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盏花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痴娘
“喏,就是现在唱的那个人,当今的工部侍郎。”
工部侍郎还有这爱好?骆银瓶第一反应是伤天害理,但冷静想想,朝廷工部还是做得不错的,至少民间口碑上佳,这位工部侍郎酒馆吟唱,不是上朝时间,也没犯法呀!
无话可说。
两人此时已在二楼一间包厢坐定,韩月朗这才取下斗笠,完全露出面容。
朱大醉搬个凳子,坐在韩骆二人中间。韩月朗盯他一眼,问:“酒呢?”
“天天来喝穷我!”朱大醉先呛韩月朗一口,继而又朝骆银瓶笑道:“骆娘子,不是说你,你要天天来,我一百个乐意!”
韩月朗又盯朱大醉一眼。
朱大醉问骆银瓶:“骆娘子,想喝甚么酒呢?有没有甚么点名要的?”
骆银瓶:“随……随便。”
朱大醉:“嗯……那你是喜欢烈一点儿的?还是浓一点的?”
骆银瓶:“都行。”
朱大醉咬牙,暗道这种人要不是嫂子就撵出去了!他摇晃脑袋,调整心情,舌头舔了下唇沿:“骆娘子,你是哪个星宿的呀?”
骆银瓶疑惑地看着他,这怎么说?
“就天上二十八星宿,你的生辰对应哪个呀?”
“我不知道……”
朱大醉便告诉她,馆子里有“二十八星宿酒”,二十八种口味颜色不一,对应天上的二十八星座,可以通过这些酒算命:“待会我干脆给你上二十八杯,你挑一个,便能算出你的时运。对了,骆娘子,你是想算财还是算情?我给你算情吧!哎呀!”
朱大醉后脑勺又被韩月朗敲了一下。
韩月朗用一种见惯了,很冷漠的表情注视朱大醉,命令道:“给她来杯正常的,就‘弓云’吧!”
“唉,好的,这就上一杯我大哥最爱喝的‘弓云’给骆娘子——”朱大醉故意把“大哥最爱喝”几字咬得极重,声调升高。
韩月朗根本就不回应他,一副冷冰冰我就看你表演的样子。
不一会儿,三人就喝上了。
骆银瓶其实不太能接受酒的烈味,一小口一小口浅浅地抿,旁边两个大男人边说边喝,转眼间已经喝光数坛。不能只喝不说吧?韩朱交谈之间,骆银瓶才知道,《世子》案内奸能被查出来,原来是朱大醉帮的忙。而且全京师遍布朱大醉的眼线,他甚至养了一帮子说客,市井但凡有什么议论,都能靠这帮说客控制风评。
而朱大醉也对上了号,《京师报》里的疯狂小娘子就是眼前的骆银瓶。虽然韩骆两人都解释了,但朱大醉却始终保持“我什么都懂”的笑容。
“我家郎君性乖张,轻骂重打似发狂。每日在家心发慌,惟愿老天来帮忙。天降猛虎咬郎君,粉身碎骨叫他亡。亡了之后我化妆,高高兴兴拍巴掌。”
嘿,底下大堂又唱起来了。这又是什么鬼歌?
听声音不是那个工部侍郎,换人了。
骆银瓶隔着纱窗俯瞰,见现在弹着箜篌唱着歌的,是位清秀的小公子。后头跟着一排四个小公子,给主唱的清秀公子咿咿呀呀伴唱。
骆银瓶再一扫,发现左上角一张桌子旁围着七、八位年轻公子,有的抱着琵琶,有的抱着阮,看样子都是等着上场的。
她忍不住道:“你这儿好多歌者,能组个团了。”
朱大醉也是喝醉了,闻声便皱眉,眉头皱得紧紧的:“组什么团?组个瑶月宫?丧尽天良!”
韩月朗忽然郎朗笑出声。他这类笑稀少,骆银瓶忍不住又去凝视,见他笑未露齿,眼角弯下,嘴角挂着好看的弧线。
“骆娘子,你晓得瑶月宫不?瑶月宫中瑶月殿,瑶月殿中瑶月朗?”朱大醉这会喝醉了,也不管骆银瓶晓不晓得怎么回答,就自顾自地告诉讲了一大堆,什么韩月朗的名号是“花枝”,他就像峻岭上了一只花,开在云端,谁也摘不到。醉意狷狂之下,朱大醉竟举着杯子,逼骆银瓶一饮而尽。
骆银瓶无奈,闭眼一口闷。
这弓云浅尝呛口,一饮而尽,反而不呛了。似骆银瓶这般不懂酒的人,也能喝出弓云里的晨露、稻米。
晨露是丑寅之间,在春天,昨日和今日都晴空万里,所以取的晨露干干净净。稻米水乡的稻米,塘不污浊,下有游鱼,少女们用纤细的双手费力且不太熟练地插秧、收割。酒里还混着一丁点碎薄荷。
骆银瓶感觉似箭着弓,倏地直冲云霄。
云上摇摇晃晃,脚下轻飘飘踩不着底,眼前金光道道太阳过分地亮,她禁不止趴在桌上,目之幻境,好像是软趴趴侧卧绵绵云彩上。
弓云其实是大醉酒馆最劲的酒,骆银瓶饮一杯就醉了。
但此时朱大醉和韩月朗两个醉汉,早就分不清了,以为人家姑娘是还想喝,招呼着再劝她三杯。
说来也奇,弓云让人上瘾,她竟思念着酒的味道,三杯就三杯,也喝了。
三人正痛饮着,小二来报,说谁谁谁付不出酒钱,要写诗酬劳。
“又来这套!”朱大醉骂了句脏话,告诉韩骆二人,谁谁谁是京师还算有点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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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诗人,经常来大醉酒馆喝酒,喝多了就到处拉着客人抱怨日子无趣,付不出酒钱就酬诗。
喝着酒的韩月朗听完,笑道:“他说是无欲无求,让自己停下来了。”
“哥你怎么就不停下来呢?”
“我还有梦呀,要奋斗的。”醉酒的韩月朗讲话里都带着几分稚气,见所未见。他竟伸臂搭上骆银瓶的肩,摇她,“你呀,你知道吗?太节俭的人,往往是不确定将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不确定才抠门?”骆银瓶也醉了,反驳他,手捏上他的下巴,“我明明是觉得钱越多,才有勇气投入更多!”
朱大醉这时也插嘴:“甚么?你们聊钱财?来来来我告诉你们,攒起来的钱永远不多,要靠点子,点子知道么?一个点子挣千万金! ”朱大醉也去捏韩月朗下巴,“你瞧我大哥,他家很穷的,只能蜗居在狭小的住处,一家老小勉强度日。现在你在看看手中之财,掌中之金?还有什么忧愁?”
“愁啊——”韩月朗竟深深叹了口气,答的是朱大醉的话,双眸却凝视着骆银瓶,“总是扪心自问,入这行到底是对是错,总是得不到答案,愁云惨淡不得开心颜!”韩月朗说着松开骆银瓶,自个抱起酒坛痛饮。
骆银瓶道:“许多人有和你一样的挣扎,你不是孤立的。听我一句劝,管多少否认质疑,自己别质疑自己,我们笑脸迎客,为什么不笑着欢迎自己?不然很难快乐的,一起努力吧……”
韩月朗许是太醉了,手上不稳,竟哐当一声失了酒坛。骆银瓶和朱大醉都急着去看,还好人没伤着。
“喝得竟有些饿,我喊他们上点吃的。”朱大醉说着,贴耳吩咐小二。
小二麻利,眨眼间端来一盘佐酒小菜。
朱大醉一边揭开盖子,一边同骆银瓶介绍:“来来,世人都爱‘光明虾炙’,却远不如我的‘光明大龙炙’好。”
光明虾炙是用热烈的阳光将鲜虾烤成虾干,骆银瓶心想着“大龙”是烤什么?往盘中一看竟是蜈蚣干。
她被吓着,显然不敢吃,朱大醉却拿起一只蜈蚣干嚼起来,边嚼还边自言自语:“啧啧,兄弟如蜈蚣的手足,女人是过冬的衣服。”骆韩两人醉得遨游幻境,没听出这混账话的不妥。
真的是醉,骆银瓶四杯下肚,看周遭都有了重影。她明明没再喝,却觉一分比一分更醉,许是酒力太差吧!
其实是大醉酒馆的小伎俩,烧的炭里都是混了酒的,闻着就会更醉上三分。
三人喝得很晚,酒馆已经打烊。偌大的大堂走得空无一人。
老板还在喝酒,小二们不敢灭灯,所以仍是灯火辉煌。
朱大醉凭窗往下眺,见琵琶箜篌,各色器乐都照在光辉下,空荡荡的,不由感叹:“它们好寂寞啊!”又邀约韩骆二人,“走,我们下去!”
三个酒鬼,跌跌撞撞抓着栏杆下楼,好几次跌坐在楼梯上。
待到楼下,朱大醉瞧瞧胡琴,又翻了几把琵琶,都是一脸不屑,最后找到角落里的焦尾琴,开心大笑:“这才是我心头所好!”
而骆银瓶则摇晃着去箜篌旁边坐好,一坐定,许是对音乐本能的热爱,眼神立刻清明。
而韩月朗,则令人吃惊地选择了唯一一面大鼓。与常人相反,醉酒力愈大,他一人将大鼓搬至骆朱二人中间。
“啊——”骆银瓶忍不住惊叹。因为韩月朗竟带着笑意,眼眯成桃花,似三分玩味般反手一抽,抽掉髻上束发簪,散落一头青丝。
他要两颊微红,披发击鼓。
三个人,对着空旷无人的大堂,也是对着天、地和光,即将奏响一曲孤寂又澎湃的盛宴。
第25章 第 25 章
韩月朗先击的鼓,抿着唇,凝着目,击打三下,堂上悬垂的灯火亦随之震动。
咚——咚——咚——
朱大醉起手古琴,一拨,若泉水叮咚。
骆银瓶低首弹箜篌,好似栖于山阴的凤凰睁眼醒来。
鼓点渐迅,鼓声愈强,韩月朗的双肩随着手臂的手动起伏,额上开始浸出汗珠。煌煌长明灯,连带着影子一齐震动,仿佛整齐划一的军队。朱大醉的古琴声也急起来,清清溪流随风腾卷直上,成压城乌云,成暴雨。而骆银瓶箜篌里奏出的凤凰,则在此刻迎风雨而上,鸣叫着,冲向涡流中央。
有几个小二躲在门后偷听的,此刻都禁不住以手抚胸,觉着心尖尖上有一口气,咽不下也吐不出。
随箜篌之声渐高,琴里反弱,**散去,天色转晴。鼓点也变得欢快起来,咚咚敲出彩虹。箜篌、琴声、鼓声齐欢快,交错悦耳,天朗气清,百鸟朝凤。
许是太过欢心,朱大醉弹着弹着,竟抛下古琴跑到大堂中央跳起舞来。旋转律动,过会觉得自己一个人跳不尽兴,喊道:“你们也来呀!”
韩月朗还真接受了他的邀请,也到中央与他共舞。骆银瓶脸上挂着笑,本来也想去,可是阵阵回忆却涌上心来,踌躇不前。
最终,她没跳,而是笑着弹箜篌给他们伴奏。
朱大醉跳着转着圈圈,忽然如泥鳅一般出溜到地上,不动了。
骆银瓶惊得停下弹奏,要上前查看,还未近前,就听见朱大醉鼾声如雷。
这、这……这种入睡的方式还真是出人意料。
韩月朗却似乎习惯了,轻声道:“他喝太多一跳舞就会入睡。”就这德性,习惯了。
主人家已睡。客人岂有不走的理由?
韩月朗非常娴熟地向小二们吩咐,别让朱大醉着凉了,但也别吵醒他。明日等他醒了,给他做点热汤。
吩咐完,便笑嘻嘻喊骆银瓶一起回去。
那种笑,是一看表情就能明白酒根本没醒的那种。
骆银瓶也醉着,离得韩月朗这么近,却还同他大力招手:“你要回家吗?”
“回呀。”
“我也要回家。”
“那我们一起骑马。”
两人说的话都找不出来逻辑,互相搀扶着到了马旁边。韩月朗从左上马,差点从右掉下来——还好骆银瓶扯着他的腿将他拉住。
明明拉的是腿,韩月朗却道:“你又把我衣服扯掉了。”说着拉骆银瓶上马,两个人都直到她上了马,才发现,坐反了。
面对面距离很近,亲密得她一个前倾就能跌入他怀里。这种情况下,醉酒的骆银瓶偏偏还要道:“扯掉了又如何?”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方子,给他。
韩月朗收了,问:“这是什么?”
“给你求的。”骆银瓶一噘嘴,“你要照着这上面吃啊——”一晃,差点倒下马去,韩月朗左手将她手腕扣住,她却仍往下掉,他便用右手环住她的腰。
骆银瓶腰间迅速感觉到强烈的热气。
骆银瓶说:“说我扯你衣服,你也扯我衣服。”
“我扯了又怎样?”
一句质问,醉酒的她迷迷糊糊,都忘了他姓甚名谁,却清楚觉着:哎呀心跳好快,快得停不住。
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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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似乎也带着酒气。
骆银瓶问韩月朗:“你闻到没有?风也微醺呢!”
韩月朗狠狠吸了一口气:“胡说!风明明是烂醉如泥!”
一搭一搭跳跃着话题,夜已深,街两旁无论是店铺还是人家,几乎都灭了灯。马儿慢悠悠地走,只能靠微弱的月光引路。骆韩二人互相互着防止掉下去。走到前面,一间卖花灯的铺子前挂满了点亮着的走马灯,在万众漆黑中显得尤其突兀。
忽地眼前一亮。
骆银瓶的脑子早就不灵活了,问道:“那家是做什么的,这么亮?”
韩月朗摇头。
“我们近前去瞧瞧。”
“嗯。”
韩月朗拉一拉缰绳,马儿向前走,近到花灯铺子前,两人脑子仍都转不过来,不晓得这是哪里。
管它呢!走马灯好生玲珑精巧,令人目不转睛。尤其是当中最大的一只,走马轮换,每一幕都绘着名花和花语。
骆银瓶笑问韩月朗:“你不是‘花枝’么?究竟是哪一朵花的花枝?”
“为甚么要告诉你。”
“哼,小气!”
“不小气!那你猜猜?”
骆银瓶想着那封绘有荷花的信,便猜莲花,韩月朗摇头否认,并说骆银瓶太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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