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江北水师将士九人,杀贼讨逆,护卫有功,忠正烈勇,特谥忠勇之号,赏银百两,良田百亩,亲卫石大海追封为忠勇中郎将!”
两道圣旨诵罢,暮青跪接谢恩,金殿之上,百官侧目。
自去年六月从军,不到一年的时日,少年从一介贱民高升当朝二品大员,连其麾下区区兵勇死后都能特封谥号,这荣宠之盛,只怕是冠绝古今!
但圣旨里说得明白,今日之封为的是“屡破凶案,举报乱党”之功,晋王一党昨夜刚被清剿,肃清尚需时日,朝中兴许还有未查出的同党,这一道加封之旨,可就是把人推到了晋王一党的刀尖上,日后记恨暗杀,怕要不断。
这等荣宠,实非常人能消受的。
暮青却不理会朝臣的眼光及受封之险,她没受封之时就已遭到伏杀了,还怕再被晋王和岭南王记恨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她在乎的追封圣旨已经拿到,死于乱党伏杀下的那九名将士得了君王诸侯重臣及后妃才有的谥号殊荣,又得了良田和赏银,想必家中日子不愁了。
暮青将追封的圣旨握在手中,再跪当殿谢恩,两道圣旨都接到手中后,元相国便做主散朝了。
直到早朝散了时,满朝文武也没对岭南和青州两地起兵之险商量出一致的对策来,元广点了几个朝
第二百一十七章 门庭若市
绿萝带了只箱子来,盖子是打开的,里面放着满满的古籍。
绿萝给暮青见礼后道:“我们小姐说,多谢都督查到了杀死可儿的真凶,她没什么可答谢都督的,这些古籍是她近年来收集的,送与都督,望都督收下。”
“你们小姐”暮青挑眉。
“正是。”绿萝此时待暮青的态度已不同于在汴河城,甚是恭谨,“小姐的侍女可儿被人所害,奴婢奉公子之命前来盛京,已进了玉春楼,现在是小姐的贴身侍女。”
玉春楼里的小姐和侍女都是官奴,身在青楼免不了要接客,绿萝乃江湖女子,擅长用毒,想必能保全自身,亦能保护萧芳,魏卓之对萧芳倒是用心。
“你们小姐的心意我领了,书带回去吧,我无此好。”暮青只喜欢看医书,别的很少看,萧芳送来的这些书都是诗集,她不良于行,平时在玉春楼里就靠这些书打发时日,都送了人,自己的日子不是很难熬
“我们小姐说了,如若都督瞧不上这些书,烧了便是,只是别烧箱子,这箱子是可儿的遗物,都督既然帮可儿报了仇,便留着这箱子吧。奴婢不能离开小姐太久,这便告退了,望都督见谅。”绿萝说罢,朝暮青行了个礼,便却步而退,走时将一箱子的古籍留在了花厅里。
暮青看着绿萝的背影,直到人离去了才瞥了眼箱子,对月杀道:“抬去阁楼里。”
绿萝刚才的目光别有深意,她敢断定这箱子不是可儿的遗物。玉春楼里的女子皆是官奴,在进青楼前,家中必定遭抄,哪里能带箱子进青楼
萧芳为何要说谎,为何要拐弯抹角地提醒她箱子比书要紧
月杀将箱子搬上阁楼后,把书搬出来后,果然发现箱子的底部不对劲,明显比正常箱子的底部高些。
有暗层
暮青立刻便看了出来,她在军帐里用的正是这种箱子,暗层里放着她的私人物件。正因如此,她很容易便找到了打开暗层的机关,刚要去动,月杀便阻止了她,道:“退远!”
暮青依言退远,月杀显然还因前夜之事心有余悸,但她相信箱子里并无杀机,多说无益,看结果就好。
暮青站在远处,见月杀抬臂一挥,掌心下细丝飞射如电,钩住暗扣一扯,暗层砰地掀开!暮青离得远,没瞧见箱子里放着何物,只瞧见月杀往里面看了眼,随即速速退远,三两步就退到了楼梯口,一扭脸匆匆下了楼去。
暮青来到箱子跟前儿一看,顿时怔住——暗层里放着满满的月事带!
那些月事带触之柔软,与她昨夜用棉花和草纸做的月事带相同,针脚细密,棉布洁净。
暮青怎么也没想到,今儿会收到一箱子的月事带,还是萧芳送来的。这方法是她昨夜用过的,莫非是步惜欢找萧芳做的
正想着,窗外传来了月杀的声音,“有客。”
又有客
“何人”
“宣武将军夫人。”
暮青怔了怔,宣武将军夫人不就是步惜晟的嫡妻高氏
今儿是何日子,冷冷清清的都督府,怎么忽然门庭若市了
暮青满心疑惑地去了花厅,高氏带着个婆子正在厅中奉茶,见到暮青便起身见礼,随后从桌上抱起两只盒子来。
“妾身听闻都督前夜遇刺,特带了些老参和燕窝来,望都督收下补补身子。”高氏说话时打量了暮青一眼,见她不像是有事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
婆子将盒子打开,见那支老参有些年头了,燕窝也是上等的血燕。自从高氏和暮青联手力挽废帝之危后,宣武将军府就和恒王府结了仇,宣武将军本就是个闲职,步惜晟死后,府上没了朝廷的俸禄,高氏只能靠着陪嫁的铺子和庄子养活儿女,加上恒王继妃宋氏时常命人来府上吵闹,高氏的日子过得实在有些艰难,府里像这样的老参和燕窝怕是不多了,今日送来都督府,日后府里人若是急需,恐怕是难找了。
“我虽遇刺,但未曾受伤,不需进补。”暮青不觉得高氏想图都督府什么,她今日虽然加封了二品,但众所周知,这荣华富贵并不长久,跟都督府走得近,日后可是要被清算的。
“这……”高氏也看出暮青没事,于是看了婆子一眼,婆子拿出几张银票来,高氏道,“这些银票是妾身的夫君生前留下的,不多,只是聊表心意。妾身听说水师里有几位将士不幸捐躯,还请都督收下这些,给将士们的家眷日后养家吧。”
“不必,朝中已发了抚恤银。”暮青言语冷淡,她惯常如此,不懂得如何面对善意,只是想着高氏送的这些都是她日后所需,不忍收下,于是便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高氏却有些尴尬,夫君服毒那晚,这少年去验尸,她其实并不喜欢他,且有些防备和敌意,最终却是他救了将军府满门。如果那晚没有他,夫君会被冠以通敌之罪,她的儿女甚至娘家都要受到牵连,因此这恩情她记在心里,本该早点来道谢,只是夫君新丧,她觉得登门拜访不吉利,昨日听说了遇刺之事,今早才赶紧来了,但所备之礼都督府一样也不收,难免有些失落。
暮青看见高氏的神情便沉默了,过了半晌,命月杀取来一只木盒,拿了一半血燕收进盒子里,道:“够了。”
说罢后,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多谢。”
高氏愣了愣,随即笑了,福身道:“理该是妾身谢过都督。”
暮青只负手点头。
高氏知道暮青的性情,也不多留,:“那妾身就告辞了,日后都督若有所需,只管派人去将军府说,虽无高权,自当尽力。”
暮青看了月杀一眼,示意他将人送出去,自己则立在花厅门口望着高氏主仆的背影,心生宽慰。
步惜欢的亲人里,父亲庸懦,继母跋扈,弟弟阴毒,唯独庶兄有心进取孝敬母亲,却英年早逝,好在孀妻知恩图报,这算是唯一让人欣慰的了。
今日都督府里当真门庭若市,高氏走后,又来了两拨人。
一是元钰,一是盛远镖局的万镖头。
元钰未嫁,出入都督府有违礼教,但她自幼受宠,行事随心惯了,昨夜相府里出了大事,华郡主命人将她看在闺房里不许出来,她直到今早才得知昨夜之事,趁着爹娘都忙着就偷偷跑出来了。
虽已听说暮青没事,见到她时,元钰还是将她好生打量了一遍,而后才松了口气,却又欲言又止,看起来心事重重。
暮青心如明镜,道:“元谦之事不必问我,朝中会审问同党,西北过些日子也会来信,此事早晚有铁证。”
“可是……”元钰咬着唇,眼睛泛红,摇头道,“我不信五哥会做这些事,他那么好,六哥常年在边关,我跟府里的那些庶兄庶姐相处不来,唯独五哥真心待我。有一年我生辰,京城的雪下得晚,没能赏雪赏冰灯,我心情不好,五哥就拿石头雕了只灯笼送我,我还是头一次瞧见石灯笼,非但不笨拙,反而精致得很,山河镂雕,烛光一亮,覆雪一般……五哥的手很巧,为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想娶两个
萧家军
“可是那支在东南沿海抗击海寇的萧家军”暮青问,当世已经没有萧家军了,她对萧家军的熟悉来自于自幼听爹讲述的故事。
大兴东南沿海地带常年有海寇出没,抢夺渔船,滥杀渔民,大约三十年前,沂东总兵萧老将军之子上奏朝廷,请愿率军出海,抗击流寇。随即造战船,练海军,出海剿寇,镇守大兴东南海域,十年之间,萧家军的威名传遍天下,深得沿海州县的百姓爱戴。但因常年漂泊在海上,萧元帅成婚甚晚,年近三十才得一个女儿,女儿出生不久,大兴便发生了上元宫变之乱。
萧元帅的妹妹是先帝的淑妃,七皇子的生母,七皇子被斩于宫宴之上,得知此事的萧老将军悲痛欲绝,当夜便病死了。萧元帅在海上抗击海寇时得知家变的噩耗,不幸身中流箭,坠入海中,一代名将葬身大海。
萧家没落后被冠以皇子同党之名抄家,九族被绑,押往盛京问罪,萧家军不忍萧元帅尚在襁褓中的女儿被杀,路上欲劫囚车,被朝廷兵马围困,全军战死于夷陵道,从此世间再无萧家军。
民间故事未必属实,但暮青实在没想到萧芳会是萧元帅的女儿。
“没错。”魏卓之坐下之后道,“民间传言萧老将军是病死的,其实并非如此。老将军得知宫变之事后病倒在榻,那时忽有海寇登岸抢烧村子,萧元帅不得不率军而去,萧家军刚走,老将军就在府中被心腹副将陈康所杀,总兵府一夜之间被血洗!事情传到海上,萧元帅得知陈康与海寇勾结调虎离山时已晚,那夜他身中流箭坠入海中,留下了刚临盆不久的夫人和只见过一面的女儿。萧家军阵前失帅,拼死杀了海寇返回岸上,回到总兵府时,萧家已被抄家,萧夫人母女被投入囚车里押往盛京,萧家军盛怒之下前去劫囚,半路上中了朝廷的埋伏,全军战死于夷陵道,五万海上儿郎死于朝廷之手。”
魏卓之越说声音越沉,暮青端着茶盏,越听捏得越紧,眼前似有一幕幕掠过,尽是悲壮。
听罢之后,她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喀的一声,杀气凛然!
“萧夫人在囚车里苦求萧家军离去,眼见着无人肯听,悲痛之下将女儿掷出囚车,自己一头碰死在了囚车里。侥幸的是,当时满地都是萧家军的尸体,孩子身在襁褓之中,坠在尸堆里,并无大碍。萧家军为了保住萧元帅唯一的血脉,副将临死之前高喊萧元帅剿寇十年,在某座海岛上藏有巨财,藏宝秘图的线索就在萧家的血脉身上,故而后来萧家九族被诛,独独留下了一个襁褓女婴。”
“实际上没有”暮青问。
“哪里会有!”魏卓之嘲讽一笑,“朝廷心里也清楚,不过是贪心作祟罢了。”
暮青沉默了,看起来似在想事。
“现如今的沂东总兵正是陈康,元广的庶女元贞嫁的是陈康之子,萧芳背负着五万萧家军的血,与元家有血海深仇,只是官奴之身,谁也赎不得,她又伤了腿,血海深仇难报,一腔悲愤难舒,生生困出了那性情。”魏卓之叹了一声,难掩自责之情,“这也怪我,我与她指腹为婚,却不知有这桩婚事,偶然得知时查出她在玉春楼,赶到时……她刚伤了腿,若是我早到一日,她的腿便不至于落下此疾。”
此事错不在魏卓之,但暮青不擅长安慰人,因此没多言。她没想到魏卓之和萧芳竟有婚约在身,萧芳是将门之后,魏家是商贾门第,且魏卓之有江湖身份,官商不通婚,只听说过商家小姐抬进士族府里为妾的,倒没听说过官家小姐嫁入商贾人家为妻的,他们两人的婚约是怎么定下的
暮青知道当年必定还有很多故事,但眼看要晌午了,她午后就要回营,没有太多的时间听故事,于是言归正传,“你说谁也赎不得她若是我硬要将她赎出玉春楼呢”
“何意”魏卓之抬起眼来,话是这么问,却压不住眉梢眼角飞扬的神态。
“得了吧!”暮青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休想糊弄我!步惜欢不就是这意思”
她昨晚才跟步惜欢说要娶妻,今早就收到了一箱子月事带,还是玉春楼里送来的。她跟萧芳只有一面之缘,对其不知底细,自然会唤魏卓之来询问,以她的性情,得知萧家军五万将士的冤情血仇后必定不会坐视不理,而满朝文武里,敢碰当年萧家军血案,敢救萧元帅之女的人只有她。
反正她想娶妻,何不娶萧芳
想救萧芳之人会被视为当年萧家一党,唯独她不怕,她特立独行狂妄胡为非已久,早把元家得罪狠了,不惧再得罪些。元家不会姑息别人,却会容忍她,至少会忍到明年阅兵之时。
萧家与元家有血海深仇,当年萧元帅有没有在海上藏着一笔巨财,如果有,藏在何处,这些事萧芳绝不会对元党和去玉春楼里的恩客透露,但对恩人未必保密。她若救萧芳出水火,便是她的恩人,且她同样不喜元党,元家定然会觉得萧芳有对她吐露实情的可能。若她还是不肯说,明年一并处置了便是。
暮青气得有些想笑,她昨儿说想娶妻,步惜欢今儿就给她荐来一人,手脚倒是麻利,就是心思拐了好几个弯儿!
当她不知他打什么算盘
萧芳是魏卓之的未婚妻,瞧上回两人相处那情形,想必是魏卓之一头儿热,萧芳要是进了都督府,她回城时,魏卓之必定跟来府中,死缠烂打也好,倾诉衷肠也罢,总之她的“夫人”会被别的男子缠着,没空打扰她。
此计一可帮魏卓之,二可救萧芳出水火,三可圆她娶妻之念,四还不打扰步惜欢来找她偷情,一举数得,顺道还将元家算计了进去,这世上就数步惜欢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多,这醋吃得可真够深的!
魏卓之见暮青的脸色不太好看,忙笑着起身,一揖到底,拜道:“都督向来见不得有人蒙冤,何况是忠心报国的将士之冤天下女子,唯都督不让须眉敢行壮举,有劳都督帮我一回,日后定当图报!”
魏卓之拍马屁拍得顺溜,暮青淡淡地看着他,道:“好啊,不过不必日后图报,今日就有一事要你去做。”
第二百一十九章 烽烟未见已悄燃
暮青知道,有朝一日天下大定,步惜欢可以给姚蕙青指门好亲事,但她曾经嫁给一个女子,嫁的还是女扮男装从军入朝不为礼教世俗所容的女子,只怕会连累她的名声。
“我不认为以你的聪慧,需要我多费口舌。”暮青懒得多言,与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是对方可以自己思考,而她可以少说话。如非必要,她不喜欢多言。
“都督指的无非是世俗的眼光。”姚蕙青当然懂,可她有不同的看法,“我爹姚仕江只是骁骑营的参领,我姨娘是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寒门出身,位同贱妾,几年前就过世了。姚家并非大姓豪族,四品武官比比皆是,我是庶女,又无姨娘帮衬,本就嫁不高。我原本期望着能遇一良人,不望高官厚禄,只望举案齐眉,奈何我爹望着高官厚禄,不顾我的名节,将我一顶小轿抬进了侯府后门。我被送了回去,倒有人说我坏了名节,将我送来了庄子里。都督倒是说说,以世俗的眼光,我此生可还能嫁得好人家”
“不能。”暮青一向诚实。
姚蕙青笑了笑,心生好奇,此话她若问别人,哪怕是虚情假意,都会说几句安慰的,眼前这姑娘倒好,冷淡,言简,清冷的声音如同一把刀子扎入人的心口,宁肯刺得人鲜血淋漓,也不让人做梦。
不过,虚情假意的见得多了,她倒喜欢这样直白诚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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