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西边的操练场上都是胡骑,约二百余骑,看旗帜,是两个整屯。
两个屯分作了两块。
一个屯在操练兵卒的近战格斗,大多学刀,少数力壮骁悍的学铁槌。
铁槌此器,於下南北军中用者不多,尚未如后世普及,但此物乃是对付重甲骑兵的利器。
原本时空中,隋唐之际,铁槌、铁鞭、铁锏等钝器之盛行,其源正是为克制南北朝时期的甲骑之无敌。甲骑人、马皆被铠护,箭矢不透,刀剑不伤,而唯惧铁槌等此类钝器。
想那敌方甲骑冒矢蹈锋,耀武扬威,驰骋争进;当其时也,忽有猛士持槌杀出,奋力横击,槌已有十四五斤,借助马速,一击之下,管彼铠甲坚否,不当场吐血,也得落个内伤。
唯是此器较重,寻常兵卒不好使用,因是,莘迩只挑了些气力雄浑的胡人学练。
另一个屯则是在操练胡人的老本行,套索。
套索的使用技巧,唐人的军官不太会,主掌训练的是胡人中善用套索的军吏。
百数胡骑吹唇拍马,甩动套索,於奔驰中,朝立在场中的人形木桩上丢投。
莘迩看了会儿,见这些胡骑大多五投两三中,说道:“等他们十投十中的时候,就把木桩撤下,换上羊群,使他们改套活物;羊群之后,再给他们提升难度,带之出营,教套奔马。”
去年泽边,与郭白驹、索重部交战时,赤娄丹等部的胡牧虽是无法相抗,但也有一些勇士,很是用套索创造了点战果。
莘迩便亲眼看到有胡牧远远地兜行诱敌,抛出长索,套中离队的甲骑,将之拽拉下马。
前时与羊馥商量大练兵的办法时,莘迩将此事想起,就把此项列入了轻骑的正式操练项目之中。现今轻骑都是胡骑,未来有唐人加入的时候,也一样让他们学习此技。
《司马法》说:“兵不杂则不利”,各种兵器要配合使用,才能发挥威力。
莘迩近读此书,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奈何他无有战阵的经历,目前来说,於军队的训练、编制、战斗等各方面,他只能是一边学习军事典籍的理论,一边吸取当下成熟的经验,同时从后世的见闻中汲取养分,算是摸索前进了。
南边的操练场上,既有胡人的轻骑,也有严袭部下的甲骑,总约三百来骑,在分队训练。
除此外,还有二百来个唐人的轻甲兵士,整齐地坐在训练场的边缘。
这是参与训练的那百十唐人甲骑之从骑。
此时於此场中训练的甲骑是铁铠的,凡铁铠甲骑,皆有从骑。
这是时下之惯例。
莘迩最早知道时,还有点惊讶,立刻联想到了西方中世纪的骑士。其实细想一下,今之甲骑具装,与西方的那些所谓骑士本就近似,那么和那些骑士一样,都有从骑自就不足奇了。
铁铠甲骑之所以有从骑,原因大概与西方的骑士相同。
一则,铁铠远比皮甲重,只一副马铠就有百余斤,人甲亦数十斤,一个人不能快速地穿戴。
二来,甲骑俱是一人多马,或一匹副马,或数匹副马,一个人难以照养。
三者,甲骑全副武装,战斗的时候,大多只有一双眼露出,视野狭窄;并且铠甲沉重,上下马不便,有所斩杀,没办法收获人头。
是以,就必须要有从骑。
事实上,一些有钱、得宠的部队中,不仅铁铠,即使皮甲甲骑,也有从骑。
按照个人的财富、名声,甲骑的从骑通常少则一两个、多者四五个,平日为甲骑保养甲械、照顾战马;战前帮助穿甲;战时,保护其身后和两翼,当甲骑有斩杀时,他们上去割获人头。
铁铠甲骑的战马负重大,宽的沟壑不要求他们跨越,主要操练他们的是绕障、越障。
这些铁铠甲骑都是定西国的一等精锐,障碍训练对他们来说,小儿科一般。其部中的军吏本颇有不乐此训的,以为毫无必要,但在莘迩的强制要求下,还是不得不乖乖听令。
莘迩自有他的考虑。
不管士兵有多精锐,基础的战术动作都是最重要的。
临敌作战,很多时候,决生死往往只在瞬间,当那一刻到来,又哪有机会花里胡哨的?
所仗者,还是不假思索的反应,这个不假思索,就是基础。
而又业精於勤,荒於嬉,是以即使铁铠甲骑是一等精锐,基础的训练却仍是必须每天进行。
甚至,莘迩都想在阅兵台的台身上,於朝对四个校场的四面,各写上一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了。
观看了一个多时辰的骑兵操练,莘迩来到步兵校场。
步兵校场也分成了几个区域。
有步兵负重走、跑、跳,练习力量的区域。有练习角抵、手搏等徒手格斗的区域。有学习各类军械使用的区域。还有一个最大的,是学习包括车阵在内的各种作战阵型的区域。
负重练习、角抵手搏,骑兵也一样操练。
尤其负重上,甲骑的铠甲很重,力量不足的话,根本不行。
又看了多时步卒训练,莘迩转出校场,到了马场。
战马是骑兵最亲密的伙伴,作战时与骑兵浑然一体,对骑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乃至比战友还要重要。
一匹好的战马是战斗的依仗,而好的战马不易得,不是随便整一匹就能用的。
欲得可靠勇敢的战马,骑兵非得下大工夫不行。
诸如卧倒、转向、进退、加速、减慢等动作上的训练;爱抚、提供洁净的水、加草添料、时常洗刷等增加人马感情的训练;对战马的奖惩等等,缺一不可。
《吴子》说:“戢其耳目,无令惊骇。习其驰逐,闲其进止。人马相亲,然后可使。”即此谓也。
而在骑兵做这些训练之前,有一个前提条件,那便是得有一匹或数匹战马才行。
这处马场,饲养的就是新选出来的战马。
莘迩月前连破两郡胡部,缴获丰厚。
且渠等部被迫内徙后,莘迩把部分的羊马缴获之类还给了他们,但将马中之优异者全留了下来,令擅长相马的军吏、兽医从中精选,把能用作战马的挑出,专建了此一马场,集中料养。
选出的战马又分成两类,一类是普通的,用以轻骑;一类是高大强健的,备用作具装的补充。
令狐奉给莘迩定下的军费中,不包含这一块。
莘迩养这些战马的费用,尽出於自家的钱包,郡府送给他的迎新钱、杂项钱等各类收入,破胡部得到的钱财缴获,绝大部分都投入了此中。
要说这笔钱不少,马场现共有战马数百匹,数目又看似不多,好像是够用挺长一段时间了。真的喂养开始,莘迩才知养一匹战马有多费钱。
寻常的马,草料就行。战马不成,特别备作具装的那些,须得精养,马料耗费极大。
莘迩已经有些头疼,按这么个烧钱的趋势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可就要囊中空空了。
巡视一遍马场,看到一匹匹龙精虎猛的战马,莘迩心中欢喜之余,思路转到了弄钱上头,想起了张龟的另一个建议。他摸着下巴想道:“我是不是该用长龄之策,打打土豪了?”
第四十二章 父子谋仇报 惊闻坞堡破
令狐奉叫牢里刑讯,主事的官儿家是陇地士族,仰慕张家的名望,虽然王命不可不遵,却亦存心保全,因是张金父子所受之伤,皆是皮外伤,看起来吓人,实际并未伤筋动骨。
两人出了牢狱,在张浑家中休养数日,伤势已有好转。
这日,张浑来探望张金。
张金的尊臀受创最重,犹无法仰卧,伏床正歇,见张浑入室,挣扎欲起。
张浑把他按住,温声说道:“趴好,趴好,别动了伤口。”
前时张金入狱,张浑之所以没有一言出救,是为了本族的权势;究其两人的兄弟感情,还是很好的。张金父子出狱到他家中养伤以今,张浑延医用药,日常参汤进补,照顾得无微不至。
张金掩面羞惭,说道:“阿兄,我对不住咱家的列祖列宗,玷损了咱张家历代的清誉!”
“这事不怪你。”
“阿兄,我听仆隶说,你被大王免了大农,拜王国傅了?”
“谁多嘴多舌,告诉你的?”
“有无此事?”
“大农任重,公务繁累,大王拜我王国傅,我正可清闲一下了。”
张金说道:“因我之故,拖累阿兄!”咬牙切齿地恨道,“莘阿瓜此仇,我誓报之!”对张浑说道,“阿兄,好在内史宋公、治中氾公深重阿兄德望,假待时日,兄或有复起之日!”
“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好好的养伤,别的东西以后再说。”张浑看张金神色憔悴,多日没有剃面,胡子拉碴,没了往时的风神玉姿,叹道,“如你所言,我也许尚有再起之日。阿奴①,却是苦了你了!养望数十载,一朝毁於竖子,前功尽付流水。”
别人不知张金心志,张浑岂会不知?
张金居家不仕,屡辞朝廷召辟,优游林泉,而实非隐士,不过是以此邀名,望能如江左此前的那位名臣一样,不仕则以,仕则登天。却辛辛苦苦养了几十年的望,阴沟里翻了船,一着不慎,被莘迩揪住小辫子,宣扬他勾结胡酋、图谋作乱,可想而见,在民间的声望必定大跌。
“阿兄,你知我素来性高,今居王都,思及狱内之辱,我如针毡刺背。王都,我不想待了,我想回家。”
“你伤势未愈,岂可远行?”
“王都到乐涫,数百里地,谈不上远行。我伤已渐好,伏车而行,尽能撑住。”
张浑劝阻再三,张金执意不改,没奈何,只得从他。
张道将年轻,伤势好得快,张金还只能卧床,他已可下地慢慢走几步了,乘车行路更没问题。
於是,父子两人次日启程归家。
驾的牛车,路上行驶甚慢,四月初八浴佛节这天,到了乐涫县。
四月八日是释迦摩尼的生日,又一说,释迦摩尼的生日是在二月八日,佛教近年兴盛,这两个日子就都成了佛教徒的节日。二月八日,信徒们巡城围绕;四月八日,抬着佛像游行供奉。
於今海内,鲜卑人的魏国最为崇佛,每到浴佛日,其都城之内,信徒们肩舆佛像,行於街道,和尚们拿着禅杖,成群结队,善男信女人山人海,个个手持鲜花;登高望之,如似花海。香烟似雾,梵乐动天,甚至魏主都亲御门楼,临观散花。沿衢临道,并有百戏表演,腾骧极闹。
乐涫城中,没有此时此刻的魏都之盛况,但出街的信徒也不少。
牛车上有篷子,张金父子命将篷帘拉下,掩住车内,拉出个小缝,向外窥观。
入城门时,人还稀少,行不多远,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有抬着小佛像转行的僧侣、信徒,也有跟在他们后头看热闹的百姓。
乐涫县小,主干道只有两条,一个东西向,一个南北向,两条干道於城中心交汇。
到了此处,张金父子瞧见,二十余人抬着一座两人高的大佛像,刚从东边来,正要经过街口,往北边去。佛前燃香。约百余信徒拿着鲜花,或散花於佛前铺路,或持花舞蹈佛后。又有十余个老老少少的和尚,穿着黑衣,举着锡杖,唱着佛经,簇拥一人,走在佛像边上。
被簇拥的那人,光个脑袋,亦黑衣持锡,约四十许,眉目清癯,身材矮瘦,步伐徐徐。
张金父子认得,此人便是道智。
道智半眯眼睛,嘴唇嚅动,虽因周边太过吵闹,听不到他的声音,也可猜出,必是在念经。他“梦授菩萨戒”的神奇,乐涫百姓早已尽知。围观的那些人,即使那不信佛的,前见佛像高大巍峨,继见他庄严宝相,亦不觉肃然起敬。凡其经过处,道边拜倒一片。
张金念念不忘报仇,这时心道:“道智这和尚有两分能耐,我与他谈玄论道,此人对佛经典籍颇有钻研,非是浪得虚名。他自言梦中授戒,无论真假,愚民信之;且又郡府吏、卒里头,好些虔诚信佛的,想这道智,定为彼辈心中神人。我要报仇,他没准儿可成我的一个助力。”
具体怎么用道智,张金尚无定算。
但既然道智对百姓小民、郡府的部分吏卒有着强大的影响力,那么总归有用上他的时候的。
张金斜身伸头,觑看得久了,屁股大疼,瞧道智一行转向北去,遂放下帘角,不去再看。
回到家中,张金父子进了屋里。
张道将孝顺,不顾自己的伤势也还没好,伺候张金躺下。
张金命小奴搬了个小榻过来,放在己床边上,叫张道将趴上歇息。
父子二人,联榻趴话。
张金说道:“莘阿瓜迫害咱父子两人,这个仇,一定得报。只是,他现有圣眷,而我家才被大王治罪,咱们不可轻举妄动。我思得两人,应是可以为咱们所用,做个报仇的帮手。”
张道将与张金一样,这些天无日不再想报仇之事,听了张金的话,问道:“敢问阿父,是哪两人?”
“一个是道智和尚,一个是氾丹。”
“这两个人?”
“道智和尚,等我伤好,我有把握将他收服。氾丹那边,你可去信一封,先探探他的口风。”
“氾公是酒泉太守,虽与莘阿瓜不和,怕是无用於建康吧?”
“只要能把他挑动,底下的事情就不用咱们再说,他自会求其父出马。”
张道将喜道:“是了!还是阿父英明!”
氾丹的父亲氾宽现为牧府治中,掌诸郡政事,只要他有心,不愁找不到莘迩的错处。
父子二人细谋复仇,门外进来一人,是张家的管事。
此人慌慌张张的,没有通报就闯入屋内,张金待要发怒斥责,闻他说道:“大家!咱城外的坞堡被、被……。”
“被什么?坞堡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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