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是很重视,但下面却很乱,贪污腐化,学术水平不高,许多钱都没有用到正路上。在您来之前,我都已经绝望了,不知道何去何从,准备离开这里,重新到美国继续奋斗。要不是您帮忙,现在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事情得有一个过程,不能因为一些小的挫折就放弃,只要不断努力,相信中国会好起来,特别是等你们这一批真正有学问的年轻人将来成了气候,和国际接轨就好了。我也就是一个铺路石,为中国的科技振兴做点贡献,弥补一下心中没有国的遗憾。”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呢。您是身不在其中,不知道其中的凶险。有一个情况我没有告诉您,让我深为其扰。系任一直想潜规则我,我不干,这也是他想把我调到临床的一个原因,报复我,逼我就范。”
“有这种事?”丁一确实没有料到这一点。这几天丁一耳闻目睹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没有不发生的,只有你想不到的。他这个在科学领域时时超前的脑袋,在这些事情上却老是赶不上趟,严重滞后。
两人到了学术中心,电梯上楼,进了丁一的房间,将文件放到桌子上。鞠进接着说:“系任今天早上找到我,继续纠缠。他威胁我,如果不答应,将来他还是有办法在职位的升迁上卡我。”
卑鄙,丁一心里忍不住骂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鞠进,她眼睛附近有一层淡淡的黑色晕圈,问道:“能不能向上面反映?”
“这事怎么说得出口。”
“在美国,这叫性骚扰,当事人会被开除公职的。遇有这种情况,一定要报案。”丁一斩钉截铁地说。
“可这是中国,不是美国,我担心他们官官相护,我刚来不久,言轻势微。再说您也看见了,中国现在开放得很,对于这类事已经习以为常,比美国还开放,二奶、小三,小四、小五多了去了,谁还在乎这事。弄不好,还说我们勾搭成奸,说我色相勾引。另外,我谈了一个男朋友,快要结婚了,他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不知会怎么样。”鞠进顾虑重重,眼眶有点泛红。
“你应该动和男朋友事先讲清楚这事,他要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真心喜欢你,会站在你一边帮你。如果他要是因为这事离你而去,也说明了他的为人,不值得留恋。”丁一顿了一下,询问地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去和曲院长沟通一下,看看有没有其它办法。”
“麻烦了您这许多,我们以前从不认识,如何谢您呢?”鞠进望着丁一说,
“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好好工作,做好学问,就是谢我了。”丁一笑着说。
“在您身上,我看到了前辈科学家的正直和为人,可惜现在中国这样的导师已不多见了。您要是能到中国来工作该有多好。”鞠进的这番话,让丁一又想起了前天晚上杨处长劝自己国工作的话。
“有时我也这样想。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制度保障,我来又如何呢?还不是一事无成。现在我起码还可以有点影响力,从旁推动中国的科研。”
“您忙吧,我走了。”鞠进走了。丁一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想了片刻。他拿出手机给曲直拨了电话,说要见他。曲直让他到办公室来。
丁一走进了曲直的办公室,曲直已经坐在那里等他。这副校长办公室,宽大得有点像一个会议室,装潢精美。一副大匾额挂在中正,上书:“求实”。
“来来,坐坐。”看着丁一急呼呼的样子,曲直热情招呼。然后吩咐秘书倒茶,他让秘书带上房门,身体前倾问丁一:“有什么要紧的事?”
丁一如实说了鞠进的情况。曲直皱着眉头听完。然后对丁一说:“其实我已经听到了关于这个系任这方面的许多传说。有学生抱怨的,有老师抱怨的。领导也和他谈过话,可他就是不改,见到漂亮的就上。男女作风问题在中国曾经是个很敏感的问题,记得我们出国以前,那时要把一个人搞垮搞臭,就说他有男女作风问题,让你永世不得翻身。记不记得当时有个演员叫迟志强参加了一个性派对的舞会,结果以聚众**罪被判了几年徒刑,出来后还写了一首。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呀,谁要是没有个小三,那是你没有本事,是实力地位不够的表现,甚至嘲笑你身体有缺陷,上行下效,同事们攀比,蔚然成风。不能因为人家乱搞男女关系就将人处分,要是这样,我们学校许多人都会被开除。餐桌上你已经见识过了。”
“那鞠老师就没有办法了?”丁一失望地问。
“除了强奸可以抓他,其它还真没有办法。不过,此人学术水平不怎么样,歪门邪道挺多。自己不做实验,不钻研学问,却将课题包给cro,每年可以出好几篇影响因子以上的论文。”
丁一不解,问:“何为cro?”
曲直一脸嘲笑加苦笑:“又不知道了吧,这是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科研公司,其全称为sultant researian,是一些专门为别人做实验的公司,只要你肯付钱。这些公司根据客户的要求做科研,要什么实验结果有什么结果,量体裁衣,如不满意包换,直到你满意为止。所以有些人拿了科研经费,懒得自己动脑筋动手,将科研项目都包给cro,坐享其成。这类公司的生意很红火。”
“what?!”丁一彻底杯具了,连科研也可以如此承包胡来,假冒伪劣做出了专业水平。
曲直继续说:“到刚才的话题,系里的教师对这个系任的意见极大,此人不但不学无术,还将自己的老婆安插在自己办公室里,付的薪水比鞠进她们还高。他的任期是五年一聘,马上要到了。我准备搞个竞选连任,民投票,让洪涛和其它老师也参加,搞个公平竞赛。我看他够呛。”
丁一眼睛一亮,看来这事有了转机。
“这事我和他们基础学院的余院长谈过,他好像持反对意见,因为系任是他的人马。余院长有点想继续聘任他。”曲直说。
刚刚有了转机,事情又没有丁一想象的那样乐观了。“不是五年一聘吗?”丁一问。
曲直答:“是五年一聘,但接下来是指认还是竞选余院长有一定的权利。到这里来了一年多,我已经初试水深,心里有了一点想法。要想把这个学校搞上去,非要换一批不干事,碍手碍脚的人。所以我想从洪涛他们系入手,搞个试点,竞聘一下。其实我对洪涛的印象不错,踏实肯干,人缘好,学术水平扎实,没想到是你的学生,难怪了。要是这次他的973计划申请成功,他当系任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噢,丁一意外得到了这个消息。要是这样,鞠进就不需考虑系任的报复了。
“不要对洪涛讲这些,这只是一个初步想法。我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系任的报复可能实现不了。再说了,还有我呢,不怕。其实我也是五年被聘一次,当时定了同的。这是中国在人事制度上的一个进步。我一时半会走不了。”曲直向丁一眨了一下眼。
“如果你下次要是没有被聘上呢?”
“卷铺盖走人,美国继续当教授,反正我在美国的职位还保留着。所以我不怕他们,至少退休以后我还得美国养老。交了那么多养老金,退休了以后得去享用呀。”曲直哈哈大笑,脸上的胖肉直抖。
“这么说来你只能算半个海归?”
“或者说半个海鸥。”曲直又大笑起来。“不管那种说法正确,我就想帮中国出一把力。毕竟这里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如果我们将来将中国的科研水平真正推动上去了,连你这样的高水平科学家都请得来,那就有意思了。”曲直有点动情。
“你老婆呢?听说她还留在美国。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丁一想探个究竟。
“我想让她和我一起国,她不肯。女儿还在美国上大学,舍不得离开。房子新装修了,舍不得离开,朋友们都在美国,舍不得离开。中国空气污染,不肯来。中国人随地吐痰,不肯来。中国的东西贵,不肯来。中国的食品有毒,不肯来。反正她的理由多。我就两边飞,过一段时间美国去看她,或她到中国来看我,我们其实比你还海鸥。”
“她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吗?”丁一眨了眨眼。
“我身体好着呢,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不是指你的身体。” 丁一半真半假地戏虐。
曲直突然明白了丁一的意思,又大笑起来。“你是不是指小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不好这口。”曲直一面说一面用手指不停地指点着丁一,怪他乱说。“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投怀送抱的还真不少,现在就这风气。出去开会半夜敲门的更多。也许是受了太多的传统教育,我们这一代人还是很看重自己名节的,你说是不是。想想看,老婆一辈子跟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儿育女,不能对不起人家呀,少来夫妻老来伴。记得我女儿小时候有一天家,一进门很忧伤,看着我和太太不作声,很担心的样子。问她怎么了,没想到她居然问我和妈妈是不是也要离婚,吓了我们一跳。问她何出此言,她说她们班上的一个同学的父母离婚了。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从此我下定决心一辈子不要对不起我女儿,对不起我太太。”他停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你说奇不奇怪,当年我们远渡重洋到美国去求学,那里是花花世界,充满了诱惑。现在反过来了,许多人想国,因为中国成了花花世界,充满了诱惑,莺歌燕舞。在这一往一反的过程中,有人堕落了,有人没有堕落。就像古话里说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沧桑巨变呀。”
丁一接着问:“除了二奶小三,中国还有没有其它吸引人的地方呢?”
“有哇,比如评院士。许多人在美国这一辈子都评不上院士。在中国就不同了,水平低,可以公关,于是都想国当院士。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动机。”这个丁一认同,他想起在飞机上已经听过的相同论调,那个同事也说到中国弄个院士当当。
曲直接着说:“不瞒你说,现在我们院里就想为我申请院士。他们说不用你操心,我们来为你公关。”
“怎么公关?”丁一不解地问。
“就是花钱呗,到处打点。像我这样水平的流中国学者不少,就是看谁的单位花的钱多了。最近我们学校请了许多院士来考察,做报告,明里暗里打点,免费旅游。”
“你不是美国公民吗?”丁一不解。
“我还不是,长期持有绿卡,一直犹豫要不要宣誓成为美利坚公民。我太太早就宣誓入籍了。我对学校说其实我对院士不感兴趣,只想做点实事。可是学校不同意,说这关系到学校的声誉,是政绩工程,好不容易有个够水平的,不能轻易放弃。我这是身不由己了。看看,我被他们绑架了不是?”曲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他们谈得差不多了,丁一起身告辞。
海鸥教授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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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丁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的计划草案,涂涂写写,在洪涛和鞠进的草稿上修改了许多地方,提了许多修改意见和新的实验设想。丁一欣慰地看到,洪涛比以前当研究生时进步成熟了许多,创新意识很强,思考也比较周密。看得出,他和鞠老师读了大量文献,对国际上的动态很熟悉。其间他到外面小卖部买了便当,饼干和一些饮料权充肚皮。丁一是个工作狂,在美国时,他常常将自己关在办公室一天不出来。工作着,是美好的,他曾经不知在哪里看见过这么一句话,非常喜欢而且身体力行。等他改完了洪涛他们的报告,已是晚上凌晨一点了。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窗外半钩皎月,清晰的虫鸣声清脆悦耳。
第二天早上丁一一直到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才醒来。看看钟,已经过了打太极拳的时间,丁一自嘲地笑了一下,到楼下用早餐。他顺便到前台将一个装有五千元的信袋交给了前台,叮嘱如果有个叫万发祥的人来取,就交给他。
正在吃早餐,忽然有人叫:“丁教授,早上好。”随着叫声,向雪莹已经飘然来到了身边。
“母亲动手术了?”丁一一面吃一面询问。
“嗯。”向雪莹虽然有点疲惫,脸上却是欣慰的表情。“一切顺利,妈妈躺在加护病房里了。”这个漂亮的年轻女学生让丁一不由感叹青春的魅力,希望时光能倒流。
“我是专程来谢您的。前台说您在这里吃早餐,就找来了。” 向雪莹坐在了丁一的身边,看着他吃早餐,满脸笑意。
丁一问:“功课学得怎么样?”
“最近因为母亲生病,拉下了许多课,正在加紧补习。下学期我们要进临床实习。”她顿了一顿,大胆地说:“因为母亲的原因,我以后想做肿瘤研究,特别想搞肺癌。”
“好哇。”丁一忽然脑子里一闪,“毕业后想不想读研?”
“这正是我想的。不知能不能报考您们学校的研究生,先向您报到。”向雪莹答,两只眼睛扑扇扑扇带有询问的意思。
“当然可以考虑。不过你得考gre,tofel。申请国外的研究生院学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其实你们学校的洪涛教授也搞癌症研究,水平很高,经费充足。而且考国内的研究生相对容易一些。你可以考虑考虑报考他的研究生。”
“好吧。抽个空,我给洪教授约个时间谈谈。不过我以后要是有什么问题向您请教,希望您不要推辞。”
“没问题。”
“您什么时候走?”
“明天。”
“为何不多呆几天呢?”
“工作太忙,美国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我想要一张您的工作名片,以后好和您联系。可以吗?”
丁一答说:“我还真没带在身上。不过你在上一查就有了。”丁一还是有点不放心地说:“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自己,珍惜时光。”说得向雪莹低下了头,脸上一阵绯红,羞愧难当。她声音很小地说:“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再干那种事了。“
丁一和向雪莹分手后到了房间。他给洪涛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稿子改好了,让他和鞠进一起来讨论一下。他们花了整个上午将项目草案又详细地讨论了一遍。许多地方经丁一点拨,中心思想更加明确了,重点突出,实验安排更加理。洪涛不得不佩服,满脸高兴地对丁一说:“每次都能向您学到许多东西,经您这么一改,我心里就有底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有了您和您美国实验室做后盾,我的信心爆满。剩下来就是院里学校里公关的事情了。”
“谢谢您丁教授,这次有幸和您相识,学到了太多的东西,获益匪浅。希望您以后多加指导。希望您经常来?”鞠进诚恳地要求。
“我有点懒惰,不喜欢到处跑。如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e-mail联系。视频也行。”
洪涛对鞠进说:“鞠老师,能不能明天麻烦你送一下丁老师,我正好有一个会要开,时间上有冲突。”鞠进非常乐意地点点头。
下午,丁一又去了一趟素梅的家。他将宁任送的钱余下部分都给了素梅。素梅执意不要,丁一说:“拿着吧,也不是很多。小毛走了,就剩你一个人,以后多多照顾自己。”说着两人的眼睛都有点泛红。其实丁一将这些钱分掉送出时,心里还是有些顾虑的,这不是同流污地贪污受贿是什么。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不这样用,这钱还不知到哪里去**了,起码钱用到了该用的地方。这事只有天知地知,宁任知,自己知。丁一当过知青,办事有时不那么较真,当年为了城,啥手段没有使过。当大家都是魔鬼时,何必做那正人君子。
素梅说:“你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这许多年来,小毛以前的许多朋友和战友都和我们慢慢疏远了,还不是嫌我们穷,没地位。小毛硬气,也不去求他们。他就是老念叨你,说不忘记我们这个穷朋友。”
“小毛不在了,如果遇到一个适的,再找一个伴。为了他,你付出得太多了。”丁一劝道。
素梅捋了捋花白的头发,摇摇头,“算了,我这叫着清贫乐。现在这年代,再也没有小毛那样高尚的人了。能和他相聚一辈子,不亏,我挺满足的。现在这个物欲会里,想找一个情投意、相知相己的人,没有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想吃鸡蛋葱花面。”丁一见问脱口而出。
素梅听了笑了,“这年月,还记得那个。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