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盏花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痴娘
骆银瓶少时跳舞,身边同龄人多是女子,而应酬接触的男子们则年龄偏大,油滑猥琐,导致她完全不可能产生爱谁恋谁的想法。
再往后,饭都吃不上,更不会风花雪月了。
这会听韩月朗说“夫妻”,到真真心中一动。
是的,她正视且理解了自己的内心:有些许爱慕韩月朗。
此刻的骆银瓶,是很慌乱的。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走,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心中兵荒马乱时,她竟侧首凝视韩月朗,见他两鬓微霜,眼角皱纹,五官和棱角经过修饰后失色八分。她心中竟想:若他真是这么平凡,就好了。
那样她就和他刚好相配。
可惜韩月朗不是,他音容兼美,又有才华,是全京师小娘子们的梦中情人。
这样的人如星星如月亮,是高高挂在天空的,他应该配上更好的娇娥,而不是被她骆银瓶糟蹋。
这样想着,她又庆幸又悲哀。
韩月朗却在这时也转头,刚好与骆银瓶的目光对上。躲闪不及,两厢胶着。
韩月朗道:“其实《世子》戏里,你表现很好了。那天他们骂的是抄袭,咋上台的瓶子与你无关。”他从她的眼里看出太多的难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子就心软了。猜测骆银瓶可能还在为《世子》被砸场的事自责,便安慰她。
骆银瓶笑道:“明白的。”
韩月朗只盼她能真释然,毕竟从样子上来看,她明显因难过消瘦了几分。
两人在幽梦剧院待了一整天,完完整整把幽梦版《世子》看完。
骆银瓶看出些端倪:幽梦版与明月版,有起码十处剧情或台词差异。就拿大痣姐来说,她给世子下药后,明月版是被女主无意撞破,然后促成了女主与世子的姻缘。而幽梦版则是大痣姐下药后被大夫人喊去了,世子发现身子不对劲,逃出去遇着女主,而后结的姻缘。
因为骆银瓶早已把《世子》的戏本背得滚瓜烂熟,一幕幕场景能清晰在她脑海里查找,所以错不了。
她低声同韩月朗说:“戏本其实不一样。”
“待会出去再聊。”
*
京师的夜生活总是丰富而多彩的。戌时仍有许多好吃的馆子在排队,但明月剧院三人组不贪吃,三人随便找了间人少的茶楼坐下。
茶楼,韩月朗连酒都不喝。
骆银瓶向他讲述了自个的发现。韩月朗听完点头,却道:“你有所不知。”
“???”
“你来得较迟,得到的《世子》戏本已是第五版。前面有过四版。其中一二版间差距大,后面的微小调动。”韩月朗稍作停顿:“幽梦抄的是第三版。”
他每一版的戏本都一字不漏记下来了?骆银瓶在心中惊讶,真是比你厉害的人还比你更努力。
老张听到这,开口道:“郎君,《世子》的本子是多人创作,当时为了避免各自受到干扰影响,直到第四版前,每位创作人都只见过他们写的那部分。”
“对。无心插柳,可因此排除他们的嫌疑。”韩月朗似乎心中有数了,“第五版才到锦书手中汇总,所以锦书也不是泄密的那个。老张,你回去帮锦书多说说话,我见他近日颇受委屈。”
“喏。”
韩月朗继续分析:“第四版,我们找过几人看全稿,但前头三版看全的……只有我和你。”韩月朗眼睛盯着老张。
老张瞬间起誓:“老奴绝未将戏本外传。如有撒谎,不得好死!”
韩月朗抓住老张起誓的手,按下来,问道:“一版我看着不满意,第二版刚改出来,这两版我都只给你扫了一眼。唯独第三版,给你留稿了。”韩月朗主动给老张倒茶:“来,喝口茶,你冷静下来,仔细回忆,那段时间你把稿子放在何处?何人有机会去”
老张依命茶,一杯后,脑子仍是不清晰,又自己倒了两杯喝,思索许久,道:“我放戏本的地方极其隐蔽,唉,还以为不会有人发现。若说能进出我那院子的,有三位帮事……”老张说到这,戛然而止。
韩月朗道:“你继续说,酒盏不会透露出去的。”他信任她。
老张便道出三人名姓。
韩月朗点头:“接下来的,我去查。”
*
骆银瓶回家时,见风消已经睡着了。她也疲惫,倒头就睡了。
第二日姐弟俩去剧院上工,一进门,就被告知,所有人都要直接去台下集合。
韩月朗正坐在台上正中黄花梨交椅上,老张站在一旁。
等众人都到齐了,老张开口,宣布已查出泄露戏本的人——出乎意料的,竟是位婶子辈的帮事。从前在别家剧院做,明月剧院开张后,她就投奔过来。这些年勤勤恳恳,算是老资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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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婶子起先还抵赖,但韩月朗不知从哪,竟得到了婶子同幽梦剧院交易的时间、地点、证据甚至还有证人。
婶子见此瘫软,承认是自个把戏本外泄,但又忿忿谴责剧院内待遇不公,自个在这做了数年帮事,还不如新来的姐弟月钱多。
韩月朗站起身,问道:“谁告诉你的?”
婶子没说话,但目光望向之处,站着婉七。
韩月朗拂袖道:“老张,彻查此事,凡有牵涉,严惩不怠!”
《世子》戏本外泄案,之后又处理了七日,婶子逐出剧院加送官,其余涉案、唆使、传谣一共十一人,包括婉六、婉七在内,全部逐出剧院。
第22章 第 22 章
婉六、婉七自是不甘心,闹腾不止。
先是服软求情,奈何老张铁着一张脸,仍要将她们逐出去。两位娘子便开始哭哭啼啼,梨花带雨,仍不管用。便转脸咒骂要挟,赖着不走。
老张没辙,请示韩月朗,韩月朗命几个男帮事把碗六、婉七拖出门外,随后关门。两人在门外不住敲打,围观众多,婉六婉七便向围观者哭诉不公,试图煽动民愤。然而韩月朗前些天就将证据全拿给《京师报》看,相关真相陆续披露,幽梦剧院因此都快倒闭了。
此时围观群众一听婉六、婉七涉的是《世子》案。嘿,幽梦派来的内奸?瞬间无人同情,反而纷纷婉六、婉七,两人只得灰溜溜走了。
韩月朗在明月剧院楼上,眺望着这一幕。他的手扶在栏杆上,旁边就是几片落在栏杆上的树叶。
天气开始转凉了。
骆银瓶跟在韩月郎君身后——她本来是想找他商量别的事,结果韩月朗一句“随我上楼”,该开口的没开口,没想瞧见到上来瞧见了。
婉六、婉七的身影消失不见,韩月朗缓缓转身,沿着走廊走去后边。骆银瓶在旁观察,暗暗想着韩月朗好定力,全程俯瞰面不改色,韩月朗忽然就扶住了墙。
骆银瓶心一慌,很担心。
韩月朗用极慢的速度转身,背靠着墙,慢慢滑下,最后坐在地上,手垂在两侧。他的脸上迅速泛起苍白,眉头却极其舒展。骆银瓶曾经历过,晓得这是大事了结后的松气和虚脱。
原来他也不是无懈可击,同样是凡人。
骆银瓶便没有开口,而是同样席地坐下,就坐在韩月朗旁边。
他许久都没有言语。
这栋楼是明月剧院最高的楼,在京师也是排得上名号的高。两人坐着远眺,视线所及是京师一座又一座整齐的屋顶,重檐单檐,玄山硬山,各种类型的都有。在屋顶的尽头是紫色的云海,和越来越暗的天。
终于,天全暗下去,夕阳成夜。屋顶变得模糊,反倒是屋顶下的万家灯火在这一瞬间你争我赶的亮起来。
黑暗中的盏盏灯光总是令人感到温暖。
“瑶月宫中瑶月殿,瑶月殿中瑶月郎。”韩月朗忽然道。
骆银瓶:嗯???有点耳熟?
韩月朗继续轻声吟道:“皎皎无瑕阶上坐,便觉欢喜日月长。”
骆银瓶想起来了,盗版小报上说韩月朗入过什么瑶月宫。但此时此刻,她不问,就默默地听他倾述,不打断。
韩月朗告诉她,自己年少时曾加入过“瑶月宫”,这是一个由二十四位少年组成的团体,少年们有各自的名号,但也统称“瑶月郎”,由所谓的“宫主”管理。韩月朗只简单描绘了会,骆银瓶就理解了,“宫主”其实是与碧云先生类似的角色。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
韩月朗继续道:“瑶月宫条例诸多,比方说,我们每个人的名号,其实就是宫主给我们设定的样子。出现在大众面前时,妆容、服饰、性子、言语甚至笑还是哭,都要对应着名号来演。人后休息,也不可以呼喊真名,只能喊名号。每日上工都排得满满的,从卯时至子丑之间,不断地在演戏、歌舞、宣传……什么都有,常人根本想不到。”时隔数年,他聊起这一段,仍显疲态,“我爹反对我入行,我是一个人从越地奔来京师,入的瑶月宫。入了便出不去,与家人断了音讯。宫中二十四人,总有亲疏远近。与我走得有两人,情况同我差不多,也是家人反对。所以遇着苦闷,只能三兄弟间诉苦,久而久之,互相照应,结为异姓兄弟。那时互通真名是被禁止的事,我们却大着胆子私底下都喊真名。我的名号是‘花枝’,宫主说我只要维护好容貌,仰着下巴保持冷漠,不被别人采摘到便好,呵!可他们敢喊我‘韩月朗’。我也敢喊他们,成天‘朱大醉’、‘叶兰庭’的呼喊,根本不管他们的名号。叶兰庭偶尔会提一嘴,说还是喊他名号,其实喜欢名号胜过真名。那时宫主看他生得柔美,常常有女儿态,便给起名号‘幽梦’,让时时作阴郁态。”
骆银瓶听到这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幽梦”?“幽梦剧院”那个“幽梦”?她忍不住望着韩月朗,问道:“所以……‘幽梦郎君’曾是你兄弟?”
许是方才的回忆太开心,韩月朗与骆银瓶对视时,脸上仍漾着丝丝笑意。
她问的话,他也没回答。
她只好换个方式,再问:“那‘瑶月宫’后来怎么就不存在了呢?”
“若说宫主死了,便散了,你信么?”
“信。”他说的她都信。
韩月朗抬起手,似要环住骆银瓶,她不由得身子瞬间僵硬。
但韩月朗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便把手放下:“宫主的确去世了,瑶月也因此散了,但这两件事具体都不太清楚,因为那时我已被逐出瑶月宫了。”他自说自笑,“都是为了朱大醉那个混球!”
韩月朗告诉骆银瓶,彼时瑶月宫繁琐条例中有一条:瑶月郎不能动情,更不允许与女子有感情纠缠——只有这样,京师里倾慕瑶月郎的小娘子们才不会伤心,才会继续砸钱。
韩月朗和叶兰庭都严格遵守条例,朱大醉却与一位小娘子暗通曲款,一对小鸳鸯经常在韩叶两人的掩护下私会。后来,朱大醉胆子愈来愈大,竟偷娶了那小娘子,还把她藏进瑶月宫来。
胆子忒大,终有失手!
宫主发现了小娘子,询问起来,朱大醉一时怂包竟不敢认。宫主见无人承认,竟鞭刑那小娘子,惨不忍睹。眼瞧着小娘子就快被打死,韩月朗忍不了害性命的事,站出来替朱大醉担了责。叶兰庭此时开口做佐证,还拿出证据,坐实了韩月朗的“丑事”。
宫主便把韩月朗同鞭一顿,逐出宫去。
哪晓得他前脚才走,后脚叶兰庭竟改口指认真正违例的人是朱大醉,拿出更多确凿证据,宫主便把朱大醉也逐了。
后来的事,韩月朗开了明月剧院,朱大醉先开一座大醉酒馆,紧接着实业,越来越多。两兄弟各自火红,倒是瑶月宫,却落败了。
韩月朗讲到这,又笑着摸摸骆银瓶的脑袋——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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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过,甚是软糯,有点上瘾。
她瞧他。
他便道:“回去啦,起风了!”自个用手撑着站起来,又牵她起来,牵的时候一楞,待两人往楼下走的时候,韩月朗道:“回去多吃点,你现在瘦得厉害,我都能一只手把你拉起来了。”
*
两日后的早晨,阳光洒在大街上,两旁的树叶子沙沙地响。
骆银瓶今儿没去明月剧院上工。
她向老张告了假——本来打算是向韩月朗告的,但那天他不吐露一大堆心事么?不是时候,就干脆找老张了。
骆银瓶今儿去看刑大夫。
他上次嘱咐过他,吃完所有药,就来复诊。
刑家医馆门前的病人比上次少了些,但仍多。她挤进去打算敲后门,门却先开了,刑重山笑着把她迎进来:“楼下见你来了,便下来开门。”
二人互相客套一番后,刑重山告诉她,早上要弄麻沸散辅助叔父开膛,让她等等。
骆银瓶自然答应,刑重山便把她安排在客房里,这一等就等到下午,中间还混了餐饭。到了未申之间,刑重山才一脸疲惫进来。
骆银瓶瞟一眼,刑重山的袍子一角扎着,没理顺。刑重山顺着她的目光检查过去,才发现出丑,哈哈大笑:“刚一边往这赶一边换袍子,失礼失礼!”
“若是忙不过来,我明儿再来?”
“不用、不用!”
刑重山手脚麻利,给她望闻问切,期间忍不住道:“你真是瘦了许多!”
“是啊。这些天我吃得仍多,但脸却眼见着削尖下去。”
“哈哈,停药的缘故,过段时候你胃口也会变小。”刑重山一面给骆银瓶沏茶,一面笑着看她,却发现胖佳人眉头紧锁。他不由疑道:“怎么?瘦了你还不开心?”
骆银瓶没忌讳,就跟刑重山直说了。瘦下去她自然开心,但又焦虑,担忧体型变化失去谐角。
刑重山沉默不语。
少顷,骆银瓶又问:“你这有没有明目且开胃的方子?”
刑重山楞一楞,笑道:“你好贪心啊!”又要明视力,又要治胃病。
他沉思片刻,去磨墨提笔,道:“除了我,你还真找不着人开这种一石二鸟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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