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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瞧了这道令旨多时,莘迩想出了个权宜之计。

    道智回到建康后,为了保证凿窟的目的能够顺利实现,地方势族、郡府官吏,他两手一起抓,出入张金等右姓之家的同时,凭着“梦授菩萨戒”的名声,接连求见郡府大吏。也曾来拜谒过莘迩,莘迩公务繁忙,没空和他多扯;宋翩、傅乔两人喜好谈玄,与他聊得甚为投机。

    莘迩提笔给宋翩写了一道公文,将令狐奉的命令转抄给他,文末写道:“此大王之旨,君与道智相熟,可斟酌办理。”

    暂时没有好的对策,先把此事推给宋翩。

    此乃令狐奉的旨意,不信宋翩还会拖延不办。

    第二道令旨於两天后送到。

    这道令旨不像前道令旨,仅一旨而已,紧随而来的还有大队人马。

    此令旨的内容是:命莘迩协助抚夷护军麴球,安抚郡内胡人,从中选精壮者编练成军。

    随令旨来的那队人马,便是抚夷护军麴球和他的百余属官、属吏,以及五百部曲。

    莘迩多日前给王都上了“收胡”已毕的奏书,此道令旨与抚夷护军麴球等的到来就是令狐奉的回复。

    麴球是麴硕的从孙,年纪比莘迩大一点,今年二十四岁,面方如田,身长八尺,体格硕壮,没穿褶袴,着赤锦袍,把袍子撑得紧邦邦的。

    看到莘迩在城外相等,麴球把手举起,跟从在他身后的属吏、部曲立刻停下,他麻利地一偏腿,从马上跳下,快步迎上,人未近前,笑语已到:“怎敢劳动督君出迎!愧煞愧煞!”

    抚军是六品官,比莘迩鹰扬将军的本官低一级,但麴球出身好,是以莘迩没有拿大,特地出来迎接。

    待麴球行近,两人对揖。

    大半年来,莘迩见过的人不少了,论身高、体格,只有向逵能与麴球相比。

    莘迩打量了麴球两眼,赞道:“早就听说麴侯有个孙子,魁杰雄武。去年在泽边,闲聊时,麴侯几次提到君,话里话外,透着喜爱。那时我就想,要能何时与君见上一见,再好不过。不意相见於今日!名不虚传。观君体貌,英才伟士,果如风议,贵有封侯之状1!”

    麴球哈哈大笑,说道:“球,将种也。少在军中,唯以搏杀为好,不通经书,鄙陋之徒,何敢奢求封侯!督君家学渊源,又知兵善战,连破两郡胡落,德威远振,才是英雄。”

    莘迩闻言称奇,暗道:“果如传言,此人确是洒脱,难怪麴侯那般爱他。”

    当下阀族势大,清谈喧嚣,士大夫鄙视将门,便连麴硕,也一直都在努力地往士人上去靠,麴球却对本族的历代为将毫不讳言,自称将种,只这份坦然,已是常人不及了。

    莘迩笑道:“护军未免过谦。”请他入郡,说道,“我已在郡府备下酒宴,请君入城,再作叙谈。”

    麴球往城门招望了下,说道:“我带的人多,城就不进了。大王命我抚夷、组军,抚夷还好,组军只给了我半年的期限,时间紧张,我直接去牧场,先瞧瞧那些内徙胡虏的情况。”问道,“内徙的只有且渠、图图两部,对么和鹿根、勒列两部的胡落送来了么”

    “我令和鹿根、勒列两部,三落抽一,此两部共计有落一千九百三十,应送到六百余落,现尚有二百余落未至。”

    麴球回头,唤了一吏过来,给莘迩介绍:“这是我的长史宋君,名盖。”

    宋盖三十余岁,七品印绶。

    闻其姓氏,莘迩知他必是宋家的子弟,与他见礼。

    麴球命宋盖道:“派两个人,带四五从骑,现在去卢水草场,找和鹿根、勒列两部的酋大,限以十日为期,把他们欠缺的胡落给我送过来!”

    宋姓长史恭敬地领命而去,遣人即赴卢水。

    麴球笑对莘迩说道:“我自作主张,督君请勿责罪。”

    莘迩心道:“此人不但




第三十九章 围猎神射术 樗蒲掷万金
    蓝白白云之下,草原无边无际。

    莘迩等人一路南下,路过官家牧苑时,遥见牛羊漫野,成群的骏马奔腾,景象壮丽。

    牧场的主官得报,飞快赶来,献上酪浆与美酒,众人没有下马,饮用了些,继续赶路。

    越往南行,祁连山越近。

    山势高耸连绵,伴着疾奔的坐骑,似若迎面扑来,而上望之,苍穹辽阔。

    远山近地,原野茫茫。

    时值初夏,草花漫长,七八尺高的芨芨草、三四尺高的画眉草迎风舒展,针茅细如其名,仿佛蓬蓬青丝;宝盖草开出粉紫的花朵,微风一吹,飘飞起无数的小绒团,那是蒲公英的花果。

    时逢小河,宛若玉带,蜿蜒流淌,偶尔遇到零落的湖泊、泉沼,纯净明亮。

    麴球喜欢奔行於草深的地方,有的草丛高过马身,他驰骋其中,只有胸口以上露出。

    莘迩连连喊他出来,不说他是麴硕的从孙,只作为刚上任的新官,万一马失前蹄,被隐在草中的石头、洼地绊倒,摔个腿断骨折,没法给令狐奉交代。

    数百人的马队,奔跑起来声势不小,打破草原的安静,一只只受惊的野兔、旱獭,仓皇奔窜。

    从进入草原起,麴球就持弓在手。

    对这些小东西他没有兴趣,打眼四顾,眺到左前数里外有百余只黄羊。

    那群黄羊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下食草,扭头顾来。

    麴球大喜,急驰归队,一叠声地催促麾下:“快,快!分道把那群野羊围了!”说着,指点将校,分配任务,“老邴,你带骑从东边截住。”叫出两个髡头的胡将,“老屈、小屈,你俩一个往南,一个往西,断了它们的逃路!”叮嘱说道,“记住,要远远地绕过去,别提前惊动到它们!”

    受令的三人大声应诺,各率四五骑,驰离大队,就像三支利箭,先是分别赴向三个方向,等都到位之后,随之,大呼小叫地朝中间包去。

    黄羊群惊惶失措,想要散逃,被他们围住,无路可去,唯得向北边跳跃而来。

    莘迩看向麴球,瞧其动静。

    只见他不慌不忙,信马徐行,将弓置於鞍上,拈了两支箭矢在手,眯着眼,耐心地等候那群黄羊奔来,眼瞅距离他们不到百步之远了,这才笑对莘迩说道:“督君,一起来吧?”

    莘迩连月来,练箭不辍,自觉射术也算不错,他平日所射,多是固定的箭靶,少有出行野猎的机会,这会儿不免手痒,笑应道:“固所愿也。”

    两人引从吏数人,喝骑疾进。

    奔到黄羊群前头,麴球没有马上动手,而是勒转马头,在羊群前来回横驰。

    莘迩不解其意,他已经引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箭如流星,中了一头黄羊。

    数十羊中,一箭中的,射得很准了。

    麴球赞道:“督君神射也!”

    莘迩微微一笑,略微自得,谦虚地答道:“算不得什么,侥幸罢了。”见麴球仍只是驱马往返奔驰,不肯引弓,心觉奇怪,问道,“护军怎还不射?”

    “不到时候。”

    莘迩愈发不解其意,那三支包抄羊群的小队,已经接近猎物,很快就要冲到羊群堆里了,怎么还不到时候?

    “老邴”、“老屈”、“小屈”和麴球的从吏、骑卒们都是跟他已久的老部下,知他习惯,不像莘迩那样感到奇怪,临至羊群,马速不减,挥刀叫嚷着,径从四面撞入。

    一时间,马嘶羊逃,人与羊混,乱作一团。

    麴球取弓搭矢,笑顾莘迩,说道:“老邴马边的那头雄羊最为肥大,羊角色美,堪作弹弓,我为督君取之。”

    那头羊应是头羊,被“老邴”重点关注,紧追不舍,他的坐骑与此羊几乎挨在一起。

    莘迩惊道:“护……。”

    他想说“护军不怕射中邴校尉或其坐骑么”,才刚一字说出,麴球弓弦拉开,已然引射。

    莘迩急寻箭矢去处,正中那头黄羊的脖颈。

    那黄羊奔得数步,歪歪倒下。

    老邴马至,弯腰抓住它的羊角,拽着拖拉草上,划出血迹。

    麴球兜骑左右,旋驰马、羊接踵的乱群前,箭不虚发,黄羊应弦辄毙。接连射死了十余头大羊,他方罢手。从始至终,一箭没有射偏,不曾有一矢误中与羊群混杂的二十余人、骑。

    莘迩适才的那点自得不翼而飞,瞠目结舌,惊叹说道:“神乎其技!护军方为神射啊!”

    麴球对自己的射术不骄傲,但也不故作谦让,收起弓矢,笑道:“一点小本事,督君别见笑。”

    “哎呀,我以为我已是能射,和君一比,乃知何为井底之蛙。”

    “君家世传经业,我家将门,君与我故不相同。君之射术已是上佳。至於我,……。”他开玩笑地说道,“走马逐敌系我家业,从小便习,要再学不好,我这个‘球’上头,还怎么好意思戴个‘麴’?”

    莘迩先已奇其洒脱,听完此言,复喜其俊逸,伸出大拇指,由衷赞道:“麴侯有孙如君,家门何愁不得再作光大?”

    老邴等人见麴球不射了,纷纷驰出羊群,各取弓矢,把剩下的射死小半,其余的由之逃走。

    当晚,大家升起篝火,吃了一顿黄羊肉。

    莘迩没有架子,麴球更是从小成长军中,与部下的将校、兵卒们打成一片。

    吃完羊肉,他盘腿往火旁草上一坐,自挂在蹀躞带上的配囊中,拿出了五个杏仁形的骰子,抛了几抛,乜视那姓邴的校尉,笑问道:“老邴,还有钱么?”

    这姓邴的校尉,单名一个播字,其家数代在麴氏军中为将。麴球口口声声喊他“老邴”,他实际年岁并不大,与麴球同龄,与麴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关系熟得很。

    听到麴球的话,邴播迟疑片刻,咬了咬牙,去到坐骑边上,往褡裢里摸了半晌,回来摊开手掌,露出四五个银五铢,说道:“将军,来的这一路上,我十赌九败,带的行资输了个干干净净,就剩这么几个银钱了。将军若不嫌我钱少,我一股脑儿全押上去,博个痛快!”

    麴球唤亲兵取来自家的钱袋,把里边的钱币统统倒落地上,泰半是银五铢,少数是金五铢。

    他拨出六七个金五铢,笑道:“我给你翻本的机会。”朝远处的属吏、兵卒休息区叫道,“开博、开博,有谁来?老子这一袋钱,谁能赢去算他能耐!”

    三四个好赌的吏员应声跑来,十余个兵卒也凑至近前。

    麴球问莘迩道:“督君玩不玩?”

    莘迩对赌钱没啥兴趣,但出於结交麴球的念头,此赌是一定要参与不可的了,笑道:“我没带钱。”解下佩剑,问道,“以此剑作个赌注,可以么?”

    莘迩那剑貌不惊人,剑鞘朴素,剑柄上也没有装饰。

    邴播瞄了眼,撇嘴说道:“督君,官大不能欺人啊,你拿根木条作注,不合适吧?”

    “木条”之辞,说的是本朝以柔弱为美,风流的士人们弱不禁风,却是早鄙弃了前代的质朴尚武之风,虽则“剑者,君子武备”,官吏出行仍多携剑,可所携之剑已非真剑,而是以木代之,仅仅装个样子。

    莘迩抽剑出鞘,横削草丛,细软的草茎迎刃而断,归鞘倒持,递给邴播,笑道:“我此剑却非木剑,百炼锻锋,货真价实。校尉不信,可以检查一下”

    邴播挠头讪笑,哪里会去接剑?说道:“信,信!”

    麴球心道:“怪哉!督君士族子弟,却与那帮奢靡自矜之辈,截然两类。我邀他博戏,本是客气,以为他不会参与,未料他并不介意与兵卒同戏。”对莘迩另眼相看,泛起了亲近之意。

    麴球丢骰子给邴播,让他先掷。

    邴播接住骰子,却不肯丢,笑道:“将军,你赌技高明,我与你赌,骰尚未掷,胜败已分,毫无乐趣。博戏、博戏,博者,斗也,总得有个你来我往,方才有趣。”

    麴球问道:“你何意也?”

    “我请与督君博上一博,不知可否?”

    麴球没想到他会搞这么一出,笑骂道:“你个狗东西,还真会算计,知道便宜怎么占。你那几个小钱,怎能与督君的宝剑对注?”

    莘迩倒挺乐意,笑道:“无妨,无妨。校尉愿我与赌,我奉陪就是。”

    邴播攥着五个骰子,揉搓许久,掷到垫於草面的木板上,屏息凝神,看那五骰转动。

    火苗起伏,骰子时而清晰,时而阴暗。

    围观的近二十人,或坐或立,个个倾身注目。

    骰子相继停下,共得两色,三个黑色,两个雉色。

    这叫“雉采”。

    五木博戏的骰子与后世不同,首先形状上是两头尖、腰为圆梭,只有正反两面;其次,正反两面也不以数字为区分,每木子均是一面黑、一面白,其中有两枚木子的黑色一面书犊,白色一面书雉。

    投掷的结果分贵采与杂采。

    贵采有四,五面皆黑的叫做卢采,是最好的,其次便是邴播丢出的这个,三黑两白,叫“雉”。

    众人欢呼。

    麴球笑道:“换个对手,你小子的手气可就不同了啊。”心道,“督君此剑锋利,无十金不能得。我与督君初识,不好累他赌输宝剑。我来帮他投上一把。”

    他两三岁就开始玩五木,确如邴播所言,技术高超,闭着眼都能丢出卢采,当下抢过骰子,边道,“不成,难得你小子手气好,我见猎心喜,非得与你赌上这把不行!”

    说与莘迩道,“督君,这把我来,下把你来。”

    别人赌博求赢,莘迩存了结交麴球的意思,此时却偏偏求输,哪里愿意让给他来?笑道:“护军见猎心喜,我亦踊跃欲斗。这把,让不得也!”见麴球犹豫,不给他骰子,戏笑说道,“怎么?莫非护军知我必输,又或是担心我输不起么?”

    麴球哈哈一笑,把骰子给他。

    莘迩随手掷出。

    邴播紧张地瞪大眼睛,视线瞬息不离,但见那五个骰子,先出了两个黑色,接着出了个白色,也就是雉。两黑一白,与邴播的三黑两白甚是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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