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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侯府里灯火通明,花厅外的廊下一溜儿锦灯,借着灯光,暮青远远的便望见一人正在花厅里负手溜达,院子里风急雪密,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看身形便知是元相国。

    暮青急着去看元修,没见礼便由亲兵领着去了后院西暖阁。

    赵良义在暖阁外来回溜达,一抬头看见暮青来了,忙道:“你小子总算来了!年前在地宫里,听说大将军的箭伤是你给治的,那快去瞧瞧那匕首能不能拔!那群御医全是废物!”

    赵良义一脸戾气,王卫海道:“小声些!没听御医说,大将军需静养”

    “刀都拔不出来,静养个屁!”

    “嘘!”

    暮青听了,眉心神色一沉,抬脚便往屋里去。

    屋里正传来催问声,“瑾王怎还没请来再派人去城门口瞧瞧!”

    “郡主且宽心,瑾王爷虽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但宫里、侯府和相府已派了三拨人去请了,外城、内城的城门今夜可都开着,只是今日雪大,城外积雪甚厚,恐需些时辰,所幸侯爷跟前儿还有御医……”

    暮青将门推开,屋里劝慰的话戛然而止,一屋子的人皆回身来瞧,原以为是巫瑾到了,人人脸上都生着喜意,一见不是,脸上的喜意便全都淡了下来。

    暮青和月杀立在门口,见暖阁分了里外两间,外间站了几个婆子丫鬟,一名宝髻华服的妇人正由人扶着,扶着她的是名容貌明丽的少女,瞧年纪应是刚及笄,眉眼与妇人有些相像——这两人应该就是元修的母亲华郡主和胞妹元钰了。

    “你是何人”元钰不似深闺女儿,见了男子不急着避嫌,反倒扬声问道。

    “末将江北水师都督,周二蛋。”暮青抱拳行礼,道,“见过华郡主,七小姐。”

    元钰明眸圆睁,上下打量了眼暮青,似看三头六臂之人,“你就是江北水师都督”

    华郡主听了,面上渐生冷淡,道:“都督深夜探视,我代修儿谢过。御医正在里头忙着,前厅备了茶点,都督不妨前去坐等。”

    “御医拔得出刀我就去坐等,不然谁都别拦我!”

    拦也拦不住!

    暮青看得出华氏不喜自己,但见她还算客气,她便也没有言辞太过锋利。且此时救元修要紧,她没有心思跟后宅女子争吵,于是又道:“心脏中刀,致死率有九成,元修今夜命悬一线!”

    华郡主子心切,一听此言,果然心如刀割六神无主,暮青趁此时机便进了里屋。

    暖阁外,赵良义诧异地问王卫海:“我刚刚有说大将军心口中刀吗那小子咋知道的”

    这时,暮青已在暖榻前,御医们一见是她,纷纷识趣儿地让开,别说拦,连个多嘴的也没有。

    元修仰面躺在榻上,面色苍白,人已昏迷。他心口插着把匕首,周围的衣衫已被剪开,只见男子胸膛精健,心口染血,皮肉红肿,刀身几乎都扎入了身体里,黄金镶翠的刀把上印着五指血印,暗红狰狞。

    暮青面色沉着——这刀果然在心口!

    她在府里听说元修重伤时,还以为是他回了相府与元相国撕破了脸,元相国一怒之下动了家法。但刚才在门口听说元修是被匕首所伤,便猜测他十有是自伤了。以元修的功力,能重伤他的人不多,偏偏此事又发生在抚恤银两案查清之后,想想便知是他回府后与元家人起了冲突,才自伤的。

    人既是重伤,御医又不敢拔刀,那最有可能的便是伤在心口处了。

    暮青翻开元修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探了探他颈旁的脉动,回身问御医道:“他伤了多久了”

    为首一名老御医,瞧官服应是正五品的太医院提点,此职乃太医院的最高职。那老御医算了算时辰,道:“有半个时辰了。”

    “这匕首有多长”

    “这……不知。”

    “糊涂!怎不问”暮青斥道。

    一干御医脸色难看,身为医者,被一介仵作斥责,难免有人心生怒意,今晚整个御医院的圣手都在,太皇太后、元相国、华郡主,一个一个地给御医施压,说若救不回元修,要他们提头来见。御医们压力正大着,原以为暮青来了只是看看元修,没想到她倒问起伤情来了。

    难不成,她还想施救

    大兴医术最精湛的圣手们都在御医院,连他们都没办法的事,区区验看死人的仵作能有办法

    但御医们敢怒不敢言,此话也就是在心里




第七十章 仇人相见
    那少年雪衣银冠,袖束腕甲,武将装束,烛光照着眉宇,虽其貌不扬,却别有一番霜寒之姿。

    明知凤驾与圣驾到了,却不起身,不跪迎,世间竟有这等狂徒!

    元敏未见过暮青,但一眼便猜出了她是谁。安鹤扶着她,阴柔地瞧了暮青一眼,刚要开口,元敏便抬手阻止了他。

    暮青知道元敏来了,却不想跪她,她是不是她的杀父仇人她还没查清,但今晚救元修要紧,她尽量让自己专注于眼前所做的事,不去想元敏。

    御医们苦哈哈地进来,守在榻前,把脉的把脉,开方的开方,假意忙碌。

    御医院老提点好奇暮青在做何事,走过来一瞧,顿时两眼发直,面露异色!

    步惜欢倚在门边,瞧见老御医的神色,缓步到桌边坐了,拿起暮青放在一旁晾干的纸笺,目光一落,挑了挑眉。纸上画着一物,他认得,今儿早晨刚瞧见过——人心!

    那人心画得颇为真实,瞧着就跟今早从那尸体里取出来的一样,上头写着几个清雅卓绝的题字——心脏解剖图!

    步惜欢眼神一亮,眸底笑意深沉——嗯,她还会画画!只是这技法与宫中画师和历代名家的大不相同。

    男子背对着外屋坐着,懒倚在椅子里,看着暮青,看着她的画,不知是对人感兴趣,还是对人心图感兴趣。

    元敏立在门口,目光落在步惜欢身上,晦暗难明。兄长曾担心那少年是皇帝的党羽,今早在刑曹堂审时皇帝曾当面打趣少年验尸不精,看起来不像是他的党羽,但皇帝此刻之举似对少年颇为感兴趣,看着又像是他的人了。

    元敏嘲弄一笑,君心难测,真真假假,在宫里这些年,皇帝倒把此道学得不错,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屋里屋外静得落针可闻,只是场面有些怪异。

    元敏贵为太皇太后都在外屋站着,身旁由华郡主和元钰陪着,里屋御医们候在一旁,帝王和臣子共坐一桌,那臣子不但坐得住,还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理过人。

    暮青低头继续画她的图,画好的就放去一旁晾着。步惜欢一张一张的拿起来看,只见一张画的是剖开的心,题字为“左心房解剖图”,又有一张画的是半个人身,胸骨包着人的心肺,上头写着“心脏与肺叶的位置”,暮青还画了两张图,分别写着“左肺外侧观”和“左肺内侧观”!

    她画得很快,而且笔法写实,连心肺上的血脉都细细画了出来,五张图没用多少时辰,仿佛这些她画过无数遍,看过无数遍,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拿丹青来!”画好之后,暮青将五张解剖图拿来细看,沉声吩咐道。

    元敏在外屋,步惜欢在对面,暮青的态度好似两人不存在。

    “去拿!”华郡主吩咐身后的婆子道。

    片刻后,颜料拿来送去桌上,暮青提笔蘸着丹青给解剖图上色,心染朱红,肺染赭色,主动脉描红,肺动脉描蓝,气管描金!左肺的两张画里,她甚至分区域晕染上色,足用了七种颜色!

    上色之后还不算完,暮青将晾干的解剖图拿过来,以蝇头小楷画线标注。

    心脏解剖图上,她标——主动脉弓、动脉韧带、肺动脉干、左心耳、左房支、心大动脉、左心室、心尖。

    左心房解剖图上,她标——主动脉、肺动脉、肺静脉、左心房、二尖瓣、左心室、室间隔。

    肺的内外侧观图上,她也标注了尖段、尖上段、前段、后段等九个部位。

    御医们纷纷侧目,把脉的不把了,开方的也不开了,个个瞄着桌上,两眼发直,目露惊色。

    五张图,画得鲜活扎眼,标注详细详尽。

    这是翻遍历朝医术典著也翻不到的五张图,是御医院的圣手们见所未见的五张图,图新奇,词陌生,看得一群医痴心痒手痒,恨不得抢过来!

    但也有心存质疑的,这些图见所未见,词儿更是未曾听过,这少年从何处学来的,又如何保证画得准确无误

    暮青没空理人,五张解剖图完成后,以防万一,她又吩咐道:“命人去义庄,看看有没有刚死一两日的新鲜尸体,有就抬来备用!”

    这要求华郡主没有立刻差人去办,屋里屋外的人听见此言都露出一副古怪神色,几个婆子丫鬟更是面露怒色。

    侯爷命悬一线,府里还要抬来具尸体,岂非晦气

    这不是在咒侯爷死吗!

    但太皇太后和帝驾在此,谁都不敢放肆多言。

    但元钰敢问:“六哥待都督不薄,都督为何命人抬尸来侯府这岂不晦气”

    “晦气要紧,还是救你哥的命要紧”暮青抬头望向元钰,记得元修颇为疼她,因此淡淡解释道,“巫瑾来后,我会与他合力为你哥拔刀,这几张图是画给巫瑾看的,为的是让他了解刀扎下去的位置,但是万一巫瑾看不懂,或是你哥的伤情复杂,这图难以解释得全面,尸体便可以帮我们一个很大的忙!所谓看图千张,不如一观真貌,我可以寻一把同样的匕首,以同一角度扎进去,模拟出伤情,以寻拔刀之法!”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医疗器械不足,元修身上的刀容不得拔两次,一点儿失误都不能有!但剖尸模拟伤情毕竟是耗时耗力的,元修能不能撑那么久还是未知数,所以她才画了解剖图,打算让巫瑾先看图探讨,如果他能看懂,那么或许可以不必剖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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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心口取刀(上)
    “等等!”

    安鹤走到门口,听见暮青的声音传来,他回过身来,遥遥望着里屋。

    少年坐在桌旁,烛影晃得眉心忽明忽暗,瞧不真切,只听她道:“刚才与公公玩笑的,切莫当真。”

    安鹤:“……”

    “我要死了一两日的男尸,不要新杀的,公公可不要出了门就杀个人送来。刚死还是死了一两日,我验得出来。若送来的是刚死的,谁杀的,谁偿命!”少年拿起张画来,对烛看画,鲜红的人心透光而出,刹那杀气逼人!

    安鹤看了暮青片刻,阴毒一笑。

    好些年没见过这等狂徒了,怪不得朝臣们这些日子都头疼着。

    有趣!

    安鹤出了西暖阁,一群小太监忙提灯引路,往义庄而去。

    一行人刚出了侯府,长街后便有一队精兵策马驰来,后头跟着的马车轱辘都快跑散了,到了侯府门口,领队的亲兵跃马而下,掀了帘子便将一名男子半请半拽的拉下了马车,往西暖阁而去。

    暮青见到巫瑾时,他仍是那般宽袍广袖的南国风华,只是风尘仆仆,脸色苍白疲惫。

    他进屋便欲行礼,元敏赦了,道:“瑾王不必拘礼,救人要紧。”

    巫瑾躬身一礼,未应声便进了里屋,一看暮青在,眸底顿时生出些神采,“都督也在”

    “陛下也在。”暮青道。

    巫瑾这才看见步惜欢,忙尴尬行礼,步惜欢也赦了礼节规矩,噙着笑意味不明地瞧了暮青一眼。

    瞧着她貌不惊人的,倒比谁都招人眼!

    “行了,快救人吧!”步惜欢没好气道。

    巫瑾这才到了暖榻旁,瞧过元修的脸色后便拿出帕子搭在他的手腕上诊了脉,问道:“服过何药”

    老御医忙答:“固元丹。”

    巫瑾闻言从身上取出只瓷瓶来,倒了三粒红丸,一群御医干瞪眼,暮青上前便捏住了元修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将药服了下去。

    巫瑾看向暮青,她竟记得他有洁癖,倒是有心了。此事虽满朝皆知,但每次他到了朝臣府上,府里的人心系病患六神无主,因此少有人还能记得,没想到她还记得。

    老御医见元修服了药,忙问巫瑾道:“敢问王爷,侯爷心口这刀……”

    “十分凶险。”巫瑾眸光沉静如水,转身问,“这刀有多长”

    他问的跟暮青问的一样,老御医却不知,更不敢问。华郡主说了,刀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侯爷伤在永寿宫里,太皇太后担忧自责,在她面前提刀的事岂非是在往她伤口上洒盐她定容不得那人,谁敢问

    “老祖宗……”华郡主看向元敏,事关子生死,她敢问!

    “三寸。”元敏面色沉静,眸底波澜不兴,望如一湖死水。

    气氛死寂,人人垂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太好了!”一声少年清音忽然传来,把暖阁里的御医宫人、婆子丫鬟全都吓得脸色发白。

    元敏望向暮青,死水般的眸底忽起波澜。自她来了西暖阁,少年见她不拜,她未降罪,出言讥讽她宫里的太监总管,她未降罪,但这一刻,她看向少年,目光凌厉如刀!

    华郡主也沉着脸色,若非这少年能救修儿,真要将她撵出府去!

    暮青视而不见,在榻前又望了眼元修心口的刀,道:“刀不长,斜着扎进体内,体外留了小半寸,武者胸肌较常人要厚,运气好的话,兴许这刀没有伤到肺叶,但有没有伤到心室还不好说。”

    她看罢那刀,回身便往桌前去,“王爷来看!”

    巫瑾依言跟来,刚走到暮青身后,她便转身将那画好的五张图交给了他。巫瑾低头一看,不由凝眸屏息,男子低着头,无人瞧见他的神色,只见他快速将那五张解剖图看过一遍,又一张一张细看,里屋静得只闻烛火噼啪声和翻阅纸张的哗哗声,不知过了多久,巫瑾抬头看向暮青,眸光皎如明月,灿若星辉。

    “这些……乃都督所画”巫瑾问得温柔,和风细雨里却暗藏波涛。

    “等王爷来时所绘。”暮青点头道,问,“这些图王爷可看得懂”

    “都督画得鲜活,注解详尽,我虽不能一眼便尽知其意,但浅见还是有的。”巫瑾态度谦和,问道,“都督是想通过这些告诉在下侯爷心口的刀扎在何处,取刀时要避开何处”

    “没错!王爷来看!”暮青把桌上三盏灯烛拉得进了些,巫瑾将那五张图放下,两人对灯商讨取灯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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