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莘迩叹了口气,说道:“肉食者鄙,以致天下纷乱。百姓何苦,百姓何苦啊!”
张龟名为张家子弟,但他是远支,与寒士近似,知民间百姓的疾苦,也叹了口气,说道:“是啊。”
莘迩心道:“这些宗室、贵族,娇生惯养,奢侈无度,所用所取,都是民脂民膏,不思为国为民,反而为了一己之利,导致海内大乱。彼辈一死何足惜!腐肉而已!天下的百姓却何辜因此受到祸害!可恨、可怒!”
他由此想到了现下的阀族,受着百姓的供养,不知回报,一边鄙视小民,不与交往,一边仍与西唐的宗室、士大夫们一样,满门心思只图己利,简直比之寄生虫而不如!
有的寄生虫至少还能为寄主做点事情,他们是吸血尚且不够,还要给百姓引来祸难。
现下不是考虑这方面问题的时候,想得多了,徒然引发怒火而无帮助,莘迩打住思路,对张龟说道:“你继续说。”
“是。鲜卑僭位,建国号魏,即今之虏魏也。
“鲜卑建国后,大肆屠杀羯人,羯人死者二三十万,余下的泰半投附到了贺浑邪曾祖的帐下。
“当时,江左朝廷借此时机,举兵北伐,兵峰一度至河北地。虏魏大恐,於是停止了内斗,魏主把淮北之地许给了贺浑邪的曾祖;并与蒲秦结盟。魏主统兵与王师战於河北;蒲秦击王师左翼,贺浑邪曾祖引部攻淮北,数战连胜,将要由东击王师右翼。王师遂撤兵回江南。
“从那以后,羯人就占据淮北,时常与王师战於淮河两岸。贺浑邪曾祖死后,其部的兵权数代传至贺浑邪。贺浑邪知兵勇悍,威震东南,委实是虏魏而今的一员猛将。”
张龟顿了下,接着道:“如今在位的那个魏主,数年前,疑心诸子造反,杀掉了四五个儿子,新立的伪太子年轻,还不到弱冠,而魏主已经年老;目前虏魏国中,都风传贺浑邪会反。虏魏离我国本来就远,不接壤,现下其国内又不稳,对我国、对江左朝廷暂时都构不成大患。”
江左、虏魏说毕,张龟按顺序,开始说蒲秦、冉兴、蜀中。
他先说蜀中和冉兴,说道:“蜀中李氏,趁乱僭号。江左朝廷已两次伐之,两次皆攻城略地,战无不克,可惜最后都因为朝局不稳,被迫撤兵。虽然如此,李氏国势日蹙,不出意外的话,迟早会被朝廷讨定。
“冉
第三十六章 练兵军为先 依士治豪强
张龟答道:“明公为国朝名将,先从大王破郭逆白驹於猪野泽,月前复连破两郡胡部近十,旬日间,侵略如火;来日大王用兵,明公必为心膂。”
这一通马屁,拍的莘迩面皮发红,他谦虚地说道:“郭白驹、索重之败,全赖大王英明,麴侯转战无前。唉,那一场仗,打得着实惨烈,要非兰军侯舍命相救,我差点战死。”
“还有这样一段险情敢请明公说给龟听听。”
莘迩便把当日的惊险说给张龟。
张龟听完,说道:“兰军侯可谓忠勇了。”
莘迩心中一动,想道:“我与宝掌的那事儿,是不是也可做个扬名的谈资”从容一笑,说道,“说起兰军侯,最早我俩认识的时候,他对我可是很不服气的。”
“龟敢请闻其详。”
莘迩就又把兰宝掌追殴秃连樊、他鞭打兰宝掌以及令兰宝掌给他守夜、半夜叫阿丑送衣服给之的往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张龟只听到一半,就如莘迩一样,发觉此事可作扬名之资。
他低头琢磨了会儿,说道:“恩威并用,收服桀骜的胡率;鏖战遇险,明公临危不乱,障马自斗,胡率感明公恩德,拼死驰救。哎呀,明公,这可是一段好故事啊!”
“是么”
“龟敢请明公允许,将此事补入为明公扬名的数事之中。稍等时日,等到傅公、氾太守两事传播开后,首先再取此事与明公取信於胡的事随之宣扬,两个正好一对儿,对象都是胡人的小率,一个显出明公的恩威,一个显出明公的信义;自斗一节,并能显出明公的沉着胆勇。”
莘迩抚髭微笑,说道:“好,好,听你的。……你接着说。我虽不敢称名将,但深受主上大恩,主上委三郡军事於我,来日主上用兵,不管用不用我,我是一定要主动请缨的。”
“是,明公忠义,龟满心钦佩。只是,如明公所言,大王既以委三郡军事於明公,想来当用兵之日,不需明公请缨,也一定是会重用明公的。”
莘迩点了点头。
张龟说道:“三郡者,特别西海郡,是敌柔然的前线。当大王用兵之日,如攻柔然,则明公必为前驱;如击蒲秦,则明公将为防御柔然入侵的干城。柔然固然不及蒲秦,可就像龟刚才说的,其民蛮,不畏死,且其部众;与之斗,亦非强兵不可。
“明公用兵如神,熟读《孙子》、《司马法》,娴於军阵,自知欲得强兵,甲械与操练,缺一不可。军资诸物有朝廷备之,而操练却只能由明公亲力亲为。”
“不错。”
“龟所言的‘军事为主’,意即於此。”
莘迩心道:“意思便是令狐奉数年内就要用兵,我坐在建康这个地方,不管他打蒲秦、还是柔然,都没办法置身事外,上战场是必定的;所以,趁着他还没开打,赶快把兵马练好。”
想了一想,同意张龟的这个判断和提出的建议。
张龟的智谋可能不是第一流的,但他此前整天跟着张金,张金这个人,隐居是为了邀名,并非真的隐士,不过是在待时而动,等待一个最佳的出仕时机罢了,所以对海内、国中的局势非常关注,张家是上流阀族,消息灵通,有心之下,所得更多,连带着,张龟也听到了很多,因此,在全局的眼光和长远的见识这块儿,他算是建康郡、以至定西国内一等的。
莘迩虽知令狐奉野心勃勃,对外用兵是早晚的事儿,可说实话,他到任建康郡以来,治理郡内、搞收胡,已经是焦头烂额,还真没有功夫细想令狐奉用兵与他督三郡军事有多少的关系。
这时听了张龟的话,他自觉开拓了视野,对自己目前在定西国的位置,深入一点说,对自己在令狐奉心中的位置有了新的定义。
莘迩消化了一下收获,问张龟道:“如何练出强兵,君可有教我”
张龟看的书不少,但从没看过兵家的书,怎么练兵,他一窍不通。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他老老实实地答道:“龟不通兵法,练兵之道,一无所知。”
人皆有其短,莘迩从不求全责备,闻言亦不失望,笑道:“方今乱世,兵法还是要读一点的。”
“是。”
“军事为主,我已知道了;政治为辅,具体是什么意思”
“军事既然为主,政治自为从属。”
莘迩问道:“如何从属”心道,“要我搞军国,不,军郡主义么这怕是搞不成的吧”
张龟却非此意,他答道:“用兵於外,首要的条件是国内安稳。影响安稳的因素很多。放在我定西来说,主要在两个方面,一个是郡县,一个是胡夷。大王为充实兵力,现行收胡之策,胡夷这边可能会生变局;於此情形下,郡县的稳定就越发重要了。”
莘迩拊掌说道:“君言甚是。”问他道,“如何稳定郡县”
“上依名族,下治乡里。”
“哦”
“本郡右姓,麴、高、史最盛,次者殷、陈、段、刘、樊、王,亦县豪也。诸姓在地方很有声望,素得百姓从附,郡内三府、三县官寺的吏员也多是他们各家的宗族子弟。
“明公欲使郡稳,不能不依仗他们。”
莘迩笑道:“君少说了一个,最盛者应是张家吧”
张龟肃容说道:“张金父子勾结胡酋,明公明察秋毫,不畏权势,捕拿槛都。龟料今之郡内,诸姓必皆震恐,明公正可借此示以宽柔,宽猛相济,可得诸姓用矣!”
对他的此策,莘迩暂不表态,笑道:“你且说‘下治乡里’。”
张龟应了声“是”,说道:“郡下为县,县下为乡,乡下为里。乡里,实是稳定郡县的基石。乡里治,则郡县治;乡里乱,则郡县乱。惟今乡里,
第三十七章 张金父子免 长龄伉俪情
一个问题是土著士人和寓士的矛盾。
这两者之间的矛盾,莘迩早有察觉,只是一直以来,没有好的应对办法,而且不管地方、还是郡府,原本都是土著士人占据较大的优势,寓士便有怨言,翻不起大浪,整体的局势尚算平稳,短期内并不会影响到他的执政,所以干脆且装个糊涂。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地方上的土、寓矛盾尚未爆发,郡府内却是先闹起来了。
说起来,这也怪他自己。
闹起来的导火索便是他任用黄荣做了主簿。
建康郡的功曹、主簿两职,向来是土著吏员的囊中物,寓士顶天了当个曹掾,有没有寓士做主簿、功曹的也有,但那都是名望极高的。
黄荣既是寓士,又无高名,顿时就激起了郡府土著吏员的不服和不满。
只近七八天,麴经等人就向莘迩告了黄荣两次状。
一次是抨击黄荣结党营私。某寓士郡吏回家时没有请假,被史亮发现,给了个考勤不合格。此吏求到黄荣这里,黄荣於是强迫史亮将此考评撤销。
一次是抨击黄荣的弟弟。黄荣兄弟两人,他弟弟在家侍奉老母,麴经等人说他弟弟强买民田。
头一件事,莘迩召史亮问了,史亮回答黄荣确是找他了,但没有强迫他,那个吏员的考评最终也没有撤销。
次一件,莘迩询问黄荣,黄荣初时不知,急忙遣人回家打听,确有其事。但事情很明白了,这与黄荣无关,是他弟弟背着他干的。莘迩教训了黄荣几句,叫他要么退田,要么补钱。后来听说,黄荣休沐归家,行家法,狠狠地揍了他弟弟一顿,亲自去到苦主家里把田给还了。
麴经等人针对黄荣的缘故,莘迩心知肚明。
绝非因什么奉公守法,眼里揉不得沙子,无非是因他们不能容忍郡府主簿之位被其占据。
莫说黄荣只是与史亮打个商量,早前那张道将任主簿时,没到休沐,偷跑回家的次数多了去了,不仅史亮只当不知,也没见麴经他们指摘。至若强买强卖,郡府那些出身势族的吏员家里哪个没做过
虽然知其缘故,但莘迩并不后悔拔擢黄荣为主簿。
黄荣能办事,尽心尽力,为什么不用他
不过话说回来,不悔归不悔,矛盾还是得及时处理,不然,任其发展,郡府内不得安宁事小,波及影响到地方上的土、寓关系事大,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问题是道智和尚掀起的凿窟造佛像之事。
莘迩对宗教没有偏见,但对此类耗费民财的事情不乐见之,因想问问张龟有无解决的办法。
张龟对这两件事都没有好的对策。
第一件事,他知道黄荣是新任的,莘迩肯定不会撤免,忖思了会儿,建议说道:“不如换掉功曹,择一名士替任,或能安抚吏心。”对第二件事,他回答说道,“开山凿窟,确然虚耗民间财力,但此事士民参与者甚众,若以行政强压,没准儿会引生民怨。龟愚见,听之可也。”
莘迩叹道:“长龄,君真实诚人。”
张龟莫名其妙,不知莘迩缘何有此一言,想问,不知该怎么问,唯唯赔笑,说道:“是。”应了一声“是”后,忽觉不对,心道,“虽然不知缘故,但明公是在夸我,我岂能不作谦虚”慌忙又道,“不是。”话方出口,又觉不对,心道,“糊涂!我怎能说不是不是实诚人,那我是什么”再要改口,想不来合适的词,张嘴结舌,涨的满脸通红,无话可说了。
莘迩哈哈大笑,心道:“比起乞大力那厮,张长龄真是实诚得让我耳目一新啊!”
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想那张龟,才出牢房,刚投到莘迩门下,对莘迩的脾气性格尚不尽熟,就给莘迩出主意,说可以换掉功曹,丝毫没有想到倘若这事儿被传出去,叫史亮知道,他不是平白多了个敌人
莘迩目前每日诵读的四本书里边,经传类的两本,《左氏传》是他每天都要读的,已经是第二遍了;《春秋》则是最近才开始看,因感到当今形势,与战国似有类同,之前他看的是《战国策》,《战国策》里有一句话:“交浅而言深,是忠也。”
起身送张龟出去的时候,莘迩想起了这句话。
瞧着他一瘸一拐地跨过门槛,於幽暗安寂的长廊上,吃力地弯腰取鞋穿上,然后尽量站平身子,恭谨而拘束地作揖告辞的样子,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泛上莘迩心头。
“这是个可怜人啊。”莘迩心中想道。
莘迩和颜悦色地说道:“长龄,今日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后盼能多聆明诲。本应留你用饭,只是你与你的妻、子多日未见了,今天就不留你了,改日补上。”
张龟惶恐地说道:“岂敢,岂敢!”
“大王宽仁,按‘八议’1之条,许张金父子赎罪2。日内,他父子两人大约就会归郡了。张家势大,养了不少的轻侠、剑客,也许会有报复之举。你家不可再住。我叫郡吏给你腾出了几间客舍,你妻与你的二子已经搬入,你直接去罢。”顿了下,莘迩又笑道,“张家的衣食客你是当不了了,你要是愿意,我上报朝廷报备,你可荫入我家,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张龟楞了下,很快,眼眶湿润了,哽咽说道:“龟为虎作伥,陷害郡府,明公宽宏大量,非但不责,救龟於囹圄,更这般关心龟。龟猥以残躯,百死难报。明公厚恩,龟敢请叩谢。”
他下拜地上,再次叩首谢恩。
“去吧,去吧。”
张龟含着泪水,辞别而去。
到得吏舍,找到了他的妻子。
深重的暮色下,其妻正蹲身烧火造饭,熏得脸上都是烟灰。
张龟远远地看了会儿她,拭干净了眼泪,拐着腿,慢慢地挪过去,蹲在她身的身边,接过柴禾,填入灶中,说道:“我来吧。”
第三十八章 王令移宋丞 麴球封侯貌
头道令旨先到,即“道智和尚招摇撞骗、装神弄鬼”云云,叫莘迩不得听之任之的那条命令。
看罢这道令旨,莘迩一边心道:“闻听道智和尚先前说动谷阴权贵,请求令狐奉拨钱给他开山,结果那几个权贵被令狐奉骂了个狗血喷头,看来不假,在爱惜民财这档子事上,令狐奉与我的观点相同”;一边大感头疼,腹诽不已,“叫我不得听任,又不给处理的办法,你令狐奉动动嘴,我不怕跑断腿,可问题是,捐钱出力皆百姓自愿,且人数众多,我无有良策啊!”
却不知,人的潜能大多是这样被逼出来的。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