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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教授》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强

    慢慢车前面的街道熟悉起来,医学院的大门口人进人出,有两个警卫各站一旁。洪涛刷了一下卡,栏杆就开了,警卫示意通行。经过校的遮天绿荫大道,车在学术交流中心前停了下来。这是以前一个招待所改装的,丁一以前住过。洪涛到前台办好了入住手续,博士生抢着将行李搬到了楼上房间。房间一个卧室,一个会客室,豪华型,皮沙发办公桌齐全,颇为惬意。

    临走时,洪涛递给丁一一个手机,“丁老师,这个给您用,和人联系方便一些。”丁一谢谢他想得周到。

    等他们都走了,丁一将衣物从箱子里拿出来挂好,洗了一把脸。看看表,还早,连日长途奔波,再加时差,丁一有点困了,于是就躺在雪白的床上小憩。

    一阵手机声将正在熟睡的丁一吵醒。他接起电话,是洪涛在楼下,“丁老师,吃饭的时间到了,我在楼下等您。”

    丁一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到厨房又洗了一把脸,涮了口,换了一件干净衣衫。他来到楼下,洪涛站起身来相迎,他旁边还有一位倩亮女士。洪涛介绍道:“这是我们系里的鞠老师。”

    丁一和他握了下手,“你好。怎么以前没见过?”

    鞠老师抿嘴矜持笑道:“我刚从国外来。洪教授说您从美国来,特来相见,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你从哪个国家来?”

    “也是美国。”

    丁一露出惊讶之色:“来多久了?”

    “半年。”

    洪涛接过话题:“鞠老师刚在哈佛做完博后,作为特殊人才引进。我们请她在系里开了一个肿瘤实验室,和我有些作,年轻有为,想法很多。这样吧,我们先上车,吃饭的时候再聊。”

    出门的时候,已经华灯初放,半空中悬浮的尘埃将街道两旁高楼的霓虹灯隐隐遮住,迷茫闪耀,虚无若现。穿过繁华的大街,他们来到一家雅静的餐厅,进门处小桥流水,琴声悠扬。穿旗袍的女服务生笑脸相迎,将三人请到里面桌前,将菜单放好,然后笑吟吟地离去。

    “丁教授,我在美国的时候就久仰大名,听过您的学术报告。”甫一落座,鞠老师就开口说,一副仰慕的模样。

    “哦。”丁一又露出了惊讶。“我在许多地方做过报告,不知在哪里相识?”

    “去年在芝加哥的肿瘤年会上。记得您讲的题目是炎症和肿瘤的关系,非常,很受启发。”

    “是有这么一事。可惜那时我们不认识。”

    “现在不是认识了么。”鞠老师笑意相迎,“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和您作。读过您最近发表的几篇论文,很有意思和高度。”

    这时服务生过来打断了谈话,问大家要点什么饮料。洪涛询问丁一是不是来一点红酒,他知道丁一在美国喜欢喝红酒。丁一说来一点茶比较好,刚刚长途旅行,现在还有点乏力,不胜酒力。鞠老师也附和建议说来一壶龙井。然后由洪涛作点了一些菜。洪涛介绍说这是一家素食店,他知道丁一在美国喜欢清淡,不吃大荤大油。

    等服务生走了,鞠老师不腼点,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现在中国每个城市空气污染都很严重,不注意环保,吸进肺里不知有多少有害物质。谈生意谈项目都要在饭桌上进行,抽烟敬酒,知道不知道再来点地沟油,吃进胃里又是有害物质。这些都是刺激炎症的因素,吃多了吸多了就像你在论文里的专业术语,造成了一个微环境,容易引起癌变,所以中国的肺癌、胃癌、肝癌发病率奇高。可是这里的人们认识不到这一点,或者认识到了身不由己。您关于持续炎症诱发癌症的相关理论和动物模型,为这些癌症的治疗了很好的依据。特别您阐述的癌症治疗方案,一方面杀死癌细胞,一方面抑制炎症细胞,很有临床治疗价值。看了您的论文,很受启发,我晚上都睡不着觉,想马上干起来。”

    丁一很欣慰地听着年轻的鞠老师凯凯而谈,她开的双唇字音清晰地表达着自己大脑里的活跃想法,眼神习习闪光,因为略微激动,她的脸颊有点潮红,丁一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看来这个鞠老师有思想,有冲劲。现在这样有想法的年轻人从国外流很多,看来中国的科学研究还是大有希望。他有点欣赏这个刚谋面的哈佛博士后,她那漆黑的头发和修饰过的细长眉毛在灯光下柔和而泛亮,丁一心里充满了好感。

    没有想到在中国有人这么跟踪自己的学术研究。丁一谦虚地答:“过奖过奖。”然后关心地问:“怎么样,国工作还顺利吗?”丁一觉得鞠老师很能干,应该没有问题。

    不料这一问,鞠老师脸上立刻印上了一层阴影,微微低下了头,毫不掩饰地说:“不行,什么也干不了,和想象中的相去太远。当时答应的许多条件,学院都没有落实,故意拖着。想干点事,不知从那里着手,急死人。多亏有洪教授提携帮助,借用他的地方和财力,才有点进展。”

    丁一和洪涛对望了一眼,蹙起了双眉,他想起了洪涛刚国时的情景。于是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来。事情会好起来的,只要你坚持不懈,就有希望。洪教授当年国和你的境况相似,现在不是熬出来了。”

    “只能这样想了。其实那些掌权的人,当年也是从国外来的海归,应该理解我们现在的心情。可是压我们的,恰恰就是他们,摆出一副至高无上的架势,一天到晚花天酒地,文山会海,心事不在科研上面。我觉得他们有一种心理在作祟,怕我们有了成绩超过他们,对他们造成威胁。想起我在美国工作时的情景,那里多单纯,一门心思搞科研,没有这里的那些乌七八糟。我的那些导师们都很有地位了,可是还是勤奋不懈。在美国谁不努力,谁就会掉队。对不起丁教授,一见面就发向您牢骚。因为心里憋屈得慌,看见一个真正做学问的老师来了,倍感亲切。”鞠老师的眼眶里闪了一点泪花,胸腹起伏。

    丁一抿了一口茶,无言片刻。洪涛开口说:“其实鞠老师现在干得已经很不错了,刚刚听说她申请的青年基金项目分数打得很好,中奖的机率很高。昨天我听曲校长说,学校正在落实启动基金,马上就会发下来。两项加起来,就不得了了。”

    “谢谢洪教授一直对我相帮,才有可能申请科研基金。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可是你知道吗,系任想调我到临床去。我的科研基金换由他掌握。”鞠老师愤愤不平地说。

    “有这事?上个星期他还为你到学校去交涉启动基金的事。”洪涛吃惊地反问。

    “他今天上午才向我透露的。因为。。。。。。”鞠老师答,似乎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她将头偏向了一边,用牙齿轻轻咬着嘴唇,目光愤懑。

    丁一彻底无语了,心里有一种愤怒腾起。他听说过许许多多像鞠老师这样的故事,可惜自己帮不上忙。这在美国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这时菜端来了,色香味俱佳。鞠老师端起茶杯:“丁教授,原谅我不懂事,搅了您用餐的兴致。我的那些事不值一提。来,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祝您这次国愉快,将来多多作。”丁一马上端起茶杯敬。

    吃饭期间,洪涛向丁一说:“明天上午,我安排了您和学校管科研的副校长见面,在行政楼。”

    丁一心里一直惦记着刚才鞠老师的话,老想着如何帮帮这位有志向的年轻同行。于是过头来对鞠老师说:“这样吧,我去向你们的副校长谈谈,就说我们之间有作项目,希望你能留在科研里,不知管不管用?”他停下筷子,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鞠老师。

    “真的?那当然好。”鞠老师喜出望外。

    洪涛马上附和说:“由您出面,应该没有问题。不过系任明天也要作陪。”

    “不碍事。我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他问鞠老师:“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我叫鞠进。不进则退的进。”

    “看来你是天生上进的。这名字好。”丁一夸道,给她一些鼓励。

    “这都是当年父母对子女的期望。”鞠老师含羞而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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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教授 三
    <b style="mso-bidi-fo: normal">三</b>

    丁一住的学术中心对面是一片园林,木叶茵茵。他每天早上有打拳的习惯,昨天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片漂亮的园林,花坛锦绣,曲径环绕。早上一起床,他就来到了这里。清晨园内薄雾弥漫,细小的水珠在叶尖上微颤。在树木掩映下,花卉欲开还羞,鸟声娇声轻婉。这里有一片水磨石空地,光滑的地面上正中立了一个雕像,是这所著名学校的德国创始人。前面还立了一个校训牌。这时空地上已经有了十来个晨练的人,大多上了岁数,丁一向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交谈,原来都是这所学校的退休老教授。听说丁一是从国外国讲学的美国教授,大家都围了过来热情打招呼。

    “原来你们在美国也打太极拳呀?”有个白发教授饶有兴致地发问。

    “打呀,我们当地还有一个club,大家每个星期聚一次,切磋切磋。有时还在当地的国际节上表演。最多的一次一共有三多人一起打。”丁一有点自豪。老教授们则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有个瘦削的女教授说,“我在美国看我儿子,帮他带孙子时,他们那里就有中国人打太极拳,有的还打剑。和我们这里差不多。”

    “欧洲也一样,我女儿在德国,她们那里也有人打。”

    “我侄女在澳大利亚。。。。。。”

    。。。。。。。

    这帮上了年纪的人自说自话开了,忘了丁一。丁一饶有兴味地从旁笑着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讨论,并不在意自己被冷落。丁一很能理解他们。他们那朗朗的笑声在树林里环绕,感染着丁一。上班的人们路过这里,都投过来好奇的眼光。其实这大概是他们这些人每天交的场所,互相交换着信息。老了,不上班了,不再担任重要职务,曾经的佼佼者们已经没有人再注意他们,光环尽失,离荣誉远去。于是这帮失落者们无形中组成了一个团体,形成了自己的圈子。这些共事多年的专家教授们聚集在一起,捡来不少失落感。他们或者重温往昔峥嵘岁月稠,或者夸耀儿女们的事业成就,或者津津乐道孙辈们的健康聪睿,或者交谈旅游心得。至于天下大事,时事新闻那更是了然于胸,依然以天下为己任。丁一遇到过许多老人到国外和子女们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觉得不习惯,嚷嚷着要中国。他们缺少的就是这一份同事朋友们之间的亲切感、认同感。没有了这些往昔的同事和朋友,一切都很失落,日子无意义。他们可能曾经在工作上有过许许多多的摩擦,为了分房子,为了提职称,为了出国名额,为了科研经费,为了谁做系任打得不可开交,互相得罪。可是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大家能够聚在一起,就是前世修来的福份。曾经的敌人现在是最好的朋友,更不用说那些当年的好友,更是相依为命。子女们不在身边,大家互相关心,充满体贴,谁要是有个什么事,都会情不自禁地询问一下。

    正想着,丁一听他们中有人说:“噫,老王今天为什么没来?”

    “听说他得了脑溢血,昨晚送医院去了。”

    “真的?昨天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不行,我得到病房去看他。”

    丁一听了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他一个人悄悄度到一旁做着准备活动,看见远处教学大楼前的空地上有群女士们在跳扇子舞,中青年居多,身段柔软。那上下舞动的扇子就像巨大的彩色蝴蝶上下翻飞,翩翩起舞。只是那播放着的往昔革命歌曲,软绵绵的,有点滑稽。这里的人们早晨锻炼身体和美国的方式不一样,晨跑的很少。丁一想到这里,心里哑然失笑,没想到在美国住了这许多年,自己锻炼身体的方式原来和万里之外的中国竟是一样的。冥冥之中,原来自己潜意识里还是一个中国人,尽管自己很早以前就加入了美国籍,成了一名华侨。

    正想着,旁边有人放起了太极拳音乐,于是丁一凝神聚气,意念丹田,含胸拔背,和大家一起打了起来。毕竟年轻,丁一动作舒展大方,飘逸潇洒,手随心,心随意,有点真功夫。这时的丁一已经摒弃了一切杂念,出神入化。初阳从附近的高楼狭缝中透了一些光线洒在树林里,无数细小的光线从树叶里穿过,充满生机。

    打完了太极拳,丁一到房间洗了个澡,然后告诉楼层服务员有脏衣服在房间需要洗,就到楼下餐厅吃早餐。因为是国外来的客人,一切免费。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小吃早点,久违了,丁一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要了一大堆。端到桌子上才发现,自己要多了。在美国家里,太太只允许自己吃这些食物的三分之一。好长时间没有和这些东西打照面了,来一次不容易,反正太太现在也看不着。他苦笑自嘲了一下,决定将它们都消灭光,既来之,则安之。他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早餐,刚到房间,洪涛的电话就打来了。

    丁一下楼和洪涛一起步行到系里去。沿路都是青年学生,一群群背着书包在冬青树夹着的路上疾步行走赶去上课。看着他们一个个朝气蓬勃,丁一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的学生时代,时光过得真快。他们来到一栋漂亮的新大楼,里面光洁明亮,水磨地面反射着影子。进了电梯来到楼上系里,一进系任的办公室,系任就热情地从办公桌后面的皮椅子上向丁一打招呼,但是并没有起身。丁一上前隔着桌子和他握了手,松软无力。

    “请坐,请坐。”系任用手示意了一下靠墙的皮沙发,翘起了二郎腿。丁一身坐下。洪涛也陪着在身边坐下。

    系任端起手里的茶杯,吹了一口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茶,问丁一:“一路还顺当?”

    不知怎的,丁一有点讨厌眼前这个装腔作势的系任。倒不是因为他比自己年轻,而是他的那种拿腔拿调,傲慢无礼,再加昨晚鞠老师的事在胸中搅和。其实他和这个系任以前有过交道。大概十多年以前,那时系任刚从加拿大落荒来,被国外的单位解雇了,找不到工作。记得丁一那次国讲学,有一个人老是用蹩脚的英语提问。报告做完了,这个人赶快上前,自我介绍是从加拿大来的,拼命套近乎,可是问题提得一点也不专业。不过那时中国不像现在有很多海归,除了少数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系里的顶梁柱大都是当年文革时毕业的红卫兵大学生和工农兵学员,业务水平极有限。那时所有从国外来的人都是香饽饽,无人识得真伪,再差,也是优良品种,因为见过世面,喝过洋墨水。现在那些老教授们退了休,这帮先期国的海归们慢慢掌控了权利。不过他们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看见现在大批有真才实学的年轻学者国,有点怕,尽其所能压制像鞠老师那样更年轻的海归们。

    等了一会不见丁一答,任有点尴尬,眼睛望着洪涛。洪涛似笑非笑,两手一摊不知道。

    丁一过头来看着洪涛,“是不是到你实验室去看一看。”说完他就站起身。刚走出门,系任在后面问洪涛什么时候去见副校长。洪涛告诉了他:“等会儿。本来想喊余院长一起去,但是他出国开会去了,明天才能来。”洪涛说。

    系任答:“这个我知道。待会别忘了我们一起走。”任叮嘱道,生怕被拉下。

    来到洪涛实验室,学生们都在用心做实验。见他们进来,停了下来。丁一来到昨天见到的那个男生面前,笑着问他在做什么。他有点拘谨,说在学习提取dna技术。丁一又和其他几个学生谈了谈,参观了实验室的其他设备,虽然比不上美国,该有的都有了。他头对洪涛说:“基础已经不错了。有希望。”

    洪涛说:“我正在筹划申请一个973大项目,两千多万,想请您一起加入进来,提高竞争力。今天和管科研的副校长见面,要就是想谈这个,得到他的支持。他也想加入进来,这也是他想和您见面的要原因,让您心里有个数。”

    “你们系任要参加谈话,大慨也是这个意思?”

    “一点没错。另外我们医学院的院长也有这个意思。”两人会意一笑,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想意思意思。

    “计划的提交时间大概在什么时候?”丁一问。

    “明年三月左右。不过我们得现在动起来。课题做什么,人员的配置,都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洪涛看了看手表,时间快到了,“我们该走了。”他对丁一说。然后就向实验室的研究生们宣布明天上午全体实验室和丁教授座谈。

    他们出了实验室,发现系任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有点心焦地频频看表。大概刚才丁一的态度,系任这时谦恭了不少。这时的他一会儿拍丁一的背,一会儿撞丁一的胳膊,显得亲热无比,极为俗气。他还告诉丁一,已经和院里打了招呼,想请他做一场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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