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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城中央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希夷

    床的左侧是超大的四门衣柜,衣柜后面不是墙,是一间隔出来的会客室,里面摆放整套英伦风的小型沙发茶几。床的右侧是梳妆台,桌面上只有一个抽纸盒。越过沉默的窗帘,挨墙立着一个五层高的小书架,上面空空如也。

    这房间里的家具,和其他房间完全不一样,更像是在s市的样板房里大行其道很多年的“新欧式古典”风格:纯白色的实木家具、无处不在的繁复雕刻和波浪形线条。

    在小楼整体偏向中式古典的氛围中,难免会突兀。

    这会,司芃闭上眼睛想,要是卢奶奶装修时不把墙壁刷成米白色,而是改贴壁纸,选那种暗金色的花纹壁纸;床上用品也不是现在铺的这般肃静,而是换成宽幅蕾丝的丝棉提花被,乳白色的宫廷床幔垂落在侧;再将那浅咖色的简约窗帘,换成手工刺绣且带双层水波幔的落地窗帘。那些有趣可爱的小玩意,一件件的摆上书柜,填充空间。……。

    这里将无疑成为中年父母们最喜爱的女儿卧房。

    司芃微微一笑。当她还小时,相当不喜欢这种粉嫩的公主风格,甚至是不屑一顾。她觉得那是大人们对青春的狭隘认知。谁说女孩子一定要可爱天真?

    人果然是会变的。现在的她还会一样一样地细想,不觉得厌烦和鄙夷。能住在这房间的女孩子,还是被上天优待过的。

    她掀开被子,起身开门,长长的走廊清冷黝黑。赤脚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几步,下楼去到卢奶奶房间,轻轻推开房门:“奶奶,你要上洗手间吗?”

    “好啊。”卢奶奶被肿痛折磨得一晚上都无法入睡。司芃开小灯,便看见她憔悴的神情,再说:“真是对不住。”

    “意外嘛,你也不想的。意外,哎,都是命中注定该来的。”

    扶着卢奶奶起夜小解,再回到二楼,司芃睡意全无。眼神凝到一扇房门黑乎乎的门锁上。凌彦齐也介绍过,这间房是原来房东的画室,姑婆用不上它,便当成杂物间。原来房东留下的好多东西,她都舍不得扔,全放在里头。

    轻轻地推开一道缝,刚够身子窜进去,便把门合上。刹那间,房内漆黑如墨,什么也看不见。开了灯环视一圈,才发现这里果然如凌彦齐所说,堆了一地无用的东西。

    司芃径直走到墙角码高的纸箱面前,伸手出碰,五个指头便沾上一层厚厚的灰。她也顾不上脏,一个个地搬下来,一个个地打开去看。大多数是书籍,还有一箱子不能要的旧衣服,一些零碎的小饰物。翻到最下面那个大纸箱,翻出用报纸包裹的六幅油画来。

    她想起客厅墙上挂着的那两张画,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摊开,把画框搬出来,一个一个地挨着墙放。果真都是差不多风格的油画,不是金鱼、就是蔓延的花草。

    六张色彩鲜艳的油画,在这刺眼的白炽灯下重现于世,仿佛一下子失去线条和轮廓,只见一团团的色块。司芃后退到门边墙角,蹲坐着,脸埋在手肘和膝盖围起来的方寸里。

    直到听见微小的开门声。这人又来了,司芃心道。想要把这些东西在一瞬间还原,也是不可能。她干脆整个背都靠向墙,腿也舒展开,等着门开了一条缝,凌彦齐探头来看。

    她扑哧一笑:“你看什么?”

    “哦,”凌彦齐收回好奇的眼神,抬脚进来,看到那些油画,不由一愣:“你在这里做什么?”

    “今天不是第一天?有点认床,睡不着,到处看看。”

    凌彦齐问她:“你从哪里翻出来的这些画?”

    “喏,就那些箱子里。”司芃指指,还问:“你觉得画得怎样?感觉都是名画,能卖不少钱吧。就这样被卢奶奶随便地装在纸箱里,有点过分呢。”

    凌彦齐知她在开玩笑:“哪里看出来这是名画?”内行只需瞄两眼,便看出线条生硬,色块过于饱和,画画的人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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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扎实的功底和流畅的技巧,是小孩子的画。

    彭嘉卉曾说过,她是被她妈硬逼着弹钢琴和画画,所以画得没那么好也不奇怪。再说这风格,有点不适合她。

    想到这,凌彦齐心弦一动,将这些画又仔细看一遍。不像楼下挂着的两幅临摹作品,这些都算是原创,风格相当的统一。她在有意识模仿马蒂斯的绘画风格。

    难怪他觉得不对劲。现在的彭嘉卉,一定不喜欢马蒂斯这种抛弃传统和技法,只讲究情感表达和实验探索的画家。以前的彭嘉卉不喜欢画画,更不会有意识地模仿,连作这么多张相似度高的作品。

    他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画框,翻到画布背面,看到一个潦草的“花”字落款,时间是060714。

    嘉卉,自然也是花。凌彦齐只得放下疑惑,笑自己戒备心太强。自从生日宴的那个夜晚,彭嘉卉向他吐露心事,他便觉得这个人,说不上反差太大,毕竟他没见识过她的青春时光。而是她的心里还埋藏着另一个冷冰冰的世界。

    ☆、047

    我花了四年时间画得像拉斐尔一样,但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像孩子一样画画。

    ——毕加索

    凌彦齐把画放回原处,转头问司芃:“你知道现在的儿童美术培训班里,最喜欢临摹谁的画?”

    “谁啊?”司芃配合地问。

    “马蒂斯。楼下客厅挂着的那张金鱼就是他的临摹作品,我小时候也临摹过。很多人都说,他画的就是儿童画,凭什么要卖那么贵。”

    司芃笑出声来。凌彦齐坐在她身侧:“真不骗你,这么说的人当中,也有我妈。”无法入睡的晚上,他愿意和她聊天,哪怕只能驱散一平方厘米的黑暗与孤独。

    司芃笑得更开心了:“他的画卖多少钱?你妈买了吗?”

    凌彦齐点头:“早些年她对古董艺术收藏并不乐衷,这几年大概不想让人说她是暴发户,想培养点艺术情操,会通过私人洽购收藏一些珍品。去年伦敦苏富比的拍卖会上,有拍下来一幅马蒂斯的。”既然司芃已经知道他的背景,也没必要总是绕开不说。

    “哦,就是《黑色椅子上的宫女》那张?”

    “你知道?”

    “新闻都播了,15还是16个亿?来自亚洲的神秘买主。”司芃转回头看那几张油画,“我也觉得,他的画挺像儿童画的,但又不是。大家通常都先看到他画的线条,然后想没什么难的,我照着画也可以画出来。但是不一样,他的色彩与构图,根本不是可以学来的。”

    “是啊,那可是让毕加索都嫉妒的天才画家。”

    凌彦齐看司芃一个劲地看那些稚拙的画作。他挺意外,她懂绘画,还喜欢马蒂斯。他轻声说:“其实他不止是个油画家,还是个版画家。”

    司芃把目光转向他。凌彦齐接着说:“只是他的版画没有油画出名,即便是我,也买得起几张。”

    司芃不言语。一直以来她就是个学渣,喜欢什么也从不深究,只好听凌彦齐说:“在法国南部有一个叫尼斯的城市,马蒂斯在那里呆了三十八年,直到死亡。他摒弃了让自己声名大振的野兽派风格,专注于那些原始简练的线条。他还是很喜欢画裸/女,寥寥几笔就能准确捕捉到人物的形态和情绪。”

    “那里有马蒂斯的博物馆,收藏了他不同时期所作的四百多幅作品。”他眯着眼,似乎是在回忆,“是一栋热内亚式的别墅,盖在一片橄榄树林里,旁边还有一处罗马竞技场的遗迹。”

    吊灯的光只能落在他高挺的鼻子上,鼻梁外侧留下大片阴影。司芃静静地看着他,他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尤其是下颌骨的线条,从下巴往后走到与脖颈的交界处,利落地转折向上。这种脸庞一般都会给人高高在上的冷峻感,凌彦齐却没有。

    他是个和颜悦色的谦谦君子。就像此刻,他说起马蒂斯在蔚蓝海岸的最后岁月,语调轻柔,像是夏夜里吹进心里的晚风。原来真有人,光是说话就能迷人。

    “你去过吗?”司芃轻轻问。

    “嗯。”凌彦齐握住司芃的手,“以后我会带你去。”

    “好啊。”司芃回答得很快,语调又很轻。

    凌彦齐不知道她是否在敷衍他,再一次说:“真的。”

    “我说好啊也是真的。”司芃朝他笑,站起身来说:“我把这些画包好放回去,不然卢奶奶可要担心被人翻走了什么宝贝。”

    凌彦齐也过去帮忙。司芃半夜里把这些油画拆开的意图,他还是搞不明白,于是问:“原来住这儿的那家人,你认识?”

    司芃摇了摇头,语调漫不经心:“你不说过,这小楼是马来西亚哪个大富翁的?你看我像认识他们的人吗?我就是随便翻翻。”

    油画收好后两人都没走,默契地回到墙角的位置坐下,相视而笑,也不知道再聊什么。

    “你明天不用上班吗?”司芃先问。

    “要去。”

    “你们上班,都做些什么事?”司芃问道,毕竟她是个一天班也没好好上过的人。

    “开会,开不完的会。我妈,恨不得我能有两三个的分/身,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会议和培训,都能去听个遍。听完回来,还得在微信里给她发段感想。然后还得开会,听人汇报工作,给人安排工作。”

    “听你这么说,好像很无聊。”

    “对啊。”

    “那这样大半夜的坐在地板上,不无聊吗?”

    “那得分情况。”

    凌彦齐说完,便看见司芃低下头去,低得下巴都能戳到膝盖。他伸手捏着她下巴,把她脸抬起来看,那是一脸的笑意。一直这样笑着,不再遭受那些无妄之灾,多好。

    “你笑什么?”凌彦齐问。

    “当然是觉得你这个有钱少爷好笑才笑啊。你只要听你妈一个人的话,公司、家里有一堆的下属和工人听你差遣,你嫌无聊。然后呢,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和我这种落魄女孩聊天,看那些小孩子画的乱七八糟的画,”司芃伸出两只手,在他跟前甩来甩去,“你看,沾一手的灰,你又觉得不无聊了?”

    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放松,连肢体语言也多了。两条长腿盘起来,手往后撑在地板上,哼哼地笑:“我要真是你家的工人,也会觉得你这种人太难伺候。”

    第二天天色微明,司芃便起了床。尚未睡够觉的她,脑子有点懵,不太记得后来她和凌彦齐聊了什么。好像在瞎聊,聊得莫名其妙,只顾着笑。最后实在太困了,便爬回来睡觉。

    洗漱好后,她下楼做早餐。人老了都爱喝粥,一大早她便把粥熬上。又不知道卢奶奶爱喝什么样的粥,只敢做最简单的白米粥。

    大米洗净,在锅内放一勺花生油,反复搅拌,直到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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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粒米都沾上油脂,在一旁放置二十分钟,加水一次到位,先开猛火将水米煮滚,然后转中火,直到米粒开花,完全地溶于奶白色的汤水之中。

    不需去看手机下载的美食教程。极简单的白粥做法,司芃已烂熟于心。其实她不爱吃,觉得寡淡无味,但这是她阿婆教她的第一道菜式。

    等粥在火上翻滚,她把火关小,去扶卢奶奶起床。人已闻到一屋子的米香味:“你在做什么?”

    “白粥啊,等会再弄点小菜,好不好?”

    卢奶奶点头:“好啊,可是阿齐不中意喝白粥。”

    “噢,”司芃没想到他还这么挑剔,“那我看看能做什么吃的?”

    她去开冰箱对门,“做个简单的西式早餐,可以吗?烤面包、煎培根,还有鸡蛋。”翻到包装好的蔬菜,“还可以做个蔬菜沙拉。”

    “麻烦——司小姐了。”一直叫司小姐,卢奶奶也觉得别扭,但叫人阿芃,会不会让人觉得是故作亲热,想要占她的好处?

    司芃把食材一一拿出来:“卢奶奶,你不要再叫司小姐了,叫我小芃就好。”

    凌彦齐昨晚睡的时间太短,今早起床比闹钟晚一个小时。等他下楼,司芃已把早餐做好,半桌子的中西荟萃。卢奶奶也衣衫整洁地坐在高脚藤椅上,腿继续抬高。她说她已经吃过了。

    “要不要我扶你回房躺着?”

    “躺一晚都躺累了,早上起来坐会。”

    “好啊。”凌彦齐进厨房,边系领带边问:“都是你做的?你几点起的床?”

    虽然他已尝过司芃亲手做的咖啡、蛋糕和简餐,知道她有两下子,但印象已根深蒂固,她绝不是贤惠又勤快的田螺姑娘。

    “六点啊。”

    “为什么不多睡会?”提防姑婆听见,凌彦齐故意压低声音。

    “那要睡到几点钟?老人家一向起得早,难不成要她等两三个小时才吃得上早饭?”水声哗哗,司芃在洗煎锅。

    厨房案台上还堆了不少要洗的器具,凌彦齐指着问:“你这又是干嘛?”

    司芃凑近一点说:“我觉得那些没有洗干净。”这也不能怪卢奶奶,八十多岁的老人,手脚、眼睛哪有那么好使。

    “你只是过来照看姑婆,不是真的来做工的。”

    “可这些东西,我自己也要用啊。”

    “你先放着啦。”领结总是歪的,凌彦齐只得扯下来重新打。“等一下我买个洗碗机,装……,”他指了指消毒柜的地方,“这个柜也没什么用,打掉,装洗碗机好了。”

    “你等会有时间?不用去上班?”见他和领带耗上,司芃把手洗净擦干,勾勾手指,“拿过来,我给你系。”

    “当然是派人去做了。昨晚是谁和我说,我是个有钱人,一堆的人都等着我去指使?”

    领带系好了,低头看一眼,像模像样,凌彦齐说:“等会再收拾,先去吃早餐。”

    “你起得太晚,我们都吃过了。”司芃突然问:“我给你的手冲咖啡壶,你放什么地方了。要不要给你冲一杯?”

    等这杯日晒耶加端上时,整个餐厅都被裹在浓郁的芬芳里。有段时间没喝到这杯咖啡了,凌彦齐还真是甚为想念。再配上烤得香脆的面包,抹上地道的咖椰酱,三片煎得焦黄香脆的培根,一个白腻嫩滑的煎蛋,撒上手磨胡椒粉,再来一份新鲜养眼的蔬菜沙拉。

    睡眼惺忪的早上,一瞬间就变得元气满满。他都快要感谢姑婆的骨折了。罪过罪过。

    卢奶奶见他难得地不赶时间,坐在餐桌边细嚼慢咽,开心地问:“味道还不错吧。我本以为司小姐做的菜式会不合我们口味,毕竟出国这么久了,没想到会是个这么用心的孩子。”她还是不习惯叫人小芃,人心里念着的是她死去的阿婆。她取代不了。

    “是啊。”看那白粥熬得稠烂,如雪铺在天青釉的小碗里。凌彦齐忍不住舀一小勺到嘴里。嗯,虽然都是米做的,却是不一般的柔腻香滑。他吃得畅意,所以回答得也快:“我问过她,是否去过马来西亚或是新加坡?她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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