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另一个军将说道:“据报称,此回援助西海的唐兵不下六千步骑。我军只有两千骑。两千对六千,且唐儿甲械精良。大人,压力很大。我觉得,要想把镇帅的命令顺利完成,最好的办法,应是布置疑兵。”
“布置疑兵?”
“是。咱们可以对外声称,有精锐万骑,以此恐吓唐儿,让他们不敢出城、渡河。”
温石兰盘腿而坐,环顾众人,问道:“你们说呢?”
二十余军官议论纷纷,讨论了好一会儿,意见接近一致,都赞同“布置疑兵”的建议。
温石兰撇了撇嘴,带着轻蔑的语气,嘲讽说道:“平日喝酒吃肉时,你们个个吹嘘,说自己是勇士。我看,你们不是勇士,莫说与草原上的狼相比,你们连唐儿养的鸡子都不如!”
胡人的军官们虽不知温石兰何故忽出此言,但受辱之下,不免皆涨红了脸。
建议布置疑兵的军将大声说道:“大人,你在羞辱我等么?”
“我就是在羞辱你们。”
那军将猛地站起,拍着胸脯说道:“上回打敦煌,北宫越的侄子北宫衡是谁杀掉的?不是我么?他在咱们军前耀武扬威,是我,只带了两骑出阵,将他射落马下!大人,你为什么说我连鸡子都不如?有像我这样勇猛的鸡子么?”
“射死一个北宫衡就了不起了么?看看你刚才出的什么主意?‘布置疑兵’?”温石兰不屑地说道,“说的好听。我看啊,实则是你害怕唐人的兵马比咱们多,畏敌如虎!不敢打仗!”
那军将深觉受耻,撑大眼睛,说道:“我怎么不敢打仗?大人!你说吧,你要怎么打这场仗?只要大人令下,我头一个上!”
温石兰转色作喜,笑道:“这才是咱们敕勒勇士应该有的模样!”问余下的众多胡人军官,“你们呢?”
众人奋勇争战,俱道:“请大人下令,我求做先锋!”
温石兰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对诸人说道:“你们适才说的也不错,咱们兵少,确是不好牵制西海县里的三郡唐兵。你们说应宜布置疑兵也没有错,但你们知道你们错在哪里么?”
“请大人指示。”
“你们错就错在,一上来就提出布置疑兵。这却是不行的!你们想过没有,‘疑兵’,是假的,假的就有露馅的时候!唐人又不是傻子,咱们说咱们有万余精骑,他们就傻乎乎地会相信么?他们必然会遣派哨骑,打探我军实情。所以,疑兵不能立刻就布。”
那深觉受耻的军将问道:“那该怎么办?”
“咱们须得先打上一场胜仗,把唐人的胆子吓破!然后再布疑兵!只有这样,此策才能有用!”
“大人的意思是?”
温石兰伸出中指,狠狠地插到了代表氾丹部的那个小圆圈上,虎视众人,说道:“酒泉兵只有千余,骑兵不过数百,咱们先把他们打掉,既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同时,又可以此断掉西海县在河外的犄角之倚,能够彻底地将三郡唐兵困在弱水的两条分流之中。”
还是有胡人的军官害怕唐人的甲骑兵械,担心打不过,请求温石兰,说道:“大人的计议高明,还请大人先作卜筮,以占胜败。”
唐人卜筮的时候,取五十根蓍草,象征“大衍之数”,表示天地万物,“大衍之数,遁去其一”,取出一根不用,用以表示天地未生前的太极,即用的是四十九根蓍草,而温石兰善五十根蓍草占卜,每测吉凶,常能中之。其卜算之名,与他的勇猛一样,并著称柔然国中。
温石兰却不肯卜筮,他说道:“卜筮是为了决疑,今既无疑,何须卜筮!”
看出了胡人军官中有心存疑虑者,温石兰起身抽刀,插入地上,环顾列坐,问道:“国中的军法你们记得么?”
众诸胡人军官跟着他也都站起,答道:“记得。”
“率先攻破敌阵的,怎么奖赏?”
众人齐声答道:“赐给俘获!”
“退懦不敢战的,怎么惩处?”
众人凛然答道:“用石砸头,打死!”
“今日休息一天,明晨起兵,进攻酒泉兵营!”
氾丹的兵营离西海县约二十里地,扎营的地方是块小绿洲。洲西北十余里是弱水的东河分流,北、南、东三面都是沙漠。
氾丹这回能忍着与莘迩的旧怨,亲自领兵与莘迩支援西海,是为了获取战功,以望可以因功从地方回到朝中为官。既存此念,他自是积极求战。
故此,连日来,他多遣哨骑,北去打探柔然军情。
氾丹所遣之哨骑,多是从居延泽的胡部中招募来的,熟悉地形,知道易於藏兵的地点。
温石兰自以为驻营之地隐秘,而实已被氾丹的哨探发觉了其部的行踪,只是因为没法近处窥探,哨探暂时没能摸清他们部队的人数,登高远望,大略估计,可能有两三千骑。
闻报说有数千胡骑悄悄地到了居延泽东部,主簿苏清说道:“这股虏骑,料应是柔然主力的前部。明公,当即刻禀报县内,好使督君及早应对。”
功曹田寔反对苏清的意见,说道:“区区北虏前部,哪里值得禀报县内?”抓住了什么良机似的,急躁地对氾丹说道,“明公,虏骑初至,尚不知行踪已经暴露,明公如於此时奔袭击之,定可一击而破!下官愚见,与其当下上报县内,不若等明公将其击溃后,再传捷讯!”
苏清惊道:“我部兵马才千余,骑兵数百,何足以击破此数千虏骑?”
田寔胸有成竹,说道:“虏骑虽众,而我部有三利,破之不难。”
苏清问道:“什么三利?”
“虏骑在明处,我部在暗处,此一利;虏骑兵械粗疏,我部甲械精良,此二利;明公帐下的阿史那有万夫不当之勇,便是柔然悍虏温石兰,怕亦非阿史那之敌!此三利。三利在我,明公以奇兵突击之,杀它一个措手不及,取胜必矣!”
氾丹大喜,说道:“功曹之言,正合我意!”
第五十二章 无双麴鸣宗 止啼温石兰
氾丹求立战功,不愿给莘迩呈报“北虏前部到来”的敌情,但不用他呈报,莘迩已知此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为兵家的基本常识。
莘迩也遣派的有斥候在外。
便在氾丹获讯的前后,莘迩的斥候,亦将温石兰的情况上禀给了莘迩。
莘迩召杜亚、北宫越、麴球、傅乔、羊馥、张龟等商议。
诸人与氾丹主簿苏清的判断相同,也都认为这支胡骑应是柔然西部镇帅匹檀主力的先锋。
张龟照例献出上下两策。
莘迩问道:“上策为何?”
张龟答道:“柔然小诈,前时埋伏北宫将军,而今匹檀的主力不明,这股柔然虏骑也许又会是他们的一个诱饵。虏多骑兵,不好渡河强攻,匹檀没准儿是想以此把我军引出西海县,然后与我野战。”
莘迩点头说道:“不错,有这个可能性。”
“所以,龟之浅见,上策当是以我不变,应敌万变,且先自守,待察知匹檀主力的位置之后再议战策。”
“下策呢?”
“趁其不备,择精锐急往袭之。如胜,则我军士气大振,敌势受挫;倘若不利,依靠东、西两河守御,西海县城仍能不失。此为下策。”
莘迩心道:“令狐奉如在此时,会选何策?”
回想令狐奉击败郭白驹、索重的那场泽边之战,他虽然胆大,但在军事的部署上很细腻。用后世的话形容,便是战略上大胆,战术上谨慎。想来他应不会选择下策,十有**会纳上策。
莘迩也赞同张龟的上策,抚摸髭须,与杜亚、麴球等人说道:“‘凡战,智也。斗,勇也。阵,巧也’,此《司马法》之教。现在咱们还没有与柔然接斗,不到比勇之时。又,‘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此《孙子》之教。今之敌情,如张参军言,确实尚未明确,如冒失出战,胜负在两可间。我以为,宜用参军上策。君等以为何如?”
杜亚、傅乔不解兵法,没有说话。
麴球说道:“上策故佳。”
莘迩问北宫越:“将军以为呢?”
北宫越答道:“正该如此。”
诸人的意见统一,於是决定先按兵不动,观察敌情,再作计议。
莘迩沉吟片刻,说道:“氾府君屯兵河外,不知他有没有知此敌情。咱们得立即通知他,请他做好守备,以防敌骑袭其营寨。”
与氾丹的不对付是一回事,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是另一回事。
公私之间,莘迩分得很清。
杜亚一直隐隐担心“将帅不和”,听了莘迩此话,把之前的那份担忧稍微放下了些,心道:“督君顾虑氾府君安危,可见一片公心。我早前的所忧,却似是多虑了。”
杜亚的“所忧”一点都不多虑。
遣去给氾丹送信的军吏,连夜出城,渡河去氾丹营;次日上午折回,急求见莘迩。
莘迩正在城头巡查防御设施。
这军吏赶到城上,见到莘迩,神色仓皇,语气急促,禀报说道:“督君,氾府君领兵出战了!”
“什么?”
“小人昨晚四更,到的氾府君营中。氾府君已经安寝,小人没能进见。今早,小人将虏骑的军情禀报氾府君。氾府君说:此虏情他已知,请督君候他捷报。”
“候他捷报?”
“是。氾府君倾营而出,往击虏骑去了!”
莘迩大吃一惊,下意识地重复那军吏的最后一句话,说道:“往击虏骑去了?”
“是啊。小人劝不住他,只好连忙回来,禀告督君!”
莘迩转首望东。
遥见远处的河流如带,河流以东,一抹灰黄的颜色,那是望之无垠的沙漠。北宫越前不久,便是中伏在这片漠上。他帐下阵亡士兵的血迹还没有干透,氾丹就又带兵闯入这片漠中。
“速请杜府君、北宫将军来。”
麴球、傅乔跟着莘迩一起在城上。
麴球说道:“督君,请杜府君、北宫将军来,可是要遣兵援氾府君么?”
莘迩回顾麴球,说道:“鸣宗,卿真知我意!”面带深深的忧色,说道,“那股虏骑若果是诱饵,氾府君此行危矣!必须即刻遣兵赶往接应。”
“杜府君,文臣也;北宫将军的臂伤未愈。他两人都没法带兵往援。督君,由我去接应吧。”
“你?”
麴球笑道:“怎么,督君信不过我么?”
莘迩与麴球已经很熟了,对他的能力也已比较了解,由他去接应氾丹,信是完全可以信得过的。莘迩唯一忧虑的是,假使那股虏骑若真的是诱饵,麴球万一接应不成,反而也陷入其间?势必会很危险。到这个世界以来,麴球的言行举止是最对莘迩心思的一个人,他不免迟疑。
麴球猜出了莘迩的心思,笑道:“督君放心,球不会浪战,接应到氾府君,便就回城。彼纵诱饵,即使果有埋伏,我不与他打,逃,难道还逃不过么?”
莘迩一笑,说道:“好!那就由卿去罢!”叮嘱说道,“切记,万不可轻率与战!莫因贪图小利,而中敌埋伏!”
“督君请放宽了心!”
“你部的胡骑刚编练成,战力或许不够,我拨严袭部的甲骑百人与你,你带着同去。”
麴球颇是感动,说道:“多谢督君厚爱!”
麴球从城上下来,入到营中,没选胡骑,尽点本部精骑五百,加上严袭部的一百铁甲骑,共计六百骑,余外,又有那一百铁甲骑的从骑二百,总计八百骑,出城渡河。
渡过河,麴球对邴播、屈男虎父子等军官说道:“氾府君出营已多半日了。大漠辽阔,不好寻他踪迹。咱们径往虏骑的藏身处去,在那里定能碰上他。”
军官们皆道:“是。”
麴球当先驱驰,引骑向北,奔至近暮,到了温石兰部的藏身地。
麴球立马上,眺望之。
见那柔然骑兵的藏身处静悄悄的,半点也没有战斗的迹象。
他心头起疑,派哨骑过去摸查。
哨骑很快回来,禀报说道:“丘陵内空无一人。丘外的漠上,见有大队骑兵留下的痕迹。”
邴播等军官面面相视,摸不着头脑。
屈男虎说道:“怪了。这股虏骑跑哪儿去了?敢是知了咱们的兵到,故而逃窜了么?”
麴球问那哨骑,说道:“你见的那大队骑兵留下的痕迹,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向南。”
麴球反应敏捷,立时搞明白了情况,抽了一口凉气,说道:“不好!”
邴播等军官问道:“怎么了?”
“这股虏骑怕是与氾府君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的踪迹向南而去,南边,可不就是氾府君的兵营么?”麴球马上传令,“循虏骑痕迹,立即折往南行!”
八百骑马不停蹄,沿迹追寻,直到入夜,追到一片胡杨林的附近,隔着大老远,就看到了火光,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和唐、胡不同语言的喊杀鏖战之声。
此片胡杨林是当地较为有名的一处景象。这里原有一眼汪泉,因长出了这许多的胡杨,而下泉水干涸,这些胡杨大多已然枯死,但仍屹立不倒,盘虬怪状,参差错落。
麴球等人行到近处,借助战场的火光,看的清楚。
胡杨林外,全是髡头的胡骑,大概有一两千众。
胡杨林内,有唐兵装束的,亦有髡头的,不用说,则必是氾丹的部曲了。
因有林木的遮掩,暂时看不出氾丹的部曲尚存多少,但肯定是远不如胡骑的了,要不然,也不会退到此地林中,凭靠林木和用战死马匹堆成的垒,阻挡胡骑纵横,做负隅顽抗。
邴播取槊说道:“事急矣!将军,快下令进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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