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画!
被巫瑾放在书房暗格里的画。
暮青接来手中,未开已闻墨香,这画有些年头了,画纸两边已泛黄,却不见折痕损坏,可见巫瑾甚是珍惜此画。暮青慢慢将画打开,步惜欢坐在她身旁,见到那画,两人同怔。
画里有一异族女子,雪襦月裳,肩披红袍,额饰金抹,眉心点朱。女子身后是藤蔓密布的神庙,圆月低悬,女子沐在月华里,柔美神秘如月神。
图鄂族圣女!
明眼人一看便知,但令暮青怔愣的是图鄂圣女的容颜与她颇为相似,足有五分像!
“我娘。”巫瑾看着画中女子,眸光暖柔。
暮青抬头看向他,却正与巫瑾的目光相触,他看了眼画中人,又看了眼她,目光沉思。
暮青问步惜欢:“你曾说过,我外公年轻时曾外出游历,回来时带着我娘,他说我娘是他的女儿,却无人知道我娘的来历。莫非……我外公去过南图,到过图鄂族我的外祖母有没有可能是图鄂族人”
步惜欢看向巫瑾,图鄂一族向来神秘,族中的一些事,他也不知道,只能问巫瑾。
巫瑾初次听闻暮青的身世,不由怔住,再将她与娘亲的画像看过一遍,眸底渐渐浮起明光,那明光如月生辉,遥远却温暖。
“王爷似乎知道些什么。”暮青道。
“偶然得知的。”巫瑾盘膝坐下,姜茶已浓,他瞧着那红泥小炉,炉火映得容颜有些虚幻,“此事乃是图鄂族的秘忌,我本不知,只因幼时贪玩儿溜进神庙,在神庙里发现了一块封着的神位。那神位缚着十八道玄锁,锁上刻满咒文,那是族中对罪人最严厉的惩罚,缚其神位,锁其魂魄,令其永困幽冥,永世不得超生。”
暮青皱了皱眉头,锁咒牌位便可使人不得超生,显然是无稽之谈,但被族人如此诅咒之人,想必犯了大错。
“后来,我问过娘才知道,此人原是图鄂族的圣女,我外祖母的姐姐。”巫瑾望着暮青,眸底有些淡淡的欢喜。
暮青看了步惜欢一眼。
莫非……
“图鄂族的圣女守护神庙,一生不出,只可与族中的转世神官成亲,所生之女为下一代圣女。圣女代代相传,血脉相承,有先知之神通。为保此血脉神通,族中圣女与外族通婚乃是禁忌,我外祖母的姐姐本是前代圣女,听说因爱上了一个外族男子而与其离族私奔,族中只好选了我外祖母继任圣女,并以神通之力找寻两人的下落,但数回都被前代圣女预知而躲过了,他们后来翻过岭南山脉进入了大兴。图鄂族原以为再难追捕两人,三年后,前代圣女却自己回来了,她梦见族中将遭山崩地裂之大灾,有灭族之险,此事我外祖母竟未预知得到,幸而她信,姐妹两人齐劝族人撤离避难。就在全族撤离的那晚,神山突发山火,地裂火烧,整整烧了七天七夜。待图鄂族人回来时,家园已毁,幸而撤离得及时,族人无一伤亡。但……”
“但图鄂族人非但不感激,反而觉得天降大灾家园被毁是前代圣女与人私奔叛族之过”暮青接了巫瑾的话,她虽未亲身经历过那场灾难,但以她对信奉神灵之族的了解,事情很可能是这样的。
巫瑾垂眸,叹了声,“他们将她围在了神庙中,施以火刑,祭了废弃的神庙。他们将她的神位一分为二,其中一块神位和骨灰镇在废弃的神庙里,另一块神位随着图鄂族的迁徙,锁在了新的神庙里。娘说,此乃是魂魄分离之咒,咒其魂魄不得相聚,永世飘零,苦寻无聚。”
暮青听着,面色渐寒。
步惜欢问:“你外祖母与前代圣女似乎姐妹之情深厚,那她可曾听说过那外族男子是何人”
巫瑾摇了摇头,“她问过,但前代圣女对此事三缄其口,一字未曾透露过。”
话虽如此说,但她既然能与那外族男子私奔逃入大兴,那男子十有是大兴人。而大兴户籍制度严厉,寻常百姓难以离家,更别提离开大兴,游历到南图或者图鄂族中了。这个大兴男子的身份非富即贵,绝不寻常,而暮青的外公无为道长是武平侯的嫡次子,当年游历在外,数年才归,就身份来说,倒对得上。
“从前代圣女离开图鄂族到她回去,有几年”步惜欢问。
“约莫五年时日。”巫瑾道。
步惜欢看向暮青,眉宇深沉如海,眸中却有淡淡欢喜的神色,“你外公回来盛京时,带着的女童约莫四五岁。”
如此,便是年纪也对得上了
暮青拿着那幅画,一直没放下,她低头又看了会儿,回想巫瑾的话,不由沉思。莫非娘真是外公与图鄂前代圣女之女,而她身上流着图鄂族的血
“王爷……”
“还叫王爷”巫瑾笑着,声音柔若春风,“难道不该叫我声表哥”
表哥
“此事还待查证。”暮青道,她的容貌与巫瑾的娘亲颇像,外公的身份与经历、娘的年纪皆对得上,但此事毕竟未经查证,兴许只是巧合。
“这回要查就容易了,我把在各州县查察此事的人都派到岭南去,相信不日便有结果。”步惜欢道,他早已派人去查她娘亲的身份了,只是大兴九州,名胜之地无数,无为道长当年游历过的地方太多了,查察此事如同大海捞针。他本以为未必查得到,没想到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了巫瑾这儿,如今有此线索,再查容易得多。
暮青没接话,只低头将画收起,她收得很慢,整理着画卷,似整理着自己的心绪,待将画交还给巫瑾时,她道:“多谢。”
巫瑾将画收了,笑中有些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三凶手(二更)
瑾王府里没有祠堂,巫瑾命人在后园里辟了间屋子,上挂神像,下摆三牲,以碗盛酒,刺指取血,洒三滴于地,饮一口在喉,随后将酒摆在神像前,仆人呈来金兰谱,巫瑾年长,暮青为次,两人将名姓写于谱上,执香而拜。
“……毋以名利相倾轧,毋以才德而骄矜。义结金兰,今日对神明共誓,愿休戚之相关,祸福之与共,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如违此誓,人神共弃!”
步惜欢作为两人结拜的见证人,道一声礼成,两人进香于神像前,再拜而起身。
门外竹林幽静,屋里佛香悠悠,两人对面而立,一如尘外谪仙,一如人间青竹,春风送雨,此刻永恒。
“妹妹。”巫瑾笑着唤暮青。
暮青目光转去门外,“……大哥。”
结拜的习俗有很多,宗亲者不结拜,姻亲者不结拜,辈份有差者不结拜,八字不合者不结拜,破族规者不结拜。她和巫瑾兴许有血缘之亲,今日结拜其实不合规矩,但两人都不是固守旧礼之人,拜了就拜了,只是她的生命里从无兄长,一时叫着别扭。
步惜欢懒洋洋地起身,对巫瑾道:“我是不是该唤声舅兄”
两人闻言皆怔,暮青飞瞪步惜欢一眼,巫瑾倒笑了,仍是那般淡漠疏离的笑,问:“你们未过婚书吧”
“尚未。”
“那便是了。”巫瑾这才有些舒心,“大业未成,何以成家”
步惜欢:“……”
暮青听着,不知方才还在结拜,怎么就谈到了婚事她难以理解,也懒得听,甩袖就出去了。
却听两人还在屋里说婚事。
“舅兄所言甚是,自古成家立业,男子多成家在先立业在后,但朕非世间寻常男子,自当先立大业。”
“陛下肯如此想再好不过,本王等着陛下的求亲国书。”
“朕的国书只呈递给大图皇帝,舅兄若想亲手接朕的国书,想来也要先立业。”
“自然。”
“共勉。”
暮青走得越发快了,恨不得把那两道声音甩得远远的。但走得太快,她出了二门时,屋檐上落下一人来,两人险些撞上!暮青定睛一看那人,眉头一皱,“你属蝙蝠的”
月影把一封密信往她面前一递,“今早的案子,新进展。”
暮青一听,心中杂乱的情绪即刻收起,接过密信便打开了,看过之后,眉间罩上一层阴霾,面色深沉。
步惜欢和巫瑾结伴从二门里出来,见暮青和月影都在门口,不由问道:“怎么了”
暮青回身将密信交给步惜欢,要他自己看。
朝中命刑曹即刻查出并拘捕那名凌迟春娘的刑吏,又命五城巡捕司将昨夜轮值巡逻荷花巷的人都绑了下狱。同时,宫里下了懿旨,将林氏圈禁在府中的佛堂里,死生不得出。
前朝后宫之意很显然,即是要处置林氏,为老太太做主了。
“老县主是上陵郡王之妹,上陵扼江北之要,朝中不会处置她,必以其年事已高为由为其开脱,加之她已中风,朝中就更不会处置她了。至于林氏,圈禁佛堂已是从轻处置了,这定是考虑到了林家才如此处置的。”步惜欢看过信后道。
“没让你看这些,让你看信中所附之物。”暮青道。
步惜欢一愣,这才去看信中所附之物。随密信附着的是一张黄纸,信纸般大,纸上以墨画着瘦骨嶙峋发乱獠牙的饿鬼,又写着诸多咒语,其中便有林氏上午在公堂里叨念的那句:“贪执无悔,行恶无情,不知餍足,永堕饿鬼!”
这些字咒以草书写就,墨饱满而张狂,肃杀凌厉之气透纸而来,纸上又以朱笔画着凌乱的道符,一眼看去,只觉纸黄符艳,鬼恶字凶,压抑得难受。
密信中说,宫里的人奉懿旨到了司马府中后,林氏被关在屋里,门一开,屋里到处是这些黄纸。林氏拿着这些黄纸,见谁贴谁,似已疯癫。林孟觉得这些符咒甚是诡异凶戾,便将她屋里的丫头提来审问,据那丫头说,林氏念佛已有多年,常去城外的上清庵里祈福斋戒。一个月前,庵里来了位新道姑,为林氏解了一签之后,林氏便常去见她,每次都从观里带回一些黄纸,常常夜里对灯诵念,天明才歇息。林孟听闻此事后,立即命人出城,到上清庵里去拘捕那新来的道姑,此时还没回来。
巫瑾有一半图鄂族的血脉,对神秘之事比别人敏锐,他看着那符道:“此符看着压抑,似能控人心神,林氏之怨年长日久,受此符启发刺激,做下此案不难理解。”
步惜欢听懂了,问:“你的意思是,她是受人诱导犯案”
此案难道还有第三个凶手
“没错!”暮青接了此话,问他,“你可还记得,步惜晟服毒那夜,鬼影和血影两人劫持了步惜尘,血影离开时说过的一句话”
“何话”
“他说:‘不许跟来,瞧见一人小爷就割他一刀,直到恒王府尊贵的世子爷被凌迟成一具人骨为止!’”暮青复述此话,她记得没错的话,应一字不差。
那夜巫瑾也在宣武将军府,两人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意。一来惊的是事情已过一个多月,暮青竟然还能记得清当时血影说过的一句话,二来惊的是昨夜春娘就被凌迟成了一具人骨,莫非事有巧合
“恒王府近来有何动静”暮青问。
“没动静,该花天酒地的依旧花天酒地,宋氏日日守着儿子,步惜尘伤了脸,整日关在屋里,性情越发暴戾,折腾死了不少美姬。”说起恒王府,步惜欢的眸中总有凉意。
暮青怀疑此案与步惜尘有关,但应该不是,自从步惜尘出事,他担心恒王府报复她,派人紧紧盯着,不会出差错。那母子二人必定存着报复之心,但眼下还没动静。
“不是步惜尘,那就是他了。”暮青的声音沉了几分,“你还记得步惜晟服毒之案是有人递信给步惜尘,在信中教他犯案吗”
“你怀疑这次也是那人”步惜欢沉吟着问。
那人与勒丹勾结,当年杀了勒丹大王子,上个月杀了步惜晟,为的是陷他于废帝之险,逼她停查当年之案。但春娘之案若也是他在幕后操纵,目的何在
“希望是我的怀疑错了。”暮青吸了口雨后的空气,却没觉得心头敞亮多少。
今日在公堂里,她就觉得林氏命人将春娘凌迟后穿红袍系红绳之举有些古怪,后来听她念咒,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戏里嫁君
月杀没动,只打量着暮青,目光古怪。
“怎么”
“没事,只是觉得面前突然站了个女人。”
“……”暮青的脸顿时绿了。
月杀嗖地退出阁楼,身形没入夜色里,鬼魅般不见了。
暮青原地待了会儿,脸色如常后才出了阁楼,杨氏在厨房里烧水,暮青吩咐她将水打去偏屋里。她从来都是在阁楼上沐浴,今夜忽然要换地方,杨氏颇为奇怪,但她谨守着下人的本分,没有多问。
“我有些乏了,今夜要早些歇息,你也去歇着吧,屋里让越慈收拾就行了。”杨氏将浴桶打满水后,暮青吩咐她退下便进了屋。
暮青要出浴时,月杀回来了。屋里隔着屏风,月杀将拿回来的戏袍放在门口,关门时抬手一拂,那盛着戏袍的花托子便平地一滑,滑到了浴桶旁。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暮青低头一看,耳根一红。
怎么连肚兜都有
不仅有肚兜亵裤,戏袍旁还整整齐齐地摆着胭脂水粉、黛笔口脂、花簪步摇、金箔花钿。
“……”月杀办差事的效率真是越发高了。
暮青忽然便想穿上战袍,把这些物什都端去步惜欢面前,戏袍让他穿,胭脂让他抹,但想起他挑灯替她写奏折时眉宇间那抹暖意,心便不觉软了。
她伸手把那肚兜提了起来,入手丝滑,烛光浅透着一幅喜鹊登梅图。暮青盯着那梅花瞧了一会儿,暗自咬牙——那粉白的花儿袖得可真是地方!
她咬牙将那蚕丝肚兜穿上,弯身去拿亵裤,亵裤也是红的,长及膝上三寸,裤脚处绣着精致的落梅。
落梅……
依着大兴风俗,唯有新妇才穿绣着落梅的亵裤,寓意处子之身,洞房花烛,为君落梅。
“……”该死的月杀!
暮青铁青着脸,她只是跟他要一套戏袍,他想哪儿去了
她险些将那亵裤抽到浴桶上,但想起阁楼里那人伴着她想案子,许久也不出声的体贴,咬牙穿上后便出了水,弯身去拿襦裙。屋里一灯如豆,少女弯身取裙,转身一束,玲珑倩影映上屏风,氤氲如梦。
阁楼里,步惜欢搁笔,望了眼楼梯处。
去哪儿了
她若出府必会告知他,月影也会来报,她一声不响的出去了应是想到了案子里遗漏的某处,去前头吩咐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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