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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洲异事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若风95

    徐无病也站起身子,问道:“老师,魏王……还愿意保举学生么”

    秋明礼哈哈笑道:“无病啊!你也太小看魏王了……”




第四十二章、落落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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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乾康元七十年十一月二十五,长安城,户部。

    徐无病第一日至户部当差,便闹出了不少麻烦。

    先是在门房就被两个值守的衙役拦住,问明了无病的来意,见了无病所示吏部的行文,一看不过是个区区从七品的末等小吏,便伸手索要进门钱,说历代即是这个规矩,新人入职便得付了钱,方得入门……

    虽几钱银子就能打发的事,无病却气不打一处来,他便不去理会门役的纠缠,径直闯了进去。两个衙役上前揪拿,却被无病甩肩一撞,均远远地摔了出去,正好落在一堆马粪上,真真是摔了一个“狗啃泥”……两个皂吏忙不迭起身,一边急着弄干净自己的脸面,一边大骂无病胆大妄为,一边还兀自抱怨那堆马粪无人清理。两人却忘了,那门前清理道路整洁之事,正是他们的本职……

    大乾户部执掌一国之钱粮,乃国之机枢,官署内人员众多、机构繁杂。总掌者乃户部尚书,置一人,秩正三品;协同总掌者为户部侍郎,置一人,秩从三品;其下设户部员外郎,置二人,秩从四品;户部佥事,置四人,秩正五品。整个户部衙门又下设民部、度支部、金部、仓部四个分支部门。康元六年,当今皇帝嫌户部支属重名,又改置四部为“司元”“司度支”“司金”“司储”四司。

    司元署掌全国民户登记造册、婚姻审备诸事;司度支署掌全国钱粮输运、水陆统筹诸事;司金署掌管的是国库,司储署掌管的自然是全国各地的粮仓。

    徐无病进了户部衙门后,见官署内屋宇紧密,高高低低的房子重重叠叠,直看得他晕头转向,便只好拦了一个书办询问。那书办还算耐心,当即指引无病持着吏部的告身去拜见当值的员外郎点卯报到。

    那当值的员外郎名叫潘闻卷,已年过五旬,身材微胖,他见无病样貌甚是年轻,心中不觉惊讶,便问起无病的来历,无病只是聊聊数语,含糊带过。潘闻卷见问不出端倪,便大笔一挥,将无病安置到了司金署。

    整个司金署下设主事三人,秩从六品;经历六人,秩从七品;其下还有书办、书吏、杂役多人,俱都身无品阶。

    无病费了半天劲,终于寻到司金署的公廨,又问了许多人,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直属上司——司金署主事章博。无病向章博呈上了吏部的告身文书以及户部员外郎的批条。章博见徐无病年纪不过二十挂零,却已然捞得了一个从七品的官身,心中便徒然生出一股闷气,便问道:

    “敢问足下是哪一榜的的进士”

    “在下并非进士出身。”徐无病道。

    “那么你是一个举人,请问你捐了多少钱,买的这个官啊”章博一脸的鄙夷之色。

    “我也不是举人,连个秀才都不是……”徐无病坦然道。

    “我乃康元五十八年进士,做了十一年的户部经历,才升到如今的一个六品主事,你竟连一个秀才的功名也没有,啧啧啧!……不知你是从哪一道门,钻进的这户部大堂……你那一份吏部的告身,不会是你自己写的吧哈哈哈!……”章博放肆地朝四周大笑,整个司金署公廨内,几乎都是他的声音。公廨内正在忙碌的众人,都纷纷向徐无病看来,许多人指指点点,似乎都在笑话徐无病,身无半分功名,却“造了一份假文书,企图蒙混过关,讨个官差……”

    “你做了十二年的官,才是个区区的从六品,只能说明你就是个废物!……”徐无病冷冷说道。

    “住口!……本官再如何不济,也是你的上司!你今日辱骂上司,口出狂言,该当何罪!”章博气得双眼圆睁,右手手指点着徐无病的鼻子骂道。

    “我只是在回答你心中的疑问罢了……”无病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至于你问我是从哪一道门进的户部大堂,我且告诉你,我便是自今日卯初,堂堂正正地从户部的大门走进来的……你要是不信,那里还留着一堆马粪,你可下去仔细地查看一番,看看是这马粪臭呢,还是你的嘴臭!……”

    那章博当众受此羞辱,哪还能按捺得住他冲上前,左手一把扭住徐无病的衣领,再也不顾为官者的斯文,举起右手一巴掌就朝无病打来,口中兀自骂道:“我打你个不知礼仪的东西!今日让你尝尝我的厉……”

    话还未说完,就听“啪”的一声,章博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自己的左脸上,直打的他左脸颊顷刻间就红肿了半边……

    旁边观看的众人,无论如何均未能猜到,章博竟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巴掌,而且力道如此之猛。于是,整个司金署的属员,上到主事,下至杂役,各自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围拢过来,都想看个究竟……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这些人更觉莫名其妙,只见那章博竟又突然跳了开去,重重地撞在旁边的一张书案上,直撞得自己头皮出血,眼冒金星,堪堪扶住案几,方不致倒地。

    围的较远之人,见状不禁纷纷摇头叹息,暗想这章博今日,莫不是失心疯了吧,当着众人的面,被一个新来的下属羞辱,竟还要自己这般惩罚自己,先是猛抽自己的嘴巴,后来还要撞破自己的头皮……

    而在章博近前的诸人,却看的较为清楚,只见章博抽了自己左脸一下后,嗷叫一声,又朝徐无病猛扑了过来。他们也没看清徐无病用了什么法子,就见无病身子微微一动,便将章博给远远地掼了出去……

    有两个书办是章博的亲信,见状忙冲上前将章博给扶了起来,其中一个书办,口中连连说道:“章主事,不要紧吧……你怎地自己去撞那桌角”61文库

    又听“啪”地一声,章博抽了一下说话之人的嘴巴,怒道:“你哪只狗眼见到我是自己去撞的”

    章博用手指着徐无病,恨恨道:“你!你!你!……”“你”了半天,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只见两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那两人脸上还带着马粪残留的臭味,正是在门房阻拦无病的两人。

    “好啊!你小子!总算被我们找到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擅闯户部衙堂!看我们今日不拿了你!”这两人发一声喊,就要上前拿住徐无病。

    这时,一个年约三旬、长得一张国字脸的青年拦住两个门役,道:“赵五,丁六,他是朝廷委任的正经户部经历,今日头一天来我司金署做事,你们怎能说他是擅闯!……”

    赵五与丁六闻听那青年之语,只好停步,赵五兀自恨声道:“就算你小子是个经历,今天也无权将我二人给摔得……摔在了马粪之上……我们,我们要去江佥事那里告你!……”说罢,这二人一边咬牙跺脚,一边出门而去……

    那章博这时仿佛也得了醒,只见他拿出一块汗巾捂着头,一边呼着痛,一边也跟着这二人出了门……

    众人见已无热闹可看,便即轰然散开。无病朝那国字脸的青年略略拱手,道:“在下徐无病,今日头一天来这里做事,敢问这位仁兄是……”

    国字脸青年忙回礼道:“在下姓宋,草字锦桦,忝居户部主事,来这司金署也不过三月……”

    徐无病道:“在下只是个区区从七品的末吏,若论官阶,宋兄可是徐某的上司了……”

    宋锦桦忙道:“徐兄客气了,我这一个从六品的主事,还不跟徐兄一样……”

    徐无病道:“宋兄,这章博是个什么人物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平白无故却要为难于我”

    宋锦桦笑道:“章博仗着他老丈人便是那户部员外郎潘大人,平日里就在这司金署横行无忌、颐指气使惯了。我与他同为主事,之前也受了他不少气。今日他见你年纪轻轻,便想也给你来个‘下马威’……哪知道……哈哈哈!徐兄,此番,你可算是替兄弟们出了口恶气呐!……”

    徐无病也笑道:“只不过有个员外郎的岳父,便竟敢这般嚣张!今日,落在我徐某的手中,哪还能容得这些小人如此猖狂!”

    宋锦桦旋即又忧心忡忡道:“看情形,这赵五和丁六是去找户部佥事江重敏告状了。章博么,自然是去找他丈人……等一会,若潘大人与江佥事都来问责,恐怕徐兄也不好对付……”

    徐无病冷哼道:“随他去!……”

    宋锦桦道:“徐兄,你是何人举荐进的户部要不要我代你前去通禀一声那江佥事还好糊弄过去,若是那潘大人真的动了怒,当场便可停了你的职,若再上一道本参你,还可将你革职拿问……到时,徐兄,那可不得了啊……”

    徐无病摆手笑道:“无妨……我倒是要看看,他潘大人,是将我停职,还是参我一本……”

    宋锦桦见状,也只能连连摇头,心道那潘闻卷在朝为官已近三十年,虽还是个从四品的员外郎,但据闻他党附晋王,在朝中遍布人脉,你若得罪了他,今后可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

    徐无病与宋锦桦两人兀自说说笑笑,宋锦桦指点着无病熟悉一些官署内的例常事务,才过得半刻,忽见一帮人簇拥着一个老者,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那为首之人,身材微胖,身姿雍容,年纪五十开外,身穿湖蓝孔雀尾四品官府,正是那户部员外郎潘闻卷。

    那潘闻卷甫一进门,便摆足了官威,居高临下,沉声喝道:

    “大胆徐无病,你小小一个户部经历,藐视上官,横蛮无状,才第一日当差,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该当何罪!……”



第四十三章、悠然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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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无病第一天到户部当差,便搅得司金署上下,议论纷纷、群情沸沸。那户部员外郎潘闻卷听得自己的女婿章博前来告状,起初兀自将信将疑,又见主管司金署的户部佥事江重敏也带了两个衙役前来禀告,说的均是同一个人,当下不由得胸中突地升起一股怒火,心道就算你徐无病年纪轻轻托了什么门路进来,但这第一天做事便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可也忒不把我户部放在眼里了。于是立即起身带了众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司金署,来找徐无病问罪。

    潘闻卷话音未落,突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虽只是一声咳嗽,但那声音太过熟悉,不正是自己多年同僚,如今又深蒙皇恩,连擢三级,成了自己顶头上司的那个人么……“难道连侍郎大人也惊动了,罪过,罪过啊!”潘闻卷急忙向身后望去……

    “什么事……这么热闹啊”一位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者缓缓地从门外踱了进来……他左腿虽瘸,但步履仍然从容稳健,脸上的表情则更是云淡风轻……他正是新上任不久的户部侍郎秋明礼。

    “参见侍郎大人!……”在场的众人见自家的堂官现身,都慌忙躬身行礼。潘闻卷更是上前一步,一边搀扶住秋明礼,一边殷勤说道:“是秋大人啊!……这边路滑,小心,小心!……些许小事交给卑职便可料理,哪敢劳动侍郎大人亲自出马啊……”

    潘闻卷暗道:“也合该你徐无病倒霉!那秋明礼是朝中闻名的‘拼命三郎不怕死’,连青衣卫这样的老虎须他都敢捋,如今又深得圣眷,据闻还是太子与魏王的老师,与魏王过从尤密,你若撞在他的手里,还能有好么!”……想到这里,潘闻卷不禁面露喜色,便欲将徐无病“目无纲纪、狂悖妄为”的诸般“罪状”向秋明礼一一禀告……

    秋明礼将手一摆,止住了潘闻卷的话头,对着众人和言说道:

    “老夫闲来无事,过来看看我的学生……”

    众人面面相觑,均暗自猜想我司金署何时出了一位侍郎大人的学生,旋即便见秋侍郎以手指着新来的那位户部经历,笑着说道:

    “无病……你随我来……”

    徐无病应了一声,便在所有人惊愕的表情中,默默地跟随着秋明礼,走出了司金署公廨……

    直到秋明礼带着徐无病已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在片刻的安静之后,人群中又复沸腾了起来:

    “看不出,这小小一个户部经历,竟然是侍郎大人的学生!”

    “这徐经历,既然是秋大人的学生,他为何不早说个明白”

    “怪不得!他徐经历若非是秋侍郎的学生,又怎敢如此有恃无恐”

    “也只有秋大人的手段,才能让一个身无半分功名之人,一入官场就得了一个从七品的官身啊!……哎,我等怎地没有这般好运呢……”

    “听说,这次举荐徐经历的……不单是秋大人,后面还有魏王呐……乖乖!……不得了!”

    ……

    潘闻卷听得众人絮絮叨叨之语不断地传来,越听越不是滋味,他朝自己的女婿狠狠地瞪了一眼,右脚一跺,鼻孔中“哼”了一声,袍袖一甩,大踏步走了……

    留下一脸颓丧之气的章博,左手捂着滚烫的脸颊,右手拿汗巾捂着额头,此刻,他心中,就如受尽了天下人的所有委屈一般,讪讪地退到了自己的书案前……

    主管司金署的户部佥事江重敏,心中自然也不好受,他见众人还在交头接耳,兀自喋喋不休,忍不住喝了一声:

    “户部公廨、国之重器,岂容尔等这般聒噪!都与我好好做事!”

    ……

    秋明礼把无病带至自己的签押房,吩咐无病坐于下首,令书吏送上茶水,叫其余人等退下,方呵呵笑道:

    “无病啊……老夫若是迟来片刻,你会不会,连那户部员外郎潘闻卷,也一并给收拾了……”

    无病欠身施礼,道:“学生今日无状,还望老师恕罪!”

    秋明礼脸色一收,语重心长地说道:

    “无病……古人有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为官之道,须知刚者易折,柔能长久。你今后身居朝堂,言官环伺,瓜田李下,动辄惹祸,务须谦恭自让,谨言慎行……遇事切不可鲁莽……该忍耐时……还需,忍一忍啊!……”

    无病拱手道:“老师所言甚是!然学生胸中,却也另有一番愚见……”

    秋明礼“哦”了一声,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无病起身说道:

    “无病少读书,深慕古来圣贤之道,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也。无病以为,天下之道,邪不胜正,正却能制邪!胸中但有浩然正气者,岂惧佞邪小人哉!但凡奸邪佞小之徒,你今日让他一寸,他明日便进得一尺。你若只知避让,岂非徒长奸恶之气,暗助佞邪之风耶!长此以往,良善者遍地可欺,奸恶者大行其道,浩浩苍生,岂不悲夫!……”

    秋明礼听得一边摇头,一边却暗自惊异,心道自己三十年前,亦恍若这般心气高旷、皎而不群,然则三十年过去,不经意间,自己却为何也被这庙堂功名、人情世象打磨地如此世故书生意气已不复存,却恁多了些森严老气!

    “看来,我等亦垂垂老矣!”秋明礼不觉暗叹了一声

    ……

    几乎与此同时,在长安城大明宫紫宸殿内,皇帝李重盛斜斜地靠在御榻上,手里拿着几本奏折,随意地翻看着。他的右前方,坐着太子李仁。左侧下首垂手而立的,是几位宰辅重臣。右侧下首站立的,则是几位皇子。

    李重盛眼皮一抬,漫不经心地说道:

    “今日……朕把几个儿子叫来,还有你们几位宰相,是想议一议变法的事儿……”

    李重盛锐利的目光从侍立于殿中的诸人身上一一扫过,这些个个都是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里抖一抖腿,城门都要晃三晃的大人物,此刻,竟都垂手默立,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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