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将军,前方有诈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锥子
站在卫戗右前方的虞濛,盯着卫戗清亮的眼睛,原本得意的笑脸慢慢扭曲, 忍不住再次攥住卫戗执剑的手:“别耍我,什么阿濛不阿濛的,赶紧给我动手!”
卫戗已不再按照她指示行事,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分她一点,视线越过她,盯住紧贴车厢后壁,卷成一卷横躺在那里的蔓草纹毯子——毯子里有东西正在挣扎蠕动。
片刻之后,身上仅着白色中衣的少女挣脱出来,漂亮的大眼睛里泪光点点,梗着脖子紧张地望向卫戗,见卫戗还好端端地站着,松口气的同时,艰难地摇摇头:“阿戗,不要——那个女人说的话都是骗你的!”
卫戗眉头微蹙:“嗯?”
那点点泪光连成片,满溢出来,顺着轮廓美好的脸庞滑落:“阿戗,遇见你,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真的,我现在很幸福!”
看到少女的泪水,卫戗眉宇间的褶皱深刻起来:“你还好吧?”
少女泪中带笑:“看到你还好,我就很好了。”扯扯嘴角,大概是想笑得更灿烂一些,以佐证“自己很好”的说辞,可眼泪却来势汹涌,盖过笑容:“这门婚事原本就是我的执念,说什么假象被拆穿,我会遭天下人耻笑,哈——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嫁给一个女子又能怎样,他们自己的生活都过得未必称心如意,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别人?”
“其实好好想想,生活如意幸福的人,哪有时间来理会我的笑话;而那些不如我幸福的,与其说是笑话我,不如说是嫉妒我!”
“退一步说,他们笑不笑又与我有什么干系?生活是我自己的事,只要自己心里舒服就不行了么?就算按照世俗的要求,嫁给一个男人,也未必就能比现在更快乐不是么?”
“所以阿戗,千万别听那个妖女胡言乱语,我还等着你带我去游历大江南北,看遍天下美景,你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
因为太过紧张,想到哪里说那里,出口的话没有逻辑语无伦次,但关心程度却是深刻鲜明的,这个哭的不能自已的少女,才是真正的虞濛。
卫戗眉间的疑窦转化为担心,看着虞濛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拼命劝说自己,卫戗感觉自己的眼圈跟着湿润了,轻唤一声:“阿濛。”放下比在颈侧的龙渊,这时才感觉到疼痛,倒抽一口凉气,不过没时间在意伤口,因为还要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拎着剑想要冲过去解救虞濛的卫戗,没想到被刚刚的假虞濛,这会儿变回珠玑的“弱女子”抬手一推,,脚下竟踉跄两下,差点跌下墨车,好在反应够快,将龙渊剑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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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下,插在车厢底,这才稳住身形,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眯眼抬头看向珠玑:“你给我下药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客观地陈述事实,今晚许多看似诡异的蹊跷事,其实都是原原本本复制于她前世身亡那晚出现过的情况,都能让心高气傲的珠玑假扮成阶下囚的卫敏了,而给她下药这样至关重要的环节怎么可能缺失呢?
难怪最初闻见那幽香会觉得熟悉,那可是前世司马润针对她的身体情况,专门请高手为她调制出来,她曾自作多情的把那那些香料当成司马润对她的宠爱,将之视若至宝,珍之重之,却原来那些不过都是司马润早就谋划为要她小命,事先做出的准备。
后来,自觉咸鱼翻身的卫敏,为张扬自己的得意,还特地掏出蓄满那种香料的香囊向她解释过,此番她一时间没能想起来,是因为那味道被别的香料稀释过,而且哪能料到,前世的冤家会在她“大喜之日”对她下黑手,那姓司马的渣渣到底意欲为何?
卫戗暗暗攥紧剑柄,想要将龙渊提起,尝试一下竟没能成功,这才心惊的发现,自己连之前那一丝丝体力都没有了。
看到卫戗此刻状态,珠玑咯咯笑起来,摇曳生姿的凑到卫戗身侧,抬起尖尖葱指,轻佻的拍打卫戗脸颊,嗤笑道:“呦!化了个假脸,穿上身男装,就当自己真是条汉子了?还想跟人家学什么怜香惜玉,哈哈,真是笑死人啦!”手往下移,来到卫戗受伤的颈侧,沾满一手的血,又缓缓上移,用卫戗的血将她的脸涂花:“看你也是个可怜人,我就给你个明白。”
卫戗对珠玑像蛇信一样在自己脸上游移的手指置之不理,她深呼吸,默默感受一下,这迷药比她前世遭遇过的那种更霸道,应该是增强版,现在的她,别说去救虞濛,就连自己也彻底沦为刀俎上的鱼肉了,撑着不倒下已经很勉强,实在没精力去打断珠玑的冷嘲热讽,反正早就习惯珠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行为,她爱怎么嚼舌根,就随她去吧。
珠玑洋洋自得的开口道:“其实你想啊,像虞氏这种家族,要是没有内部人的配合,单凭我这个弱女子的一己之力,如何能做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坐到这里来?”
不得不承认,珠玑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卫戗抬眼瞥了她一下。
珠玑对卫戗的“配合”十分满意,眉开眼笑接续道:“其实想要让虞氏阿濛从那毯子里脱身,是很简单的,只要你点点头,我立刻去放了她。”
尽管有些怀疑珠玑的目的,可只要能解救无辜的虞濛,卫戗还是愿意点个头的,于是她顺从自己的心意,艰涩的点了一下头。
珠玑看到卫戗动作,咯咯怪笑两声:“真是傻的可爱呢!”话罢转身,竟真的说到做到去帮虞濛解开束缚。
一得自由,虞濛便踉踉跄跄冲到卫戗面前,举高颤抖的双手想要碰触卫戗,然而近脸情怯,眼泪如开闸的洪流,愈发汹涌,泪眼模糊的弯下腰,咬牙从中衣上撕下一大块白色棉布,替卫戗堵住来不及处理的伤口:“阿戗,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站在旁边一副看好戏表情的珠玑噗嗤一声笑出来,款摆腰肢扭过来,贴靠在虞濛身后站定,双手轻轻搭在虞濛肩头,亲昵开口:“阿濛,表演到这里已经可以了,还是开始干正经事吧!”
虞濛扭动肩膀,想要甩开珠玑,却未能如愿,她瞪大泪眼转头去看珠玑:“你胡说什么?”
珠玑咯咯地笑:“哎呀,装得还真像呢,其实你现在完全不必怕她,现在的她可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弄死她和碾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说话间,脚下移步,绕到虞濛右后方,双手仍搭在虞濛肩头,不过却抻长脖子,与虞濛脸贴脸:“不都说好了么,只要卫戗一死,就如你所愿,让你成为琅琊王妃。”
听完珠玑一席话,虞濛第一反应是去看卫戗表情:“阿戗,我……”
卫戗一脸的痛心疾首:“哈,枉我一心惦念你的安危,没想到你虞氏阿濛也敌不过荣华富贵的诱惑,到底跟他们同流合污了,想想也是呢,毕竟你也是虞家的一份子,我还能奢求什么呢,算我瞎了眼看错你,滚吧,赶紧给我滚,别站在我面前污了我的眼!”
泪水簌簌的虞濛,连连摇头:“阿戗,别这样。”
卫戗厉声道:“滚——”
珠玑笑得花枝乱颤:“看看她那副翻脸无情的鬼样子,你还犹豫什么呀!”迈步上前,一把夺过卫戗手里的龙渊剑,硬塞进虞濛手里:“拿着,就用这把王十一郎送给她的稀罕物,送她上路吧,毕竟是龙渊剑啊,也算抬举她了!”
虞濛起初并不握剑柄,但珠玑死死抓住她的手,迫使她就范。
盯着卫戗一味拒绝的目光,虞濛终于握紧剑柄,珠玑满意的松开手。
“阿戗,对不住了,我终究还是负了你!”话罢,在珠玑满意的笑眼和卫戗惊愕的目光里,虞濛手起剑落。
☆、以死谢罪
血, 漫溢出来, 染红卫戗的双眼, 她目眦欲裂:“阿濛,不——”在珠玑由得意转为惊愕的滑稽目光注视下, 卫戗冲开无形的桎梏, 展开双臂搀扶住摇摇欲坠的虞濛, 奈何力不从心,与虞濛双双滑倒。
在倒下的瞬间, 卫戗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胳膊护住双手紧紧攥住剑柄的虞濛的脑袋:“阿濛——”倒地后顾不得胳膊骨裂似的剧痛, 紧张地重复呼唤:“阿濛?”
止不住颤抖的另一只手想要触碰没入虞濛胸口的龙渊, 又不敢接近, 那些忠心耿耿的旧部为了保全她,一个个倒在她面前的画面, 如被强风卷起的黄沙, 铺天盖地向她袭来,眨眼便将她吞噬……卫戗终究流露出属于女人的脆弱表情, 颤抖的开口:“阿濛,不要离开我!”
虞濛一张嘴,口中包着的血水便喷涌出来,她呛咳两声, 最后竟扯动嘴角, 露出个别样艳丽的微笑,松开握剑的手,抬起来, 颤巍巍的落在刚刚没敢碰触的脸庞上:“阿戗,你还在,真好!”
“阿濛,我不是让你离开么,为什么就是不听话?”蓄满眼眶的泪水滚下来,卫戗抬手替虞濛擦拭嘴边的血水:“如果当真放不下我,那就去搬救兵,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反倒染红整只手。
虞濛叹息一声:“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啊,这就是个局,我没办法阻止,只能如此。”
原以为所有的泪水,已在前世哭干,可再次碰上这样的局面才发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感情用事:“其实我们相交的时日并不长,你这又是何必呢?”
虞濛和卫戗那些出生入死好多年的弟兄毕竟不同,一则她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再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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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濛是有大好前途的门阀贵女,犯不着为了一个泛泛之交牺牲掉自己,所以之前卫戗以为只要三两句恶语就能把单纯的虞濛哄走,哪里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阿戗啊,你的眼睛骗不了我!”虞濛满足地笑笑,抬手替卫戗温柔细致的擦掉眼角的泪珠子:“那个时候,王家郎君明明警告过我的。”
卫戗摇头,抓住虞濛替她擦泪的手:“阿濛别说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虞濛跟着艰难摇头:“我是阴煞入命宫者,一生必遭打击迫害,并且还是克夫命,近来乌云罩顶,印堂发黑,是大劫之相,如果成婚,会连累我未来的夫君……是我太过执迷,抱着一丝侥幸幻想,默默安慰自己,因为你是女子,所以一定不会有事……阿戗,我错了,真的很对不住……明明不希望你有事的,结果还是带累你遭此横祸……阿戗,我错了,你不必原谅我,就这样一直恨下去——咳、咳、咳……恨下去吧!”
卫戗竭尽全力爬坐起来,将微微抽搐的虞濛的头抱入怀中,轻柔的安抚她:“傻姑子,不要再说了,你不是什么阴煞入命宫者,也没有克夫命,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挺住啊,我的好阿濛……”
啪、噼、啪……杂乱无章的巴掌声响起来,在这档口,听上去格外刺耳:“呦呵,感人至深啊,哈哈……真是好笑。”
随着珠玑动作,卫戗再次听到那“叮铃铃——”的诡异铃铛响,并且感觉眼前一亮,不由仰头看天,发现月亮穿透乌云,洒下一片月光。
“大人?校尉大人!”乐休等人的声音就在周围不远处,卫戗泪中带笑,低头看向怀抱中的虞濛:“阿濛,听到了么,我们的人来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好!”
虞濛嘴角翘起来:“阿戗有救了,大善!”眼皮瞌睡似的沉重,渐渐垂下。
卫戗抬头高声应道:“来人,我在这里,快来人!”
听到卫戗的呼喊,先前一直站在原地安静旁观,匪夷所思的没有趁机上前给毫无抵抗能力的两人补刀的珠玑,再一次诡异地笑出声:“这样也好,让你的部下都来见识见识,他们誓死效忠的校尉大人,竟在大喜之日戕杀发妻,喏——”伸手指指自己:“人证!”接着又比比虞濛胸口的龙渊:“物证,都齐了。”
珠玑一席话,让本已闭眼的虞濛猛地掀开眼皮,眼睛瞪得圆圆的,出手扯住卫戗的袖摆:“阿戗,我不能死!”
卫戗搂紧虞濛:“你命不该绝,一定会好起来的。”低下头用脸颊蹭蹭虞濛的发顶,又强调一遍:“一定会!”
“校尉大人……”呼唤声更近了,虞濛生死关头,卫戗也顾不上珠玑所谓的“人证”、“物证”和“凶案现场”,仰头大喊:“来人!”
卫戗话音方落,一众人就像穿过浓雾一样,由模糊到情绪,最后真真切切出现在卫戗眼前。
冲在最前面的就是乐休,他看到卫戗怀中的虞濛,急急刹住脚步:“校尉大人,这是……”
卫戗没闲心慢慢解释,伸手指向珠玑:“把那个女人给本将军擒了——要活口!”戎马大半辈子,紧急关头,威仪自现。
乐休应诺,迈步跑向珠玑。
卫戗低头看看努力撑着眼皮的虞濛,安抚地摸摸她的脸:“阿濛,再等一下!”说罢朝紧随乐休之后赶来的侍从下令道:“骑本将军的踏雪去王家,不对,今天是我成亲的日子,樊坷也与我有些交情,此刻应在卫府,去,快点回卫府把樊神医请到这里来——要快!”
侍从领命飞身坐上踏雪,疾驰而去。
卫戗试了试,体力仍没恢复,便喊人过来要将虞濛先搬到墨车里,不想却被虞濛拒绝:“阿濛,今日是我出阁的日子,别让陌生男人碰我!”
“可是地上凉,对你不好……”卫戗紧张道。
虞濛仍勉力揪着卫戗袖摆:“再抱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么?”
卫戗依言抱紧虞濛,虞濛深深的看她一眼后,转开视线,对上守在旁边的侍从,开口道:“诸君请听好,那穿我嫁衣的妖女,混入墨车,对卫校尉使出迷药,令她体力尽失……”又呕出几口血,声音也开始变得含糊。
“阿濛,不急着说这些,你先休息一下。”替虞濛擦血的卫戗,急切劝道。
虞濛轻轻推开卫戗停在她嘴边的手,大喘几口气,勉力接续道:“那妖女命我杀害卫校尉,我自知不是她对手,且今日之事和我有脱不了的关系,被逼无奈,只有以死谢罪,以解开迷阵,万望诸君记住我的话,切勿让卫校尉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侍从异口同声的应下:“我等谨记夫人之言。”
“拜托诸君了!”说到这里,嘴角微微翘起来,再次看向卫戗:“阿戗,我终于踏实了。”
卫戗盯着虞濛逐渐涣散的目光,急切的轻拍她的脸:“阿濛,撑住,樊坷医术高超,他一会儿就到,撑住啊!”
虞濛扑扇了两下眼皮,将泪水刷掉,努力对上卫戗的视线:“阿戗,如果有来生……”
“阿濛,阿濛,你睁开眼看看我,阿濛,阿濛——”
但虞濛已阖上双眸,再无回应。
铃声彻底消失,明月当空,不必火把也能看清周围情况,这里是城外,以踏雪的速度,来回并不需要太久时间,事态紧急,驮一人的速度肯定快过两人,所以樊坷独自背着药箱骑踏雪而来。
来到之后,并不多言,首先检查被卫戗抱在怀里,了无生气的虞濛。
樊坷初步检查后,眉峰隆起,自言自语道:“奇怪,不应该呀!”
红肿眼睛的卫戗,闻声抬头,目光有点发直,呆呆地问:“樊神医,阿濛没事,对吧?”
樊坷倒抽着气:“夫人毕竟是个弱女子,力量不足,且因紧张之故,利刃卡在胸骨处,并未伤及要害,所以应是性命无虞,但诊其脉息,尤其微弱,似乎处于假死状态。”最后和卫戗商量:“暂且帮夫人处理好伤口,回府之后再慢慢研究。”
卫戗低头看看虞濛,泪中带笑:“阿濛,听见了么,你会没事的,我说到做到,待你康复后,必将携你看遍天下美景。”深吸一口气:“阿濛不让旁人动她,所以樊神医,劳请先帮我解开迷药。”
樊坷习惯随身携带几样特别的解药,很快就帮卫戗缓解了体内的药性,虽然功力还没恢复,但抱起一个虞濛还是可以的。
直到墨车继续前进,领命去抓珠玑的乐休也没有回来。
卫戗跟她三师兄墨盏混了那么久,且前世征战沙场,简单的处理一下皮外伤还是难不倒她的,抵达卫府时,卫戗已帮虞濛上好药包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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