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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唯刀百辟

    一走出询问室,她立刻爆发一声呜咽:“她是骗子!”面对这名英俊的联邦警察,如诉如泣地说:“我舅舅是家里独子,从小被我妈和外婆宠到天上去。留美八年做了教授又做了公民,回去上海,不知多少阔太太上赶着要将女儿嫁给他。就是英国留学回来的名媛,我家都不一定看得上……哪个山村来的就敢冒充他女儿”

    西泽没理她。

    “反正她是假的,”刘珍玲吃了瘪,扭过头,“不是这么多积贫积弱,又从未读过书的非法乡下移民偷渡入境,美国人能这么讨厌我们”

    淮真莫名想起雪姨的知名表情包: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啦。

    她接着用国语问她,“你知不知道,移民局旁边两栋大楼做什么的”

    她打量淮真,提高音调,“做什么的又关我什么事啦”

    “所有在询问中被爆纸的妇女,都会被关押在行政大楼里。一个小小房间,要挤上百人,在高达六百美金遣返费到账移民局账户以前,都得在这里做苦工偿还遣返费。少则三月,多则十余年。”淮真背靠墙壁,接着说,“她和你一样大,并没有做错什么,就因为你一句话,将被关进去做苦力。”

    刘珍玲道,“你怎么知道她没做错什么”

    “她既不识字,又从哪里拿到你舅舅的姓名、地址为这种事,一通电话将他从犹他州请过来,最快的火车也要……”淮真没坐过火车,此刻突然陷入窘境。

    “六天。”西泽冷不丁地开口了,“铁路不经过盐湖城,要转乘两次灰狗巴士。”

    淮真点点头。紧接着又说,“不止她,恐怕你也得留在移民站,等到你舅舅抵达天使岛。往返十天不止,无故向学校请十天假,到时候不知该多生气。”

    刘珍玲愣了一下。

    门再次打开,警察叫道:“jin jean lau——”

    她慢慢抹掉眼泪,推开门走进询问办公室。

    陈余年在犹他州的公寓




54.旧金山湾4
    指望西泽讲出什么有意思的睡前故事才有鬼了。

    灯只留了门口一盏, 房间深处,壁炉的光将家具映照出火红幽暗的光影。两条缝隙里钻进的风吹动窗帘仿佛鬼影, 呼呼地响。

    气氛按理说应该很好……

    除了某个并不太擅长讲故事的男子。

    他努力想了很久,用那种毫无波澜起伏的语气说:“有个叫爱德华莫德里克的英国人, 他有两张脸,正面一张, 背面一张。”

    淮真点点头,《美国恐怖故事》嘛,有五季呢。

    但她仍假装很好奇:“然后呢”

    “没了。”

    “没了”

    “他有两张脸,不够吓人吗”

    淮真认真想了半晌。

    那个著名的十九世纪双面人:正面那位是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英俊绅士, 缺乏表情,不喜欢说话, 也很少笑;反面那个“双胞胎兄弟”性格很糟糕, 时常在寂静无人时对他冷嘲热讽。

    两兄弟合二为一,不就是西泽本人吗

    淮真笑出了声。

    他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好吧, 看起来并不怎么恐怖。”

    想了想, 又换了个,“你有没有听过麻省的jimmy darling他有一双怪手。”

    “like what”她问。

    “英俊的面容,很奇怪的手。平时戴上手套,就是个普通帅哥。但是他的手只有这么短。”

    西泽直起身, 将半只胳膊缩进衣服里, 迈出几步侧立壁炉前, 借着壁炉灯光映照, 颀长身材与短短胳膊在光影里晃了晃,“you see,like this.”(像这样)

    光影晃过淮真脸上,她心想:嗯,短手帅哥,很形象。

    淮真接着问:“还有呢”

    “短手,然后,然后……”西泽突然打住,笑着说,“没有了。”

    淮真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住。

     



55.旧金山湾5
    淮真醒来时, 壁炉的火刚熄灭不久。丝绒沙发上已经没人了, 桌上放着一篮子软欧包和一壶牛奶。

    鉴于淮真在早餐后近两个小时才睡醒,所以等欧包吃到嘴里时,已经是硬面包。

    麦克利刚好从阳台经过, 透过窗户向她问了声好。她立刻起身来, 拉开门向他询问昨晚那两个女孩的情况。

    “羁押在一层营房里了,我可爱的女士。”

    “听说要等联系到那个女孩的父亲。”她试探地说道。

    “女孩有一名联络人, 早晨通轮渡时就已经过来录了口供。但那人也只是中华会馆负责接送华人前往火车站的一名职员而已。”

    “那名教授有联系上吗”

    麦克利摇摇头, “很不幸。”似乎有些不忍,又补充道,“不过联络到了另一名女孩的母亲, 那名教授的妹妹。这位女士表示一周后可以抵达天使岛。”

    淮真望着对面营房黑洞洞的窗户发了会儿呆。

    过一阵又问他, “她们的早餐也是软面包”

    “服役做苦力的女囚轮流为营房里的华人烹饪食物。我想会是面条一类的食物。但说不准,有时有人会偷懒……”

    “我能去看看她们吗”

    麦克利有点为难。“也许需要先问过西泽的意见, 他现在正在审问办公室里,也需要等上半小时。”

    淮真点点头, “我明白。”

    麦克利正打算离开,回头来看见餐桌篮子里仍剩下四只面包, 问她, “我帮你扔掉”

    她摇摇头,将面包篮子护在怀里说,“谢谢。不过我想留着它们。”

    麦克利盯着篮子陷入沉默。

    几分钟, 他改变主意, 冲她扬扬手中钥匙:“来, 我悄悄带你过去,再去通知西泽。不过请不要声张。”

    行政大楼建在移民站背后五十米的山坡上,地势较高,穿过中间天井,需要拾几十级台阶上去,才是大楼一层。

    因为来美国的女性华人远远少于男性,因此,没有通过天使岛的妇女都羁押在一楼大厅最里面几间屋子,二楼大部分房间都用来关押男性华人。一层空出的房间,有的用作厨房与洗澡房,有小小一间用作活动室,可以下下棋或者在里面舒展筋骨。

    进门第一间屋子是检疫房。淮真与麦克利进去时,在走廊上,恰好遇见二十来华人少年刚刚洗了澡,跟着移民局警察去检疫房接受传染病检疫。他们赤|裸上身,有一部分穿着白色麻布裤,有的还没拿到更换的裤子,陡然看见进来了个女孩,已经事的十三四岁少年吓得立刻拿双手挡住关键部位,害臊地躲到旁人身后。

    刚进门便猝不及防撞见许多赤|条条的男孩肉|体,淮真也吓了一跳,只好假装很见过一些世面,跟在麦克利身旁目不斜视的朝走廊里走。

    淮真问:“这一层住的不都是女士吗,为什么不让男孩们穿好衣服”

    麦克利回头看一眼,“噢,他们的衣服实在太脏了。人越来越多,换洗用的干净衣服根本不够。”

    淮真仍想说什么,一眼瞥见晦暗长廊尽头的大门口坐着个精神抖擞的白人妇女。

    麦克利立刻上前,与羁押房间门外的白人妇女聊了几句。

    白人女士将羁押房的沉重木门打开,淮真才知道,分配不上裤子穿,在这里真不算太大的事——不足四十平的小小羁押房,房间里密密麻麻排放着上中下三层床架,中间用仅容一人侧身同行的通道隔开,几乎没什么容人转身的空隙。

    看守女士最后一个进去,摸索到房间最深处,倒也方便直接从外面离开。

    几乎每一张床铺都睡着一名华人妇女。因为没有太多活动空间,她们有一些坐在床上吃早饭,或者做着手工活。她们大多很木讷,也许是因为有陌生人进来,屋里几乎没有人交谈。胆怯的眼神,从每一张床铺上方,可怜巴巴,又满怀希望的落在两人身上。淮真起码看到不下十双哭肿的眼睛。

    陈曼丽与刘珍玲躺着的小小隔子间尚未满员。陈曼丽在下铺,刘珍玲睡在她上面。跟随两人的仆妇并不在这里,听说刚被叫到对面去问话了。

    淮真一抬头,便瞥见刘珍玲背后木头墙上,以繁体字刻着一首诗,应该是从前羁押在这里的女孩留下的:

    “美例苛如虎,人困板屋多。

    拘留候审多制磨,鸟入樊笼太折堕。

    惨莫诉,呼天叹无路。

    过关金门难若此,饱尝苦味悔奔波。”

    陈曼丽本斜靠在床上刺手帕,一见淮真,立刻坐起来。

    刘珍玲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白惨惨地躺在上铺,侧脸对着淮真,突然地说,“出生在加利福利亚,天生比中国人高一等。也天生比白人低一等。”

    这话淮真实在没法接。只瞥她一眼,说,“我生在中国。”

    尔后淮真以四川话轻声问陈曼丽:“吃饭没”



56.奥克兰
    还未踏进阿福洗衣的巷子,远远见一排女孩蹲在杂货铺门口哭。她们大多是拉丁裔或西班牙裔, 有着乌黑卷曲长发与健康油亮肌肤, 着一件露了大片脯的短上衣, 包裙下勾着黑色过膝袜, 下穿一双细长高跟鞋。旧金山常年不过十余度的蒙蒙细雨清晨,将这群死守在木板门外的拉丁女郎们冻得嘴唇乌紫,瑟瑟发抖。

    姜素在里头以广东话叹道, “洪爷唔理,你找我也不济。”

    女孩们仿若发现唯一生机, 以英文哀求道, “让我们进去暖一会儿吧,求你了。”

    听见脚步声,那木板一条缝里露出一只三白的眼睛, 正瞥见从都板街走进巷子的淮真,立刻掀开一道门板喊道, “淮真呀, 同她们英文讲讲道理洪爷病咗,唔理事, 都返家去吧。”

    那群女孩中有人抬头望向淮真,大多都受了点伤, 脸上不知怎的青一块紫一块。其中有个眼睛漆黑灵动的女孩子颇为面熟, 淮真认出她是玛丽。

    顿住脚步,尚未走过去,阿福洗衣的大门哗啦一声推开来, 罗文立在门口大声道“淮真,回来。”

    淮真诶一声,转返回家门。

    罗文一双跟着她转,“姑婆屋里闹事,有你什么相干”

    姜素高声道“不是自家闺女,无人心疼咯”

    罗文哼笑一声,“你心疼,你倒是放进屋去,别让人在外头受冻呀。”

    挑豆浆桶的大爷远远吆喝过来,一见这里这么闹,不由慢下脚步。那群拉丁女孩里有的揩揩泪,灵活媚眼在眼眶转了转,“先生,十块钱,我跟你回去”

    跳单老头摆摆手大笑道,“我今年七十八,做不动喽。十块钱,我买你回去帮我推磨,不如五块钱买头驴。”

    隔着道门板,杂货铺里头听墙角的姑娘们咯咯笑不停。

    罗文立刻将淮真拽回屋里,“回房读书去。”

    她英文不错,看似心下不忍,又回头冲外头道“洪先生病了,没法给你们妈妈讨公道。在这里也没用。”

    罗文回头对淮真说,“洪爷一病倒,唐人街准得乱。白人一来,回回拿ji)馆与女人开刀,这回不知什么事,连黛拉克拉克都给捉走。你移民资格证没拿到,份又敏感,下回可别再淌这浑水。”

    黛拉克拉克是唐人街一间白人ji)馆的西班牙裔老鸨,脾气火辣,早年也是登记作洪爷的妻子,才拥有今天的公民份。后来混婚不合法了,她与洪爷的婚姻关系在加利福利亚自动失效。

    不及淮真回答,外头又是一阵哄闹。

    有女孩子以英文嗲嗲喊道“小洪先生”

    隐隐听见洪凉生问“大清早都站这吹什么冷风”

    女孩们纷纷开口,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行了行了,一个个来,玛丽,怎么回事”

    玛丽饮泣,“昨天半夜妈妈和客人去大戏院听戏,碰上一名联邦警察罗伯逊带着太太与女儿。他认出妈妈,便让戏院将她赶出去,说不能让妻子女儿与这种下等人在一间屋子听戏。大戏院老板拒绝了,当天晚上他们便带着人冲进屋里来打人,打我们,打妈妈与客人们,还将她捉回警局去了。”

    洪凉生没作声,由着那群女人你一句我一句。

    过了会儿,便听他说,“我知道了,罗伯逊是吗。”

    又说,“我待会儿叫人将门锁砸了,请几个打手守在门口,联邦警察来一个揍一个。都别怕,回去歇下吧。”

    姑娘们开心地笑了。不知谁起了个头,往他脸上啜了口。

    “欸,别。”只听着洪凉生躲了下,没躲过,笑着受了一群姑娘众星拱月地揽着他亲,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响。

    罗文听在耳朵里,叹气道,“乱来。”

    没一会儿季福下楼来,罗文瞪他一眼,“上回联邦警察来加州,不知捉了多少人去。眼见提议取消克博法案,联邦警察又来搅浑水了克博法案不失效,你妄想叫你女儿回乡相亲。结了婚,怕一辈子都回不来美国了。”

    季福嘿嘿笑道,“那就不嫁,一辈子陪在爸妈边。”

    罗文又看向淮真,“前几天才听说,黄家那大闺女跟陈家那闺女闹上了,一打听,才知道那男友同时跟两个闺女好上了白人总也靠不住,肯放弃全副家同你结婚,简直跟童话故事似的。六少上回不是说给她说个陆战队的吗入籍军人也好,不丢公民资格。假来吗假不来,七月总来吧”

    季福瞧瞧淮真,说,“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那白人要上门寻事,便直接问他肯不肯娶。不娶,何必耽误别人家闺女嫁人。”

    淮真“”

    季福道,“明天碰上,我问问六少。”

    淮真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一抬头,云霞在门背后冲她眨眨眼,作口型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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