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像,又不像。
暮青懂得催眠术的原理,人的脑波有四种状态:一般状态、放松状态、打盹状态和熟睡状态,催眠是在放松和打盹状态下进行的,其方式分为母式催眠和父式催眠两种。母式催眠即以温情突破受术者的心理防线,是一种柔性攻势,而父式催眠是以命令式的口吻发布指示,让受术者臣服。
步惜欢刚才的话看起来像父式催眠,但催眠是需要对受术者进行诱导的,步惜欢显然没有实施过此事,且司徒春对赌钱一事心有排斥,而催眠并不能驱使受术者做他的潜意识里不认同的事,因此步惜欢所用的不像是催眠术。
“你的词儿向来新鲜。”步惜欢果然笑了笑,道,“蓬莱心经里的幻心术罢了。”
大兴民间的杂记里有记载,海外有祖洲十岛,岛上有仙山,谓之蓬莱。暮青一直以为这些不过是民间的神话传说,未曾想真有蓬莱心经这种心法,听着像是祖洲仙术。
雅间里雕案华美,雀羽锦席,步惜欢慢悠悠坐去席上,执壶斟茶,似对此事不欲多说,只道:“不是要赌钱”
“他事后可能记得中过此术”暮青不懂内力,她只问关心的问题。
“他会觉得做了一个成仙的美梦,如至仙山,拜听仙音。”茶汤清绿,清香袅袅,步惜欢的容颜隐在茶气后,眉宇间意态冷沉,笑道,“烟花之地,茶果不净,倒真让你说对了。”
“茶里有毒”暮青问时,见步惜欢袖子一拂,那茶盏滑到司徒春跟前,他迷蒙的眼神顿时深如夜海,静谧幽沉。暮青见了,忙去拉步惜欢,这司徒春知道她今夜不是为了寻欢而来,竟在茶中下了药!
步惜欢坐着未动,一使巧力便将暮青带进了怀中,区区药也想迷他
男子低声一笑,笑声自胸膛里传出来,低低颤颤,震得她耳朵痒,“投怀送抱也别在此,或是你喜这挂满春宫图的屋子那待我们回去,备间这样的屋子如何”
暮青冷笑道:“你怎不说到义庄寻些尸体来,摆个满屋子的春宫十八法”
步惜欢眸光一亮,她竟肯接他这些话了,想来是习惯了。他沉沉一笑,抱着她似真似假地道:“娘子口味真重,不过你若喜欢,为夫还是愿意满足你的。”
暮青呼地起身,袖子一拂,怒风甩了步惜欢一脸。
步惜欢在那怒风里笑得愉悦,半晌才言归正传,“不是要赌钱赌吧。”
“你既用了幻心术,何需真赌”暮青往雕案旁一坐,道,“让他将长春院里的银子有多少就拿多少来。”
她的目的只是将安鹤引来。
她吩咐他吩咐得理所当然,他却听得甚为欢喜,眸光柔若春风,曼声道:“好,谨遵都督钧令。”
“去,将长春院里的银子有多少拿多少来。”步惜欢淡淡吩咐。
司徒春闻言便起了身,除了眸深如渊不见波澜,竟看不出别的异样来。他出了门后,暮青便和步惜欢在屋里坐等,两人未再说话,只等了一刻,司徒春便回来了,怀里抱着只方盒。盒子打开,里面皆是一捆捆卷好的银票,暮青展开一数,这一盒足有白银五十万两!
“收归国库。”暮青将那盒子一推便推给了步惜欢。
步惜欢笑吟吟接过来,“娘子可真会持家。”
“这是养家。”暮青纠正他,起身便走,“走吧,今夜且回去。”
司徒春失了长春院的银子,清醒后必会禀告安鹤,今日夜已深,安鹤已难出宫,要出宫也是明晚。
步惜欢慢悠悠起身,临走前对司徒春道:“记住,你与英睿都督赌钱输了银子。”
司徒春立在屋里缓缓点头,步惜欢关上房门便和暮青走了。长春院里的人见暮青这么快就出来了甚是诧异,但没人敢拦,两人就这么出了长春院,回了都督府。
尚未到都督府门前,暮青便道:“我自己回府便好。”
她虽不知他今夜出宫是以临幸哪个男妃为由出的宫,但那些男妃既然安排在朝臣府中,那些府里必有宫中的眼线,替子在府中,难保真的不会万无一失。她知道,他既已安排男妃回京,与元家之争便必是到了紧要关头,这时候不能有失。
“嗯。”步惜欢应了声,往街角青墙上一倚,笑容在清冷的月色里显得有些朦胧。
墙缝儿里有雪,男子穿着侍卫的衣衫,一张月杀的脸,笑意懒散。暮青看着别扭,但未让他摘面具,夜深街上无人,但防备不可松懈,她只看了眼墙上的雪,皱眉道:“磨破了衣袍,别找我补!”
步惜欢听后眸光亮若月色,笑着离了青墙,道:“不冷。”
她哪是怕他磨破了衣袍,分明是怕他着凉。她最是心细重情,只是不善言辞。
男子的目光像是看透了她,暮青转身便往府中行去。步惜欢在街角看着她敲开府门,石大海将她迎进了府去,这才隐入巷中,转身离去。
内务府总管府。
上元节前这里便辟出了间别院,府里的男丁女眷皆避着此处,因这院子里住着的人身份尴尬,乃是总管府多年前送去汴河行宫的庶子。这庶子是内务府总管彭顺早年养在府外的庶子,其母是个低贱的戏子,承了生母的美貌容颜,便被送进了汴河行宫。
府里没人想到他还会回来,夜深人静,红烛如泪,屋里低低的承欢之声随风送远,听得府里值夜的小厮们面红耳赤。
别院内外守着御林卫,别院里欢之声低浅下来后,一名小厮才被
第七十九章 我是暮怀山之女
暮青道了都督府时,司徒春正赏花,男子一身素色风袍,不见昨夜盛装风流之态,倒有几分素净之姿。
他听见暮青的脚步声后,忙回身行礼,笑叹:“都督真乃巧思之人。”
暮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雕桌,桌上玉瓶梨枝,枝细态美,枝头白雪簇簇,如见满枝梨花开。这时节,梨花未开,盛京各府里摆着的无非是红梅绿萼,梨枝白雪确是巧思,但暮青哪有这情调
这是前些日子杨氏摆到花厅里的,她原没在意,以为是杨氏的巧思,没想到杨氏那日偷偷对她说:“真没瞧出来,越队长成日冷着张脸,却有这等巧思。”
她这才知道原来是步惜欢的手笔,只有他知道她没心思理这些,便不知何时对月杀特意嘱咐了此事。
她不重生活品质,亦不讲情调,这花摆在花厅,她起初并未多看一眼,但自从杨氏与她说了那番话,不知为何反倒瞧着这花顺眼了些。
暮青不想与司徒春说这些,只看了眼桌上的冷茶,那茶是司徒春进府后,府里奉上来的,但茶已冷,茶盏里却是满的,显然司徒春未动过。
“我府上的茶里没放药。”暮青不喜拐弯抹角,开口便直指昨夜的事。
司徒春与暮青都是贱籍出身,虽身份大不相同,但长春院背后的东家是安鹤,他自不怕这毒害朝廷命官之罪。可昨夜他输了五十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是长春院日常的流水,输了没法跟安公公交代。
事关性命,司徒春垂首而跪,道:“小人昨夜并无加害之意,只因都督名满盛京,不像是来长春院寻欢作乐之辈。小人猜不透都督此行的意图,又身担长春院掌事之职,怕惹出事来不好跟安总管交代,这才备了那茶,原是想让都督睡一夜,做个美梦,早晨便将都督送出长春院,如此而已。”
桌上梨枝白雪,地上男子伏跪,那素色风袍裹在身上,人如埋入雪里,说不出的楚楚之姿。司徒春年华老去,风华却依旧动人,当年这般胜似女儿娇的风姿不知迷了多少京中子弟,如今上首那人却迟迟不见出声。
司徒春偷偷抬头,见座上少年眸中似有寒雪,清冽刺人。
“如此而已我夜宿长春楼,你难道没有抓着这把柄,好将我捏在股掌之间的想法”
司徒春目光微变,这的确是长春院一贯的手段。来长春院的朝臣和京中子弟,有逢迎讨好安公公的,也有专为寻欢作乐的,但只要进了长春院的门,头一夜都有一杯汤。长春院会寻画师将那颠鸾倒凤之态画成春宫本儿,存入密格,以此为把柄要挟那些朝臣和京中子弟乖乖听话。文人狎妓成风,但多重名声,谁也不愿自己的春宫图散布街头,连身后名都污了,因此这些文人不仅时常来长春楼花上大把的银子,还带友人门生前来相聚取乐,时日久了,长春楼里存着的春宫本儿便越来越多,当今朝中有一半王公重臣的把柄都在长春楼里。
此事隐秘,这少年如何知晓的
“小人不敢。”司徒春今日是为了求那五十万两银子而来,自不敢承认此事。
“我不喜不诚之人,你既有能耐说谎,那就把这能耐用在向你们东家解释那五十万两银子的去向上吧。”暮青起身便走,走得干脆,“送客!”
司徒春没想到暮青说走就走,他惊怔起身,欲求她回来,刘黑子在门口将他一挡。司徒春眸光一虚,一把匕首指在他眉心寸许外,刀尖锋利雪寒。他对这少年有印象,他的脚有些跛,黢黑精瘦,听闻他是长春院的公子,方才端茶来时脖子耳根红如火烧,甚是腼腆。哪知这刚才连头都不敢抬的少年,此时竟不声不响地出刀挡人,眼神寒煞。
“我们都督说了,送客!”少年的脸上不见半分腼腆,似他再敢追出一步,他便会毫不犹豫地要了他的性命。
司徒春不敢再动,但瞧见暮青的身影就快要看不见,只能喊道:“都督想知道何事,小人知无不言便是了,还请都督留步!”
“我不想知道什么,我只想见见你们东家。”暮青停步回身,望向花厅里的司徒春,“不管你如何禀他,我要今夜子时在长春院昨晚那间屋里见到他,否则那五十万两银子的事我会替你禀明你们东家。”
她今日本不想见司徒春,但想到长春院损失了这么多银子,司徒春许不敢让安鹤知道,可能会先想别的法子填补漏洞,因此她才见了司徒春,原本只是想要威胁他替她办事,没想到长春院似有别的秘密。
但无论有何秘密,她不想等了,她要今晚就见到安鹤!
这夜,二更天时,步惜欢来了阁楼,来时便已易容好了。
暮青见他顶着张月杀的脸含笑而来步步生华,不由淡道:“别扭。”
步惜欢笑了声,牵了她的手便往外头去,知道她今夜要查杀父真凶,心情定然沉重,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力道格外轻柔,下楼时淡道:“总有一日,要你我行走在这天下间任何一处都光明正大。”
暮青看着步惜欢的背影,不知是她心情沉重的原因还是其他,总觉得他今夜的声音缥缈如仙,一路拾阶而下,却像在登天阶,仿佛要羽化而去。她心里一紧,不由反手一握,握紧了步惜欢的手。步惜欢在前头走着,脚步微顿,瞥了眼袖下,不由唇角牵起,眸光暖柔。
一路无话,两人到了长春院时,安鹤还未来。
昨夜迎来送往的那龟奴将暮青请到屋里,道:“掌事说了,要都督且在此等候,他子时再来。”
那龟奴笑得猥琐,似以为暮青昨夜和司徒春共度,今夜心痒难耐,又要来寻欢。暮青自不解释,听这话里有两人约定的时辰,便端坐在屋里等了。
暮青盘膝坐着,盯着房门,这一生里最难熬的那夜她已熬过去了,而这一夜,该是水落石出要人来偿了。
步惜欢坐着她身侧,敛尽懒态,不出一声,只伴着她,等。
这一等不知多久,待夜风起时,院外有人声传来。
“里头儿”太监声音尖细,声音曼然悠长。
步惜欢弹指灭了桌上火烛,屋里一黑时,听一物脆声一折,咻地破窗而出!
安鹤正往廊前来,听那咻声疾步便退,身后噗通一声,司徒春眉心插着朵红梅,僵直倒在院中,冷月清辉,照见男子双目圆睁,眉心滚出血珠儿,殷然胜似红梅。
安鹤靴尖儿一点,纵身退到司徒春后,一脚将尸体勾起踢向房门。房门忽开,饕风扫来,树梢不动,花枝不折,尸体却当空一翻,滚进梅花林里。
安鹤瞥了眼院中的花枝,心生凛然,不知何人内力如此深厚,竟可无劲无形!这些日子元修出事,他忙前忙后地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本无空闲来长春院,今日却收到司徒春的传信,说江北水师都督昨夜来了长春院,手中不知攥了什么把柄,今夜子时就要见他。这些年来,长春院做的事多了,不知那少年攥着哪一桩的把柄,他原是不惧这威胁的,但眼下元修刚从阎王殿回来,太皇太后担心得紧,容不得他出半点差池,那少年乃元修的旧部,颇得他的信重,万一他不来,惹得她将那些把柄捅到了元修面前,让元修恼了他或是与太皇太后生了嫌隙,那便得不偿失了。
他今夜是禀明了太皇太后前来的,本想瞧瞧这少年有何花样要耍,却没想到刚进院儿,屋里便烛灭飞花,有人胆敢在他长春院里杀人!
安鹤见过暮青,听得出她的脚步声不像是内家高手,那房里飞花杀人者显然不是她!
此人是谁是与司徒春串谋骗他来此,还是那少年请来的人
“你是何人”安鹤问时已将退至院门,远远望见林中落梅如潮,随风荡来,漫天飘洒,如天降红雪。他欲出院,却身置梅海,落梅袭人无声杀气不露,却片片如刀!
安鹤怒笑,雨花宫袍鼓荡生风,衣袂上松鹤金羽如针,袖下忽见一条金鞭,凌空一扫,劈开落花,隐见屋里有人缓步而出。冷月清辉洒在廊下,那人淡立廊内,月色照不见他的容颜,只见他指间拈着一朵红梅,月光照着那花那手,花艳刺目,手腕清俊。
那人廊下拈花,只看花,不说话,廊前落梅却似知其意,一散又聚,迎面而来!
安鹤挥鞭,鞭声如雷,如一道金电劈裂夜空,却扫不尽落梅残花。残花遍地,转瞬飞起,落梅不见消减,反愈见繁多,金鞭妙法可毁石断骨,今夜却扫不尽一院飞花。
飞花越碎,花海越密,暗刀越多,安鹤心觉不妙却脱身不得,他习武半生,大内少遇敌手,今夜竟进退不得,只眼睁睁看着飞花如刀,割皮片肉,执鞭之手如被千刀所割,血肉随花飞溅,金鞭啪的落地!
 
第八十章第二个下毒者
大兴开国六百年,士族子弟弱冠出仕,上品无寒门,贱籍不入朝,这些皆是祖制,如今皆被一人打破已是惊世骇俗,谁能想到还有更令人惊骇的
女子从军杀敌入朝为官,此事一旦被人知晓,且不论天下人如何想,朝中便会治她个违乱纲常之罪,抄家灭门!
安鹤看见了暮青的真容时便知道她今夜必会杀他灭口了。
“我爹被你所杀,此事是你自作主张还是受命行事”暮青蹲在地上望着安鹤问。
安鹤阴毒一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杀了她爹,又得知了她的真正身份,她今夜是必杀他的,他告诉她真相,不如将这秘密带入阴曹地府,看她在人间苦寻一生,岂不快哉
老太监嘴角一扯,扯出快意的笑来,脸上的厚粉在月色下分外森白,眼角的胭脂艳若鬼魅。这一生,自他进宫起,看见的便是恶毒、妒恨、愤怒和杀意的丑恶嘴脸,起初他还惧怕,可宫中岁月熬人,眨眼便是半生,如今他以此为乐,看见那些满怀恨意的人,他就觉得快意。临死之前若还能让他再看见这番光景,那将是最美的送行礼。
但他竟没有看到。
少女蹲在他面前,似能看穿他的一切心思,她眸若星子清澈如水,映着他丑恶的脸,不恼不恨,亦无杀意,只平静地问:“你杀我爹是自作主张你杀我爹是受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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