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要想争位,首先需得到手下部落的拥戴;而要想得到手下部落的拥戴,最好的办法莫过於控制西域,从以给到手下各部充足的利益。
由是,数年前,西部柔然的镇帅大举侵犯敦煌,未能成功,今年卷土重来。
西部柔然镇帅的盘算,张龟等人不知,莘迩也不知。
但这些无关紧要,只要推断出柔然此次的目的仍是西域,就足矣了。
刚又被令狐奉教训一顿,不要事事上报,可根据判断,此次柔然的南侵将会是数年未见的,牵涉到西域商道的安全,干系重大,绝非小事,却是仍需要报的了。
莘迩立刻写就上书,遣人加急送去王都。
军报送走的当天,莘迩召集羊馥、严袭等将校军官,告诉了他们此事,对他们说道:“我料主上的回令很快就会到郡,我已请缨,亲援西海,你们做好随时开拔的准备。”
麴球北上时,没有带张景威。
莘迩给张景威去了一道命令,叫他也做好率部跟从驰援的预备。
军情如火,令狐奉的回令果然很快,与上回迟迟数日截然不似。
两天后的晚上,莘迩就接到了旨意。
令狐奉对此事很重视,命莘迩“督领建康、酒泉两郡兵及抚夷护军胡骑,即援西海”,并说“视虏情如何,兵力如不支,孤会再给你增援,务保西海不失,不可使西域商道受阻”。
陇州适宜农耕的土地不多,民口也少,西域商道的财税,是定西国一笔相当要紧的收入,商道若是断绝,朝廷的财政会将蒙受到不小的损失。
莘迩遂又去檄一道给氾丹。
用了两天的时间调兵,等张景威带部赶到,莘迩托付郡事与宋翩,引本部、傅乔郡兵、张部胡骑,便赴西海;途经酒泉,氾丹亲自带兵,加入队伍。总计步骑六千。这日抵达西海。
第五十章 氾丹请驻外 巩高计击西
一大早,杜亚、麴球、北宫越等人就出城,渡河到东岸,等候莘迩引部到来。
弱水由东向西,经建康、酒泉,折往北流,穿过大漠,在居延泽南约百十里的地方,一分为二,形成一个“丫”字状,由一条河变成了两条河。
两条河,一往西北、一往东南,最终都汇入居延泽中。
西海县的位置便处在这两条分流的河间,较为靠近东河。
南为弱水分流处,东西临河,南是居延泽,四面环水,此县可称得上一句“易守难攻”。
也正是因为有如此优良的地理环境,西海郡才能以一县之地,万余之民,三千兵马,一直牢牢地钉在此处,充当抵御漠北游牧民族南掠的桥头堡。
快到中午,初秋和淡的阳光下,先是远见尘土飞扬,继而,望到红、黑、黄、蓝等各色的军旗,不多时,迤逦而来的数千步、骑军士,以及运输辎重的民夫队伍,跃入等候诸人的眼帘。
杜亚说道:“督君和氾府君到了。将军、护军,咱们迎上去吧?”
北宫越早年在陇地东南从军,陇东南向来是麴家镇守的,北宫越算是麴硕的旧将。他很尊重麴球,待杜亚驭牛车当先,率郡吏领头往迎之后,虽是他的官职比麴球高,仍是请麴球先行。
麴球并不以出身自傲,把住他的胳臂,笑道:“将军与我客气甚么?走,咱俩一起。”
两人策马,带着兰宝掌、乞大力、秃连樊、张龟、元光和麴球帐下的长史宋盖、校尉邴播、骑将屈男虎与屈男见日父子,并北宫越军中的中高级君吏等跟从杜亚车后,迎上前去。
莘迩得哨骑报告,知了杜亚等人相迎,一点也不拿大,亦不带太多随骑,主动驰出中军,来与众人相见。
与杜亚寒暄罢了,莘迩一眼瞧到北宫越,见他吊着左臂,问道:“将军受伤了么?”
北宫越的左臂上缠着绷带,吊在脖上。
他答道:“抓那个北虏‘大人’时,末将不慎,扭到了肩膀。一点小伤,无足挂齿。”
北宫越今年三十四岁,长七尺余,体格健壮,虽是戎人,没有辫发,如唐人也似,扎了个发髻,裹黑帻巾,回答莘迩问话的时候,他声音响亮,唐话说得流利地道,且说的不是陇地方言,而是官话。
莘迩了然,知那个柔然大人必是被北宫越於马上所擒的了,大约苦战之余,北宫越肌肉疲惫,因此侧转之间,扭到了肩部的肌肉。知他没有大碍,也就放下了心。那柔然大人说柔然此次有两万余骑来侵,将会是一场恶战,北宫越是三郡中头一名的猛将,来日战中不可或缺。
杜亚和莘迩见过礼,与氾丹叙话。
氾丹看到莘迩就生气,不愿与他共处,没在中军,是从后边赶过来的。
氾丹不乐意与莘迩多话,莘迩找他说话。
与北宫越、麴球等见过后,莘迩笑对氾丹说道:“氾府君,你还没与麴护军见过吧?来,来,你请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氾丹没好气地说道:“不劳督君介绍,我与麴护军早就相识了。”
氾、麴齐名,同为一等阀族,族中的子弟大多互相认识。
氾丹不但与麴球认识,与麴球的长史宋盖也相熟。三人见过。麴球笑道:“上次与府君相见,还是在王都。许久没有再聆听过府君精微的玄谈,球,颇自觉日渐粗鄙。”
氾丹瞥了眼莘迩,说道:“莘督君近月声誉远振,我在酒泉都常闻督君的大名。较以督君,我自愧不如。女生,你与督君近在咫尺,可以多请教请教督君。”
“女生”,是麴球的小字。
民间迷信,以为小孩阴气重,容易被鬼上身,导致危险,便有给男孩子取女名之举,意在故布玄机,迷惑鬼怪,使其找不到迷惑的对象。麴球的两个兄长都早夭,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够平安长大,故给他起了这么个小名。
莘迩笑吟吟地说道:“人有尺短,亦有寸长,谈玄论道,我固不及氾府君。”
杜亚闻得此言,呆了一呆,心道:“‘尺短’、’‘寸长’?督君这话是夸老氾,还是损老氾呢?是在说老氾的玄谈功夫,只是‘寸长’而已么?”
上回莘迩来西海巡视军事的时候,杜亚就觉得莘迩与他初次见时有所不同。
初次见时,莘迩给他的印象,没有棱角,也无风流之态,默默然的,很普通的一个人。
上次相见,通过莘迩对某些城防措施的意见,他感到了莘迩的果断,看到了缜密;这回见面,只从莘迩与麴球、氾丹等交谈时言行自若的外表观感来说,又比上次更进一步。
杜亚不觉想道:“与督君三次见面,督君三次不同。庄子云骐骥‘—日而驰千里’。一日千里者,督君是欤?”略收起了初见莘迩时的那份轻视。
注意到氾丹与莘迩的不和,他又不禁带着忧心地想道,“督君召我与老氾去建康相会日,老氾不给督君脸面,累督君与我白白等他半天;督君攻打卢水胡时,我听说给以回报,亦落了老氾的面子。柔然此番南侵势大,而若是我军将帅不和?唉,堪忧啊。”
杜亚请莘迩、氾丹等人过河入县。
莘迩大方地对氾丹笑道:“渡船不多,河桥不宽,无法一次尽渡。氾府君,一路上,你都在后边照顾辎重,你部多多辛苦了,请你的部曲先过河吧。”
氾丹大怒,心道:“老子在后头是懒得见你这张脸!我怎么就成‘照顾辎重’了?你这田舍奴,把我当民夫贱人么?”想起功曹田寔在路上给他提的建议,想道,“待在城里守卫,难以立下殊功。若欲建功,还是得靠野战。”当下忍住怒气,说道,“督君且莫急着入城。”
“哦?”
“下官请问督君,此次御虏,不知督君打算用何战法?”
莘迩上下打量氾丹,心道:“又来问我?”
却是收胡时,便是氾丹先问的莘迩何策。莘迩如实道出了己策后,氾丹当面称好,背后则压根不按其策实行,反是用了与黄荣之议相同的收胡办法。
莘迩不答反问,说道:“氾府君既发此问,想应是已有良策了?敢闻其详。”
“守城先守野。下官愚见,兵分两部,一部驻城中,一部驻河外,犄角呼应,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当是上策。”
氾丹这次与莘迩倒是不谋而合。
莘迩点了点头,说道:“府君所言甚是。”
氾丹说道:“督君身为主将,宜镇城中;下官敢请,引本部屯驻河外。”
莘迩沉吟了会儿,说道:“我本来是想令兰宝掌部屯驻河外的,府君既然自请,那就由府君担此重任吧。”交代氾丹,“府君屯外,切记,不可浪战。咱们首要保住的,是西海县。”
氾丹说道:“不须督君叮嘱,下官心中有数。”
定下了由氾丹屯外,这河氾部当然是不必再渡了。
氾丹与杜亚、麴球等作别,即返部中,引兵寻地驻扎去了。
莘迩等人率部渡河不提。
西海县向北,越过居延泽,数百里外,西部柔然镇帅的住帐中,此时有三人正在说话。
三人都是胡人的发型、打扮,说的东胡语言,但其中一人,声调生硬,发音往往不准,且虽是髡头皮衣,比起另外两人的粗野仪态,此人白净面皮,文气外露。
这人名叫巩高,不是胡人,是个唐人。
他原是蒲秦境内的朔方郡人,在蒲秦朝中为官,犯了法,因亡命柔然,投入到了柔然的西部镇帅帐下。设饵埋伏北宫越的计策,便是他提出的,现为西部柔然镇帅的第一谋主。
西部柔然镇帅名叫匹檀,四十多岁,肤色黄黑,胡须浓密。
另外一人在汇报事情。
匹檀凝神听完,哈哈大笑,说道:“这么说,唐儿中计了!”顾对巩高笑道,“先生谋略,当真如神!我得先生,如虎添翼。此回打下敦煌,占住西域商道,先生头功!”
巩高谦虚地说道:“计谋再好,也得遇到明主才能得用。高亡命罪人,幸得大王庇佑,才没成为野地的枯骨,哪里敢居此功劳?”
“温石兰,西海那边就交给你了。唐儿三郡兵马,全都汇聚西海县,敦煌孤悬在外。只要你能将西海的唐儿牵制住半个月,我就可拿下敦煌!”
西海县易守难攻,匹檀此次,根本就没想着强攻西海。
北宫越拷问出的,其实是个假消息。
这又是巩高之计。
西海县四面环水,固然难打,可敌人一旦在河对岸布下兵马,县内的部队也不好出去,此其一。其二,敦煌位处陇州的最西端,其东边是个侨郡,叫唐昌郡,唐昌郡再东边即是酒泉、建康,也就是说,敦煌、唐昌如遇到外侵,能够最快赶到支援的只有酒泉、建康,亦即莘迩督下的兵马。
基於这两点缘故,巩高遂给匹檀筹出了一个“声东击西”之计。
告诉召集而来的各胡部兵马,说此回要打的是西海,等风声放出,唐人上当,酒泉、建康的兵马聚集西海之后,以别部困住此三郡兵马,随之,匹檀则亲带主力趁机突袭敦煌。
第五十一章 欲破酒泉先 功求袭斛律
“温石兰”是东胡语,译成唐话,“石”的意思。
这个名叫“温石兰”的胡人,是柔然西部镇帅匹檀帐下的头等虎将,出自高车人的斛律部。
高车人共有六种,或称为六部,斛律部是其中最为强大的一个。
因为被柔然征服的时间较晚,斛律部没有像那些较早被柔然征服、部落架构不复存在、已融入成柔然本部的各个胡人部落一样,尚保持着他们自身的部落统治体系。
温石兰家世为斛律部的酋大,他部下的兵马,皆是斛律部的战士。
斛律部向以勇武出名。
温石兰此人,学的是匈奴战法,望尘可知敌兵数目,嗅地能度敌人远近,勇健过人,奋戈陷阵,有异於众,在柔然境内、陇州边地有着极大的威名。这两个地方的妇人哄孩子时,甚至会以“温石兰来”的话吓唬孩子,使止哭啼。柔然的少女传唱歌谣:“求良夫,当如温石兰”。
温石兰年近四旬,妻妾成群,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令狐奉,生龙活虎,天天斗志昂扬,人力毕竟有时尽,女色大约是不会再纳了,但从歌谣和止小儿啼哭两件事,足可看出他的猛鸷善战。
因是,匹檀能够放心地把牵制三郡兵马之重任交付与他。
温石兰得令当天,便引本部兵两千骑离开帅帐驻地,南下西海县。
秋七月二十,温石兰部抵至居延泽东。
没有惊扰居延泽沿岸的胡牧,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诸营,然后,温石兰遣斥候打探敌情。
五队斥候,相继归来。
汇总情报,对西海县内外的军事部署,温石兰有了大致的了解。
他召集部曲中的幢(chuang)帅、军将,商议策略。
“幢帅”、“军将”,都是柔然部队的军官称呼。
柔然的军制,远承匈奴人,近学他们之前的宗主,鲜卑人之魏国。“幢帅”的名称,就是源自鲜卑魏国。不过与魏国也有不同。魏国的幢将统兵可多可少,柔然的幢帅,统兵之数额固定,通常百人。十幢为一军。也就是说,幢帅相当於匈奴人的百夫长,军将等同千夫长。
——“幢”是仪仗的意思,或指用作仪仗的旗帜。鲜卑魏国是头一个,也是目前所有的唐、夷国家中,唯一一个用此字作部队编制称呼的。
温石兰部总计二千骑,二十个幢帅,两个军将,以及军将的副将,很快聚集过来。
温石兰布置了亲兵在外围把守,禁止人员靠近。
二十余军官与他席地而坐,围成一圈。
温石兰拔掉身前的牧草,整理出了块空地,捡石在手,在地上简略地画了三道线和三个大小不一的圈。丢掉石头,他指着三条线说道:“这是弱水与其两个分流。”又指三线北边的大圆圈,“这是居延泽。”又指两个小圆圈,“这是西海县。……这个,是氾丹部的酒泉兵。”
众胡人军官看去,见两个小圆圈,一个在弱水的两个分流间,一个在东边分流外的靠南地区。
“唐人把部队分作两部,主力在西海县,酒泉兵在东河外。情况就是这样。你们说说,这场仗咱们该怎么打?”
一个军将问道:“酒泉兵有多少人马?”
“至多千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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