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客观的说,於当今诸国的国主中,蒲茂的能力诚然可算佼佼。
但在问孟朗这句话的时候,今年已二十多岁的他,眼中却闪烁出如孩童般的憧憬和渴望。
孟朗的嘴角依旧微笑,不过此时此刻,他的这个微笑与刚才的笑却有了点不同。
如果说,他刚才的笑是臣子对主上的恭敬,他此时的笑,就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
孟朗起身下拜,说道:“臣孟朗,野泽愚儒,而为大王不弃,显擢宠任。如无大王,臣何以能有今日?”
蒲茂心道:“那是自然。”
孟朗说道:“士为知己者死。臣无它以报,唯竭忠尽智,此生、此身,尽付大王驱使!”
蒲茂下榻,把他扶起,笑道:“孟师!何至如是!无缘无故的,你干嘛忽然说这种话?快请起来,快请起来!”
扶起了孟朗。
俭朴的殿宇中,君臣相对,眼中皆是深情,脸上俱为笑意。
蒲茂说道:“孟师,你的忠,我知;我的心,师也明。
“我犹记得孟师昔年尝对我备述过的周之礼乐,秦之一统。我那时就心向往之,心思慕之。孟师,今天下之乱,犹过战国,礼乐崩坏,衣冠委地,仁者闻之,不忍目睹,义士见之,义愤填膺。奋始皇帝之武烈,再塑华夏之乾坤,此我之夙愿!孟师,咱俩同心一致,共谋大事!”
孟朗应道:“是!”
两人重新落座。
孟朗接着说道:“定西不足虑。
“伪魏前与拓跋鲜卑联兵十万,轻骑双马,深入柔然千里,转战皆破,大败温石兰,杀其军将、幢帅数百,逼近柔然王庭,迫匹檀质子称臣,虏柔然、高车各部‘大人’百余、牧落数万、羊马骆驼百万而归。只从表面看,似乎伪魏兵强马壮,而以臣观之,伪魏实已日薄西山!”
“为何?”
“臣侦闻之,伪魏的几次大胜,多半赖的都是拓跋鲜卑之兵。伪魏窃据中原日久,中原富庶,酋大贵种奢侈腐化,部民侵凌唐人,坐以享成,由上至下,悉已渐失昔年牧马水草时的剽悍。拓跋鲜卑称他们‘几类唐儿’。此一战,实际上暴露了伪魏部队的战力低下。此其一。”
“其二呢?”
“秦末之世,鲜卑强盛,渐分成北、东、西三部。拓跋为北鲜卑,段、宇文、慕容诸部为东鲜卑。东鲜卑,即今之伪魏国人也。拓跋鲜卑与伪魏国人同种,只是因为拓跋远在漠北,而东鲜卑邻近中原,故而中原为东鲜卑窃取。
“於今伪魏势衰,拓跋强大,臣料拓跋必会觊觎中国。拓跋与伪魏迟早会有一战,此其二。”
“其三呢?”
“伪魏攻柔然,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震慑淮北的氐人贺浑邪;同时,伪魏国主年迈,臣度料之,其中应亦有伪魏国主希望借此给其伪太子一个建立军功、竖立威望机会的考量。
“然如臣适才所说,经此一战,暴露出了伪魏战力的低下。战力既然低下,又如何能够震慑贺浑邪?又如何能够抬高其伪太子的战功威望?适得其反也。
“贺浑邪自称天王时就已捏造谶纬,妄言五胡序列,有其之名,此人野心勃勃。臣断言,最晚等到伪魏国主死后,甚而不等他死,贺浑邪就会起兵反叛!此其三。”
“其四呢?”
孟朗顿了下,说道:“大王,没有四了。”总结说道,“外有拓跋之窥,内有贺浑邪不臣,伪魏风雨飘舟,自保不暇,也不足虑!”他再次下榻,拜倒说道,“大王,用兵朔方,正其时也!”
孟朗与蒲茂今天的这次对谈,孟朗详细地给蒲茂分析定西与魏两国现今的形势,不是没来由的,他们之前,正在讨论朔方的问题。
按照孟朗给蒲茂制定的蓝图,朔方,是首先要控制到手中的。
战略已定,朔方的铁弗匈奴毕竟久已为蒲秦藩属,不好出师无名,总得先礼后兵。
依此规划,蒲茂於三个月前苟王后生日时,下旨朔方,召赵宴荔入朝进贺,赵宴荔托辞患病,拒不从旨。上个月,蒲茂又给朔方下旨,以“中元节”将至,要在咸阳举办盂兰盆会,届时高僧云集,知赵宴荔信佛为由,再次召赵宴荔入朝,结果赵宴荔说他病是好了,但眼皮里长了个疙瘩,看不清东西,没法行路,仍是不肯来。
两次下旨,两次不来。
用兵朔方的借口已有,并且蒲茂的国主之位是篡夺而来的,他也确是非常需要一场战争来夯实他统治的基础。唯是在用兵之前,对定西与魏,他还有点忧虑,不知定西会不会趁机再攻冉兴,或掠地陇西郡,以及魏国会不会来犯。
听完了孟朗的分析,蒲茂心意定下,不再犹疑,说道:“孟师,明日朝会,孤即下旨,拜师军师将军,与苟雄诸将统兵讨伐赵宴荔!”笑道,“以孟师管、乐之能,灭小丑赵宴荔,牛刀杀鸡耳!国中鄙臣,胡言师无功於国,今日,就让他们看一看,孟师对国究竟有无功劳!”
以孟朗为主将,讨伐赵宴荔,蒲茂这是要送给孟朗一场军功。
孟朗下拜感谢,说道:“大王爱臣之心,臣感激涕零。”
蒲茂看出他似有话想说,笑道:“孟师,孤瞧你似有未尽之言,有何高见,尽管道来。”
孟朗说道:“蒲长生之弟魏公蒲英,臣闻其私下颇有怨忿。大王,斩草当除根!臣仍是以为,宜诛之,以儆怀二心者!”
蒲茂笑道:“海内皆暴,我方欲倡王道,蒲英无过而诛之,无益我道。孟师,杀蒲英,不过杀一人;不杀蒲英,显我仁德,以之感化国中,则却可收万民心於乡野,不亦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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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难言宋有德 掠胡安敬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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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春暖花开。
宋方这日觉得气闷,携了两三个清客,引得七八个家奴,出城到郊外的自家牧场散心。
陇州虽缺水,谷阴附近却河网密布,由秦至今,历代又兴修水利,城郊良田万顷,草场处处。
正值仲春季节,刚过了社日,草长莺飞。岸边的柔柳千枝万条,汩汩的清流、大小的泉水周边野草丰茂,杂以五颜六色的小花,偶见兔、鼠窜行其间。整整齐齐、望之无垠的田里,麦苗嫩绿,微风吹拂之下,摇曳生姿,散发出素淡清香,如似起伏的海洋。
宋方坐在牛车里,倚着边栏,观赏景色。
出城数里,路过了一个坞堡。
坞堡的围墙外头有一土坛,坛上种了一棵大树,高大参天。树下摆放着几样祭品。这个土坛是社日时,村落百姓用来祭祀社神的社坛,那树便是社树,被百姓视为是社神的化身。
宋方往社坛上看了几眼,转看那个村落,想起件事。
他招了招手,唤骑马跟从的清客近前,问道:“莘阿瓜去年杀的那个坞主,是这个坞的么?”
一个清客答道:“是的。”
“他是为什么杀那坞主来着?给谁报仇,对么?”
“听说辅国将军是为给爱婢报仇,所以杀的那个坞主。当时他遣了兰宝掌,领胡骑百余,直入坞内,寻得坞主,述罢其罪,即刻杀了,悬其首级於坞门,足足挂了三天。”
宋方用力拍打车栏,怒不可遏,奋声说道:“即使有罪,也当交付有司查办!私刑杀人,成何体统!他莘阿瓜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嚣张跋扈到此等程度,可恨可恨!”
话是十分的正义凛然,唯是他的门牙,那日被摔之后,终是掉了,后来虽然找医士,用象牙为材质,给他补了个义齿,到底不如原装的好用,说话之际,略显漏风,致使少了三分威严。
清客们唯唯诺诺,皆道:“是。”
随从宋方的众人中,有一人亦乘牛车。
这人催促车夫把牛车赶与宋方并行,支着手肘,探头车外,赔笑对宋方说道:“阿兄,莘阿瓜骄横不法,确实混蛋。他擅杀此坞坞主之事,竟无人举报?我明天就上书弹劾他!”
说话此人,白帻大氅,手拈羽扇,一副名士风流,不是别人,乃是宋翩。
宋方瞥了下他,冷笑说道:“有德,莘阿瓜是你而今的上官,我闻说他对你着实不赖。去年他从西域回来,不但金银不吝赏你,且表奏朝中,说你大大有功,给你讨了个中大夫的衔。
“有德,你不感恩,还要弹劾他?可谓恩将仇报了。有你这样做属官的么?”
今日宋方出游,没有叫宋翩。宋翩是自己跑来的。他巴巴地上赶着讨好宋翩,正是因为莘迩待他太好,已经引起了宋家人的疑心,他不得不寻找一切机会,来给他自己辩解。
宋翩满脸冤屈,欲诉无门的样子,悲声说道:“阿兄!翩之心,天地可鉴!想那西域,我连去都没有去,哪里来的功劳?这是那莘阿瓜在挑拨离间啊阿兄!”
宋翩被莘迩用朝廷的名义辟为属官,按理说,他是应该跟着征讨西域,但在行军的路上,到了酒泉时,他托以染病,死活都不肯从莘迩再往西行了。莘迩没强迫他,便把他留在了酒泉。
宋方“哼哼”地说道:“是啊,你人没到西域,功不缺你,赏赐也不缺你。莘阿瓜待你,真比待儿子还亲!”
宋翩有口难辩,欲哭无泪,说道:“阿兄!莘阿瓜狡诈,这是他在用计啊!阿兄幸万勿信!”
宋方懒得理他,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宋翩哪里会就此算了?如不解释清楚,恐怕他以后在族中,将成过街老鼠。
他遂赶紧催促车夫,追赶宋方的乘车。
两辆牛车,一前一后,倒像在比赛,可怜了驾车的两头黄牛,被鞭打出了奔近骏马的速度。
连带着宋方的清客、从奴们也不得不催骑提速。
道上的行人忙不迭地让路之余,纷纷掩鼻,遮蔽尘土,观此二车竞逐,无不惊奇。
有的不免窃窃私语,以为这是城中的贵游子弟发明出的什么新式玩法。
到了牧场。
谷阴城郊的良田、牧场八成以上,皆属各大门阀与本县豪强。
宋家非是谷阴本地人,但所占的田地、牧地不少。
这片牧场方圆百余里,牛马成群,是归宋方独有的。
闻报说宋方来到,牧场的主事急来迎接。
主事是个胡人,髡头小辫,褶袴皮靴,下拜行礼。
“起来吧。”
那主事恭谨起身。
宋方没有看他,视线被远处的数骑吸引住了。
他以手指之,问道:“那是谁?”
尽管离得远,日光明媚,草场一览无遗,宋方的眼神又好,因是辨出那数骑的穿着与本牧场的奴客不同,衣饰华贵,并挽弓佩刀。
主事扭头瞧去,知了宋方所问是谁,答道:“回禀大家,那是安崇和他的同伴。”
“安崇?那个粟特胡人么?”
“是。”
“他来我家牧场作甚?”
“他前日掳掠到了数十胡人,想卖给牧场。”
“从哪儿掳掠的?”
“他自称是从漠中的一处绿洲。”
宋方嫌恶地说道:“这个胡虏,干啥不好,到处掳胡买卖。把他赶走!”
安崇,字敬思,在谷阴,乃至在整个的陇东地区都小有名声,只不过,他的名声不是好名声。
安姓,是粟特人的大姓之一。他家本来如别的大部分在陇之粟特家族一样,也是经商的,主营西域香料,到了他父亲这一代,生意破产,买卖做不下去了。
安家在陇西已定居数代,祖籍那边早无亲戚,回乡是没办法回的了。
安崇生得膀大腰圆,少好游侠,颇是结交了十余脾性相投的恶少年,於是干脆另出机杼,香料的生意做不成,他领着这些恶少年,改行做起了贩奴的生意。
他的这个“贩奴”,不是正正经经的做个中间人,两边买卖,赚个差价,而是深入大漠,袭劫胡牧的部落,掳其男女,带回贩卖,形同盗寇。
也就难怪宋方这等的高门贵族,看不起他。
主事应命,就要去赶安铁走。
宋方心中一动,却改了主意,说道:“且慢。”
主事问道:“大家?”
宋方沉吟片刻,召宋翩过来。
宋翩喜出望外,急从牛车下去,凑将上前,说道:“阿兄有何吩咐?”
宋方说道:“我有一事与你。你要能办好,我自信你与莘阿瓜无干。”
宋翩拍胸脯说道:“阿兄只管交代,我一定办好!”
宋方屏退左右众人,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宋翩听完,大惊失色,说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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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七项考武生 广武王舒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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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苑城里,於年初的时候,修建了一座大的校武场。
此场,专用做“武举”的考试场地;不举行考试的时候,则供以戍卫部队日常的训练。
莘迩“武举”的建议,在督府右司马唐艾地积极推进下,於去年秋末时,已着手施行。
具体的程序上,由低到高,武举分为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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