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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跪下!”元相国怒喝一声,元修甩袍便跪,战甲未卸,铿地一声,端的是铮铮铁骨!

    元相国见此眼里烧出怒火,大步出了书房,道:“去请家法来!”

    管家陶伯一惊,不敢有违,却问道:“回相爷,家法在祖宗祠堂里供着,施家法该去祠堂外头……”

    “这逆子没脸见祖宗!”元相国打断陶伯的话,华袖一拂,怒风直扑陶伯的脸。

    陶伯垂首,躬身而退,到了书房院外,对长随道:“快去禀夫人!”

    长随匆匆忙忙去了,华氏刚回屋里,热茶还没品完一盏,闻讯惊起,茶碗啪的一声打碎在地,由婆子扶着便往外去。但元家书房乃是重地,华氏也进不得,只能在书房院外急问:“相爷何故责罚修儿,竟要动用家法”

    书房的门关着,听不见里头的声音。

    元修一直跪着,见父亲执了家法回来,笑了声便卸甲去袍,爽快往地上一掷!

    寒冬腊月天,窗下烘着白炭,元修精赤着上身,昏暗的书房里,炭光照得男子腹背的刀疤深一道浅一道,纵横交错,在富丽的书房里显得分外狰狞。

    窗外风如涛急,恍惚间似见沙场刀光,闻马嘶风啸。

    元相国执着皮鞭,盯着那些新旧刀疤,眼底生出痛色。但见元修跪得笔直,面无惧色,反有笑意,那笑意刺了他了眼,不由扬鞭,狠狠抽下!

    啪!

    鞭起鞭落,男子背上的旧刀疤添一道血红新痕。

    元相国的手都在抖,声音沉怒:“这一鞭,替祖宗打的!要你记着,我们元家乃开国之臣,出过三位皇后五位宰相,世代忠良!”

    元相国训子之声隔着书房门窗院子,华氏听不真切,那声鞭响却如晴天炸雷,华氏揪着心喊道:“相爷!”

    啪!

    书房里又有一声鞭响,元修背上再添一道血痕。

    “这一鞭,替你祖父打的!你祖父当年赋闲在家,本不涉朝政,你可记得他是为何回的朝堂”

    啪!

    鞭落皮肉绽,血痕盖了那些曾在边关落下的刀伤。

    “这一鞭,替你姑母打的!可还记得你姑母是为何入的宫,又是为何入的冷宫”

    啪!

    “这一鞭,爹打的!要你记着,元家这些年所行之事皆是为何!”

    四鞭,元修一声不吭,元相国却呼哧呼哧喘气。

    “这些年来你身在边关逍遥自在,忘了家门荣辱!为父今日便打醒你!”元相国执鞭指着元修,不去看他背上鲜血淋漓。

    院外,华氏再听不得那鞭声,推开护卫便往院里进,护卫忙拦,“夫人不可!书房重地!”

    华氏厉声喝道:“让开!本宫今日非要进,如若觉得本宫私闯了相府重地,你等便拔刀杀了本宫!”

    护卫自然不敢拔刀杀她,犹豫间,华氏推开人便进了院儿,婆子丫鬟等人不敢进,只好等候在外,眼睁睁瞧着华氏推门进了书房。

    “我儿!”华氏一进书房,正瞧见元相国举着鞭子指着元修,元修背上的血痕叫她眼前一黑,稳了稳心神便扑了过去。她护住元修,仰头看向元相国,怒问,“相爷这是为何今日修儿初回府,又是年节,何事非得动这家法”

    “你问这逆子!”元相国未提华氏私闯书房之罪,只指着元修道。

    “儿子没错。”元修道。

    “你!”元相国气得直哆嗦,鞭子举起便落,华氏护着元修半分不让,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父亲可还记得这八字”元修抬头问。

    元相国怔住,举起的鞭子僵在半空,元家子弟哪有不记得此八字的

    “此乃祖宗所言,元家的家训!儿子没记错的话,其中似乎没有家门荣辱这四字。”元修望着元相国,眉宇间一派坦荡,“边关是逍遥自在,但杀敌杀得也痛快!这些年儿子不愿回来,确有图自在之心,此乃儿子不孝,父亲要罚,儿子受了!但这十年儿子不曾辱没过元家的家风,对得起家国,对得起祖宗!”

    言外之意,不遵祖训、辱没了家风之人是他这个当爹的

    华氏也被元修此言惊住,忙从地上拾起战袍给他披上,道:“你爹在气头上,给你爹服个软不就好了,何苦挨这顿家法你们父子俩真是跟从前一样,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就是这等阵仗,也不瞧瞧今儿是什么日子,存心叫我过不舒坦这年。”

    父子俩闻言皆没了声儿。

    “快给你爹赔个礼!”华氏道。

    元相国看向元修,冷哼一声,怒气难消。

    元修叹了口气,“爹,姑姑之仇儿子记得,但那是先帝之过。亏欠我们元家的人是先帝,先帝已驾崩多年了。”

    先帝是已驾崩了,但步家还有人活着!

    元相国冲口便要说出此言,却见华氏自元修身后抬头,狠狠给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元相国将此话咽下去的时候,华氏将元修扶了起来,对门外道:“快备止血膏和白药!”

    元修穿好袍子提了甲胄,走到门口时脚步一停,未回身,只道:“还有一事爹忘了,先祖跟随高祖皇帝打下大兴江山,起初也是村野之人。村野匹夫未必无才,儿子倒觉得,村野出高人。”

    元修说罢便出了书房,外头小厮丫鬟皆备药去了,华氏带着婆子陪着他回屋上药去了,唯留元相国立在书房窗前,面色晦暗不明。

    暮青初到盛京,新宅景致虽美,却不太习惯,幸而阁楼里有些医书。

    她中午睡不着寻医书来看时怔了怔,医书多是古卷,有几本颇为眼熟——她曾看过,在汴河行宫时。

    这宅子的布置如此费心思,果然是步惜欢的手笔,也只有他心思这般细,知道她初进新宅睡不踏实,特意在阁楼里备了医书,连她在行宫时看过哪些医书都记得。

    这一下午,府里人人有事忙。

    杨氏带着女儿们给府里的物件登记造册,两个小姑娘乃双胎,眉眼一样,性情倒不同,姐姐崔灵娴静可人些,妹妹崔秀木讷忠厚些。两个小姑娘已八岁,到了避嫌的年纪,暮青有亲兵服侍,杨氏便让崔灵崔秀在厨房帮忙,府里旁的地儿不许乱走。

    韩其初与崔远在后院亭中谈策论道,韩其初年长崔远十岁,一路上崔远对韩其初之才颇为心服,拜其做了老师。

    刘黑子和石大海拿着杨氏给的采买单子去了街上,两人初到盛京不识路,月杀本该陪着,却只指了路,美其名曰锻炼,其实只是亲兵长大人不想当跑腿的。

    于是,不想跑腿的亲兵长当了一下午的站岗的,暮青在阁楼里看了一下午的书,元修来时,晚霞正浓,红了湖天林雪。风从湖心拂来,阁楼下立着的男子鲜衣甲胄,衣袂沾了院中雪。

    暮青自阁楼上望了眼,眉头蹙紧,出来时问:“你受伤了”

    好浓的止血膏和白药味儿!

    元修笑叹一声,“什么鼻子!”

    “别岔开话,你爹打的”暮青一眼就看穿了元修的意图。

    “没事!跟老爷子因家事吵了几句,只挨了四鞭,伤是不重,跟军棍比起来不过挠痒痒!”元修朗声笑道,他的伤确实不碍事,只是娘大惊小怪,恨不能把府里的药全抹在他身上,不然哪来这么重的药味儿!

    暮青听闻是家事,自知不便问,又见元修面色自然,不见煞白之色,瞧着确实伤得不重,这才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后园,见赵良义等人没来,便知元修先到了她这儿。

    “时辰尚早,我先来了你这儿,带你去我那府上瞧瞧,认个路。”元修道。

    暮青应了,




第十八章 要脸之人
    殿中灯火荧煌,暖辉烛地,照见殿外一人徐步而来。

    殿中笑语顿失,百官齐望殿外。

    气氛颇诡,暮青不由挑眉,细凝殿外,见来人入得殿来,通身罩在雪貂大氅里,寒风拂进殿来,半殿药香。

    暮青坐于末席,闻那药香颇浓,与她在江南家中时身上带着的药包气味迥异,不由屏息细辨。这时,见来人摘了风帽,那人竟未束冠,墨发松系,容颜半低。

    宫灯照亮那容颜,见者屏息,皆似见暖春天儿,清风溪谷,栀子漫山,世间景致万千,巷陌之景难比此人,唯世外山水可比一二。

    清圣,这便是暮青初见巫瑾的印象。

    今夜雪细,风帽上沾了雪粒,巫瑾解了大氅,氅衣之下雪袍广袖,身在北国多年,却依旧不失南国之美。

    巫瑾抖了几下大氅,殿门口的宫人见了并未去接,似早知他的习惯。果然,巫瑾将雪粒子抖落又将大氅披回了身上,殿中生着火盆,百官皆未穿裘衣,唯他披着大氅入席,像是颇惧北国严寒。

    巫瑾的坐席挨着五胡使节,落座后百官相谈之声便低了许多,瞧着像是之前聊得差不多了,暮青却瞧了眼巫瑾对面的朝官,对百官之态颇感兴趣。

    这时,元相国笑道:“王爷不饮酒,本相便以茶代酒,谢王爷昨日到府中医治犬子。”

    此言一出,殿中忽静,百官齐望而来。

    巫瑾温淡一笑,摇头道:“睿公子之毒尚未解,那毒我亦未曾见过,还需悉心钻研些日子,相爷不必过早相谢。”

    元相国也摇了摇头,面露沉重之色,“犬子身中奇毒,此毒乃大漠地宫里所中,传闻那地宫乃暹兰大帝之陵寝,千年毒虫,世所罕见,犬子能留着口气回府老夫已感念上苍,不敢奢求过多,王爷能来瞧上一瞧,老夫已心存感念了。”

    暮青瞧着元相国那沉重之态,心中冷然一笑。

    这番话里隐意颇多啊。

    元睿中毒一事是太皇太后和元相国之意,元相国应该也没想到庶子能活着回来,但人既已回了府中,盛京又有一位毒医圣手在,不请回府里为子疗毒定会惹人起疑,但人请到了府中,又不希望元睿之毒真能解,元睿一醒,吴正暗害他的事自然就瞒不住了。

    元相国此言不仅有暗示巫瑾之意,在大殿上当着百官之面说此话,还有故作慈父之嫌。

    巫瑾却似没听出来,颔首浅笑,声若清泉,“本王自当尽力。”

    元相国闻言面色如常,端着茶盏的手却微顿,随即笑着朝巫瑾遥遥一敬,低头喝茶。

    百官见此,纷纷劝慰。

    “相爷且宽心,瑾王爷素有毒医圣手之名,天下奇毒无不能解,睿公子吉人天相,自有后福。”

    “侯爷身陷大漠流沙,睿公子千里寻救,兄弟情深,下官等无不动容!睿公子能回到京中,定乃上苍感其大义,公子定能安然渡过此劫。”

    “相爷辅佐圣上,为国操劳,此乃大德,定能庇佑公子。”

    “正是,正是!”

    一时间,劝慰逢迎之声此起彼伏,元相国面色依旧沉重,频频忧叹。

    元修沉着脸,不看父亲,转头看向殿外,浓浓夜色不及男子眸色深沉,宫灯晃着,隐见痛意。

    暮青眸底亦有嘲意,却也有疑色。元相国当着元修的面如此作态,应是不知他已知此事的实情,可他怎会不知道的吴正当时应该对元修坦白了,其后元修将吴正软禁在大将军府中,连嘉兰关城中的青州军也一同软禁起来了。班师回朝时,吴正带着青州军出了关便奔回青州了,元修顾念了元相国的名声,没有将吴正送官,但以元修的性子,回家后此事不可能憋在心里一句不问,他一定会找太皇太后或者元相国问明缘由。元相国今晚当着百官的面说起此事,显然是元修中午才回府,还没来得及问。

    那吴正呢

    吴正办砸了事情,这事又被元修知晓了,他被软禁在大将军府里时没有自由,出了关后理应与京中传信禀明这些事才是。可他竟然没说,莫非是怕办砸了事被朝中降罪,因此大胆隐瞒了

    不对!他既对元修和盘托出了此事,就该料到元修回家后会质问元相国,因此他隐瞒也是无用的,反而多个瞒上不报之罪。

    那元相国为何还被蒙在鼓里

    消息没有传到,还是吴正出了事

    暮青正沉思,元相国喝茶间瞥了她一眼,百官虽到了,但五胡使节和圣驾还未到,离开席还有些时辰,他便抬眼给一些朝官使了个眼色,又瞥了暮青一眼。

    朝官们心领神会,有人即刻便笑了起来,扬声道:“今晚殿中所聚皆是同僚,侯爷凯旋,虽多年未见,以往也是见过的,只几位将军在西北,今晚算是头一回相聚,英睿将军更是新入朝堂,将军自进殿起便未发一言,可是一路奔波,疲累不适”

    那朝官穿着二品官服,殷殷问候一介四品武官,还是贱籍出身的,算得上和善了。殿上却有人因此言神色微变,齐望暮青,目光审视。

    今晨西北军将领还朝受封,一人风头盖过了主帅,便是这少年。

    元修乃元家嫡子,出身高贵,又有十年戍边之功,封侯在意料之中。这周姓少年却乃贱籍,连庶族寒门的出身都够不上,却半年便从一介贱民跃居四品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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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宫宴之变
    满殿哗然,百官瞠目。

    敢讥讽二品朝官不要脸,此真乃狂人也!

    元修笑一声,瞥那文官一眼,仰头将茶饮尽。

    蠢!

    拿话坑她,自讨苦吃!

    她的聪慧胜于男儿,不喜虚伪才作风冷硬,不过这殿上庸人太多,能懂她可贵之处的太少,正如她所言,确非一路人。

    巫瑾低头浅笑,乌发松垂,半遮了微亮的眸光。

    元相国目露深思,此人确有树敌之能,只是方才之言是讥讽一人还是讥讽元派若是前者倒无妨,若是后者……

    尚未思量明白,殿外宫人报唱之声忽然入耳,“五胡使节到——”

    殿中又静,百官望向殿外,见一行编着发辫戴着彩珠穿戴花里胡哨的异族人走了进来。为首之人一身墨色宽腰大袍,衣襟袖口滚着雪狼毛,左耳戴鹰环,腰间挂弯刀,眸深如渊,左脸伤疤坏了英俊的容貌,却添了三分冷血残酷。那人进殿,往殿内一扫,文武百官皆有被狼盯住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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