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暮青一瞧便知道,这是要出宫了。
两人去了合欢殿,依旧从九龙浴台下的暗道走,出来时却非昨夜的旧殿。昨夜那旧殿院中长满荒草,今夜这殿院子里还算干净,远一望,偏僻的配殿里似有烛光。
那烛光微弱,不似华殿夜里灯火通明,似只点了一盏灯,细听也无人声,夜里越发觉得清冷幽幽。
暮青扫了眼宫墙,墙上的漆掉了不少,分明这殿也是旧殿。旧殿,又有人住,莫非是冷宫
这念头不过闪念,步惜欢已带着她出了殿门,拐过一角,见一条深窄的宫巷,巷子尽头一道小门,出了小门,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两人上了马车,只过一道小广场,便见了宫门。出了宫门,青石长街在脚下铺开,暮青低着头,面色在昏暗的马车里瞧不真切。
马车行出长街,渐见火树银花不夜天,一路长驰,直奔东街。
车从刺史府后门而入,停在一处阁楼外。暮青下车时瞧这阁楼外一片海棠林,海棠已落,景致不似几日前,却俨然是她夜探刺史府那日扮作工匠漆过的阁楼,也是她被迷晕后关着的地方。
步惜欢带她进了阁楼,要她在楼下坐等,自去了楼上。
暮青立在楼下,见楼下仍无摆设,月色透窗洒落进来,落一地斑驳,梨香浅浅,漆香比关她那夜淡了许多,几乎闻不着了。她唇边露出冷嘲,这处阁楼传言是陈有良的老娘要来,才特意翻新的,如今看来显然不是如此。她费尽心思扮成工匠进来,指不定从那时就入了步惜欢的套儿。
她心中生闷,转身往窗边走,想推开窗子透透气,目光往地上一落,微微一变!方才地上还是树影斑驳,如今那斑驳一边却覆了大片阴影。这窗外是海棠林,月色透过枝头落进屋里,瞧见的本该是树影,这大片阴影哪里来的
暮青目光微变,脚步
第四十章 自荐
暮青脚步一顿,那声音她听得出来!
陈有良!
她回身时,陈有良到了阁楼门口,那张清瘦的苦脸看人苦大仇深,穿着刺史官袍却仍有两袖清风的文人气度。魏卓之指了指屋里,陈有良转头一望,怔了怔。
只见屋中少年冷若清霜,眸中似含风刀,陈有良顿时复杂,知道这少年便是暮青了。他虽未见过暮青的真容,但知道她今夜会来,他此生为官做人,向来问心无愧,暮怀山是他唯一愧对之人,也只有他的女儿会用这等看此生至仇的目光看他。
但暮青今晚没动。爹被毒杀背后的真相,她越查越觉得深,陈有良的命该不该留,且待事情真相大白。今夜她是来帮步惜欢查案的,她懂何为公何为私。
这时,步惜欢从楼上下来,暮青转身抬头,见他换了身月色衣袍,面上覆了那张初见时的紫玉鎏金面具。男子拾阶而下,衣袂舒卷如云,步步矜贵雍容,含笑下望,眸光比夜色沉,比月色凉。与宫中那媚色含春纵情声色的帝王不同,暮青觉得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步惜欢,漫不经心一望,便见睥睨莫测。
这阁楼果然是步惜欢在刺史府的御所,暮青瞧了他一眼便转头对门口的陈有良哼道:“刺史大人的娘亲真是年华正茂,貌美如花。”
“噗!”魏卓之一笑,顿觉心头舒畅,果然被人针对这等事,有个伴儿比较舒心。
陈有良嘴角一抽,面色大变,抬头谨慎地瞧一眼步惜欢,似怕他降罪暮青。
步惜欢却低笑一声,眉宇间神色被面具遮了去,只听他道:“妃,这等情话不妨回宫与朕细说。”
陈有良听了,暗松了口气。魏卓之却怔了怔,见步惜欢立在阶下,面容在月色照不见的昏暗处,眸底神色瞧不真切,只瞧见他笑着欲牵暮青的手,暮青似有所感,敏捷后退,离了步惜欢老远。他牵了个空,瞧她一眼,只摇头一笑,唇边似有无奈笑意。
嗯
魏卓之眉头挑了老高,细长的凤眸里渐起兴味。
“案子查到哪一步了”这时,暮青开了口,这次问的是正事。
答她的是陈有良,他瞧着很着急这件案子,语速极快,“池中血衣与凶刃已取出,凶器是宽约一寸的短刀,与验尸时一致!那血衣是男子衣物,黛色薄锦,城中绸缎庄、成衣坊里有这质料样式的有七家,袍子无甚特别之处,府衙小吏、城中富贾、员外、城外乡绅,穿这衣衫的有不少,实在平常。那短刀上头连个烙子也无,寻常铁匠铺里都打得出来。凶手是有备而来,凭血衣和凶刃,查不出任何线索!”
暮青并不意外,她验尸那晚就看出来了,这凶手从后窗出去,擦了地上血迹,却故意在石径上留下泥印,显然是个聪明狡诈之人,自不会笨到在凶刀和衣衫上留下寻他的证据。
“那晚凶手留下的泥印断在半路,脚印方向指向府外!”
“凶手不会是府外之人。”暮青闻言断道。
陈有良一愣,“姑娘为何如此断言”
“血衣凶刃都确定不了他的身份,若他是府外之人,出了府便是天高地广,再寻不着他。既如此,有必要费那么多的力气迷惑你们杀了人,直接出府,对他来说比什么都安全。明明在府中多留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他却没急着走,反而故布
第四十一章 激烈交锋!
“女子如何能问案!”
步惜欢刚应了暮青,一道高声便起,步惜欢懒懒抬眼,暮青转身,见阁楼门口,陈有良一张苦脸沉了半边。
“主上,我大兴官制司职,发了案子,仵作验尸,捕快缉凶,州官问案。若仵作问案,替行了州官之职,还要州府县官何用此例不可开,有违朝纲!”陈有良谏道。
步惜欢瞧着他,眸光淡了些许。
“且女子升堂,古来未有!女子行须眉之事,岂非牝鸡司晨,有违纲常”陈有良再道。
魏卓之合扇点了点脑门,这陈有良,文人风骨,忧国忧民,为官清廉,侍君忠心,只是迂腐无趣了些。
此案的关键已不在凶手是谁上,而在于凶手杀人之后拿走的那封密信。眼下元家之心昭然若揭,帝位之危已在旦夕,他们这些年的心血均在江南,刺史府里有他们太多的布置,绝不容许有机密外泄!眼下找到凶手是找到那封密信的唯一途径,越快查出来损失越小,既然有人有办法,何不一试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事,陈有良这榆木脑袋此时倒较起真来了。
“陈大人此话有趣!人死那晚,尸是我验的!陈大人怎不言女子验尸有违纲常验尸之后,寻凶的线索是我查的,我把捕快的事也做了,刺史大人怎不言有违朝纲”暮青冷哼一声,嘲讽,“我既然把仵作和捕快的事都做了,不妨也把州官的事做一做。”
“你!”陈有良一怒,“暮姑娘,你爹的死本官确实有愧,你若要本官偿命,本官定无二话!但刺史府公堂乃朝廷所设,本官绝不容你一介女子将公堂当做儿戏,乱我朝纲!”
“谁说我要坐刺史府的公堂刺史府的公堂只有你刺史大人觉得那是朝廷的颜面,于我来说,公堂本应是人间公理之所在!可那儿已经脏了,我爹死在刺史府,你明知元凶是谁,至今无法还他一个公道,要我坐你刺史府的公堂,也不问我嫌不嫌脏!”暮青嘲讽更甚。
“你!你你你……”陈有良气得呼哧呼哧喘气,那削瘦的身板裹着官袍,夜风一吹便要倒。
“我不坐你的刺史椅,不要你的惊堂木!给我一间空屋,两把椅子,天下须眉行不得之事,我行给你看!你这个州官问不出的凶手,我给你问!倒要让你瞧瞧,仵作替不替得了州官之职,女子行不行得了男子之事!”少女一身少年衣,白衣束冠,袍袖厉拂,夜风乍起,刹那惊了海棠林。
阁楼内外,一时无声。
月色在林子枝头隐了又露,院内阴晴几替,终听人出了声。
“可听见了”步惜欢懒懒瞧了陈有良一眼,声比夜风凉,“去备吧。”
陈有良陡然惊醒,惊望步惜欢一眼,噗通一声跪下,“主上!此事万万不可!今夜堂中过审之人皆刺史府中吏役,凶手虽可能在其中,但府中吏役无辜者多矣!今夜过审,府中吏役多是深明大义,愿为同僚讨一个公道,如何再能让他们被一女子审问暮姑娘虽有一身验尸的好本事,可她非朝廷吏役,纵然她是,也不过一介仵作。刺史府中吏役,下至八品上至五品,哪一个都比仵作品级高,怎可由仵作来审若被知晓,恐众人哗怒,人心生隙!”
“那便不叫人知晓。”步惜欢淡淡开口,夜风似又凉了些。
陈有良被这话噎住,半晌道:“暮姑娘要亲自审问府中吏役,如何能不叫人知晓府中人若问暮姑娘是何人,如何敢审问他们,臣要如何答”
“那是你的事。”步惜欢懒垂着眸,越发漫不经心。
陈有良又一噎,见阁楼里,帝王懒倚楼梯扶手旁,梨香染了衣袂,月色浸了寒眸。
听他慢悠悠道:“朕要你查凶,你查不出。朕要你审案
第四十二章 以诚心换诚心
暮青没直接去刺史府前头,而是问明了灶房在哪里,直奔刺史府后院的厨房。
步惜欢以为她夜里在宫中没吃饱,笑了笑,眸中带起缱绻,“一会儿叫人送几样茶点到屋里,你边吃边问。”
暮青停住,回身看了他一眼,“刺史府里每个时辰有人往前头公房里送茶点,厨房里定有人值夜,你不方便见人便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见她如此坚持,步惜欢挑了挑眉,也瞧出她许不是去拿吃的,但没再多问,只华袖轻拂,一朵幽蓝暗花似从袖下翻出,那花有形似无形,见风便无声无息散开,后方数道黑影亦无声纵去。
“走吧。”他笑道。
暮青倒干脆,真的转身便走了。
步惜欢瞧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抬脚跟上了。
月色里,少年行在男子前头,背影清卓,衣袖猎猎,随风送了清霜。男子落后一步,慢步而行,华袖舒卷,独自雍容。两人一前一后,背影皆似天上人,却往那人间烟火最盛处——厨房走去。
到了厨房,里面灯烛明亮,锅里烧着水,灶上蒸着点心,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暮青进了厨房直奔锅灶,里面抽出一根柴火扇灭后面前一挥,浓烟过眼,她猛吸了一口,低头便咳了起来。
就在她低头狠咳之际,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夺了柴火仍去门口,声音里含着愠怒,“这是做什么!”
暮青咳罢才抬起眼来,清亮的声音已有些哑,“一会儿问审,被人听出我是女子来,陈有良没法交代。刺史府若有哗怒,对你不好。”
说罢,她转身在厨房里寻了只盆子,打了水来,以水为镜,抹开脸上灰尘。待收拾好后转身,见步惜欢静立在门口望她。
厨房里灯烛暖黄,灶台蒸雾蒙蒙,她瞧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望了她许久,转身走去院中,负手望月,久久未言。暮青走出来,见夜色里男子华袖舒卷沉浮,手腕骨骼清奇,月色里着了凉意。
“走吧。”她走过他身边,步子没停。
她走过之时,月光落在她脸上,清雪般的肌肤已灰暗,背影几分坚毅,落在男子眼里,忽见几分沉,几分痛,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震动。待她走得远了,他才迈步,前行。
两人在后头磨蹭了这么一阵儿,魏卓之和陈有良已经先到了前头。
步惜欢和暮青到时,屋子已经备好了。
进屋前,暮青道:“府中衙役且不审,先传文官来问话。”
魏卓之眉一挑,这姑娘的嗓子……
陈有良听闻要先审文官,脸色颇有隐忍,显然内心仍有挣扎,并不情愿让一女子来审朝廷命官。一旁却忽有目光落来!那目光比月色寒霜还凉,望人一眼,便让人觉得心头落了冰,冷得透心。陈有良惊住,见步惜欢正望着他,眸底浸了森凉。
陈有良有些陌生地望着步惜欢,陛下平日里总是漫不经心,或喜或怒,总一副懒散意态,叫人猜不透圣意,总觉深沉莫测。他随陛下五年,从未见过他如此直白的目光,森凉,冰冷。
“去办。”只两个字,听不出怒来,他却知道,陛下动了真怒。
“臣……遵旨!”陈有良躬身而退,后背竟觉湿冷。
暮青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死者身中三刀,第一刀在腹部,腹部中刀的致死概率比胸部和颈部小得多,可见凶手并非职业杀手。若职业杀手行凶,下手应该干脆利落,不会费三刀。死者是文官,不会武艺,现场有挣扎打斗痕迹,表明凶手可能也不会武艺。刺史府衙的公差,即便不是高手,身手也不会差。所以,别浪费时间,先查文官!”
她可以不解释,但她还是解释了,不为陈有良,为步惜欢。为他今早殿中指引解惑,他既诚心待她,她便回以诚心。陈有良虽然为人迂腐不化,但这等迂腐文人有个优点,便是忠君。步惜欢年幼登基,一副昏庸之相面对世人,她相信他有苦衷。看得出来,江南有他诸多心血在,陈有良这汴州刺史有青天之誉,颇得民心和天下学子之心,对步惜欢来说,此人有大助!她不愿因她让他们君臣之间起了嫌隙,毕竟陈有良才是那个常伴君侧辅佐他的人,而她办完这件案子便是要远行的……
暮青垂眸,遮了眸底神色。步惜欢低头瞧她,眉宇间神色亦被面具遮了去,只余那衣袂夜风里轻动,似某些说不清的震动心绪。
她这般相护的心思,他怎能看不出……
陈有
第四十三章 如此问案?!
来人未穿官袍,但一瞧便是文人,步态恭谨,进屋一愣。
屋中灯火通明,一名少年坐在椅子里,面朝屋外,刺史大人坐在少年身后的方桌旁,烛光映着削瘦的脸,有些红。
“大人……”那人瞧一眼陈有良,又瞥一眼暮青,不知这是演哪一出。数日前夜里,文书王文起在刺史府公房中被杀,此事震惊了府中上下。人被杀时是夤夜,能出入刺史府的大多是府中人,因此刺史大人才决意将那晚值夜的吏役衙差都过一遍堂审,后来又说府中所有吏役都要审。
可不知为何公堂变成了私审,这屋中少年又是何人
“咳!”陈有良咳了一声,脸色更红,垂眸道,“这位公子的身份本官不便透露,今夜由他来问话,你且答,就当是本官问话。”
陈有良显然不常撒谎,说完便低头喝茶,没敢再抬头看人。
啊
那人有些愣,再看暮青,见他一袭白袍,乍一看普通,细一看肩头袖口隐见兰枝。兰枝浅淡,少年衣袂微动,那枝叶竟似随着摇曳烛光在人眼前轻轻舒卷,精致惊艳,竟是颇为名贵的纬锦!纬锦由朝廷织造局织造,用色可鲜艳可淡雅,贵在繁复精致,便是淡雅,行止间也能让人如见繁花绽放,甚为惊艳。此锦专供宫中和士族贵胄之家,他这等朝廷六品史学教官都用不得。
那人顿惊,见暮青肤色虽有些灰暗,但眉眼清贵,气度卓绝,颇似哪家士族门第的贵公子。少年不过志学之年,依大兴律,尚未到出仕的年纪,夤夜私审朝廷命官太不合礼制,但士族门阀位高权重,便是无一官半职在身,也非他这等六品州城文吏能惹。刺史大人都不便透露身份之人,身份定然贵重。
那人态度顿时恭谨了些,这时,听暮青开了口。
“坐吧。”她声音有些低哑,似这年纪的少年常有的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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