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平时依仗权势,对别人呼来喝去,危机的时刻,自不会有忠心之士。
吸取令狐奉这个反面例子的教训,莘迩对拔若能礼敬尊重,隔三差五,时设小宴,与他痛饮。拔若能心里怎么想的,莘迩不知,至少表面的交情上,两人越来越熟了。
携手拔若能,莘迩步入府内。
麴朱、元光和男成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元光时而抬头,悄瞟莘迩的后背,脸上恭恭敬敬,心中想道:“只恨阿父不听我言,未能及早起兵!如今战败,部民尽被内徙,只得伏低做小,可恨可恨!”想到他的那两个得力忠奴,心痛不已,“可惜我那两个健奴,白白地送了性命,反教北山鲜卑的秃发勃野卖了个好!”
他满心的不服气,可形势比人强,暂时也只好臣服。
当晚,莘迩设下酒席庆功,拔若能、黄荣等大醉而归。
第二天,史亮带了十余个家里商铺的伙计,去张家坞堡给缴获估值。
黄荣牵头,郡府组织审讯,用了三天时间,被捕诸人悉数伏法,其中有涉及到张金父子的证词,莘迩压下不发,只将之写入了给令狐奉的上书中。
数日后,傅乔的郡兵再次出动,打下了乐涫的蔡氏,一样抄家、定罪。
接着,又打下了会水的龚氏。
打龚氏的时候,与打张家、蔡氏有所不同,出现了一个内应。
此内应是会水本地的一家坞堡,名叫魏坞。堡内百姓多姓魏,是同族,也算会水的一个大姓。
这个坞堡与龚氏有世仇,两家为争夺水源,每年都要斗上几场,龚氏人多,这家坞堡总打不过,前前后后,因此而死的不下数十人,可谓血海深仇。
於是在闻听到莘迩打下张家、蔡氏后,此坞的坞主魏述,主动赶到郡府,求见莘迩,备述龚氏的横行残虐,请求莘迩发兵攻灭,甘为前驱,愿作内应。
龚氏本就是莘迩要打的坞堡之一,对他的请求,自无不可。
攻打龚氏坞堡当日,莘迩没有亲去,后来听向逵赞不绝口,可劲地夸魏述父子胆大勇猛,说魏述的儿子魏咸乔装打扮,领了三四勇士提前混入龚坞,待郡兵袭至,由内杀出,硬是靠几个人,就杀散了数十守门的龚氏堡丁,打开了坞门;而魏述披甲持刃,率众先入,猛不可挡。
向逵雄壮,自视颇高,能得他称许,魏述父子定非常人。
莘迩便论功行赏,辟魏述为门下督,除魏咸为军中散将。
父子两人由是侍从左右,渐见亲信。
打下龚坞,继之,又攻破了三个恶名最著的坞堡。
从四月初八,一直到四月底,郡兵几乎没歇过。
一番攻讨下来,郡内的大姓屏息,县乡的百姓欣愉,莘迩的名字,乡民乐颂。
这日,莘迩领左右诸吏到狱中巡视,只见狱内的各间牢房中挤满了犯人。对这等欺负百姓的家伙,莘迩哪会心疼?讯问的时候,狱卒没少动刑,个个血迹斑斑,狱内一片哀叫呻吟。
看完一遍,莘迩叹道:“古人以囹圄生草,以为贤政。唉,我到底德行不足,竟使狱内沸腾!”
史亮、黄荣、向逵、麴经、高充等吏你看我,我看你。
诸人心中都想道:“破坞抓人的时候,如狼似虎,这会儿却感叹甚么!”
黄荣说道:“地方污烂已久,非重手无法收拾。明公今以雷霆手段,为百姓们降雨露之恩!”
莘迩顾向麴经、高充等本地的士人,喟叹道:“君等高门子弟,实难礼聘!月来我连下辟除,应者寥寥。诸君,你们老实对我说,是不是因为我德行不足,所以他们不肯受我聘请?”
今日之莘迩,早非当初刚到郡中时那个默默观察郡情的莘阿瓜了,破胡部、捕张金父子、灭豪强,随便哪一桩事拿出来,都是刚强果断。
麴经等吏听出了莘迩的不满,回想这些天,莘迩大举辟用各县名族的子弟,确是应者不多,难道说,莘迩因此衔恨了么?他们相顾变色。
高充神态自若,慢慢地说道:“充等乡野小族,多鄙士,犬目不识英杰。”
莘迩嘿然,半晌,叹道:“人故难自知。”
这话,不知他是顺着高充的话在批评那些不愿应辟的土著右姓子弟,还是在说他自己本就不该去礼聘彼辈。毕竟,这位阿瓜的莘氏族望非是陇地一流,他此前也无高名,且又与建康的头等冠族张家结了仇怨。种种般般,土著士族的子弟不来应聘,也在情理之中。
张龟的两策,一为打豪强,二为依仗土著名族,前者已告一段落,后者看来是不好得行了。
夏去秋来。
秋初,西海郡传来一道急报。
……
《蒲茂载记》:天玺四年,秋,咸阳谣曰:“梧桐荫满鸟为凤,三年两年男为王。”太尉步岐,族世为雀戈戈部酋大,秦主蒲长生意“鸟”喻“雀”,诛岐及其五子、十一孙。
……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四十六章 军报请援兵 张宋增猜疑
西海郡的急报是杜亚与北宫越联名发来的。
七八天前,有数支柔然的小部队南下,侵掠住在西海(居延泽)附近的胡人部落,抢走了数千头羊马。北宫越亲引百余骑,循迹追击,攻灭了其中的两支。
北宫越常驻北疆,前在敦煌,今在西海,或者防御柔然的南侵,或者主动出击,几乎每年都要与柔然交战数次,对柔然人非常熟悉和了解。
通过俘虏的口供,以及哨骑在柔然境内侦查发现的情况,他判断:这几支柔然部队虽然人少,但很有可能是柔然新一轮南下掳掠的前奏。
柔然是新兴的势力,其上层贵族大多本为鲜卑人的从属,甚至奴隶,整个社会的发展非常落后,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各方面都还处在一个不开化的时期,不要说与唐人相比,就连鲜卑人都看不起他们,“以其无知,状类於虫”,蔑称他们为“蠕蠕”。
因此,单从军事装备上讲,柔然的部队甲械不多,石矢、骨矢乃至都尚有,论单个骑兵的战斗力,远不能与定西国的战士相比,但他们胜在人多。
而北宫越的部曲只有三千步骑,守御西海郡固绰绰有余,却不足以保护西海环边的胡人诸部。因此,北宫越和杜亚在军报中汇报了柔然可能将要较大规模地南侵后,请莘迩给西海郡增兵。
夏天的时候,莘迩巡察过一次西海郡。
那时,收胡、打击豪强等要务,他都处理完毕了,有了空闲,於是抽出了半个月,来至属他督下的西海郡,视察兵事。
北宫越作为西海郡的军事主官,全程陪同。
这也是莘迩头次见他。
虽是头次见面,但此人之名,莘迩已经久闻。
北宫是唐姓,但北宫越是戎人,其家世为陇地戎豪,於秦末时便已依附朝廷,从那时到现在,他们家的人世代为朝廷戍边,或者统率义从胡,或者干脆於边军中为将,素以猛锐善战著称。
北宫越是他们家族中这一代最为杰出的人才,擅长骑射,勇敢而多谋,并且善抚群胡,前在敦煌,已是威名远著,今驻守西海郡虽尚未久,但以很得西海周边诸胡部落的拥戴。
可以说,在定西**中诸多的将帅里边,北宫越是较为优秀的一个。
对他的判断,莘迩非常重视。
接到军报的当天,莘迩就请了宋翩、傅乔两人来府,把羊馥、严袭、兰宝掌、史亮等军中将校,和麴经、黄荣、向逵、高充等郡府干吏尽数召集,又叫张龟列席,共同商议此事。
——为了缓和郡府内土著士人与寓士间的矛盾,前不久,莘迩做了一项人事调整,擢麴经任郡功曹,板授史亮为谘议参军;因此,现下史亮不是郡府的人,而是将军府的属吏了。
莘迩到现在为止,总共板授过两人官职,一个张景威,一个就是现在的史亮。
他发现,“板授”这个东西是真的好用。
不需要经过朝廷的批准,自己想板授谁就板授谁,而且没有名额的限制。
虽说板授官没有印绶、俸禄,政治待遇不能与吏部授官相比,但至少也是个有职权或名称的官,这个东西如果用的好,完全可以将之成为一个招揽人才、扩充实力的大杀器。难怪近代以来,“板授”的风气越来越重,如江左之地,乃至县令、太守都可由上级长官板授。
傅乔等人相继到来。
宋翩老样子,最后一个才来。
等宋翩进来堂中,莘迩招呼他落座。
宋翩还在生莘迩的气,不想理他,自顾自坐下。
那天打完张家,宋翩赶回郡丞府,当时就给宋闳写信,详细述说了他“上当受骗”,被莘迩哄到现场的经过,询问宋闳,需要不需要给张家做个解释?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再给张浑写一封信。写完,派人即刻送去王都。
过了四五天,收到宋闳的回信。
宋闳在回信中没说什么,只淡淡地表示知道了。至於要否给张家做个解释一条,宋闳提都没提。宋翩搞不懂宋闳的意思,忐忑不安了半个多月,然后闻听了一个消息。
却是在与族中别的兄弟通信时,得知了宋方和麴爽於“宋闳召各部吏员、商议如何处置张金父子”时,与宋闳意见相反,一力主张严惩张金父子、以及连坐张浑的那件事。
知道了这件事后,宋翩明白了宋闳为何“不提解释”的态度。
不是不提,不是宋闳不想解释,是解释了也没有用。
因有宋闳保张家的事例在前,宋翩“跟着”莘迩攻灭张家坞堡这件事,张浑大概不会认为他是奉了宋闳的指示,但十有**,却会认定与宋方有关。
这真是平白无故的,让宋家与张家的关系又增添了一道隙缝。
想起这件事,宋翩就气得牙痒痒,又怎会有好脸色给莘迩看?
莘迩倒不介意,笑眯眯地与他打过招呼,见人到齐了,示意黄荣,说道:“烦劳主簿,把北宫将军、杜太守的军报读给大家听一听。”
黄荣应诺,起来近案,接过军报,读了一遍给堂上诸人。
莘迩环顾堂中,说道:“诸君皆知,西海只有一县,我今夏到西海郡视察军事,到郡后,细细地察看过一番城防,城池高大坚固,柔然便大举南侵,西海县料也无失守之忧。
“唯是北宫将军军报中所说的,那郡北的西海着实辽阔,东西三百余里,南北宽处亦一二百里。北宫将军只有三千步骑,骑兵不过千余,确是难以卫护居住在西海周边的众多胡部。
“君等有何高见,请畅所欲言。”
宋翩哼了一声。
莘迩笑问道:“宋公有话要说么?敢请闻之。”
“柔然是胡虏,西海周近住的也是胡虏。他们胡虏间打来打去的,关我定西何事?我看北宫将军的这个‘求援’之请,多此一举!”
“宋公的意思是?”
宋翩说道:“我没甚么高见,只有个愚见。那就是只要保住西海县不失,别的无关紧要。”
莘迩点了点头,说道:“宋公此议不能说是愚见。”
宋翩以为莘迩要夸他,又哼了一声,正想着等莘迩把夸他的话说完,回他一个冷冰冰的“不敢当”,以落他面子,出点心里之气,不意听见莘迩继续说道:“不过呢,也的确称不上高明。”
第四十六章 轮戍练兵法 令狐喜事爽
宋翩备好的“不敢当”三字,被莘迩搞得说不出来,憋得难受,那一声“哼”到底是发了出来。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翩本鲰生,比不上明公英明神武。翩敢闻明公高见?”
莘迩知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心道:“我倒是无心插柳。月前老曹的一封信中,说及当日商议如何处置张金父子时,宋闳、宋方的意见截然相反。想来我哄宋翩跟我攻破张坞的事,张浑极有可能会认为宋翩的背后是宋方的指使。也就难怪,这都过去几个月了,宋翩还气嘟嘟的。”
因为自己的缘故,使宋家蒙不白之冤,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偏偏还无法解释。宋翩因此生些气,在情理之中。莘迩虽不觉自己理亏,但“一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因是,宋翩说话不好听,他只当耳边风,微微一笑罢了。
且说,“老曹的一封信”,此老曹,即是现於朝中任中领军的曹斐。
因忧贾珍进谗,希望可以随时得到朝中的最新消息,莘迩这几个月,与曹斐刻意交往;而那曹斐与莘迩一样,根脚都浅,方今骤然新贵,缺少朋党,和莘迩早前在郡中的举步维艰相似,他於朝中也是受到宋、张、麴等家的排斥,由是,对莘迩这个患难之友,他亦颇上心交往。
两人一拍即合,不用太多言语,但凡朝中有何新闻,曹斐都会写信告诉莘迩,地方有何传闻,莘迩也会写信告知曹斐。某种程度而言,两人现在算是个小小的“官场团伙”了。
听了宋翩的问话,莘迩不急着说自己的意见,问傅乔等人:“君等各有何见?”
说到“官场团伙”的话,傅乔也算是莘迩这个小集团中的一员,只是他虽有清谈的高名,然而务政的能力有限,重要的是不得令狐奉的欢心,进而也不被曹斐重视,故此地位低於莘迩、曹斐,处於依附莘迩的状态。
处境决定态度。
尽管与宋翩相同,他亦担心会被张家记恨,但也仅是担心而已,谈不上生莘迩的气。
非仅不生莘迩的气,这几个月,他还与张龟上下配合,非常卖力地把莘迩的那些“逸事”逐个地宣扬了出去。不得不说,张龟确是跟着张金学到了不少有关扬名的东西,才只几个月,莘迩今於郡中的名声已是与往日大异,“重信、雅量、沉稳、多谋”的赞誉远近皆闻。
傅乔摸了摸胡须,说道:“西海沿岸的胡部久以内附,柔然大举南侵敦煌那次,他们各部都派了胡骑参战,袭扰柔然的后路。敦煌之胜,西海的诸胡落与有功焉。乔之愚见,倘使柔然真的又要南下,西海县当然是首先要保全的,但西海的诸胡部,似亦不宜置之不管。”
连傅乔都能看出这一点,羊馥、黄荣等吏更不必说。
他们纷纷发言,皆赞同傅乔的意见,认为应该给北宫越增兵,加强西海沿岸的守御力量。
莘迩心道:“上次秃连樊遭卢水胡劫杀,老宋拍案大怒,坚决要求征讨;这回柔然可能南下,对西海的胡部,他则提议不必援助。这个老宋,真是严守‘唐夷之别’啊。”
於今北国遍地胡夷,没有几个唐人士大夫不对胡夷深恶痛绝的,持宋翩此见的大有人在,胡人打唐人,不行;但如果是胡人之间,那就无所谓了,随便他们打生打死,死得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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