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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目前来看,刀应该没有伤到肺叶。”暮青把那两张左肺的解剖图拂去一边,只把剩下三张放在面前,指着那张心脏与肺叶位置的图道,“刀刺入了左胸,胸骨未断,从刺入的角度来看,刀尖儿应在左心室。”

    “都督在担心如何补心”巫瑾一语道破暮青的担忧,她标注的血管,他称之为心脉肺脉,词虽不同,其意可懂。拔刀时倘若能避开这些血脉,那么元修今夜的凶险便减了一分,但凶险的是刀尖若伤到了心脏,那么即便避开了这些血脉,人还是救不回来,除非有补心之法。

    “你知道补心”暮青讶然,所谓补心应该就是心脏缝合手术,巫瑾既然能问出这话来,想必他是听说过的!

    “此乃图鄂秘术,我幼时看过医典,也曾听娘说过,但并没有真为人补过心。”大兴人不是南图人,南图民风更开放些,而大兴人太重身体发肤之论,患病皆以汤药调理,不肯伤发肤半分,因此他一直没有机会一试,“都督亦知补心”

    “知道,而且补过,但我只补过死人的。”暮青是法医,不是胸心外科医师,通常放在她面前的都是解剖台,而非手术台。她实话实说,暖阁里却一静,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投到她身上,意味各有不同。

    华郡主子心切,听不得这晦气话,怒斥道:“原以为都督精通医道,没想到竟是把我儿当死人医”

    “我没医过活人,既要与王爷一同救人,自要交个底。”暮青道,搭档之间若不知底,救人时必出乱子,元修这次本来就险,她不想到时增加危险几率。

    “你们倒是交了底,旁人听得没底了。”

    “那敢问郡主,何人能让你心里更有底”暮青顾念华氏是元修的娘亲,理解她担忧子的心情,因此一直忍着,与她说话不曾言语过于锋利,但她不想把救人的时间用来吵架,因此一语便堵了华郡主的嘴。

    华郡主无话反驳,这满屋子的御医还不如一介仵作!

    元敏却道:“图鄂一族既有补心秘术,想来瑾王便可救人,若需人帮忙,御医院自有御医。”

    要一个验看死人之辈来救修儿,她不怕晦气,还怕把修儿的命给搭上呢!

    哪成想,一群御医听了,脸上皆有惶恐之色,取刀都怕伤了元修的性命,何况补心活人的心若剖开了,那还能活若人死了,岂非要祸及满门

    元敏一看御医们的神色便知他们心中所想,不由心头烧怒,问巫瑾道:“你说,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巫瑾垂着眸,躬身一揖,广袖如月,“回太皇太后,御医不通人身血肉脏器之道,帮不上忙,要救侯爷,非都督不可!”

    此话不虚,但他也有私心。

    她今早剖腹取心,此事骇人听闻,他在城外庄子上都听说了,只恨他不是大兴朝臣,不能上朝,因而没能在场。今夜有幸能与她一起施救于人,这等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御医院的圣手们平日里最恨人不信他们的医术,今晚却破天荒的松了口气,医术不精有时也能保命。

    “好!好!”元敏看着御医们垂首躲避的样子,怒笑一声,眸底似涌出毒来,修剪得尖利的指甲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指过,最后停在暮青身上,“好,那就你来救,救不了,本宫要你满门……”

    “满门抄斩”暮青直视元敏,自她来后,她还是第一次正眼看她,年逾四旬的女子看起来不过三十年华,华裙如墨,云髻素妆,那容颜本是牡丹国色,眼尾熏着的红胭却添了厉色,艳若蔷薇。

    这便是元敏

    暮青冷笑,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下官满门不过一人尔。”

    满门抄斩,听着可怕,也不过是她一条命。

    步惜欢微微蹙眉,抬眸看向暮青,见她单薄的肩头似落了霜,窗外梅影摇动,少女一身儿郎袍,脊背挺直,似雪侵不透,霜摧不折。男子望着她,唇边的笑似刻上去的,眉宇间忽有晦暗之色一闪而过。

    元敏这才想到曾听元相国说过,这少年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因而敢行旁人不敢行之事。她多年不曾如今夜这般心乱,竟忘了此事,“好,那本宫不要你满门,若是救不活修儿,本宫就要你府中人的命来偿!”

    刚正之人不怕死,却怕无辜之人替她死,世间之人只要知其性情喜好,便可知其弱点。

    果然,暮青听了,面色顿寒!元敏见了舒心一笑,等着暮青忌惮俯首,却见她目光如刀,怒声问道:“那敢问太皇太后,元修是因何人所伤”

    屋里传来阵阵吸气声,御医们低着头不敢看元敏的脸色,素来听闻这英睿都督是个狂人,却没想到如此不怕死!

    太皇太后身份尊贵,身为人臣,便是赐死也只有领旨谢恩的份儿,更别说赐死的是她府里的下人,抗旨不尊,此乃死罪!

    谁都没见过暮青这等胆大狂徒,元敏也没见过,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暮青,目光又如一潭死水,不见波澜。

    元敏不说话,暮青却还有话说!

    “再敢问太皇太后,侯爷重伤,御医无能施救,太皇太后都不曾降罪,为何倾力施救之人要被以阖府之人的性命要挟这是何道理”

    御医们闻言大惊,纷纷跪了,齐声请罪,“臣等无能!”

    元敏看也不看御医们,只望着暮青,眸中依旧古井无波。半晌,她不怒反笑,缓缓点头,“卿说得有道理,本宫担忧修儿的伤势,心乱了。那卿就治吧,救得活修儿,卿有功,本宫定有重赏,若救不活,那便是修儿的命。”

    最后四字如从牙缝里咬出来,元敏却依旧笑容和善。

    天家贵胄手里提着可杀尽天下人的刀,不需要与人讲道理,要谁生便生,要谁死便死,只是这少年不懂。无妨,多辩无用,何谓强权,有她懂的那一日。只是今夜相见,她对她的看法倒有所改观,原以为她是个能拿捏得住的,未曾想倒是她以往看轻她了。

    “好!那就请诸位都当一回哑巴,别再耽误时间,谁再啰嗦一句,那就是延误救人之机,劳烦自刎谢罪,别到时人救不活,便把罪怪到我头上!”暮青扫了眼暖阁里,目光扫到之处鸦雀无声。

    这回是真安静了,宫人搬了椅子来,元敏就在里屋门口坐了,华郡主和元钰陪在一旁,身后太监宫女丫鬟婆子都各自找地方垂首站好,只等着看。

    暮青收拾了心情,重新与巫瑾商讨了起来,她问




第七十二章心口取刀(下)
    救人之前,暮青吩咐人打水,并将浴房蒸上醋,她和巫瑾要先沐浴。

    侯府里有两间浴房,一间是元修用的,一间是下人用的,暮青将元修用的浴房让给了巫瑾,自己去了下人房。

    赵良义纳了闷,道:“大将军的浴房里修着池子,别说俩人用,十来人也够用了,干啥要去下人房”

    “孤僻!”暮青撂下俩字便走了。

    赵良义一听,顿时无语,明知这是敷衍之词,却偏偏无话反驳。

    暮青到了下人房门口,将人都遣出了院子,只留月杀守着,进浴房前吩咐道:“看着房顶,提防梁上客。”

    月杀冷笑:“你还怕人刺杀”

    元修的命要紧,她就是把全天下的人都得罪了,今夜也不会有人刺杀她的。过了今夜……哼哼,那就不好说了,这女人忒能树敌!

    “我怕人偷窥。”暮青说完还补了一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她咣一声把门关了,月杀盯着紧闭的房门半晌,恍然!

    她说的是主子

    嘁!主子今晚和太皇太后一道儿来了侯府,府里人多眼杂,他已回了上西间,哪能来当那梁上客

    正想着,院门便被人推开,一名亲兵捧着套衣衫快步走了进来。月杀将人上上下下一打量,看得那亲兵莫名其妙,问道:“越队长,你干啥瞅着俺瞧”

    月杀一听这西北口音便回头暗暗瞪了眼浴房里关着的门,回头冷声道:“没事!”

    听了那女人的话,有点疑神疑鬼而已!

    “哦。”那亲兵咕哝了声,捧着衣袍道,“这是都督要的干净衣袍,赵将军特意在府里挑了个身量跟都督差不多的小子,寻他要了衣衫,都督穿着想必合身,越队长开个门,俺给送进去。”

    月杀一把将那衣袍给接了过来,道:“不用了,我送就好了。”

    不是主子,还想进门

    那亲兵只觉得莫名其妙,也不知月杀为何黑着张脸,见他说送进去,便只好将衣衫递给他,转身走了。月杀开了半扇门,将衣袍往门口地上一放便将门关上了。

    暮青很快便沐浴好了,出来时穿了身元修亲兵的衣袍,还算合身。她忙着去西暖阁,边走边道:“我换下的衣袍在浴房里,你收拾了送回府里。”

    她要去为元修取刀,就不碰那么验尸时穿的衣袍了。

    月杀进去收拾妥当便速速跟了出来,在暮青身后没好气地道:“断案那般神准,猜主子的心思却猜不准!”

    暮青迎着风雪,行路颇快,听见月杀的话,头也没回道:“看来你不太了解你家主子。”

    月杀一怔,何意

    暮青边走边从怀中取出一物,扔给了月杀。那东西随风雪卷来,月杀一把抓了,对月一瞧,只见手里抓着的是块锦帕,上头赋着首诗,他扫见上阕,手一抖,那雪帕险些被风吹走!

    暮青哼笑了声,那人少有正经的时候,她说要沐浴,哪怕今夜侯府里人多眼杂,他若想做什么,也定能成事。只是没想到人没来,送来的衣袍里却藏了块帕子。

    花样倒比以前多了!

    “给你!”月杀把帕子递过来,他真怀疑她是不是女子,主子跟她说的情话儿,她也拿给别的男子瞧,到底脸皮有多厚!

    “送你了。”

    “我要它作甚”

    “日后遇上心仪的女子就拿它送人吧。”

    月杀脚步一顿,怔愣间手不觉一松,那帕子被风雪吹去了后头,他忙纵身去追,待将帕子追回来,暮青已去得远了。

    西暖阁外,巫瑾穿着元修的衣袍,正等暮青。

    他有洁癖,亲兵便找了身新衣袍给他,暮青来时巫瑾立在雪里,乌发簪起,一身云墨战袍,飞雪如星沾了衣袂,远远望去,人如立在夜色繁星里,静立回首,若瑶池仙人。

    暮青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穿着战袍还能如此干净出尘,这战袍是她吩咐元修的亲兵给巫瑾找的,武将的衣袍束袖,方便手术。

    “元修伤情如何”暮青没走到跟前便问。

    “服了我的丹药,不取刀也能续命三日,都督放心。”

    “那进屋吧。”暮青说罢便推开了房门,但房门一打开,她的脸色便沉了,“我不是说不能再进来人”

    元敏和华郡主坐在外屋,元钰在身后陪着,虽不见太监宫人丫鬟婆子,屋里只有三人在,暮青还是沉了脸。

    “取刀补心,事关我儿性命,我自要在此守着。”华郡主道,他们去沐浴更衣时,御医们便将他们在那死人身上动刀之事一五一十的回禀了,听说要将心前的骨肉扒开,把刀取了,再缝里面的心!她一听这话险些晕过去,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她一介妇人,不懂医术,方才瑾王与这少年商讨救人之法时,她还以为只是将刀取出,将外面缝补上,哪知是要缝里面她听了御医的回禀后,本是不同意他们如此在修儿身上动刀的,但太皇太后说的有道理,刀若不拔人必死无疑,为救修儿只好一试了!但让她在上西间里等,她是绝办不到,至少也要让她坐在这里!

    “都督,我六哥的性命要紧,姑母和我娘不会进里屋的,你可将里屋的帘子放下,我们在外头等着就好!”元钰急道,这英睿都督的性子她算是见识了,她连姑母的懿旨都敢不遵,见姑母和娘来了屋里,怕是又有的吵!

    这要何时才能给六哥取刀

    暮青没打算吵,她看见元敏和华郡主的神情便知她们心意已决,吵也是浪费时间而已。

    “越慈!”暮青将月杀唤了进来,道,“放下帘子,守着里屋门口,不得令人入内!病患若受了惊扰吵闹,出了人命,唯你是问!”

    这话



第七十三章 养好伤再去青楼
    好了

    华郡主怔时,元敏率先进了里屋。

    元修正昏睡着,胸前包着干净的白布,暖榻上亦干净整洁,若非桌上一应带血的镊子薄刀尚未收拾,根本就看不出刚才屋里发生过何事。

    元敏回身问:“他能活”

    暮青将外衣、手套和口罩脱了扔在外屋,净了手才进来,道:“那就看他的造化了。术后可能会有发热等并发症,需要小心护理,这方面我不在行,只能请王爷多费心了。”

    巫瑾扶桌而坐,面色苍白,细汗如雨,他还穿着外袍,那外袍还是湿的,此刻人瞧着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听见暮青的话抬头虚弱一笑,道:“自当尽力,且容在下沐浴更衣,再来为侯爷诊治。”

    说罢,他便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暖阁,连向元敏告退的礼数都忘了,还险些撞上进来的华氏和元钰母女。

    暮青看了眼巫瑾的背影,他能坚持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手术结束时他险些虚脱,若非没力气出去,恐怕早就奔出去了。

    “我儿!”

    “六哥!”

    这时,元钰扶着华郡主到了暖榻边,见元修精赤着上身,华郡主忙将锦被拉过来给他盖好,随即便坐在榻边,垂泪望着子。

    元钰绞着帕子,回身问暮青:“敢问都督,我六哥何时能醒”

    “说不好,要看今夜。今夜我不走,留瑾王爷和老提点大人在此随时候诊就可以了,人多了无用。”暮青道,诊脉开方她不擅长,留下来只是因为担心元修。

    “本宫今夜也不回宫,就歇在东暖阁了。”元敏看了暮青一眼,没再多言,只吩咐道。

    华郡主听了,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忧道:“太皇太后凤体要紧,今夜已是够折腾的了,侯府里有瑾王和御医在,您还是回宫歇着吧。若不放心就留个宫人,有事随时进宫通传。”

    “修儿伤在本宫宫里,本宫自然要亲眼看着他从鬼门关里回来,不然,你这当娘的心里定要恨毒了本宫。”元敏虽淡,看华郡主的眼神却饱含深意。

    华郡主忙起身要回话,元敏已由宫女扶着转身走了。

    门开雪扑面,忽闻更声传来。

    三更了……

    才三更。

    元敏望着门外的大雪,记起听了御医的回禀从上西间里过来时,更声刚敲过——修儿拔刀取心,她觉得那般漫长,漫长得让她想起九儿去时,她在宫里坐着,不知天明天黑。今夜,她原以为从这暖阁里出去时,天色定要大亮了,没想到竟只是过了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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