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孟朗思虑缜密、顾全大局的优点,使他能够团结本军,他对人性了解的优点,使他能够抓住对方可被自己利用的地方。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孟朗可谓是“知人”而“自知”,他对自己的优点和能力很清楚,因是此战虽为他的初次大战,却不影响他对自己的信心。
信心反应在表面,便是他的侃侃而谈。
孟朗笑道:“诱敌之计,说也简单。”
“哦?”
孟朗拽住右臂的袖子,伸出右手,在帐中朝东北方点了一下,说道:“只等拓跋的兵马到,诱敌之计便可行矣。”
苟雄怔了下,说道:“拓跋?”
“赵宴荔之父,尝娶拓跋之女,其父死后,赵宴荔纳此女为妻,生得一子,小名孤塗,甚得赵宴荔喜爱。如我所料不差,赵宴荔必是已遣他此子,赶往盛乐,求拓跋援兵去了!”
戎人也有收继婚的习俗,赵宴荔娶后母为妻,不值得苟雄惊奇,他吃惊的是孟朗对赵宴荔“必已求援拓跋之事”的推测,他睁大眼,下意识地重复孟朗的话,说道:“赶往盛乐求援了?”
“不错。”
不止赵宴荔,帐中的胡将们你看我,我看我,大多脸上也都露出惊诧的神色。
孟朗的那个唐人幕僚,是早就知道孟朗的这个推测的,这会儿见胡将们的失色表情,他嘴角不觉绽出了一点笑容,心道:“明公之智谋料事,焉是汝等可测?可与比的么?”
苟雄神情变幻,心中想道:“赵宴荔狡残反复,就如草原上的恶狼,得势时张狂吃人,挨揍时夹尾如犬,以他的脾性,还真有可能会如老匹夫所说,遣子往去盛乐卑辞求援。”说道,“便他遣子求援盛乐,拓跋部不见得会援他吧?”
“只要他献上的好处足够多,拓跋为何不援?”
“他能给拓跋部什么好处?”
“朔方境内虽多沙漠,然大河两岸多上好草场。他如肯质子称臣拓跋,再把邻盛乐的河南牧场献与给之,则我断定拓跋部就定会驰援。”
那么赵宴荔会不会把黄河南岸的牧场献给拓跋部?而下秦军压境,他的老巢都快要保不住了,几块水草丰美的牧场,毋庸多言,为渡过眼前的危机,他必然是不会可惜,肯定会献的。
苟雄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性,但他乃是秦国猛将,没有因此畏惧,反而被激起了昂然的斗志。
他霍然起身,按着佩刀,在帐内转来转去,大声说道:“我听说贺兰延年被称为北地虎将,与柔然的温石兰齐名,早就想与之一会了!好啊!拓跋鲜卑如不知死活,真敢助逆,援救赵宴荔的话,我就取了贺兰延年的脑袋,献给大王,挂在咸阳的城阙上,宣示我大秦的天威!”
帐中有心细的胡将想道:“苟将军这话逻辑不对啊。贺兰延年固是名声不小,但拓跋鲜卑如派援军,却不一定会以贺兰延年为将。贺兰延年若不得为将,苟将军又怎取他脑袋?”看了苟雄好几眼,瞧他斗志昂扬、热血沸腾的,想了想,终究还是有点眼色,没把此异议提出。
孟朗拊掌赞道:“将军闻敌而喜,气壮之雄士也!待拓跋援兵至,咱们佯装败上一场,引了赵宴荔出城以后,大破贼军,就要全靠将军了!”
苟雄到孟朗的座前,握着刀柄,身子稍微前趋,居高临下地瞪着他,说道:“贺兰延年在我眼里,大狗而已;赵宴荔在我眼里,小狗而已!两条狗!败之何难?老匹……,老孟!只要此战胜后,你肯为我奏请大王,授我司隶校尉,当战时,你就在营中坐闻捷报便是!”
孟朗纵是熟知人性,也全然没有料到苟雄会忽然蹦出这么一句。
他呆了一呆,心道:“莫不是朝中贵戚,畏我杀伐太重,故是苟雄欲代我此职?”说道,“此非我所能奏者。战如胜,大郡太守、万户侯,我可上奏大王,依按军功,为将军请之。”
苟雄逼视孟朗,威胁地说道:“老孟,你是不想赢了此仗么?”
孟朗哭笑不得,被逼无奈,只好行下策,给他讲道理,苦口婆心地说道:“苟将军,司隶校尉虽非公卿,然权重位尊。
“秦时,司隶校尉与尚书令、御史中丞,於朝会时各自专席,京城号为‘三独坐’;前代成朝时,朝会之日,入殿之前,司隶校尉位在各部长官之上,独处之,愈贵於前代。秦、成、唐历代,司隶校尉诣尚书台廷议,位在九卿上;公议、朝贺之时,‘无敬’三公。
“苟将军,此等显贵重要的职务,我如何能有奏请之权?盼将军勿为此置气,宜以国事为重!”
苟雄心道:“他娘的,正是因了此职尊贵权重,老子才想做上一做!怎么?只许你威风,不许老子也威风威风么?”认为孟朗是在找借口,不愿帮自己,怒视了他好一会儿,甩袖离帐。
余下的胡将们亦纷纷告辞。
备下的饭食尚未端上来,就已经没了人吃,幕僚问孟朗怎么处理。
孟朗揉着额头,挥了挥衣袖,说道:“兵士们连夜筑营辛苦,给他们送去吧。”
幕僚瞧他这幅疲惫的样子,感到心疼,实在是憋不住,对孟朗说道:“明公,苟将军太过分了。先是要求在肤施休整三日,继而击鼓聚兵,现又当众索要官职,当真目无军纪国法!明公,不如上书大王,请大王予以严惩!”
孟朗叹道:“你可知大王为何会遣我与苟将军共领兵来讨赵宴荔么?”
“下官不知。”
“此战是大王登基后的第一场大战,兼关系到我朝日后的战略规划,必得信的过人为将,务必保证取胜,大王才能放心,此其一;苟将军非只是王后的兄长,而且勇猛兼人,是我国的头等悍将,此其二;我知大王的难处,在大王择将时,曾向大王保证,我一定会忍让苟将军,以大局为重,此其三。”孟朗说道,“因此三条,故而大王任了苟将军为我的副将。”
“原来如此。但苟将军这般无理取闹,委实可恼!”
孟朗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军如今已至朔方,大战将临,务应上心同心为要。此时此刻,我唯一可做的,唯有相忍为国。你方才的那些话,记住,以后不许再说了。”
那幕僚应道:“是。”
孟朗确是感到很累了,摆了摆手,叫他出去。
幕僚出了帐外,自去给兵卒送饭。
孟朗从胡坐上起来,负手踱到挂在帐壁上的地图前。
地图有两幅。
一幅是朔方周边的地图;一幅是整个天下各国的地图。
孟朗仅略扫了眼前者,即落目在后者上,出神地看了好久,视线落在魏国的都城,复而移到江左的都城,在此两城间来往游动,末了,定在秦国王都咸阳城的位置上,遥想现下的王宫里边,蒲茂或是在烛下批阅奏章,或是乘羊车在夜游园林,喃喃地说道:“大王不世之圣君,我具管、乐之材。我与大王的雄心大志,苟雄诸徒,非我同类,怎么会能理解?
“也许别人看来,他这些日对我步步相逼,我步步退让,但实则呢?欲成大事,逐鹿海内,无鹰犬不可。苟雄此辈,在我与大王的眼中,就是鹰犬罢了!和鹰犬,有什么可置气?有什么可退让的?我不是在对他退让,我是在推进我与大王的远志宏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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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回老家扫墓,归来泡个澡,差点晕堂,得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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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君长公事重 大力一见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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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琅回到朔方县,不敢如实上报苟雄的威吓、辱骂之言,只说孟朗敬重赵宴荔的美名,热情地招待了他,想到在秦军营外时听到的那阵鼓声,有心禀告,因到底没有搞清楚那鼓声是为何而鸣,赵宴荔为人喜怒无常,害怕反而会因此遭到赵宴荔的训斥和鞭打,最终还是没提。
赵宴荔细问了他的所见所闻。
杜琅亦不敢夸赞秦军雄壮,拣那贬低的话,说了一通。
却是合了赵宴荔振奋士气的心意,赵宴荔笑对部下的胡将们说道:“只等拓跋和定西的援兵来到,咱们三路并攻,里应外合,秦军败之必矣!到时我要亲手拿下孟朗与苟雄!”
诸铁弗将校皆摩拳擦掌,斗志百倍。
次日,赵宴荔挑了一名为阿利罗的庶子,命之与高充同去定西。
一则,铁弗匈奴的地盘只有朔方几县;二来,其地又是处於中原的荒远边塞,少有唐人;三者,铁弗匈奴不重视农桑,依旧完全保持着游牧、狩猎为生的旧俗,对唐人的文化也没甚兴趣,三者结合,因是赵宴荔的手底下,不像魏、秦两国,没几个唐人的士子为其谋士。
或许是考虑到出使定西,不能没有唐人为使;又或许还是出於“故意示弱”的狡诈心思,赵宴荔再次授予杜琅了出使的任务,把他任命为了出使定西的副使。
尽管秦军还在筑营,朔方县外的秦骑游弋不算很多,但安全起见,高充带着阿利罗、杜琅等铁弗使者,以及一干从他出使而来的精骑护卫,没有直接走朔方县的西门,而是选择了从北门出。
出了北门,他们先北上数里,就近渡过黄河,然后折往西行,行到黄河几字形的西边拐角处,再顺河而南,等於是绕了一圈,接着进入大漠,昼夜兼行数日。
三月初的这天上午,高充等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定西国的王都谷阴。
莘迩提前得报,遣了史亮在城门处等候。
两下见着。
史亮说道:“明公今日在督府上值。他让我转告你:路上辛苦,可归家稍作休息,下午再见。”
高充是士族子弟,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一口气地骑行过这么长的路,风餐露宿之类,凭靠意志力尚能忍耐,唯是他不擅骑马,早在去是,两条大腿的内侧就被马鞍给磨烂了,要知大腿内侧的肉是最嫩的,且关系到平常的行与坐,这一点,真是把他折腾坏了。
但他明白孰重孰轻,较以个人的身体吃不消,国家大事显然更加重要。
高充吃力地从马上下来,不小心牵动了腿上,连吸冷气,当着史亮等人的面,为免失礼,不好伸手摸腿,只好强自坚持,龇牙咧嘴地说道:“我离朔方时,赵宴荔已被虏秦的兵马所围,也许现下已然开战,我国的援兵越早到越好。事关要紧。我不休息了,现在就去谒见明公。”
“也好。”
史亮招了招手,一辆牛车从路边驶来。
史亮笑道:“明公知你往日少骑马,今次出使朔方,往返两千余里,料你必不良於行矣!特地把他自己的便车派来,载你归家。你既不肯回家,那便乘此车随我去督府吧!”
高充哪里会想到莘迩的心这么细?感动不已。
入到中城,街上人来人往,颇是繁华。
杜琅本是唐人,见识过唐人大城的热闹,也就罢了。阿利罗今年十九岁,年纪不大,并是赵宴荔的庶子,不得宠,从出生到现在,基本没有出过朔方的地界,却是不禁因之惊羡连连。
至督府门外,史亮上前述说来意。
门吏进去通报。
很快,中直兵参军羊馥出来迎接,带他们入内。
高充仪表堂堂,羊馥相貌儒雅,督府的戍卒明盔亮甲,个个高大强壮,进到府中,沿途见到的府吏无不衣冠楚楚,阿利罗暗将所见与其父部下的文武相比,深感天壤之别。
他一脚高,一脚低,跟着羊馥、史亮、高充,到了堂外。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君长,不是叫你且先归家沐浴休息么?”
阿利罗鼓足勇气,朝声音的来处偷偷看去,见说话之人是个英挺的年轻人,年有二十余,眉目清朗,颔下短髭,头裹白帻,著青色的官服,腰革带,足短靴,乍一看,给人以温润如玉的感觉,然而他的目光转动,落到阿利罗身上的时候,却使阿利罗心头一跳,只觉威不可犯。
就在阿利罗慌张地移走视线,不敢多看的时候,“扑通”一声,他身边的杜琅跪倒在地。
杜琅跪倒时,顺手拽了下阿利罗的衣襟。
阿利罗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拽倒,旋即回过神来,知道这个年轻人定然就是一路上听高充多次提起的定西大贵人,先后大破柔然、西域的辅国将军莘迩了。
阿利罗赶紧也伏身拜倒。
高充行礼,说道:“公事未毕,就是回家,下官也不能安心。”给莘迩介绍,“此赵宴荔子,阿利罗;此赵宴荔之文属,杜琅。他两人即此次随下官入朝、向我定西求援的朔方之正、副二使。”说着,示意阿利罗奉上赵宴荔的求援文书与莘迩。
莘迩不接,说道:“你两人下午从我进宫,可将此书呈与大王。”
阿利罗诺诺应命,收回文书,贴身放好。
莘迩张望高充的身后,问道:“圆融和尚呢?”
高充身后只有两个从吏,不见了跟他一起去朔方出使的竺圆融。
高充答道:“圆融禅师被赵宴荔留下了。”
“留下了?”
“融师佛理精深,赵宴荔深敬之,因是当下官归国之时,他再三恳请融师留下,以宣佛法於朔方。融师慈悲心肠,在对下官陈述了他普渡众生出苦海的宏愿以后,遂允之,自愿留居。”
莘迩无言。
秦国进攻朔方,朔方不仅将面临一场激烈的战事,而且能否自保,尚在两可。竺圆融在这个时候自愿留在朔方,不知该说他傻好,还是该佩服他为扩大佛教的影响力而不顾自身性命。
高充对竺圆融挺佩服的,他这回出使,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固是因为定西的出援对赵宴荔大有好处,但其间也有竺圆融凭其佛法,获得了赵宴荔好感的功劳。
莘迩对羊馥说道:“异真,你告知道智一声,就说圆融和尚自愿留居朔方,没有回来。”
圆融是道智推举出来的人,跟着高充走的,没跟着高充回来,於情於理,都得让道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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