睛圆瞪,搂紧了他脖子,又怕他踩到垂下的被角,连自己一道滚下楼梯,松开手,把被子理了理,裹紧在身上。
伍谦平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苦笑道:“就这么小看我吗”
明夷哪敢说真话,她确实担心伍谦平这清瘦的身子,毕竟是个不事劳作,不练武功的文人,而自己并不是小巧玲珑那一类。
她臊红了脸:“我怕自己太沉了。”
伍谦平仔细看了看她脸,又从头往脚一瞥,摇了摇头:“瘦了点,得好好养回来。”
哦,这是晚唐。虽没有盛唐那般崇拜圆润之姿,但也依然认为丰满肉感的女子很是美丽。真好。
伍谦平没有骑马,陪她一同坐在马车中。或者更确切得说,她一直倚靠在他身上。
并不是真的那么弱不经风,只是偶尔示弱,往往有极佳的效果。这些东西,现代的女性谁不知道几招,可是明夷从来是不屑去用的,觉得感情中应当情之所至,而非用尽心机。她这么安慰自己,正因为和伍谦平并无真情,才甘于用这些手段,只是举手之劳,他愉快,她也有好处,有何不可。
并非情之所至,只是稍用机心。仅此而已。
车行极慢,她原本就没力气,被缓缓颠簸着,像睡在摇篮,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这是牛车吗”
伍谦平应当是笑了,她看不见,只觉得他声音是带着笑的:“是啊,我把你带出城,卖给山上的盗匪。”
“卖我做什么,一把年纪了。”她咕噜着,很不乐意,“把你卖了才好。”
伍谦平轻笑着,没再说话,却低下头,把她额发拨开,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明夷浑身一激灵,彻底醒了。这人没毛病吗一个刚落完胎,半死不活一身污糟的女人,他都要吃个豆腐大唐真的贞操观那么奇葩吗还是这就是真爱。
不不不,就算她傻了也不会相信这个人会有什么真爱。不过是脑子搭错,看她睡眼朦胧,想起他和丰明夷过去的一些幻影罢了。那都与她无关。
她很想伸手去蹭蹭额头,把被他亲过的地方擦干净。但实在是教养阻挠了她,做不出这么让人难堪的事来。罢了,就吃点亏吧,以后从他身上用别的方法讨回来就是。
伍谦平当然不知道她脑子里面转了这么多圈,只觉出她浑身僵硬,但到底是没有挣开,依旧乖乖靠在他身上,因而心情愉悦。
明夷在意的事却不是这些。她从时之初身上闻到了他特有的墨香味,进而更觉得自己身上气味难闻,尴尬得想要晕厥过去才好。待这情绪过去了,又觉得自己如此踏实枕在他肩上,有些过于水性杨花了。本不该习惯和爱人之外的人肌肤相亲,可这人身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硌人,也没有那么瘦弱,否则怎么抱得起她当时被抱着的时候,只有害怕,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得是过于亲密了。但也是没有办法吧,总不能让酒馆的小厮来抱她。
脑子里思绪混乱如麻,整理不清了。但有一点,是她清楚知道,并因此觉得不安的。
她对伍谦平那层防备心已经莫名消失了,他早就侵入了她的安全距离以内,成为她潜意识中默许的,亲密的那一类人。
她想,这算是变了形
第五百六十九章 半壁
伍谦平抱着明夷往内走,小管事追着说:“大人,我来吧。”
他一声未吭。明夷觉得,他不说话是怕泄了气,抱着自己还真的需要用他全身的力气。她瞧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的喘息声有些沉重,看这架势,自己说话也没用,干脆不说话,圈住他,让他省点力气。
脸上的雪花落得更张扬,脸颊的散发上都堆起了小小的雪片,自己的脸上身上是冷的,抱着自己的胸膛也是冷的,可她对此并无不悦,寒冷,凸显出一种真实,脸冻得有些痛。痛是因为还活着。
伍谦平还真是豁出去了,直接抱她上二楼,明夷觉得他的手臂在微微发颤。这让她有一种异样的触动。他这隐秘的倔强,让这人在她眼里也变得真实了。不管他还有什么奇怪的理由,总算是为了她,在竭力做一件事。
这丝微妙的感受,只是一瞬。让明夷后怕不已。一个人轻而易举为你做许多事,渐渐便麻木了,看不见他的辛劳付出,但若另一人,在你最柔弱可欺的时候,竭尽全力做了一件小事,往往便能得到千倍百倍的效果。这很不公平,也很现实。
譬如连山,他默默做了多少事,每一刻每一桩,都是为了他的明娘子,可这样轻易供奉在眼前的情谊,她所感受的,只有亏欠,只有想着如何才能偿还。
她从未想过如何偿还伍谦平,他不需要,也绝不会让自己落在被亏欠的局面。他目的明确,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下脚步。她每次有求于他,都会事先考量好能给他什么好处,因此,也从未在他这里受过拒绝。这是势均力敌,毫无拖欠的关系,更合她的口味。
只有现在这个微微颤着的臂弯,有些超越了两个人之间的平衡。
但,这只是小事。
明夷始终没说一句话,她知道伍谦平不需要她说这句,放下我。
十东不知什么时候也跟在了后面,被这沉默的气氛吓到了,生怕伍谦平怀里的明夷境况不好,不敢轻易开口。
她跑到前头,将明夷的门打开,点上了灯。
伍谦平把她放在床上,头也没回,说道:“出去吧。”
跟着他的十东和魏守言互看了一眼,各怀心思,很是尴尬。
伍谦平想起了什么,对十东说:“你和管事到门口等着,一会儿我请的大夫会来看诊,直接带他进来。”
十东应了声,还是不放心,迟疑问道:“娘子怎么样了”
伍谦平回道:“无事。”
十东还想问,被魏守言拉了出去:“我们不要扰明夷休息。”
魏守言的声音是怯怯的,像是觉得自己出个声都是错的。
明夷忍不住侧头看她,她却避过了明夷的眼睛。也好,以后总有机会,守言大概还没有准备好,害怕明夷说出严苛的话来,自己却无言以对。
明夷干脆什么话都不说了,身体衰弱真是个很好的借口,可以把所有责任和事务放下,做个被照顾的人。
那两人出去,房间里安静了。
明夷问道:“这么晚还要看大夫”
伍谦平的语气像是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是大事,怕留下祸患,我找的大夫你放心,虽比不过神医,但也定是长安最好的。”
明夷也不问了,她知道伍谦平如果要做什么,都有路子,只是愿不愿意去动用人情而已。下午他匆忙离开,极可能就是为了这个。或去府衙找韦澳帮忙,或
第五百七十章 恶魔
明夷最终还是点了头:“多拿些褥子,地上冷。”
伍谦平嘴角扬起一丝笑来,并非惊喜,而是笃定。
明夷闭上眼,不想再面对他的目光。自从小寒日,那场婚事变成了笑话,一切的计划和安排都落空了,每一件事似乎都不在她掌控之中。说好的主角光环呢说好的玛丽苏呢不是应该一个侠客一个高官一同死心塌地爱她为她奉献的吗为什么成了一个弃之不顾,一个事事算计,而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都没了。
想到孩子,她腹中隐隐约约还在感受着小小生命的活动。那种失落感,此时才真真切切袭来。她觉得那是个女孩儿。她可爱的小灵魂刚降落在这个世界,就被迫离开了。虽然短暂,也应当有人记得她,怀想她。否则,她会伤心吧。那小女孩长得应当比阿娘阿爷都好,有雪白的皮肤和冬日暖阳一般的笑容,当她开心时候,就好像太阳照在厚厚的雪地上,让人不敢直视而心向往之。
明夷想着,眉头就上了锁,嘴唇用力抿着,不想陷入更大的悲伤里去。
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手指从她眉间扫过,想要打开她眉头的结。
此时,时间似乎不存在了。
“大人,大夫到了。”十东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明夷猛地睁开了眼,那手像被她目光烫到,缩了回去。
伍谦平站起身,理了理长袍,迎向那位鹤发童颜的大夫,行了个礼。
看他恭敬的样子,来者果然不是来自民间。
大夫给明夷把过脉象,看了脸色,问了身上所感,点了点头,示意伍谦平边上说话。
明夷喊住他:“大夫,你就在这儿说吧,无妨。”
大夫看了看伍谦平,伍谦平点头,他便说道:“这位娘子所服之物药性极烈,若不是娘子天赋异禀,怕母子皆遭不幸。如今母体受损亦不小,我开两个方子,一个用于清除淤血,连喝七日,当能止血。另一个用于消减余毒,需要服一个月。至于保养身体的药膳,待七日后再进补。这七日内少做活动,卧床为佳。一个月里都需控制情志,少动七情,保住心脉。”
伍谦平听后,面色煞白,他大概未料到魏潜下手如此狠毒,连明夷的命也不肯留,一阵后怕,说话都不甚流利:“谢过劳大夫,劳烦您写方子……”
他将大夫请到书桌前,挑亮了灯,又回头看明夷,正对上她清亮的眸。
明夷对此是心中有数的,她就要伍谦平亲耳听到,当着她的面听到,无法装作此事没发生过。孩子与他无关,没了便没了,他不会有丝毫感觉。但自己的命可是差点在他侍郎府断送了,此事不能当不存在。
伍谦平可以去魏家讨好处,明夷此时可是一点都奈何不了凶手。所以这笔账,只能先记在伍谦平身上,他有义务帮她脱离江湖上的危险之后,再让她壮大起来。
上官帮派真的能平平安安发展壮大吗她越来越没有把握了。
最大的问题在于,夏幻枫走了。她的底气一下子像是漏了一样,说到底,自己是个思想的巨人下,行动的侏儒,做个军师可以,带兵打仗万万不行。她得尽快把自己的臂膀培养起来。虽说伍谦平给的嫁入侍郎府的建议她是推翻了,但退居二线减少抛头露面的这条路,真是值得再考虑。
行露院有绫罗就足够了。承未阁有胤娘,过几日殷妈妈也会回来,自己
第五百七十一章 赏雪
天未亮,明夷醒了一次。晨光微透,隐约能看到屋里的状况。身体除了四肢乏力,并无太多异样,昨日那件事像没发生过一样。余下的都是些摸不着的烦躁和低落,越摸不着,越让人生气,没法把它们一一打散。
明夷回忆起昨夜回来时候大雪纷飞,难怪那么早外头就有了亮光,想来已是天地一片白。想起床到窗边看一眼,差些被地上躺着的人吓到。对了,伍谦平昨夜就在这儿打了地铺睡下,记不清晰了,她哭了很久,眼睛现在还是肿的,他好像也哭了,真是奇怪,他有什么好哭的呢
罢了,不吵他。明夷侧着身子,依稀能见到伍谦平的后背。这么个未来的朝中栋梁,就躺在地上睡了,还真是让人唏嘘。真不知这费尽心机,爬做人上人,是为了什么也并不见高床软枕,珍馐美人。真有日他位极人臣,会否想起睡在她床前这一夜呢
不管如何,明夷是真的很感激伍谦平这一夜的陪伴。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有个活生生的、她心有亲近的人,在她一臂之遥,这是太重要的事情。就像在她和死神之间挖出一条救命的河道一样,她感受着深渊的凝视,终究还是被一只手拉住,没有跳下去。
这种感受,如果在古人而言,如同失魂中邪。在现代人而言,就是抑郁。她也算个资深的抑郁症患者,上一回将她救回来的是邱志。对,邱志,这个名字和这个人都显得好陌生,是真真正正的恍如隔世。
这一回,伍谦平拉了她一把,她在不能犯与上一回一样的错误,不能再将生活的所有希望和盼头放在某个男人身上。接下来持续的自我拯救,她需要投入到一些事务中,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想着,又睡去。迷迷糊糊中觉得伍谦平起了身,在她床边驻足停留,一会儿,便出去了。
明夷脑子里转的是,今天怕是逃不过要面对魏守言,经过昨夜留伍谦平在房内,两人是说不清也无需再说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睡到自然醒,做个病人确有病人的好处,理所应当懒散一阵。屋里多生了个暖炉,驱走不少寒气。十东送了甜粥来,让她垫一下肚子好喝药。明夷怀疑这七天的药加上一个月的药,自己血液里流淌的都是中药味儿了。想来这些药物里也有消炎杀菌的天然成分,不敢不遵医嘱,在这个年代,病死是太普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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