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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风月几时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乔树十五岁

    直到有一日,杜若清身边的紫衣侍女像往常一样给他送信,他以为又是一堆从古至今,东拼西凑的情诗,展开却发现纸上仅仅两句。

    “远舟,你喜欢我,我晓得。”

    他看了失笑,心想,她还是这么自负的一个姑娘。

    第二句,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来自《乐府》,与她前些日子送过来的五花八门,情义缱绻的诗词相比,这句实在太过朴实,可他看着纸上她跟着他学了三年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笔迹,却突然觉得自己输给她,一败涂地。

    午后,她坐在书房里看书,看得很是烦闷,却见他推门进来。她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

    “这几日是不是没有好好练字?”他径自走到她的书桌边,“信上那几笔字写得实在不堪入目。”

    “我觉得还好啊······”她轻轻地底气不足地说道。

    “把今日的字写了,就带你出去逛逛。”他替她把书收起来,展开一张宣纸用纸镇压平。

    “远舟,你是···真的?”她听到他的话,激动地几乎语无伦次,却又有几分紧张与不确定。

    “什么我是真的,”他噗嗤笑出声他拍拍她的头,然后认真地说,“真的。”

    接下去的日子,仿佛是要消耗挥霍掉他们这辈子所有的好时光。

    他们赌书泼茶,游山玩水。走遍苏州城里每一处茶楼店铺,尝过每一种茶点,听过茶楼里说书先生每一段老掉牙的故事和“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踏遍城外每一处山峰溪流。

    杜若清觉得,她的人生再不能比这些日子更快乐了。

    杜珗听到若清告诉他,她与沈望山的事时,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严肃地沉默。

    像一个局外人自始至终冷静自持地,看着事情不断发展,直至走到最后那一步。

    可最初,杜若清实在太快乐,根本不在意是否得到父亲的祝福。

    ☆、07

    时间不管不顾地向前奔去,两年的光景匆匆而逝。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紫禁城里先后发生两件大事。先是万历帝朱翊均驾崩,谥号神宗,太子朱常洛继位,然而同年八月,朱常洛得病,九月初一便突然驾崩。廷臣大哗。

    据说光宗病后曾先后进服宫廷医生崔文升所进泻药和鸿胪寺丞李可灼自称的所谓“仙方”,才致病势加重,最终不治。而首辅方从哲还拟旨赏赐李可灼,这更激起了群臣的激愤。光宗崩后,国本之争再次提及,东林党人多次上书弹劾郑贵妃夺嫡,而郑贵妃有时任首辅方从哲的支持,两方相持不下。

    僵持之际,早就淡出朝政多年的太师沈叙却突然向以郑贵妃为首的政治集团发难,支持东林党人扶持光宗皇长子朱由校继位。沈叙虽远离朝野官场多年,但始终受神宗敬重,在朝中门生拥趸者无数,加之又有汝宁长公主的背景支持,在朝势力依旧很大。

    在太师沈叙和东林党人的支持下,朱由校摆脱郑贵妃等人的挟制,于九月初六即位。改当年八月之后为泰昌,次年为天启。

    而京城所发生的一切变故交锋,明枪暗箭似乎都被隔绝在苏州城外那条沨江之外,一点都没进到沈望山的耳朵里。

    直到那道命他回京复职并且擢升他为国子监祭酒的圣旨到来。

    朱由校即位后,再次启用万历年间被罢黜排挤的东林党人,而沈望山更是因沈叙和汝宁长公主的的关系得到天启帝格外的优待。

    他跪下接旨的时候,神思恍惚,仿佛这五年的贬黜不过一场意兴阑珊的梦,悲喜皆空,他从正九品的苏州学正一跃而成从四品的祭酒,国子监第一人,他却并没有拨云见日的欣喜,心中只觉可笑,朝廷的晋封当真竟这般儿戏。

    身旁站着恭贺他升迁的地方官员站了一屋子,脸上全是谄媚逢迎,一时间他又从人人避之不及成了人人歆羡巴结的对象了。

    随着那道圣旨一块儿来的还有父亲沈叙的家书,催促他尽快返京就任。

    那一天,正好几月初十,第二天便是杜若清十七岁的生辰。

    回到杜府的时候,他特意选了绕开清风水榭和濯惜阁这些有可能会遇上她的路走回自己的屋子。

    这一天上午,她还扯着他的袖子求他带她去城外的山顶看日出,他还记得她说,“远舟,我并不是喜欢日出,我是喜欢看日出的时候我们心中的那种感觉,觉得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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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有无限的希望。”

    所以他在听到那道旨意的时候,有一瞬,脑海中的确有闪过敬谢不敏的念头,他的确有那么一瞬动摇了,为了她。

    然而,只是一瞬。

    可是他还是撞见她。

    她远远地站在那儿,朝着他微笑,他竟有些不敢走过去。

    “我要走了,清儿。”他闭了闭眼,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知道啊。”她向看着他,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叫他看不出她的一点难过,“远舟,你能这样告诉我,我很高兴。”

    “清儿,你会跟我去京城吗?我娶你。”

    “我不会跟你去京城的,远舟。”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说,语气里也没有故意赌气的意味,异常平静地就像在说她不喜欢吃胡萝卜一样。

    他没有再劝她,气氛突然变得沉默压抑。

    “远舟,你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吧。”他的声音有一丝喑哑,眼神飘向其他地方,不敢在与她对视。

    “远舟,多留一日吧,”她低头,扯扯他的袖子,声音轻轻地说,“明天是我的生辰,陪我去趟寒山寺吧。”

    “好。”他拍拍她的头,声音依旧沙哑艰涩。

    第二天傍晚时分,她拉着他爬上寒山寺高高的钟楼。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扶着围栏,向外看,傍晚的风很大,飞扬了她半绾的长发和一袭的白衣。

    她在看山,而他在看她。

    沈望山在她旁边静静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半明半暗的光彩,眼前的她似乎正与他心中某个影子缓缓重合。

    “娘,清儿来看您了,”她看着外面重重的层峦叠嶂,突然轻轻地说,“今天,我还带了个人来看您,他···他是清儿喜欢的人,他很好,您就放心吧。”

    他看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揽过她的肩,抱住她,颤抖地、用力地抱住,就这样,好像抱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时间都停住。

    他放开她,她看着他笑,说,“远舟,我不难过,真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清儿,我只是想抱抱你,不为了安慰,不为了告别,什么都不为,只是简单地想抱着你而已。”他想。

    她转身,继续凭栏远眺,她的眼神看向缥缈的远处,连声音也突然变得遥远空灵,“我的母亲名叫谢清,字惜澈,对,就是我名字里那个清字。她出生名门,是南阳谢家长女,父亲年轻时游学至南阳遇到我母亲,他们相爱,当时的谢家,其煊赫威望是杜家远远不能比的,我曾经问父亲,母亲的那个谢是不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父亲说不是,可是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可以想见当时的谢家在南阳的声望地位,可是我母亲当年还是不顾族中长辈的反对义无反顾嫁了我父亲,当时,其实真的是下嫁。所幸我母亲与父亲一直都是琴瑟和谐的,唯一的遗憾或许是,她无子,”说到这里杜若清的神色仿佛忽然悲伤沉重起来,“他们成婚多年,上天却始终不愿意赐我母亲一个孩子,所以当她终于怀上我的时候,才不顾大夫当时她的身体虚弱的劝阻坚持把我生下来,她实在太想抓住当母亲的机会,后来她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血崩而亡,她是我的母亲,可我从未见过她,我从不过生辰,因为我的生辰便是她的祭日,或者说,是我的降生,带来她的死亡。我并不难过,因为我对我的母亲并没有那种深重的感情,我对她仅有的一些了解,全部来自于我父亲。可是远舟,你知道吗,杜若清,我的姓氏来自于父亲,名字来自于母亲。母亲走后,我就是父亲身边唯一能陪伴他的人了,所以我不能跟你走,我也从未想过离开苏州。”

    “好。”

    很奇怪,他们总是在该悲伤的时候突然平静下来,好像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告别。

    “清儿,为什么这次生辰想到这儿来?”

    “你就要走了,我想让母亲看看你,”她侧头看他,他立在她身边,一如初见时的骄傲挺拔,立如芝兰玉树,“我十二岁那年生辰的前一夜梦见母亲,她让我生辰的时候到这儿来,她说想见见我。然后我们便特意到寒山寺为她做了场法事,当时,我也站在这儿,凭栏远眺,我相信她能看到我,今天她见着你,也会很开心吧。”

    沈望山却已经震惊地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五年前,寒山寺,东边高耸的钟楼,夜幕下孤独萧条的背影。

    他不得不佩服命运的出其不意,可其实在漫长的五年里不止一次露出马脚,而他却居然毫无察觉。

    “远舟?”

    他方从震惊中回过神,像往常一样拍拍她的头,语气依旧温和,“照顾好自己。”

    杜若清却觉得,此刻他看着她的眼神有铺天盖地地动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在他的眼底翻滚汹涌。

    “其实,我还记得你说我不温柔、通达、恭俭,也不够心思精微,通透明智。”

    “这么记仇?”男子声音里有浅浅笑意。

    “嗯,”女子轻轻哼了一声,装出生气的样子,“所以后来赌气把那些书悄悄都看完了。”

    “哦?那我怎么没发现,你有比之前更温柔、通达、恭俭了?”男子故意逗她。

    “可能是我领悟能力低下,至今还是得不到你所说的精髓,”女子沮丧地说,“本来想让你记住我端庄柔美温良的样子,现在想来,果然还是有难度。”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清儿。”

    男子伸手,月亮不知道什么就已经悄悄升起来,高高的洒下凉凉的夜色,他想摸摸她的脸,月光下,她的脸颊像是染上静谧的光泽,她眉眼低垂,唇角弯弯,细密的睫毛轻颤,美得不似凡间的人,他的手伸到半空顿了顿,又转而拍拍她的头。

    第二天他便启程回京,城门口挤满了送行拜别的官员,与来时的萧条早已不同。

    沈望山和杜珗拜别,依旧以学生之礼。

    拜别所有人,他像是寻找什么,回头往来的方向深深的望了一眼。

    只是一眼,便不再回头地踏出城门。

    阿青在身边轻轻地说,“公子,杜小姐还没来,你不再等一等吗。”

    “她不会来的。”

    他记得昨晚他们告别的时候,她说,“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远舟,保重。明天你走,我不会去送你,现在,就当是告别了。希望明早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过了沨江。”

    “公子,或许沈小姐只是赌气,她那么喜欢你,你再等一等,说不定她就来了。”

    “她不会赌气,如果是清儿,她说不会来送,就是不会来送。”

    就像是她说她不会跟他回京,就是不会回,再喜欢也不能改变。

    何况,他也那么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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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会毫不回头地离开。

    杜珗和谢清的故事,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一别或许经年,或许永远不会再见。

    ☆、08

    杜珗从城门送了沈望山回府,在清风水榭见到杜若清,正自己跟自己下棋。

    杜珗静静地看着女儿,五年间,她从十二岁爱撒娇耍赖的少女长成十七岁亭亭的样子,几乎全是沈望山的影子。而今天,他离开,她的脸上却找不出丝毫悲伤难过的表情,一直以来他看着他们相处,近乎冷眼旁观,他不是不喜欢沈望山,他只是一眼就望到了他们两个的结局。

    “爹爹,你回来啦。”杜若清的脸上没有刻意堆起的欢笑,也没有强行掩饰的悲伤,平静得一如往昔。

    杜珗在她对面坐下,沉默地看着她。

    “其实我知道,我与远舟,爹爹并不欢喜,不是他不好,是他再好,都不是清儿的福气。”她抬头笑了笑,看着杜珗,笑容里突然多了一丝了然的智慧与沧桑。

    “清儿,你或许知道他曾求学于国子监,曾先后任博士、司业,后因太子被刺案被贬黜。可你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当朝太师沈叙,母亲汝宁公主曾是神宗最为宠爱的女儿。”杜珗顿了顿,看着她,“所以你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我的确不知。不过爹爹,你错了,”杜若清脸上确实有一瞬露出惊诧的神色,却只是一闪而过,她的脸上又恢复如水般的平静,却有苍白“远舟他迟早会离开,从他随便写下苏轼那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跟他的父亲和母亲从来就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还是沈望山,只要他心里还有那些可笑的兼济天下的念头,他就绝不会呆在这独善其身。”

    杜珗被她这些话怔住,他看着自己不过十七岁的女儿,看着她用仿佛通透洞明一切的眼神看着自己,说出“都不是清儿的福气”这样的话,看着她说“他会离开,我一直都知道”,觉得几乎心疼到无法抑制了,“沈望山究竟有什么,能让你丢掉所有的骄傲。”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我的棋艺不差,可是跟远舟下棋每每受挫,最初是赢不了,后来却怎么下都是个输。”她的语气依旧轻轻的,像是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其实清儿,你的棋艺远在他之上。”

    “嗯?”她歪头作出疑惑的表情。

    “清儿,你七岁就能绘出《思琼园》全图,把《周易》六十四卦里的变化之术演绎得出神入化,沈望山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只是你每每与他对弈之时,这颗心都不在棋盘上,起初你自恃棋艺了得便轻视对手,才让他有机会侥幸平局,后来你越来越想赢,弈者的本心被胜负之欲吞噬,是而每一局棋局,还未下你便输了。”

    “原来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我心动。”

    “所以,是因为他在对弈时赢了你?”

    她却笑着摇摇头,然后捏着棋子,似乎偏头思索了一阵,说,“爹爹,清儿从未丢掉自己的骄傲,但是向来能够征服骄傲的,也唯有骄傲。远舟他,同样骄傲。”

    那一晚,她带着凝霜打扫沈望山曾经住过的屋子,在他书房放置画卷的青花瓷缸里发现两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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