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的礼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莴
道别的礼物
作者:小莴
从有记忆起,白璟就觉得自己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一个,有时间感,且不可逆;另一个,只有事件的经过存在着时间的单向流动,但事件之外,却没有时间的先后顺序:“当下”的画面之后,可以是很早以前的一个片段,也可以是根本不存在的任何时期的纯粹幻想,亦可以是与之前的画面毫不相干、又或是有所关联的一连串——过去、当下、幻想的未来——之间的相互连接;这里面,有记忆,有想象。过去,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对她说:那是想象,那是回忆,那是胡思乱想,那是白日梦,那是艺术的源泉……现在,白璟想说:对于一个生命最后时光几乎会消磨...
1. 打开“闸门”
“吃梨,降火。”
“知道啦……”
其他的不记得了。一边用水果刀削皮,白璟一边回想着昨晚与母亲的通话,最后能想起的,只这一段。
离家多年,白璟总说“忙,没时间回去”,其实不过是不想回去,不想见到“他们”……
白璟咬了一口梨,顿时冰甜的感觉迅速沁满口腔、冰到了心底。
“这哪里是清甜根本就是冰甜嘛!”
直到这时,已经有好多年没再吃过梨——因为不喜欢吃,才从来不会主动去买梨吃——的白璟,这才想起了雪花梨和鸭梨在口感上的区别。
如果一定要吃梨,她还是比较喜欢鸭梨的那种清甜中还带点微酸的味道的。但这雪花梨,不仅是甜,不仅是甜到了除了甜就再尝不出其他的味道了——对白璟而言是这样,还因为是在这大冷天吃的,霎时就能感觉冰透了全身,吃一口,浑身都凉透到了骨子里。
白璟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么冰,能不去火才怪。”——谁知道她为什么就鬼使神差的仅仅因为在刚好经过水果摊时想起了昨晚母亲的那句唠叨,就真的买了当时她一眼就能看见的雪花梨呢
“我最喜欢吃梨了,可是每次吃都会拉肚子,就不敢多吃;但是又嘴馋……所以每次都是一点一点地吃,一次只敢吃半个……”
“那另外半个呢”
“留着下次吃。梨不能分给别人吃的,就只能自己分着两次吃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分梨——分离,就是要分开的意思。你不知道”
“又是谐音。你也信这个反正我是不信。你啊,下次要是再想吃梨,又刚好我也在的话,那你就分我吃好了。虽然我不喜欢吃梨,但我吃梨从来不拉肚子。可能是我火气本来就很大,梨再能降火,量不够的话,也是败不去我的火的。——刚好能帮你分担了。”
“不要。我才不要跟你分离呢。”
“呵,你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还指不定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呢。什么叫不要跟我分离难不成你还打算一辈子都跟我一起了”
“白,我们以后去上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再说吧。”
不知为何,吃着梨,却莫名的继母亲昨晚的那句唠叨之后,白璟又想起了与梨有关的、但却是更为久远的一段记忆——算起来,都已经过去二十来年了。
“二十年啦……”
白璟突然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模样。除了眼睛能让她确信镜子里的人就是她自己之外,其他的部分……她总有一种——“怎么每次看,都好像不是同一张脸”——的感觉。
她看着那张既熟悉又每次看都不熟悉的脸,看着自己的眼睛,问自己:“怎么感觉时间在你这儿就停止了呢怎么感觉‘她们’的时间都在流逝,就你,似乎是静止的呢”
白璟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她又不知不觉地陷入了迷迷蒙蒙的记忆片段之中:最终,她还是和莫蓝分开了,没有和她一起去上同一所大学,而是一南一北的分开了。但莫蓝还是好好地生活着,有了新的朋友,毕业后考了公务员,有了稳定的工作,还结了婚,有了小孩……
“她曾经跟我说,高中那会儿,就你每天陪着她一起放学回家。她说,她会一辈子记着你。”
“那是因为她每次都主动说要跟我一起走的。我无所谓,就等她一起走了。——是她想多了。”
——那又是高中毕业后的多年以后,与另一位高中同学的一次偶然闲聊时、谈及的与莫蓝有关的一段内容。
白璟记得自己当时说完后,倒是也想起了:莫蓝在高中时,似乎真的很少言寡语。如果不是班主任安排她坐在了莫蓝的旁边,和莫蓝成了同桌,那之后的那些她口中的“无所谓的事”,就不会一件件的发生,她也就不会那么自然而然地成了莫蓝上高中后主动去接近的第一个人了。
&nb
2. 回家
花了两小时左右收拾完全部,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物装入背包,剩下的就全都打包好,准备等天亮后,再全都搬到院子里专门用于堆放可回收的废旧品的角落去——那是房东专门腾出来让租客丢弃这类物品的地方。
白璟与房东约好了明早九点见。要把房间的钥匙还给房东,让房东检查完房间的现状、退了她押金之后,再走。
好在白璟本来就有勤打扫的习惯:三天一扫除;对房间的整理、保养,就像对待她自己的心灵一样,总是收拾得很整洁、条理分明,从不堆积无用之物。
这样的习惯,在她临走之时,一下就显出了它的好处:几乎不怎么费力,白璟就能分门别类地整理出什么要扔、什么要留,也不必再特地打扫,就能直接将房间展现在房东面前,任她检查。
白璟甚至很自信于:她交给房东的房间,一定会比她当初搬来时、房东只是稍微打扫过的房间要干净、整洁得多。
“虽然只是过客,但在这儿住的五年,我也算是好好对待你了。”在临别前,白璟在心里默默的对这间房如此说道。
她觉得自己可以问心无愧了:这五年来,她的确是像善待自己的心房一般的善待了自己所住的这间房。
临走时,房东直接退了白璟全部押金,没有半点克扣。还直夸她对房间的保养比她这个房东做得还好。
白璟相信,房东这话虽然有恭维客套的成分,但也有部分的事实。而她,自觉也当得起这样的夸奖。
“你以后还回来吗”
房东是知道白璟之所以退房是因为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不回来了。”
白璟回答得很肯定。
“哦……”房东略有遗憾,“还想着,如果以后你还回来,可一定要跟我联系呢……到时,如果有空房的话,我一定租你!”
“嗯,谢谢姐了。”
没有后话。白璟只是一如既往的只是淡淡一笑,却不再主动接话。
这个院里,只她最不爱说话了。与房东认识了五年了,每次也只是房东问了,她才答上一句;但从来不主动搭话,更不会主动找话题与房东闲聊。
房东早就习惯了。
最后,白璟还是一如当初她刚搬来时那样的,不冷不热的与房东浅淡地交谈了几句之后,就结束了谈话。
房东收下了钥匙,白璟背起清空了自己的所有行李后最后留在身边的背包,向房东挥手告别后,就转身径直离开了。
没有回头,始终没有回头。
就好像过去的五年时光,于她,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过往而已。
“呵,时间究竟是个怎样的东西”——当白璟回看已经过去的这五年时光、却觉得它还真是与才刚过去的那一秒的时间所给她的感觉没有多大分别时,她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只觉得:时间轻飘飘的,无知无觉地流逝着。待猛一回头,才发觉,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可再细细品味吧,又体会不出那“久”的感觉……只觉得,那年数,也不过只是个让她无感的数字而已。
对于“外界”时间的流逝,白璟似乎总是莫名的迟钝,迟钝到近乎无感的程度。
一直以来,白璟只是为了适应社会协作体系的运转,这才不得不成天佩戴着手表,方便她确认自己在每个“时间点”上、在群体活动中所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但一旦回到了她自己的私人世界,一旦无需再因需要与他人协作完成什么而去配合彼此的时间,白璟就会立刻回到她最本真的状态——除了天生的生物钟之外,她的世界里,就基本没有“时间感”的存在。
这不,待她再次回过神来,她人就已经坐着火车回到了老家。
白璟对自己之前是怎么去了火车站、又是怎么在火车上坐了一个下午、然后在傍晚时分回到了老家的——对这整个过程,印象十分模糊。她只是依稀记得,好像有这么个过程……只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一恍惚的,就回来了。
走出火车站,白璟无所谓的对自己耸了耸肩,便背着背包坐上了回家的公车。
站在家门口,白璟发现:房子重新修葺过,比她上次离开时见到的三层楼房一下又高了三层。
自然的,她没有钥匙。
3. 必然产物
在白璟眼里,她父母的婚姻就是典型的将就的婚姻,也是她这一生最痛苦的心结的源头。吵架、甚至动手互殴,对父母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每次,当矛盾波及到孩子身上时,父母总要强迫家里的三个孩子必须选择自己支持谁
每次,只有白璟会就事论事的站在母亲一边。——哪怕每次她都会因为公然指责父亲的过错,而被他狠狠暴打。
与白璟不同,老二白钰从来不会在那样的时候站出来为母亲说一句公道话。哪怕她也知道是父亲不对,但每次她也只会在事后为自己辩解说:是父亲凶起来太可怕了,她是害怕,才不敢站出来维护母亲的。
家里的老三、白璟的弟弟白昌皓,每次都只是默不吭声的待在一旁,随便谁对谁错,他都一律以沉默应对。
母亲嘴上虽没说过什么,但时间长了,谁都看得出:自从有了白钰这个妹妹之后,姐妹之间每每发生矛盾时、就只会强迫白璟单方面无原则无底线的让着白钰的这样的母亲,却渐渐开始不再强行干涉她们姐妹间的矛盾,也不再单方面强迫白璟必须让着妹妹。甚至于,有时白璟当场就跟白钰扭打起来——就像父亲生气时会直接暴打白璟一样的,她们姐妹俩(无论是被父亲打的一方,还是旁观父亲打人的一方)都有样学样的也学会了用同样的方式来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愤怒——那种恨不得对方去死的愤怒。即便是这样的时候,母亲也开始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若是还小一些的时候,母亲看到她们姐妹打架,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无论对错、都要强迫白璟就此罢休;而白钰,却能从不必为自己的过错遭受任何的惩罚。但偏偏多数时候,这俩姐妹之间的矛盾,都是白钰先挑起的,但最后的结果,却总是白璟会被母亲强行干预阻止。这便让白璟又遭受了来自母亲的二次伤害。
母亲这样的处理方式,让白钰对白璟这个姐姐从来就没有尊重,只有不断的挑衅、和至今仍旧只增不减的敌意。
母亲这样的处理方式,也让白璟对白钰这个妹妹恨之入骨,心里始终记着她直到现在所累欠下的所有未被惩罚的过错。白璟发过誓,迟早有一天,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惩罚白钰,让她付出她本该付出的代价!
两人这样的心态,时至今日仍没多大变化,只是母亲对待她们的态度已有了变化:如今,母亲对她们姐妹之间的矛盾只会视而不见,也从不干涉白璟对白钰那再明显不过的冷暴力。
冷暴力,这是白璟如今最擅用的报复手段。是当初屡次被母亲强行干预、阻止她用自己的方式维护自己的权益不被白钰轻易冒犯,而最终被迫遗留下的“产物”:白璟就是这样逐渐学会了不再像父亲对她那样的直接使用暴力来表达她的愤怒,而是转而选择直接无视、或是故意不配合对方——像这样不会被直接干预、也无法轻易被妨碍的冷暴力——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她的愤怒,来报复她想要报复的对象。
和母亲一起去了超市。一进超市,白璟第一个目标就是径直去了“垃圾袋区”。
“家里有垃圾袋,你干嘛还买”
“你那些都是大小不一的袋子,你不会好好套到垃圾桶里用着,更不会每天扔;还不如直接给你买标准型号的,给你一点‘正式感’。这样做,你才会认真对待‘扔垃圾’这件事。——难道不是”
母亲没再说话。
这是她们之间从她们
4. 酝酿
白璟用了与她在家乡生活的那十八年基本相当(只多不少)的时间,在另一个更能包容多元文化的大城市里,半自愿、半被迫的重新整肃了自己原有的三观后,当她再次回头去看那些过往时,她才开始明白:或许,她自小感受到的那种格格不入的痛苦,是一种天意。但这样的天意,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平衡她当时所在的那整个群体,这才让她“那样的”存在着。就算“这样的人”不是她,也会有其他“这样的人”存在,只不过是老天随机挑选的那个人,刚好是她。
上天给了白璟一种能力,让她天生就敢于质疑与家乡的多数人理所当然就接受并维持至今的许多观念,让她敢于对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观念始终抱持着保留的态度。但相对的,这样的能力也让她在高中毕业、得以借着上大学的契机离开家乡之前,经历了至少十四年(从她能清楚记起的四岁时的记忆算起)的有如身处地狱般的精神痛苦。但当她终于触及了“地狱”的底层之时,上天又给她开了一扇窗:让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待高中毕业后,她就能离开家乡;并且,一旦遇到了与她的天赋天然契合的东西,她就有这份能力能够借着这样的契机来进行重新的选择。
不过,上天似乎没有告诉她:原来,当她顺着本能去选择了天然就会让她更觉舒服的选择之后,迎接她的,是她迟早要去面对那些选择背后的底层价值观与她原有的、是她的成长环境塑造出的一整套底层价值观之间的矛盾冲突。这样的冲突所带给她的痛苦,不亚于是让她又陷入了另一个“地狱”之中。而要摆脱这样的痛苦,在她看来,对她唯一有效的选择,就只能是:一次次的逼着自己去面对、去质疑、去选择,让自己在这过程中重塑自己原有的相关认识。
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要她还要活着,有些坎就必然会到来,她也必然要去跨越——迟早要跨越;然后,一波痛苦好不容易过去了,又一波的痛苦又会在她还未觉察之时就已到来……等她觉察到时,已经又是一个避无可避的境地了……
这样的循环,持续至今。
“我真的有选择吗还是不得不这样选择——如果还想活着的话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岂不就是天意使然,从我之所以会是这样的‘我’开始,一切就已注定了只不过是‘计算量’太大,随机性太强,所以才会除了老天之外,谁也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这才有了所谓的‘天意’一说”
不管怎样,当白璟第一次能比较清楚的用语言描述自己的这种模糊的感觉时,她也第一次有了类似“谦卑”的领悟。
不是书里教的那种“谦卑”,而是真的明白了自己的渺小、平凡,但又是鲜活、立体的——这样的自己的存在;是在明白了这样的认识才可能更接近于“真实”之后,自然而然就会产生的一种对——甚至可能就是产生所谓的“宇宙”、是连这样的“宇宙”都在遵循的某种规律——它的制定者,——是对这样的力量的诚心的臣服。但同时,又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其实也是对这种底层规律的不同维度的复制。——就像自己所在的这个时空中的所谓的“天地万物”一样。
基于这样的想法,有时候,白璟会觉得:她与这世间万物其实没有什么本质的分别,无论各自表面的力量是大是小,但本质上,大家都是“一体”的一部分,是“一体循环”的一部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