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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城中央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希夷
    卢奶□□不昏眼不乱,思路清晰,立刻就捕捉凌彦齐语气里的平常:“你和这位司小姐,有交情?”不然再有心,都没法猜到他们是从新加坡回来的,更没法知道凌彦齐爱吃的煎蛋上必须撒点胡椒粉。

    凌彦齐舔舔嘴唇:“谈不上,有时候下午会过去喝杯咖啡。而且,你既然答应她在这里照顾起居,我总要问问她的背景来历。”

    看司芃还在厨房里忙碌,卢奶奶靠过来轻轻地问:“那你问出来了没?”

    “除了知道她高中毕业后就在咖啡店打工,什么也不知。”

    姑婆拍拍他的手背:“她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那语气眼神,仿佛她知道的,比凌彦齐还多。凌彦齐想起她宿舍里那本《海边的卡夫卡》,问:“你怎么知道?”

    “姑婆这几十年没干别的,就是帮人做家务看小孩,看大了多少孩子?这个司小姐,”她停顿一下,“当然也是个好人,但是一看就不是会听父母话的乖孩子。”

    凌彦齐脸上还是怔住的表情。姑婆以为自己说漏了嘴,他会不喜欢司芃,赶她走。因为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总是会学坏的、不可信的。

    她摇晃着双手解释:“错的不一定是她,这天底下又有几家父母是一点错都没的呢?你看她现在这么有责任感,虽然生活艰辛,遇上事情也不卑不亢。错的真不一定是她。”

    ☆、048

    我既没有多余的钱,也没有了不起的才能,更没有温暖的笑意和柔软的心。我所有的,只不过是这副躯体。

    ——司芃日记

    姑婆的眼神里有怜悯,凌彦齐见过。他刚去新加坡,卢思薇隔一两个月就会飞去看他。她想他,他却一点也不想她去。因为在武吉知区的那套高级公寓里,她会取代他,成为一切的主宰,吃什么穿什么看什么都要干涉。

    有次,他终于不再好脾气地应付她,回房间看漫画。卢思薇气得不轻,摔门而走。听到那砰砰的门声,他也把漫画书撕烂砸向墙壁。

    他甚少发脾气,也觉得那样的自己太陌生,又走过去捡起漫画书,一张张粘好。

    姑婆站在门口,就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也许真是带一辈子的小孩,都有职业病了。卢奶奶就是见不得孩子受苦。不是物质上的苦,是心里的苦,尤其是父母造出来的苦。

    她在郭家呆四十多年,后来又在新加坡照顾凌彦齐十年。太清楚,那些为人强势的父母,根本不懂得养育孩子,他们眼里只有培养和宠溺两条路。

    用爱去陪伴孩子,不仅耗费巨量的时间,还要做出巨大的妥协和牺牲。有这精力,还不如放在商场上,能多挣一倍的钱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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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止。

    凌彦齐终于明白,姑婆为何非要留司芃来照顾。他本来以为她是不想给卢家任何一个人(包括他在内)添麻烦。她是一个过分善良的奶奶,难怪司芃想要对她好。

    “我没事,你觉得她能照顾好你,就没问题。”凌彦齐抬头往厨房看,他都快吃完了,司芃还在里面来回走动。“我先去上班,等会叫人买洗碗机过来。正好有人教你用。还有,”他望向宽敞的客厅地面,想起姑婆总是拿抹布在地上一遍遍地反复擦拭,“扫地机拖地机一起买得了。你总不能一直是自己拖,得学会用。”

    凌彦齐匆匆驾车离开永宁街,等红灯时,才在家人群里说:“还好伤势不重,昨晚我已经带姑婆离开医院。”

    卢聿宇紧跟着说:“这可不比上次,毕竟没法走了,得要个人照顾吧?”

    “我已经安排人了。”

    大舅发言:“哪里的人?肇事的人不当场就跑了吗?”

    “我在外面找的。”

    “中介?外面找的人哪能放心?我让老林再派个人去。”三舅开口。

    “是啊,”大舅妈三舅妈也凑进来,“家里这么多工人,随便谁过去,都比外面的强很多。”

    凌彦齐顾不上一个字一个字敲,慌忙把手机拿到嘴边,“不用麻烦林伯了。姑婆就是怕像上次那样麻烦我们,所以这次明瑞的救护车到楼下了,还不愿意过去。既然我已经安排好了,大家就不要再打扰,让她安心静养。”

    这个家人群里,凌彦齐很少像今天说这么多的话。不,他甚至很少对一件事情发表过绝对的看法。一个人站在一个家族的对面。

    几分钟内,群里一片寂静。凌彦齐等不到回应,急得再说话:“是我找的人,好不好都按我的意思办。我会经常过去看看。”

    卢思薇在手机那端听到这毋庸置疑的口气,面露微笑。凌彦齐一向很好说话,被批评指责也会礼数到位,今日竟会因为长辈贬低他的能力而不开心。也好,难得强势一回,她自然支持他。

    其实卢奶奶回国时,卢家的长辈,比如外公、大舅还是很开心的。只不过她不像众人印象中该有的归国老人那种体面的乐呵呵。小楼装修的两个月,她住在卢家,日日都是天蒙蒙亮就起床去厨房。所有人都劝过,她回国是来享福的,还是一概不接受。

    卢家人根本不乐意装修小楼。拆迁在即,何苦住进去。想要离定安村近点,旁边就有天海壹城,还怕没得地方住?她偏不。小楼粉刷得勉勉强强,她就要搬进去,没人拦得住。

    这样一来,她性格里的孤僻和怪异,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住进去也就算了。定安村b区的拆迁年后已全面启动,她迟迟不愿签字,更让卢家人寒了心。所以真实的情况是,除了她照顾十年的凌彦齐,再也没人愿意去小楼看看,为她的事情做主张。

    这天下午便有人来装洗碗机。做事一向慢条斯理的凌彦齐,动作这么快,大概也是在咖啡店呆久了,知道司芃只喜欢烘焙冲调,不喜欢洗刷。到第二天上午,两个智能扫地机器人也到了。明瑞的工作人员还送来一台电动轮椅,只不过现在的卢奶奶还用不上。

    医生说,且躺半个月再说。

    骨折后的第一个星期最难过。人既没有适应一条废掉的腿,腿也完全不理解主人不想再遭罪的心理,肿痛得好厉害。卢奶奶和司芃也不是那种很容易便能和人相处融洽的个性。前两天一个躺床上,一个干活,无言的时间居多。

    本来司芃还期盼凌彦齐下班后能过来看看。卢奶奶是很喜欢他的,为聊天而聊天的话局里,每五句话就要有一句提到她的阿齐。

    可凌彦齐来两次后就不再来了,只有一个电话,说被派去上海出差了。司芃得靠自己想,如何帮卢奶奶打发时间。

    她问她爱不爱看西关戏。卢奶奶说好呀。她便拿平板下了一堆剧目。卢奶奶说,手捧着看不行,眼睛老花,得放得远远的。她又特意买了个宿舍常用的小折叠桌。

    不仅方便卢奶奶看戏,而且吃饭也不用下床。

    等过七八天,卢奶奶在床上再也呆不住了,司芃便推她出去买菜逛街,呼吸点新鲜空气。周二的上午,超市里没几个顾客。她们可以慢悠悠地逛。

    逛到进口食品的调料区,卢奶奶让司芃找一种叫“叻沙”的酱。

    “什么东西?”司芃没听过,“做什么用的?”

    “你不知道啊。新加坡好出名的一道菜,海鲜叻沙。不过这碗叻沙要的食材太多,回国后我总是找不齐,只好买这种酱对付一下。”

    应该是凌彦齐喜欢吃。司芃蹲下来说:“我以前在咖啡店打工,经常要买东南亚进口的水果和奶制品,要不你告诉我需要哪些东西,我应该配得齐。”

    “这道菜做起来可麻烦了。”

    司芃笑了:“做菜有什么麻烦。”

    她的阿婆教她做菜,一开始她还不乐意学。

    阿婆戴老花眼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给她。不是“肉多少克,盐多少克”那种随处都可见的食谱。她阿婆写的菜谱,比方说萝卜炖牛腩,萝卜要切滚刀块,配上简单的图,示意滚刀块要怎么切。然后还会写:“萝卜要和清水一起下锅煮,水沸后捞出,可以去掉萝卜的涩味。牛腩不好炖,可以放一丁点的茶叶包,等肉闷烂后再捞出来。”

    诸如此类的东西。阿婆清楚她的小花看上去是长大了,其实什么也不懂。

    那时候凯文已经去了美国,司芃非要休学在小楼陪阿婆,怎样也劝不听。祖孙两个已有很深的代沟隔阂。学业前程这些只要一提,司芃就很心烦,然后整天都瘫坐在妈妈房间的窗边,望着那棵玉兰树发呆。

    这么过下去,人会废的。阿婆想起小时候的小花很爱切萝卜、剥豆子,便说:“要不我教你做菜吧,打发时间。”

    司芃竟然答应了。依着阿婆教的,主菜配菜调料,一样样都有顺序,有条不紊地下到锅里去。或是爆炒、或是红烧,最后端出来的菜肴,无论卖相还是口味,都不差。

    比起念书、弹琴、画画、跳舞,她的天赋好像是落在此处。只是阿婆走得太快,前前后后快半年教她做的菜式,也不过三四十个,还都是容易上手的。

    将卢奶奶送回家,司芃在对面茶馆借了电动车,风驰电掣赶往她常去的一家南洋货行。近三十种食材配料全都配齐后赶回小楼,时间刚刚好,来得及弄午饭。

    “卢奶奶,你教我,中午我们就吃地道的新加坡叻沙。”

    “你这么快就全买回来?”卢奶奶还叨念着凌彦齐:“我本是想等阿齐来了再做。”

    “可是凌先生,不是出差还没回吗?”司芃洗净手,从厨房探头出来,“我们能等,活蹦乱跳的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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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等。还有我从来都没做过这道菜,第一次做失手怎么办?还是等学会了,再做给凌先生吃。”

    卢奶奶说:“那也行,”司芃推她进厨房,她又说,“不用一天到晚叫凌先生。阿齐个性温和体贴,比你也大不了几岁,直接叫名字就好。”

    “好啊,反正他也不常来。”司芃带上围裙,问,“是不是先熬汤底?是哪些食材?”

    “先把虾处理下,虾头虾壳别扔,炸一下捞起。”卢奶奶说。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这栋小楼也就厨房不冷清。差不多一个小时,司芃才做好两碗叻沙面,端去餐桌上。卢奶奶拣起筷子,说:“要拿调羹,筷子夹不起来的。”

    司芃说:“要煮这么烂?”她拿筷子去夹,面条拉得好高,看来还是不够糊烂,她泄气:“失败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筷子也是拿惯了的。”卢奶奶先尝一口汤,“不错不错,比我几十年前第一次做好多了。”

    司芃也坐下来尝,这味道,甜、酸、鲜、辣都有。只不过面条的口感太黏糊了,她不太习惯。

    卢奶奶笑着看她:“吃不太惯?我记得,阿齐刚去新加坡时,也吃不惯那边的食物,只肯吃我做的家乡菜。后来交了当地的朋友,便天天跑去小贩中心,点一碗叻沙面。哎,一转眼,回国都一年多了。”

    “奶奶想那边了?”

    “是啊,在国外呆得越久越想家乡,觉得家乡哪儿哪儿都好。怕死在那边,着急着要回来,可回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的。人老了,只能想着过去的事情。”

    司芃本是沉默着吃面,突然抬起头来:“那能讲些过去的事给我听吗?我都没出过国。听说新加坡那边法律很严苛,地上吐口痰,都要被抽一鞭子。”

    “传得太夸张了。”卢奶奶还是腼腆:“那些过去了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凌先生,哦,凌彦齐和我聊过,你是几十年前去马来西亚的自梳女。”

    “这个,他都和你聊?”

    “不可以么?他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稍带说下你的经历。就两句话。”

    “哪有什么不可以?”卢奶奶吃完大半的面汤,“我有点累,你先扶我睡下。有时间,我再慢慢和你聊。”

    孙莹莹听说司芃住进小楼,特意过来看她。司芃不便邀请她进去,两人倚在院墙边聊天。

    “真有你的。”孙莹莹啧啧地夸她,“不愧是跟过龙哥的,一出手,”她竖起大拇指,“完美,天衣无缝。”

    “你想岔了。”司芃懒得解释。

    “想岔哪件事啊?”

    “全他妈想岔了。”

    孙莹莹哎哟哟地笑:“要不是打帅哥的主意,哪个年轻女孩愿意照顾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吃饱了撑的?”

    “就是撑的,怎么啦?”

    “我不跟你抬杠,我祝你心想事成。”孙莹莹从她值七八万元的大包里拿出一个纸袋,“你不是要过生日了?我怕没空过来看你,当然我也不想打扰你好事,礼物先送你。”

    像是衣服。可孙莹莹怎会给她买衣服?她俩的风格,根本就是不可以沟通的。打开纸袋,从里面摸出一条手感细软的黑色裙子,薄纱质地。再看孙莹莹满脸堆笑的表情,不言而喻,这是情趣/内衣。

    一只手就可以握住这薄纱,司芃问:“你要死了,给我买这个?”

    ☆、049

    多余的财富只能购买多余的东西,人的灵魂必需的东西,是不需要花钱买的。

    ——梭罗瓦尔登湖

    “怎么不可以?你都住进小楼了,难不成天天穿你那些背心短裤勾引帅哥啊,换换风格。”

    司芃拎起吊带,裙子在眼前垂下,前后都是大深v,还没她睡觉时穿的t恤长。

    孙莹莹笑嘻嘻地说:“挑的还不错吧。”她从袋里掏出另一件,边打开边说,“我本来想给你挑个大红色,想想,红色适合我这样的人间欲/女,不适合你。你爱摆张冷漠脸,穿黑色最好,禁忌情人路线,”她把手上裙子一甩,长长的纱垂在两人之间,“可是这种透明白纱也不错,穿起来长度到脚踝,走起来风一吹,全裹在身体上,本来你就长得高,皮肤还白,”她摸一把司芃的胳膊,“偶尔也走走仙女路线。”

    司芃把裙子都扔进袋子里,递过去:“你自己穿。”

    孙莹莹白她一眼:“我还缺吗?”她不接,双手抱胸,“年轻的时候不穿,有帅哥的时候不穿,等老了没人要再穿?有意思吗?”

    司芃不想反驳,只望着对面已关门的咖啡店出神。她对自己的身材和诱惑力,没有孙莹莹自信。

    “我就没猜错,你压根没搞定帅哥。”孙莹莹抓着她手说:“他什么时候会过来?你得让他知道,既然爬上你的床,就没那么容易下来。收着吧。”见司芃脸上还有不确信,孙莹莹再说,“你怕什么,一无所有的女人,豁出去就豁出去,再惨,也不过一无所有。”

    “知道了。”司芃收下袋子,眼神向下垂。

    孙莹莹从袋子里拿出另一个长盒,“这个帮我送给蔡昆。”

    司芃拿过一看,是最新款的品牌手机:“自己送去。”

    “你要不送拉到。我给我弟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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