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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赵宴荔命令从在他身后的那个唐人谋士“老杜,你出城去!带上两瓮酒,牵上几头羊,送给孟朗,就说他远来辛苦,我没什么可以慰劳的,送他点土产,姑且聊表心意。”交代他道,“到了秦营后,你给我细细观瞧,察其虚实;回来后,把你看到的东西告诉与我。”

    姓杜的那唐人闻言,立刻愁眉苦脸,有心拒绝,没这胆子,畏畏缩缩地说道“明公,这、这……。”

    “怎么?”

    “小人,……,那孟朗……。”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孟朗杀了你,对么?”

    “小人非是畏死,只是觉得大人得道多助,此战必胜,似乎不必再这个、这个,觑其虚实。”

    赵宴荔问道“我怎么得道多助了?”

    姓杜的谋士谄媚地说道“秦兵未至,而定西的高使已至,大人遣使往去盛乐,小人料鲜卑拓跋部亦定会遣兵来援。我朔方有事,八方支援。……大人,此不正是因了大人得道多助么?”

    立在赵宴荔侧手边的高充,忍不住顾看此人,心道“赵宴荔狡诈凶残,也配称得道多助?这人贪生怕死,阿谀奉承,真是我唐人的败类!”

    多看他一下都觉污了眼睛,高充回过头来,不再去瞧他。

    赵宴荔笑道“说的不错!”吩咐护卫,“取酒、羊给老杜,送他出城。”

    姓杜的谋士一步三回首,下了城楼,前去秦营。

    赵宴荔笑对高充说道“老杜胆子太小,没点男儿气概,脑袋也不够灵光。也不想想?他是唐人,孟朗也是唐人,有同胞的情分,孟朗岂会杀他?高君,你说是么?”

    高充答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我华夏之礼也。”

    赵宴荔呵呵笑道“我胡人也有此礼。”打眼看了看城外,又把目光重新放回到高充身上,说道,“高君,你说贵国闻蒲茂攻我,愿来援助?”

    高充答道“正是。为免引起大人的误会,寡君是故命在下为使,先来朔方,述说此意。”

    定西不认秦国,斥其为伪,高充自不会用秦国授给赵宴荔的官职来称他,因是也以“大人”为称。寡君,是对本国君主的谦称。

    赵宴荔问道“贵国打算怎么来援助我?”

    “请大人择一贵人为使,从我入朝,上书求援。之后,我朝的援兵至迟十日即可抵至朔方。”

    赵宴荔沉吟了会儿,说道“高君,你说我以何人为使为善?”

    “大人既已遣幼子求援於盛乐,从我入朝的,最好亦是大人之子。”

    莘迩尽管已经决定援救朔方,但援救,不是白白援救的,得捞点好处才行。

    这点好处,就是不要求赵宴荔自此臣服,但至少他得派个使者来朝,好能显出定西上邦的地位,并由之抓住救援的主动权。不过,高充来前,因不知赵宴荔遣幼子入质盛乐一事,莘迩只嘱咐高充,叫他带回一个赵宴荔的使者,没有说必须是赵宴荔的儿子才可。高充此时提出这个要求,乃是随机应变。堂堂定西国,在朔方遣使的待遇上,总不能不如鲜卑人的拓跋部。

    赵宴荔的儿子多得很,嫡子就有四五个,庶子近二十。

    他考虑了一下,心道“苟雄是秦国的悍将,秦兵的甲械比我精良,老杜说拓跋鲜卑必会援我,但万一它不来援?只凭我部,不一定能挡得住苟雄、孟朗。

    “抓到手里的羊,才是好羊。定西国虽然不安好心,无非是不欲见蒲茂势强,想利用我与蒲茂相斗,它坐收其利,但现下,我也只能让它遂愿。”

    想定,赵宴荔痛快地答应了这个条件。

    高充说道“那就请大人尽快预备,趁秦兵才到,围城不严,在下想明天就回国。”

    赵宴荔应道“好!”

    姓杜的唐人战战兢兢地出了城,没行多远,那千余担任警戒的秦骑就分出数十,驰奔近前,围住了他与从他出来、扛酒牵羊的四五个从仆。

    他连忙自陈来意。

    那百余秦骑搜过他们的身,带他们来到热火朝天正在筑营的秦军外头,命令在此等候。

    姓杜的等了大半晌,等到傍晚,仍不见有人出来接他,忽闻秦军的后阵传出急促的战鼓声响。

    他顿时大骇,想道“是孟朗不愿见我,要杀了我,用我的人头提振秦兵的士气么?”

    战鼓催动,声声惊人,他被吓得腿脚发虚,站立不稳,顾不上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远处筑营的秦军兵士看到此状,无不鄙夷嘲笑。

    姓杜的想多了,孟朗迟迟没有派人出来迎他,不是想要用他的人头振奋士气,——就算孟朗有此想法,杀一个赵宴荔的使者,也完没有击鼓的必要。

    孟朗没理会他的缘故,是他来的时机不凑巧,恰赶上了苟雄又与孟朗闹气,孟朗暂顾不上他。

    起因是上午兵到朔方城外后,孟朗派了一员名叫啖高的将校领兵数百,打探东西两座敌营的情况,叫他午时回报。结果啖高直到刚才方回,比孟朗给他限定的时间晚了近两个时辰。

    孟朗知自己是唐人,今次所以能为主将,都是因为蒲茂的缘故,从苟雄那里就可看出,军中的戎人将校对他其实并不服气,而今大战在即,将校如不从命,胜负则将堪忧。

    因是之故,他起了“借此立威”的心思,想要把啖高给以严惩,依“违期”之法,予以斩首。

    然而,啖高却是苟雄的同乡。

    苟雄哪里肯答应?

    苟雄驰马到孟朗的中军,因知啖高违反了军令,是有过在先,见到孟朗后,他的态度倒是比上次好了点,对孟朗说道“观朔方兵力,城外两营的旗帜很多,城上的守兵人头如攒,粗略估计,不下三四万人;据哨探侦知,其城西三十里许,还有数千游骑。合计恐得有五万兵!我军只有三万,敌众我寡。啖高是我军的勇将,明后日将战,我以为,不如宥免他。”

    孟朗有军法在手,兼存了战前立威的意图,不肯退让了,说道“不斩不足以明军法!”

    苟雄说道“依军法是该处斩。我愿与他一起力战破贼,为他赎罪。”

    孟朗踞坐如虎,目如虎视,坚决地说道“不行!”

    苟雄觉得自己已经够委曲求了,不料孟朗居然半分面子不给他,没了耐性,勃然大怒,戟指跳脚,骂道“老匹夫!给你脸,你不要脸是不是?你他娘的,给我等着!”

    骂完,他翻身上马,驰回本垒,传下命令“击鼓,聚兵!”

    姓杜的那人听到的鼓声,就是这一阵鼓声。

    姓杜的在军外都听见了此鼓声,孟朗在军中,自是听得更加真切,听出来,这是召将的鼓音。

    孟朗聪明过人,立时猜到了苟雄要干什么。

    他瞠目结舌,心道“蛮夷!蛮夷!”绕帐踱步,想了片刻,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把虎威收起,说道,“罢了!”使唤帐内陪坐的幕僚,“你去问问苟将军缘何击鼓。”

    那幕僚也是唐人,说道“明公,苟将军何意,不问已明。他仗着是大王的外家,目无尊卑,罔顾军纪,依法当斩!明公,窃以为,无须去问他,杀之可也!”

    孟朗没好气地说道“怎么杀?”

    那幕僚说道“明公是大王亲自下旨,任命的三军主帅,可即点各营将吏来中军听令,并宣大王之旨与苟雄部,他如服罪,便槛送咸阳,若一意孤行,就合力诛之!”

    孟朗心道“各营大将皆‘国人’,我授任於大王,麾之杀贼则可,令杀苟雄?苟雄家世为‘国人’的酋豪,他并是王后的兄长,肯遵我令者,怕是十中无一。”正色说道,“我今奉王旨,是来讨贼,不是来内斗的!你休得胡言乱语!快去苟将军部中,问他击鼓的缘由!”

    那幕僚从了命令,急到苟雄部中,转述孟朗的问话。

    苟雄怒形於色,说道“奉大王的令旨,我来朔方讨伐逆贼!仗还没打,逆贼还没除掉,军中却又出一自相残杀的贼,我干嘛击鼓?老子要把此贼先杀掉!”

    那幕僚回去,把苟雄的答话转述给孟朗。

    孟朗手下的幕僚、中军的将校们闻讯,这会儿都赶了过来,齐集帅帐之内,听了幕僚转述的答话,尽皆看向孟朗,等他回复。

    孟朗微微垂下眼皮,旋即抬眼,顾盼帐中,拍案赞叹,说道“苟将军真是忠勇之士!”令那幕僚,“你去告诉苟将军,可止鼓矣,我不杀啖高了。”

    那幕僚再到苟雄部中,把孟朗的此话告诉了他。

    苟雄兀不领情,骂道“老匹夫知道怕了?”

    那幕僚没法答复他这话,尴尬地站在那里。

    苟雄帐下一人,叫那幕僚出去相候,等帐中没了外人,劝苟雄说道“将军,孟朗毕竟是大王亲任的主帅,他固然不值一提,但若惹得大王不快,未免不是太好。孟朗现在既已服软,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他个梯子下便是。小人愚见,不妨歇鼓,散了兵卒,将军到底在名义上是孟朗的副将,为防他回朝后给大王告状,亦不妨去给他请个罪,做个样子。”

    “哼!”

    想及蒲茂对孟朗的信任,苟雄也还真有点担心孟朗“进谗言”,搞得他被蒲茂责罚,於是接受了这人的劝解,停了鼓声,来到中军,面见孟朗,敷衍地向他请了个罪。

    孟朗下到帐中,一把握住他的手,笑道“我说杀啖高,只是在试将军!将军对乡人尚且这样重义,况乎对国家呢?赵宴荔虽小赣,破之必矣!”邀请苟雄,“赵宴荔派了个使者来,我已遣人去接他入营了。将军乃我军重将,与我一同见见他吧!等见过,晚上便在我帐中用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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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苟雄索司隶 孟朗忍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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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了姓杜的那唐人,待其走后,苟雄撇着嘴,满脸的鄙夷,说道:“瞧他那德行,唯唯诺诺,我当他面训斥赵宴荔,他身为使者,不为他的主人说话,居然还赔笑,连连道歉。我养只条狗,也比他强!”说着,他拿眼瞄孟朗,哼哼地又对帐中的胡将们说道,“这就是唐儿!丁点用处没有,靠不住!”

    孟朗只当未闻他的后半句,没有生气,坐在胡坐上,拈着胡须,略微低头,若有所思似的。

    他的那个唐人幕僚,城府不如他远甚,听了苟雄的话,如同自己受辱,涨红了脸,欲待辩解,而那姓杜的确实低三下四,却发现无从辩说,只好也装作未闻,问孟朗,说道:“明公在想什么?”

    孟朗抬起脸,望了望帐外。

    营垒尚未筑成,秦军的兵卒们在连夜赶建,外头火光通明,遮盖住了春夜的月光与星光。军官喝令、指挥的声音,和兵士们掘土、垒墙的声响混作一处,传入帐中,甚是喧哗热闹。

    孟朗望了稍顷外边,示意幕僚去把帐幕放下,然后大约是已然思量清楚,微笑着,颇有把握地对苟雄等将说道:“我看这个杜琅,没准儿是赵宴荔故意派来的。”

    苟雄问道:“什么意思?”

    “赵宴荔向有狡诈之名,不是昏庸之辈,杜琅是他的帐下吏,他岂会不知此人习性?既知此人习性,他又岂会不知派杜琅为使,来见我等,必会丢他的脸面?”

    苟雄好像听懂了些,问道:“你是说赵宴荔乃故意遣他为使,为的就是好让他给自己丢脸?”

    “不错。”

    “对他有什么好处?”

    孟朗笑道:“会让咱们小看他啊。”

    苟雄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孟朗分析的有道理,转对胡将们说道:“这赵宴荔,不似咱们胡人,倒像个唐人。咱们胡人,直来直去,都是耿直人;唐人则个个肚子里一堆花花肠子!”

    孟朗仰脸,瞧了下大帐的帐顶,观其此举动,似乎是在平复心绪,他旋即放下目光,笑对苟雄等人说道:“兵不厌诈嘛。打仗此事,不就是你哄我,我哄你,谁能把对方哄住谁就赢么?”

    苟雄“哼”了声,问孟朗,说道:“在肤施的时候,我就问你,这场仗,你想怎么打?你神神秘秘的,不对我说。而今我军已至朔方县外,你有何筹略,总可以说了吧?”

    孟朗答道:“苟将军误会我了。在肤施时,我不是不说。

    “《孙子》云:‘夫兵形如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当在肤施之时,我军与赵宴荔部尚未对垒,他会如何应对我军?是固城自守,还是邀我野战?你我皆不知晓。是故,我没办法回答将军。”

    “那你现在可以回答了么?”

    “赵宴荔收河外、诸县、部落之兵,集於朔方,显是要守城自固。他的战术已明,我军的对策自也就随之而有。”

    “是什么?”

    “他守城,我军攻城自可。”

    苟雄说道:“赵宴荔经营朔方日久,朔方县的城墙高大坚固,外有壕沟,他又在城的东、西分设大营,城西复有游骑数千。不说金汤之固,以我不到三万的兵力,攻之亦难。你打算怎么攻?”

    “将军所言甚是。如果强攻的话,城不易下,并且我军的伤亡可能会不小。”孟朗回答说道,“所以,我不打算强攻。”

    “不强攻?那如何打?”

    “试试看能不能把赵宴荔诱出城外,我军设伏,与之野战取胜。”

    苟雄哂笑说道:“赵宴荔如个乌龟也似,把河外的兵马都召到了朔方县,明显是要坚守城池,不与我军野战的。且如你所言,赵宴荔此人狡诈,断不会轻易中计。老孟,你怎把他诱出来?”

    孟朗不仅有治国理政之能,他熟读兵书,并知军事,最重要的是,尽管此前他很少上战场,更没有过独立领导作战的经验,但他的这个“知军事”,却绝非纸上谈兵。

    孟朗有两个杰出的优点。

    一个是思虑缜密,顾全大局。

    一个是年少贫寒的经历,造就了他对人性的洞察。

    打仗这东西,再说什么天时、地利、人和,讲什么妙算、谋略、战法,说到底,其本质无非是领着一群人、与另一群人战斗。战斗的胜负,主要还是看“自己的人”与“对方的人”谁更给力。谁能把自己的人团结一致,把对方的优劣了解透彻,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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