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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他如此雷厉残酷的禁勒手段,难免地就激起了戎人贵戚的仇恨与敌视。

    短短的时日里,上章弹劾孟朗的何止百余。

    蒲茂十分信赖孟朗,压根不理会这些劾章,对那些言辞激烈的,他还会痛加训斥,给予孟朗了百分百的支持。

    普通的戎人贵族眼看治不了孟朗,便把主意打在了苟家的身上,三说两不说的,撺掇动了苟雄。苟雄来求见前,正在家中饮宴,席上受到唆使,他借酒劲吹牛,说道:“我等国人才是大王的倚重,孟朗唐儿,杀之如杀鸡!你们且稍待,我这就进宫进谏,必请大王杀了这老贼”。

    於是,遂有了苟雄深夜入宫,请斩奸臣的这眼前一幕。

    蒲茂闻到了苟雄身上的酒味,问道:“你喝酒了”

    苟雄没有回答蒲茂的这句问话,大声说道:“特进石斌,其族有大勋於国朝,因为看不惯孟朗的滥杀,当面质问他:‘我等与先王共同创建国家,我尚不掌大权,你没有汗马之劳,凭什么能做司隶校尉是我等耕地,你吃白食么’孟朗老匹夫竟敢回说:‘正要让你当农夫耕地去’!

    “大王,小小唐儿,何敢忤逆贵种国人对此已是怨气沸天!孟朗不除,国将不安!”

    “你喝醉了,回家去!等你酒醒,再来见孤。”

    苟雄不肯,双手支地,梗着脖子,瞪圆双目,说道:“大王!孟朗一日不除,臣一日不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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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秦与唐并立 孟朗绘蓝图
    苟雄的嗓音本就高,酒后不知轻重,他嚷嚷出来的语声,如同嗡嗡的钟鸣,震得殿内像是有了回音。苟王后和宫女、内宦们都惶恐惊吓,齐齐偷觑蒲茂的脸色。

    蒲茂脸色铁青,说道:“孟师一日不除,你就一日不走么”

    苟雄昂首应道:“是!”

    蒲茂霍然起身,“那你就留下别走了”之话差点就要说出。

    亏得苟王后见势不妙,忙敛裙拜倒,为她哥哥请罪讨饶。

    蒲茂亦思及方今才登大位,尚须苟雄等人当他的爪牙,这才将此话咽下,喝令宫外:“来人!”

    随行护卫他的壮宦们应命拥入。

    蒲茂厌恶地看了眼兀自仰头撑目,拜在殿上,姿势仿佛个蛤蟆似的苟雄,一甩袖子,把身子背过,懒得再瞧他自以为忠诚的嘴脸,说道:“拖出去!浸到水里给他醒醒酒,赶出宫去!”

    壮宦们把苟雄拽将出去。

    苟雄虽猛,好汉难敌四手,扛不过那些内宦,一边挣扎着大叫大喊,一边被强行地拖拽了出去。他人到殿外,声音传入殿内,仍是十分清楚,蒲茂听到,他竟开始在丑言谩骂。

    也不知是在骂孟朗,还是在骂内宦,猪生狗日、鞭长x养的,污秽之至,不堪入耳。

    蒲茂气的,俊朗的面庞扭成一团,握紧拳头,嘴唇发抖,怒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他痛心疾首,对苟王后说道,“翻遍史籍典故,古今历代,岂有这样的朝臣咆哮宫中,恶语陛前,村夫不如之!不如之!”

    苟雄中气十足,骂不绝口,越骂越难听。

    蒲茂实在忍不下,脱口而出:“入他娘的!王八东西!取你老子的刀来!”挽起袖子,便要出去。

    想那戎人尽管称雄关中已然颇久,毕竟旧时“尊卑不严”的部落习俗根深蒂固,至今未脱,且因自家是征服者的身份,大多的戎人贵族并蔑视唐人,亦更不会主动去学唐人的什么文化,如苟雄这样,身为“国人”贵戚,掌握大权,然目不识丁、言语粗鲁、缺少礼节观念,平时尚好,酒后或动怒之余,污言秽语就滔滔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绵延无绝的,大有人在。

    蒲茂虽是好学唐书,日常恂恂如君子,到底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骂人的话没少听,大怒之下,“斯文儒雅”的外表顿就有点顾不住,情不自禁的,脏话就涌出来了。

    苟王后大惊失色,拜倒叩首,为苟雄苦苦求情。

    宫女中,有那有眼色的,连忙跑出去,求内宦把苟雄赶紧拉走。

    苟雄骂人的声音渐渐离远,终於渺不可闻。

    蒲茂无力地跌坐榻上,拍腿长叹,疾眉蹙额地说道:“唐儿笑我国人,不知礼义廉耻,类若禽兽。孤每听到这样的话,就生气得很!王后,咱们戎人是炎帝之后,商之宾臣,亦炎黄之正统、华夏之苗裔也!孤早有心证明给唐儿看,咱们戎人也一样可以礼仪夏大、服章华美!

    “苟雄身为国朝三品,却粗鄙如此!王后,孤此心虽殷,奈何彼辈啊!”他问苟王后,“王后,孤之心痛,你能懂么”

    蒲茂人长得英俊,精通唐人的琴棋书画,仪态文雅,本族的骑射功夫也不差,堪称文武双全,苟王后一直对他很崇拜,这会儿听出了他的郁闷和痛苦,心里也很难受,拜道:“贱妾妇人,不懂国家的事,但大王的壮志远图,对我国人的殷切冀望,贱妾能明白一二。”

    蒲茂叹了口气,叫她起来,等她落座,说道:“罢了,不说你兄长的事了。王后,孟师上书说,为表国家的重视农桑,建议可行‘先蚕礼’,日子定在了谷雨。掐指算来,便在下月中旬。这个礼,祭祀的是‘先蚕’,即始教人蚕事之神,按照周礼的规定,该由你来主持。

    “我明天叫朝中的唐人礼官上道奏书,把此行礼的章程细细叙说一遍,你要好生记住。这是我登位以来,头次行此礼,你务必做好,不得出现什么岔子,贻人笑柄!”

    苟王后柔顺地应道:“是。”

    先蚕礼由来已久,每个朝代的祭祀程序都不大相同。

    本朝的先蚕礼,是先於西郊建先蚕坛,“高一丈,方二丈,四出陛,陛广五尺”,选取六名列侯妻担任蚕母,然后,在蚕将出生前择吉日行礼。

    到行礼日,皇后乘六匹浅黑色马拉的油画两辕云母安车,着青衣、十二笄步摇,於先蚕上躬桑三条祠先蚕,诸妃公主五条,县乡以下采九条。

    同时,比之前代,本朝的先蚕礼增加了颁余胙、设飨宴、赐绢等的程序。

    蒲茂不打算学“本朝”的行礼程序。

    先蚕礼虽是夏人的礼,但江左的唐朝是国,关中的蒲秦现在也是国,蒲茂认为,两下是平等的地位,那么,他为何要低三下四地去学唐礼如果学了唐朝的,那他岂不是自甘藩属了么

    按其初心,他是想学先秦时之周礼的,但那时的礼仪程序比较简单,做出来的话,可能不够盛大,因是,他决定学秦朝时的,“皇后帅公卿、诸侯夫人蚕;祠先蚕,礼以少牢”。

    苟王后的温顺听话,让蒲茂的心情略微好了些。

    他站起身,负手在殿中踱步,行至殿门前,眺目向外看。

    一阵习习的凉风吹来,风中带有湿意,沙沙的微响入耳。下雨了。蒲茂步出殿外,细碎的雨滴落在他的发上、脸上,清清凉凉的,很舒服。雨点飘於石板路上,坠入路旁的花苑中。

    蒲茂心头欢喜,自语说道:“谚云:春雨如油。这一场雨下的好啊!国中的农家,今年应能有个好收成了!国家也能有个好税收了!”他曼声吟诵前朝士人的诗篇名句,“习习祥风,祁祁甘雨。百谷蓁蓁,庶草蕃庑。屡惟丰年。於皇乐胥。”

    遥想此刻,郊野的麦苗吐露绿色,如饥似渴地舒展於雨下。

    目注近处,宫中的花木迎风招展,争放出水味的芳香。

    蒲茂只觉得,哪怕是在现下的深夜时分,春季的咸阳内外,亦都是一派的生气勃勃。

    他想起了数月前,刚登位后不久,与孟朗的一场谈话。

    孟朗在那场谈话中,给他构画出了一幅明晰的蓝图。

    孟朗说道:“非严法无以纲纪,非农桑无以民富。无纲纪则上下不辨,无民富则无国强。上下不辨、国力不强,则国家危在旦夕矣!上下已辨,民各安其籍,吏各行其职,国力强大,大王一令,吏民同心,则天下不足定也!

    “大秦建国以数十年矣,所以外无尺寸之获者,正是因为了上下混乱,纲纪伦常不定;驱虎牧羊,百姓窘困,此两弊之故也!王令不行,民既穷也,国遂软弱,以至於今。

    “空有关中霸业之资,局促山河之间,兵不得一出,王威不得示海内!

    “大王如有吞吐四方之志,臣朗敢进言之:宜先除此两弊!”

    蒲茂心有同感,当时允诺,说道:“孟师此乃谋国之论,孤自当从。”

    孟朗於是给蒲茂述说该如何做,才能正纲纪、富百姓的种种办法。

    提倡节约、重视农桑、开山泽之禁、轻徭薄赋,等等,蒲茂而下实行的这些富民之国策,就都是孟朗那时提出的。孟朗出任司隶校尉,也是他两人於那时商定的,这是正纲纪的办法之一,此外的另一个办法,就是扩建学宫,增加太学生的数量,重点招取戎人官吏的子弟入学。

    说完了种种具体的举措后,孟朗说道:“设以三年为期,若臣朗之此数策皆能得行,施展顺利的话,我国的国势必然会得到极大的提升。到的此时,就可视情况而兴兵用军了。”

    蒲茂问道:“孟师以为,当以何处为孤用兵之先”

    孟朗胸有成竹,回答说道:“铁弗匈奴,叛服无常,朔方赵宴荔虽臣我国,素怀贰心。朔方之地,我国之北障也,朔方不稳,则咸阳朝夕有事。臣朗窃以为,用兵当以朔方为先!”

    “收了朔方以后呢”

    “虏魏东有贺浑邪不臣,北有拓跋鲜卑觊觎,虏魏国主年老,其诸子又争权不休,其国灭不久矣!收得朔方后,臣朗陋见,大王可坐待虏魏内乱。值其乱也,以一将领偏师,北出朔方,大王自领王师出河东,两路合击,会於邺城。虏魏之地,获之易耳!”

    蒲茂心动神驰,拊掌称赞,说道:“孟师高计!”问道,“那冉兴与定西呢”

    “冉兴今称臣大王,固是他们权宜之计,彼心定然未服,然既已称臣,且其国小,与其促攻之,不如暂留之。等到大王攻下虏魏,以全胜之威,挟百万精卒,臣朗料不需一兵一卒,一道檄书传至,冉兴肯定就反手可得了!

    “定西地贫而兵小强,取之无大益於国,攻之损我军吏卒,与我国间并且有大河为阻,臣朗以为,等到打下虏魏、收取冉兴以后,再对其徐图之不晚也。”

    首先严肃纲纪、富民强国,在政治、经济上获得进步;其次,收回朔方,保证国内军事形势上的稳定。国内已然富强、安定,接下来可以向外发展了,便是第三,先打魏国,后打定西。

    这,就是孟朗画给蒲茂的雄伟蓝图。

    蒲茂立在夜中,回味再三,想道:“昔西伯得太公望,周乃革商;齐桓公得管仲,一匡天下。今孤之有孟师,差可与拟乎若苟雄者,草莽鄙徒,焉知孤与孟师之志!”

    想及此处,更加地坚决了支持孟朗的心意。

    殿宇悄然,佳雨润物。



第四十一章 蒲茂不求歌 显美戏爱婢
    苟雄以王后兄长、蒲茂重将的身份,都说不动蒲茂,就更别说其它了。

    有那不认邪,仍旧强项上书弹劾的,轻者被蒲茂斥责,重者殿下挨鞭;着实不像话,如苟雄那般污言秽语,竟至辱骂的,却就没了苟雄的好运,先后被蒲茂砍了两个人头。

    咸阳的戎人贵戚们由此认清了孟朗在蒲茂心中的地位,知道了孟朗这个“唐儿”,绝非是他们可以撼动的,如此一来,虽对孟朗越加地痛恨入骨,也只好罢休服软。

    咸阳的风气为之一肃。

    仗势横行、鱼肉乡里的贵戚、豪强们一老实下来,加上“轻徭薄赋”政策的逐一得到落实,城中唐人百姓的日子,相比之下,自就非昔日可比了。

    不管谁人当政,百姓总是受劳役的底层。

    管它夏人也好,管它戎人也罢,只要能让老百姓过上安生的日子,那就是好的“大王”。

    不少年纪大,晓些前代旧事的乡野老人都不由对子弟们说:从中原战兴以来,数十年中,自唐室的内乱,到匈奴的秦国,再到戎人的秦国,关中百姓的日子,朝不保夕,或被掌权者驱使打仗,暴骨於野,或被横征暴敛,卖子卖女,遇到灾年,饿殍满沟,或沦为唐、胡贵人们的奴婢,任打任骂,流离颠沛者不可胜计;数来数去,也就现下的日子最好过的时候了。

    民间的赞颂传到宫中,蒲茂欢喜非常。

    他这回没有征询孟朗的意见,自作主张,向国民下了一道诏书,谦虚地说:“三代之为政者,爱民为大。‘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国人、夏人,皆炎黄胄裔,孤岂别而视之闻民间有为孤作谣歌而颂之者,非孤所求;迹轨前哲,政从贤王,老幼安乐,德被四方,孤之愿也。”

    四月中,谷雨日,苟王后与一干诸侯、公卿之妻,行先蚕礼。

    蒲秦从建立到现在,蒲茂是仅此无有,效行此夏人之礼的戎人天子。

    事情传出,秦国朝中的唐人官员、境内郡县的士人,献诗、文以歌颂者数百。蒲茂令内宦把这些诗文小心地贴到寝殿的屏风上,愉快地观赏了好些天,才叫撤下,嘱咐仔细收好,藏入内府,还特别交代,务必要用椒粉、芸草、炭屑等物做好防蛀的工作。

    同时,他又一次下诏书,再一次极其谦虚地表示:农桑是民事的根本,先蚕礼这类的小事都是他和苟王后应该做的,是为人君、后者的本分。士民的献诗、献文他看了,感觉到了大家忠於朝廷的诚意。以后,这些东西不要再写了。大家精诚团结,共同把国家的事业做好。

    蒲秦国内,蒲茂的明君形象慢慢地在竖立起来。

    谷雨当天,定西国也行了先蚕礼。

    定西国奉唐为正朔,自居唐臣,先蚕礼的礼节仪式用的自是本朝之礼,与蒲秦不同。

    令狐乐尚未娶妻,后宫无主,没有王后,不过无妨,太后亦可行此礼,只是与王后之礼有所区别,“太后入庙祭神服,绀上皂下,亲蚕,青上缥下,皆深衣,首饰翦牦帼”。帼是妇女的头巾,翦的本意是初生的羽毛,引申指等长的羽毛,翦牦帼即用细长马尾制成的头巾。

    国中贵臣之妻,跟着左氏,也参加了此礼。

    令狐妍亦有去之。

    礼毕之后,左氏与来参予此礼的贵夫人们叙话。

    末了,留下令狐妍,问她与莘迩的婚后生活如何。

    令狐妍答道:“都挺好。”

    左氏说道:“莘武卫宽厚,实是你的良偶。国家军政已经繁忙,武卫近月又将征讨西域,很多战前的事项需要做好准备,他有时可能会不太顾得上你。你须多加体贴,不要耍小性子。”

    令狐妍想到她打在莘迩脸上的那一拳,未免心虚,诺诺应是。

    左氏看出不对,紧张地问道:“你可是有惹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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