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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狄王,呼延昊!

    呼延昊身后跟着个三岁孩童,藏青袍金马靴,两条发辫间编着彩络宝珠,小脸儿半低,进了殿也不看人,宫灯照着,脸色有些白。

    这孩童便是狄部大王子之子,呼延昊夺权屠杀那夜幸存下来的小王孙呼延查烈了。

    两人身后跟着勒丹、乌那、月氏和戎人使节,每部三人,皆耳穿大环,手戴金银,襟前挂着彩珠,腰挎弯刀,雄风凛凛,粗犷彪悍。

    呼延昊进殿便寻暮青,暮青瞧也不瞧他,倒是看了他身后的孩童一眼。

    呼延查烈走路没有不便之态,小脸儿也不见瘦弱,看来在狄部并未受到虐待。

    呼延昊的坐席挨着巫瑾,许因他们皆是异国之人,小王孙呼延查烈又是要入京为质子的,朝中礼官便将他们安排在了一处。

    五胡使节入席后,也就喝了盏茶的工夫,圣驾便到了。

    宫人一声唱报,五胡使节起身,百官跪迎,片刻后,听御座之上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诸位卿,平身吧。”

    百官谢恩平身,恭立垂首在席后。

    “今夜除岁,朕宴众卿,君臣同乐,不必拘着,入席吧。”

    百官再次谢恩,这才入了席。

    丝乐起,彩衣宫女纤步入殿,宫人捧膳纷入,暮青抬眼,见灯火荧煌,明珠照殿,芳樽兰麝,清歌雅韵。一人在御座之上,深绯里衣,浅黄龙袍,临高望来,人如画,明艳容冶,贵不可言。

    两人隔空相望,暮青见步惜欢往御座一侧斜着一倚,托着下颌笑望她,眸光在金殿灯火里显出几分朦胧迷离。

    暮青望了一会儿,默默低头。嗯,这角度是挺好看的,但是秀色可餐不代表真能当饭吃,面前有饭菜,还是开席吧,饿了。

    步惜欢微微低头,掩了眸底浓沉笑意,抬眼望向百官时笑意已恢复惯常的散漫之态,慢悠悠举起面前金樽来,道:“今夜诸位胡使在,朕宴百官,议和之事且待年后。今夜除岁,朕便与诸位饮上三杯,愿国泰民安。”

    百官闻言皆起身举杯,望向御座,歌舞清雅,明珠生辉,年轻的帝王执着金樽,酒光晃着眉宇,叫人看不真切。

    越州奉县一事早已传入朝中,陛下在县衙里那一番话早已在天下传开,那帝王之言与这些年来的荒诞无道大相径庭。天下文人、市井百姓之言许不可信,但朝中议和使官之言不可不信。

    陛下究竟在演哪一出

    有人不解,当年虐杀宫妃,举朝皆惊,后来行宫广选美男,至今盛京宫中的宫妃都封一人死一人,这等暴君之态怎去了趟西北便成了明君

    有人心如明镜,但依旧不解,元家势大,野心勃勃,昏庸不过是作态,自保而已。元家乃开国之臣,颇重家声,不肯担那乱臣贼子篡朝之名,才隐忍多年未曾起事。若君王昏庸暴虐,不得朝臣百姓之心,多年不改且荒诞愈重,倒可借此废帝自立。若君王乃明君,勤政清明,如何篡朝自立

    陛下年幼登基,先帝在时其父恒王便是庸懦之人,沉迷酒色,先帝曾屡斥恒王乃庸人。披时立储一事朝中争执不下,各皇子派相斗,大有你死我活之势,恒王这等不为先帝所喜的皇子自无人拥护,是而陛下登基之时在朝中并无恒王的亲信可用。

    六岁孩童,身处帝位,举目皆敌,只得先求自保。小小孩童,那时便能看透元家之心,顺应局势隐忍静待,陛下实乃睿智之人!

    但那又如何

    元家乃开国重臣,六百年世家大族,其势非恒王一介皇子或凭陛下的睿智隐忍便能敌得过的。

    当年,正因元家功高势强,自先帝之祖仁宗皇帝时便有意弹压,立储时与元家结交的皇子都被赐死,只是门阀世家,其势如老树盘根,仁宗顾及朝本,未能连根拔除,只徐徐图之。对元家的弹压历经两朝,到了先帝时期,元家已退出朝堂,领着朝廷的俸禄安当闲散国公。谁知五胡叩关,边关城破,胡人三个月便打到了越州,刀锋直指盛京!朝中忙于收复失地,此时却发内乱,荣王在江南举兵造反,内忧外患,两线平乱,朝中眼看压不住局面,先帝想起高祖皇帝建立江山时,曾结识元家先祖于村野,得其辅佐谋得江山,是而只得破了前两朝之例,登元家之门,拜相联姻,元家助先帝先除外患再平内忧,再度起势。

    历经两朝弹压,再起势元家势不可挡,先帝只得再压,最终却驾崩于十八年前上元宫宴,死因至今成谜。

    自陛下登基,元家谋势,如今已掌控江北,大兴改朝换代怕是难以避免了。

    陛下睿智隐忍,即便有明君之能,怕也难以撼动元家之势,皇权相权实力悬殊,朝中百官皆出于士族大姓,百年兴盛,数代富贵,有谁愿赌上一族兴衰九族性命冒险辅佐帝王

    元家若废帝自立,除了步家子孙,公侯门庭皆可自保,不过是换一朝。如若从龙,陛下败了,新朝定不容旧朝忠臣。

    陛下此时才显露明君之能,不过是死前一搏罢了,说到底终究是徒劳一场。

    满朝文武望着御座,糊涂人面露不解,明白人面色微叹。恒王笑端酒盏,眼却不看儿子,只顾盯着殿上翩翩起舞的宫女瞧。步惜尘望了步惜欢一眼,看那御座龙袍,杯中酒液晃着阴沉的眉宇,别有几分难辨之色。巫瑾不饮酒,只端了茶盏,笑意温淡,似这满殿不同样的神态心思皆与他一属国质子无关。

    暮青扫了眼大殿,冷叹一声,真是各有各态。

    百官举杯,同贺圣上,贺罢便要饮尽杯中美酒,这时忽听一人高声问:“大兴皇帝,皇宫里的酒是不是比驿馆里的好喝”

    那人的大兴话说得并不好,带着颇浓的胡腔,百官循声望去,见说话者乃勒丹使节。勒丹有使节三人,为首的是勒丹第一王臣乌图,其余两人一为神官,一为勇士,说话者是勒丹勇士多杰。

    多杰在勒丹语里乃金刚之意,此人生得虎背熊腰,铁臂石拳,体态确如金刚。

    步惜欢闻言挑眉,尚未开口,多杰便端起酒盏灌了一口,酒刚入口,他便噗地一口喷了出来,一脸嫌恶之色,瓮声瓮气道:“这也叫酒马尿!”




第二十章 宫宴毒杀案
    “多杰!多杰!”乌图不死心,以勒丹语急呼,神官布达让急探多木的鼻息,口中念念有词,好似神咒。

    巫瑾离多杰不远,只隔了四五席,见此便要去查看。他乃毒医圣手,人刚没了气息,兴许只是闭息假死,有救回来的可能。但他刚有此意图,便有一人将他挡住。

    呼延昊!

    呼延昊笑容冷酷,恶意森森。

    巫瑾一怔,只这稍一耽搁的工夫,布达让念着的神咒便低缓了下来,最终以三指在多木额头一抚,道:“天鹰大神召唤了部族金刚。”

    真死了

    乌图以大兴话怒道:“大兴人杀了我们部族金刚!”

    百官惊起,殿上聚着献舞的宫女,多数人瞧不清对面情形,元相国沉声对宫女们道:“退下。”

    “谁也不能出殿!”一道清音在殿上传开,元相国循声望去,见暮青离席快步走向了对面。

    乌图和布达让一脸戒备神态,紧张之下冲口而出的皆是勒丹语,呜哩哇啦的一句也听不懂。

    呼延昊咧嘴一笑,乐得翻译,“他们说,大兴人杀了勒丹的金刚,不允许大兴人靠近。”

    暮青闻言道:“那你跟他们说,此地乃大兴皇宫,允不允许不由他们说了算。”

    她吩咐得理所当然,呼延昊顿时挑眉,“你把本王当传话的”

    刚才是谁自己传话的

    暮青皱眉,这时听身后元修的声音传来,以勒丹话对乌图和布达让道:“此地乃大兴皇宫,允不允许不由你们说了算。”

    呼延昊的脸色顿罩阴霾,恶狠狠瞪向元修,元修负手于暮青身后,面色同样沉着,看的却是多杰的尸身。

    乌图和布达让闻言更怒,不知说了些什么,元修以勒丹话与他们交涉了几句,两人虽仍然愤怒戒备,但都不再说话。元修这才对暮青道:“你去看看。”

    此前宫女挡着,暮青也未看清多杰倒下的情形,此时离得近,已能瞧得清楚。只见桌上一滩呕吐物,多杰倒在桌后,双手掐着脖子,两眼微凸,唇甲发绀。

    暮青看了那滩呕吐物一眼,皱眉便走去了桌后,在多杰身旁蹲下身时道:“殿里桌上之物都不得动,拿只新碗来,盛上水。”

    殿上却静悄悄的,宫人不知该不该听从。

    “准奏。”这时,步惜欢淡淡开口,看了身边的范通一眼,范通眼皮子都没抬就明白了圣意,亲自到偏殿寻碗和水去了。

    元相国抬头望了眼御座,又看了眼暮青,目露晦色。

    宫女们不得出殿,只得退到了殿后,与乐师们聚在一处。大殿中央明阔了起来,满朝文武望着暮青,不知她要做何事。只见暮青先将多杰的扼住颈部的双手掰开,将头部转向一边,探过他的颈脉后便细瞧多杰的脸,也不知在瞧什么,随后竟抬手压向多杰的眼瞳!

    百官吸气,乌图和布达让惊怒,“大兴人竟敢侮辱我族金刚!”

    草原五胡乃善战的民族,即便文官和神官也是英武彪悍的,两人离暮青不过咫尺,盛怒之下当殿出手。元修跟在暮青身后,眼疾手快按住了两人肩膀!

    乌图和布达让只觉肩头似被铁石压住,千斤重力压得腿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瞪着暮青。

    “英睿将军竟当殿辱尸,行此不道之事!”翰林院掌院学士胡文孺大声斥道,他便是受元相国之意试探暮青之人。翰林院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考议制度,详正文书,兼备起草诏书之职,他身为掌院学士,受元相国器重多年,今日被一村野武官辱骂,心中自不痛快,见暮青有错当然不肯放过。

    辱尸乃重罪,暮青虽出身仵作,但其如今是朝中武将,正值议和期间,外族使节死在宫宴上本就是件麻烦事,她验尸时还如此行为不当,岂非添乱

    “谁告诉你此乃尸身”暮青冷声问。

    胡文孺一愣,百官皆怔,此言何意

    “我有说过人死了”暮青头也没抬,只细细观察多杰的眼瞳。

    “勒丹两位使节说人已死了!”

    “他们是仵作”

    “自然不是!”仵作虽是贱役,五胡蛮夷之地却连仵作这等贱役也没有。

    “既然不是,他们说人死了,你就信”

    胡文孺当殿噎住。

    这时,范通取了碗来,暮青接过放到了多杰的胸口上,观察了会儿水面,面色忽变!只见她迅速将碗拿开,抬起多杰的下颌,以手指探入其口中抠其喉部,又将其翻过来俯卧在地,拍背压腹,好一阵儿折腾,只听呕的一声,暮青再将人翻过来时,多杰睁着的眼已缓缓闭上,地上留下一滩秽物,人却可见微弱呼吸之态。

    “这、这……”满朝文武皆惊!

    死了的人竟又活了!

    这怎么可能!

    乌图和布达让也瞠目结舌地盯着暮青,乌图惊道:“桑卓神使!”

    草原五胡皆信奉天鹰大神和桑卓神山神湖,他们皆称自己部族的王是天鹰大神的使者,称王后为桑卓女神,王有生杀予夺之大权,王后则受部族百姓敬,相信其有令部族繁荣昌盛甚至有让死人复生之能,就像养育草原儿女的桑卓神湖。

    暮青此时乃儿郎之身,且相貌平平,说她是美丽的桑卓神使未免有些古怪,但多杰死而复生之事就在眼前,乌图惊极才出此言,他也知称暮青为桑卓女神有些古怪,因此才称她为桑卓神使。

    暮青乃大兴武将,男儿之身,百官皆当乌图胡言,但心中同惊。

    满朝文武亲眼所见,多杰方才分明已死,却又在众人面前活了过来,这少年神人不成!

    元修也心生诧异,唯独呼延昊眸光乍亮,那如大漠黑风般危险的眸中忽有星火窜起,炽热灼人,似欲将人吞噬。

    多杰虽醒,毒却未解,意识恢复后毒发的折磨令他手脚不断抽搐,暮青抬头看向呼延昊身后,巫瑾立在那里。

    “可否请王爷瞧瞧此人中的是何毒,可有解”暮青前世若遇中毒者,会将其呕吐物带回,化验出是何毒物,但此处显然行不得此事,既然巫瑾在,救人便容易多了。

    巫瑾含笑点头,温淡的眸中隐有亮色,如见山涧清泉,声若暖风,谦和道:“自当尽力。”

    呼延昊一心盯着暮青,倒忘了拦巫瑾,巫瑾来到多杰身边,自襟内拿出只小巧的玉瓶,倒出颗红色小丸,道:“劳烦将军。”

    暮青会意,捏住多杰的下颌,迫使他的嘴张开,巫瑾将那药丸放入,迅速收回了手。

    多杰吞下药丸后没多久便不再抽搐,闭着眼昏昏睡了过去。他一安静下来,巫瑾便拿出块巾帕来搭在他腕上,为其把脉。

    暮青见此挑眉,这人有洁癖

    喂药时巫瑾便未曾碰过多杰,把他的下巴掰开还是请她代劳的,此时为男子把脉他还要搭帕子,显然是有洁癖。

    暮青远远扫了眼巫瑾那席,见满桌御菜都是端来时的样子,显然一筷未动,茶盏里的茶也喝得极少。

    暮青瞥了眼别处的时辰,巫瑾已收了手,对暮青笑道:“还要再劳烦将军将人挪去洁净处躺着,本王这便去开方配制解药。”

    多杰身壮如熊,暮青方才救他已费了颇多气力,哪还有力气将一个壮汉挪走幸好乌图和布达让听得懂大兴话,两人似已将暮青当做桑卓神使,不敢劳她干活儿,忙将多杰抬去了后方。

    解读如救火,耽误不得,暮青没急着问巫瑾多杰身中何毒,巫瑾奏请过步惜欢后便出了大殿往御药房去了。

    巫瑾走后,金殿内静寂如死。

    步惜欢这时才问道:“卿怎知人未死”

    人死不可复生,既活了,自是方才未死。

    只是,如何瞧出来的

    “启禀陛下,生死乃大事,断人死亡凭的是心脉和气息,不可单凭其中之一。人死有时是心脉先停,有时是气息先停,若是后者,兴许只是假死。”暮青道。

    法医学上是根据心跳和呼吸停止来判断死亡的,以其孰先孰后为标准,将死亡分为心脏死和呼吸死两大类。

    心跳先停止的死亡称为心脏死,人的死亡一般情况下是心脏性的,比如电击死或者原发性心脏病等情况,都可能发生心跳骤然停止的现象。

    呼吸死又称肺脏死,比如自缢、扼颈等机械性窒息或肺病变等都可能引起呼吸停止。一般情况下,肺脏正常的人呼吸停止后,肺血液和组织液中贮存的氧约能维持四五分钟左右,随后由于严重缺氧,心跳才会慢慢停止。

    这段短暂的时间,法医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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