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料秃连樊必是怕他这个唐人在听到同族被抢后勃然大怒,故此把抢掠的行为加以美化,并着重指出阿丑是个胡人的身份。这些不是莘迩的重点,他也就没有揭穿,说道:“原来如此。”对诸小率说道,“我所说的可使你们稳渡寒冬的办法,便是这个了,何不重施故计”
诸小率互相对视,都觉得像是听懂了莘迩的话,又不太相信莘迩会出这样的主意。
秃连樊翻译完莘迩的话,心道:“他这是叫我们再去抢唐人这么狠的么”
乞大力试探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出漠南下,再向沿边诸县借粮么”
莘迩心道:“你想得美!”答道:“沿边诸县你们是去不了的。我才从王都回来,城中戒备森严,你们如去,定讨不了好。”
乞大力摸头讪笑,道:“是,是。”问莘迩,“那大人何意”
“这大漠之中,不止有猪野一处泽吧”
诸胡人小率明白了莘迩的意思。
秃连樊心道:“搞了半天是要我们去抢别的胡部。这,这怎么能成。”他只是在心里不赞同,别的小率们或露诸於色,或大摇其头。桀骜不驯的兰宝掌扬起脸,鼻子里“哼”了一声。
秃连樊赔笑说道:“大人此计诚妙,只是不好得行。”
莘迩装糊涂,问道:“为何……是了,其它泽、洲与猪野泽一样,俱为胡人所占,与你们是同族,你们不忍去借。”
“大人有所不知,此漠中大小绿洲十余,多为杂胡,非我族类。大人此策不好得行,不是这个缘故。”
莘迩对此岂会不知
他早从记忆里找到了相关的内容。唐人的寻常百姓分不清胡人的区别,只跟着贵族们叫他们为六夷。实则胡人并不是只有六个种族的,六夷是他们中最大的种部。自西唐末年以来,除六夷外,内徙的胡人其它种族不下二十,各有族名,被统称为杂胡。
赤娄丹和贺干部是六夷的旁支,分布在这片大漠别的绿洲上的胡部则多是杂胡的各种,也就是说,他们与赤娄丹和贺干的族属不是一回事儿。事实上,秃连樊等之所以不太愿抢掠漠上其它的胡部,与他们的族属也压根没有关系,便是同族,只要得利够,一样打个你死我活。
莘迩问道:“那是何缘故”
兰宝掌忍不住了,大声说道:“咱们有弓有马,他们也有弓有马,怎么抢死伤七八十,抢不到三两羊、驼,这等吃亏的事儿怎么能作大人,你看着聪明,脑子怎么不太灵光再则说了,今冬抢了他们,明冬他们来抢我们怎么办结下仇怨,日子还过不过了怎如抢那些唐儿轻便!抢了就走,他们只会挥锄头耕地,还能追到漠中来么”
别的小率皆大点其头,表示同意。
兰宝掌一句一个抢,秃连樊小声提醒他:“借!借!”
兰宝掌怒目相对,啐了他一口:“叛徒!”
“你说什么”
“狗杂种!”
“你!”
“我什么老狗!部大对你掏心挖肺,把姓都赐给你了!你个生不出崽儿的老羯奴!转脸就卖掉部大,投靠令狐奉!”羯,意指被煽过的公羊,秃连樊无子,所以兰宝掌这么骂他。
兰宝掌越说越怒,起身去揪秃连樊的衣襟。
秃连樊自知打不过他,赶紧从坐上窜起,绕着胡人小率们狼狈躲避。
兰宝掌虽非秃连赤奴的亲信,然此人生性粗直,对秃连樊这种叛主的小人痛恨无比,同时认为令狐奉是个唐人不说,并且阴险狡诈,对他居然成为了部主也是满肚子的不服气,所以从见到莘迩起就满脸的“我在找事”,此时撒气出来,追着秃连樊不放。
小率中贺干部的那两个笑得前仰后合,赤娄丹余下的那个也是呵呵笑看。乞大力没笑也没拦,捧着肚子,憨态可掬地坐观。
兰宝掌骂人用的是胡语,莘迩略略能够听懂,正在猜度他的用词话意,未料他就跳起来动手追打秃连樊,连忙喝止:“住手!”令道,“拦下他!”
没人动,只有乞大力欠了下屁股,似在犹豫要不要听令。眼见使唤不动诸人,阿丑都要奋不顾身地上去拽兰宝掌了,莘迩无法,只好起身抽刀,迫喝乞大力等:“抓住他!”
乞大力和另三个小率不再只看热闹,拦下了兰宝掌。
乞大力体阔劲雄,将兰宝掌牢牢抱在怀里。兰宝掌挣脱不开,大骂秃连樊不止。
秃连樊窜逃到莘迩左近,喘着气说道:“大人座前,你怎能如此无礼!疯狗!疯狗!”
帐外传进一声“大人”,旋即,帐幕掀开,进来了五个提刀的健壮甲士。
带头的伍长看了下帐内的状况,马上明白了是何局面,一声令下,两个甲士从乞大力那里抓住兰宝掌,将他按到在地,直刀压住了他的脖颈。伍长问道:“大人,如何处置他”
这却是相邻帐内的左氏听到了嘈杂声,赶紧叫令狐奉留给她的卫士过来看看。
小率们没人笑了,也没人说话,帐内十分安静。
兰宝掌只是桀骜,不是傻子,冰寒锋利的刀刺得他汗毛立起,不敢再骂了。
莘迩不说话,提刀盯视兰宝掌,好一会儿才问道:“你骂完了”
兰宝掌输人不输阵,怒视秃连樊,小声骂道:“老羯!”
莘迩板着脸,说道:“你刚才罪过有三。直呼主上的名字,大不敬,是其一;我是你的部督,你在我面前放肆,是其二;秃连小率与你同僚,你无故辱骂追打,是其三。这三个罪过,无论哪一个,我都可以严惩你。”厉声斥道,“你他娘的这般恣意妄为,是以为老子不会杀你么”
前前后后,莘迩亲身杀的人也有好几个了,叱声下,不怒自威,他方才与小率们说话时,语态颇为文雅,这会
第十六章 风流傅耳食 肥己曹睚眦
天方透曙,莘迩就到了傅乔帐外时,喊了好几声,才听到回应。
过了会儿,帐门打开,傅乔由内出来。
他脸色惨白,手撑着额角,路都不怎么敢走似的,一看就是宿醉未醒。
莘迩笑问道:“大夫昨晚饮酒了么”
“夜来听风,难以入眠,勾起了乡情。我叫小绿抹阮,不觉饮醉。唉,这马奶酒降不住,昨夜吐了两回,到现在头还疼。”他的口气中仍带酒味,看来喝了不少。
小绿是傅乔在唐兴郡时服侍他的婢女,莘迩见过,个子低矮,骨瘦如柴,一点红唇,描得跟鹦鹉似的,傅乔不知怎的相中,向麴硕讨了来,随行带回胡中。
莘迩笑道:“佳人拨阮,美酒相伴,大夫蒙尘胡部,不减风流,令我羡慕。”
傅乔说道:“岂敢,岂敢。”问道,“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事么”
“我来求首曲听。”
傅乔知他是在开玩笑,邀请他入帐。
莘迩随他进到帐内。
昨晚点的火烛尚未熄灭,帐中比外头还有明亮,案上盘盏散乱,倚竖着一个类像琵琶的乐器,此便是阮。
一个瘦小的女子从榻上下来,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卷着袍子行个礼,夹腿跑了出去。
莘迩认出,此正是小绿,笑对傅乔说道:“大夫酒后精雄,搏敌无情,勇猛无比啊。”
傅乔尴尬地说道:“过奖过奖。小绿不懂礼数,幼著勿怪。”请莘迩入座,笨手笨脚地张罗茶水。
莘迩说道:“大夫不要忙乎了,我用过饭才来的,腹中饱饱,滴水难下。”待傅乔入座,他说道,“我一早来找大夫,唐突清梦,是有一事相求。”
“咱们共患难的交情,何必这般客气。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记得大夫认识胡部中一人,是那秃连觉虔的妻家”
莘迩与胡人稀有交流,傅乔与胡人则不少打交道。
他能言善道,於今担着令狐奉手下头号跑腿的差事,凡与各部小率有关的事宜,令狐奉多使他传达,他又性格仁厚,人都喜欢和好脾气的人来往,所以来此胡中数月,尽管他严守唐胡之别,绝不肯换穿胡服,却是无心插柳,处了个好人缘,认识了不少胡人。
“是有一个。怎么你要找他么”傅乔不知莘迩找秃连觉虔的妻家作甚么,心道,“莫不是主上要见他”问道,“是主上要找他么”
“不是。我所求大夫之事,即与此人有关。”
“何事”
“主上为了约束胡牧,将他们分成了四部督,任我为左部督。此事,大夫已知。”
傅乔说道:“是。”心道,“那日要非你为我解围,还不知主上要怎么埋汰我!”
“我等在胡中无有根基,我想如果单用军纪的话,怕是不好束勒,所以我想不如先以利诱之,让他们觉得跟着我有利可图,然后,就可对他们稍加约束了。”
傅乔不懂兵事,但人心图利的道理他是懂的,点头说道:“是个办法。”
“所以我想带他们去漠中别的绿洲借粮。”
“借粮”傅乔旋即醒悟,说道,“哎哟,这会不会很危险”
“自然危险,故此我部督下的小率们俱皆为难。”
“那怎么办”
“大夫,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只可出我口,入你耳,万不可令第三人知。”
傅乔按着头,站起身,慢慢走到帐门,打开了,往外看罢,回来说道:“小绿不知跑哪里去了。外边无人,你说吧。”
莘迩心道:“傅大夫心挺细的。”说道,“解决此一难题的办法,便落在了秃连觉虔的身上。”
“哦”
“我部督下有个小率名叫兰宝掌的,甚是桀骜,对我满怀不服,一个小率尚且如此,我料秃连觉虔必更不甘居我等之下。”麴硕的三百步骑到胡中后,莘迩先后见过秃连觉虔两次,这两回见他,他虽都不言不语的,可偶尔眼神外露,能看出怀恨在心。
傅乔点头说道:“觉虔年轻气盛,我听他妻家那人不经意露出的口风,他确是常有怨言。不过他再有怨言也无用啊,主上此前手下无兵,他都无力翻天,而今三百精卒在部内,他更是无计可施,还能怎么样只能俯首称臣。”
“他无计可施,我有个办法送他。大夫觉得,我把‘利获人心’这四个字送给他何如”
“……,你是想哄他出去打劫,让他以为可以借此收揽人心,而实际上,你是要用他的获利来诱惑你帐下的小率,让他们眼红,改变主意,於是便肯跟着你去别的绿洲借粮,你就可以达成约束他们的目的了。”
莘迩诚恳地问道:“大夫以为我此策可行否”这是他此世独立想出的第一个解决难题的办法,此世之难题与前世截然不同,虽然有信心,可如果能得到别人的赞同,当然更好。
傅乔想了想,说道:“似乎不必这样麻烦。小率们所以不肯抢掠别的绿洲,不外乎是怕伤亡太多而获利不足,今有了我带回的三百精卒,你大可以此来打消他们的顾虑,用这些精卒为主力,领着他们‘借粮’去也啊。”
“我当然会向主上借兵,只是大夫以为主上能借给我多少步骑”
傅乔怔了下,心道:“以主上的德行,能借给你一二十步骑就不错了。”说道,“也是,主上想来不会给你太多,这事儿还得靠小率们的主动才行。”
傅乔带回来的步骑,莘迩肯定会问令狐奉借,以更进一步地打消小率们的顾虑,但令狐奉肯定也不会给他太多,只能是摆摆样子,打劫的主力还得靠小率们的部民。
“大夫可肯助我”
“我还有一个疑虑。如果觉虔劫掠失败,又或他没有中计呢”
莘迩笑了起来,说道:“大夫的心真细,考虑得周到。……,那我就只能用下策了。”
“下策”
“我部下小率中,秃连樊被其他人排斥,乞大力出自的乞卑部是个小部,这两人较易威逼、拉拢,我先从他两人入手,带他俩去抢个小绿洲,然后视情况再做其他打算。此法太慢,只能备为下策。”短短几天功夫,莘迩已对手下小率们有了初步的了解,做出了在使用上的相应判断。
傅乔敬服,说道:“幼著,果是困厄出雄杰么你何时变得如此缜密多谋了!”
说完,他揉着脑袋,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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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巧妇不需米 辛苦治部曲
曹斐带回的消息关系重大,傅乔、贾珍俱在。
莘迩顾看傅乔,尽力克制情绪,心道:“成了!”
傅乔城府不深,露出喜色。
令狐奉瞧出了他俩的古怪,打发了报讯的那小率出去,问道:“阿瓜,老曹,你俩挤眉弄眼的作甚秃连觉虔出营,莫不与你二人有关”
帐内没有外人,当下莘迩把原委道出。
令狐奉奇道:“你竟想出以此法来约束部曲胡牧,不错,不错。使得。”问莘迩,“为何不早对我说”
莘迩作揖说道:“小小愚得,怎敢当主上称赞。那日授任后,小臣只怕不能为主上分忧,是以挖空心思,想到了这个粗陋的办法。也是刚刚才想到的,没来得及禀与主上。”抬眼看了下令狐奉,接着说道,“小臣冒昧猜测,对该怎样约束胡牧,主上必是已有高明之策。愚者千虑,不如智圣一言。小臣敢问主上,不知主上的妙策是何小臣此法果然可行么”
问出了他多日来的疑惑,不知令狐奉对约束胡牧到底有什么高明的策略,一直不对他们讲。
令狐奉说道:“可行,怎不可行我的妙策我的妙策说也简单,那天我不是教过你了么要凶。其次嘛,给他们些好处。这叫有罚有赏,便即可也。”
莘迩心道:“原来他也没什么良策。”
令狐奉现在若是定西王,那他可用的办法就有很多,而今少人缺钱,他亦难为无米之炊。
令狐奉对贾珍说道:“你学学阿瓜的此策。”又对曹斐说道:“你明天走马上任,也学学。”
贾珍嘿了声,应道:“是,臣一定好好学。”
曹斐不以为然,心中想道:“阿瓜没作过大官儿,眼皮子浅,真把四部督当回事儿了。主上不过临时起意,暂用一用罢了!怎么等主上回到王都,登上王位,难不成还要我留在胡中,吃土喝风,作这劳什子的前部督么”口中应道,“是。”
莘迩下拜说道:“觉虔已经中计,等他掳掠回来,小臣料即可领部曲出洲。唯是督下的小率们担心伤亡,小臣大胆,恳请主上拨给小臣些许步骑,以消解他们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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