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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正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顽太

    大宛在睡懒觉,听见大门砰砰作响,迷迷糊糊地打开门:“谁啊,大清早的。”

    姜鹤远往门里看了看,尽量自然地问:“尹蔓呢?”

    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无缘无故跑到她家门口找尹蔓,大宛瞌睡醒了大半:“什么?”

    她没看错,真的是姜鹤远。

    他单刀直入:“尹蔓有没有在你这里?”

    “尹蔓?我这里?”大宛瞪着眼,“她不是和你住一起么,怎么会在我这里?”

    她的惊讶不似作伪,姜鹤远按捺下失望,写了一串号码给她:“如果她过来了,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发生什么事了?”大宛满头问号,“小蔓呢,她去哪儿了?为什么要我来通知你?”

    姜鹤远酌量道:“我和她有点误会。”

    “你对不起她?”大宛马上发问,她了解尹蔓,她不是那种爱耍小脾气的人,登时便充满了警戒,“你把她怎么了?”

    这是他们的私事,没必要对她解释,姜鹤远道:“总之她来了你告诉我。”

    “我凭什么告诉你?!”大宛认定他欺负尹蔓,把腰一叉,将那串号码纸揉成一团往脚下一扔,咄咄逼人,“您不是从不用正眼看我们么,这么厉害来问我做什么呀?”

    姜鹤远脸色不善,却到底没有发怒,他在大宛的目瞪口呆下,纡尊降贵地捡起那团纸,一反常态地说:“你告诉我,我给你十万。”

    大宛意外:“你这是在悬赏?”她向来看不顺眼姜鹤远,借机奚落道,“哟,那您可真是太大方了,十万块就想收买我,真当我大宛没见过钱?”

    说完,她摔上大门,让姜鹤远结结实实地吃了个闭门羹。

    姜鹤远被人指着鼻子责骂,偏偏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他回到车上,想着尹蔓居然要离开他,顿感茫然。

    她为什么会产生这个念头?

    他如何也想不通。

    尹蔓来来回回就那几个朋友,大宛这里问不出名堂,其它人那儿也别想了。他甚至考虑过尹蔓有没有可能去找邵江,但即刻推翻了这个想法,然而就在他思索时,邵江却主动找上了他。

    大宛讨厌姜鹤远归讨厌,不过尹蔓的事就是她的事,她问了一圈尹澈和钱朱,没得到她的下落,尹澈又将此汇报给邵江,于是邵江掩不住幸灾乐祸地问姜鹤远:“那谁,我听说尹蔓不见了?”

    那谁按断了电话。

    在姜鹤远把邵江号码拉黑的瞬间,他发了条短信过来:“我知道她在哪里。”

    他把邵江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忍辱负重地拨过去:“她在哪儿?”

    邵江得意洋洋:“风水轮流转啊,你也有今天,你们不是感情挺好的么?”

    姜鹤远:“与你无关,她在哪里。”

    “她在——”邵江嘿嘿笑了两声,贱兮兮地说,“我不告诉你。”

    在他挂电话前,邵江抢先道:“我最近听见有人在传她坐过台的消息,你知不知道?”

    姜鹤远太阳穴突突地跳:“我这边不太清楚。”

    “感觉像是有人故意引导,不过来问我我都说没有了。”邵江以一种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劝他,“你们俩走不下去就别勉强了,你把她让给我,不是皆大欢喜吗?”

    姜鹤远心烦虑乱,被他招得实在没忍住,罕见地爆了粗口:“滚。”

    “真没素质。”邵江把电话掐断了。

    姜鹤远五味杂陈,打算看看何雍那边有什么进展,不料紧随其后,姜父的电话跟着打进来,他调整好心态,勉力平稳道:“爸。”

    姜父凛然:“鹤远,你马上回家一趟。”

    “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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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事?”

    “关于你的婚事,我们必须要重新谈一谈。”

    姜鹤远沉默:“爸,我现在有急事,回不来。”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给我一个明确的时间。”

    他望着街上人来人往,晃过的全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说道:“我不知道。”

    姜父怒道:“不知道?我看你是不愿意!鹤远,我们对你非常失……”

    姜鹤远把手机放在座椅上,叹了口气,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何雍还没有消息,现下内忧外困,他对于尹蔓一走了之的愤怒早就散了,只是反复地想何雍问他的话:“你不是说她没地方可住么,她还能去哪里?”

    她还能去哪里?

    姜鹤远直起身子,从脑海中硬生生扒扯出一条线索。

    他致电李悠云:“李老师,您还记不记得当年尹蔓的外婆家在哪个地方?”

    *

    芙蓉老街。

    芙蓉老街作为这个城市最不起眼的街道之一,现已被规划为亟待拆迁的区域。可惜施工建设迟迟轮不到他们,因此大多数居民仍驻守在老旧的房屋内,只盼哪日能得一笔丰厚的拆迁款。冬日天冷,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姜鹤远拿着从李老师那儿打听到的地址,总算找到尹蔓的旧家。

    街道狭窄,雪水融化在污泥中横流到脚下,门口摆放的杂物歪歪倒倒,屋与屋之间挨得很近,路面凹凸不平,墙壁脱得黑一块灰一块,贴着许多破烂斑驳的牛皮藓,墙角孳生出大面积的青苔。他站在她的旧家门前,轻轻一敲,门上便落下层层的灰,姜鹤远掩住口鼻,又拍了几下,里面依旧无人回应,连最细微的动静都没有。

    她没回来。

    姜鹤远与那扇灰旧的大门无声对望良久,往后退了一步,就地坐在肮脏的楼梯台阶上。逼仄的楼道里,他躬着身子,在明暗之间勾勒出一个消沉的背影,恐惧崎岖滋长。

    其实在尹蔓今天走之前,他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

    爱得越亲密,越把握不好距离。姜鹤远爱过的次数不多,浅尝辄止,爱情是生活的调味剂,而非必需品。他与尹蔓情况特殊,还没来得及恋爱,就已经同居,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过于亲密了。

    再深入,不断深入。

    泄了洪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直至他想把她融进自己的骨头里。

    他习惯了主宰一切,包括主宰她。

    她那么依赖他,把他当成她的浮木,仿佛是一个救世主的角色,姜鹤远享受这种依赖。他像每一个扶持孩子成长的家长,她强大了,她有更多路可走了。

    然后她不再需要他。

    在自由与束缚中,他选择了后者,以结婚为绳索将她拴在身边,怕她越跑越野,终有一天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永远不会做高投入低回报的事,在她身上付出的感情,不能变成她经年后轻描淡写的一句“感谢”。

    却恍惚忘了尹蔓从来不是一个弱者,如果她是个软弱的人,他不会爱她。

    情商是一种维持理性与感性的平衡能力,当他看到尹蔓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时,理性湮灭,所有细微末节的情绪通通被放大。生气变成了愤怒,愤怒变成了厌恶,厌恶变成了毁灭。

    人爱到一定程度,犹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姜鹤远一度公私分明地认为,如果尹蔓不背着他去见楚央,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真相归真相,惩罚归惩罚,“欺骗”横亘在他们之间,他必须把她曾经养成的坏毛病纠正过来。

    此刻他终于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种脱离了掌控的感觉令人焦虑,尽管尹蔓早已是一个成年人,他仍然不可避免地担心她会遇见各种危险,她以离开作为对他的报复,让他将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逐一扒开,露出其中最阴暗的部分。

    他一遍遍地拷问自己,姜鹤远,你有没有趁此机会,试图折断她的翅膀,让她服从,彻底成为你圈养的宠物?

    一旦尹蔓妥协了第一步,就会妥协今后的每一步,她看透他,所以她逃了。

    如同逃离一个怪物。

    姜鹤远盯着渍痕污垢的墙壁,倏地自嘲地笑了笑,他手脚冰冷,一直等到日薄西山,希望在模糊的光影里一寸一寸地减弱,他缓慢站起身,决定回去。

    这时楼道里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姜鹤远抬眼望去,只见尹蔓在楼梯下,疏远地仰望他。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上班快落晚上继续。

    注:《佛说四十二章经》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第99章

    姜鹤远蓦地朝她走去,但他坐得太久,腿麻得像木头,加上一天没吃饭,头晕之下往前倾了两步,连忙扶住栏杆,蹭了一手灰。

    他没带纸巾,手一摊开,有点不知所措。

    尹蔓从包里翻出纸递给他:“擦擦吧。”

    姜鹤远一丝不苟地把手擦干净,他就这么坐在楼梯间,裤子和背部都沾上了灰,他是个讲究的人,平时绝不允许自己的衣服带一点褶皱,何况现在这般模样。

    尹蔓给他拍打后面的灰尘。

    她二十分钟前到芙蓉老街,他那时没注意到她,她赶紧躲在墙后,一直在等他离开,可是岁暮寒意深浓,姜鹤远像感觉不到冷似的,只是怔怔地想事情。树叶凋敝,他坐成了一颗荒枯的树。

    尹蔓等了又等,心中天人交战,离去的脚步几番折返,终究是走了出来。

    姜鹤远凝固的血液开始徐徐流动,他捉住她的手指,沉道:“尹蔓,回家。”

    她说:“这就是我的家。”

    他没戴手套,手都冻青了,尹蔓把自己的手套取下一只戴在他手上,他手掌大,只能套进去一半,剩下半截滑稽地露在外头,姜鹤远取下来:“我不用。”

    “你这样会长冻疮。”

    她执意把他的手往里塞,手套里带着她温暖的体温,姜鹤远垂眸不语,他的下巴长出青色的胡茬,尹蔓道:“你没剃胡子。”

    他有时会故意不剃,亲热时趁她不备用胡茬扎她,她偶尔被他扎疼了,他又好脾气地来哄,于是她就可以义正言辞地指责他:“姜鹤远,你一把年纪了怎么那么幼稚。”

    “没来得及。”姜鹤远沙哑道,“以为找不到你了。”

    尹蔓没说什么,任他拉着,另一只手打开门进屋:“先进来。”

    他随她一同进去,房间里扑面而来一股难闻的霉湿味,尹蔓说:“你带我去了你家,我也来带你看看我的家。”

    她与外婆在这间简陋的小房子里相依为命十几年,屋里的家具七零八碎,大多是从跳蚤市场买的二手货。客厅也是餐厅,天花板只有一个灯泡,摆着一张老旧的小沙发,中间的弹簧已经坏了,尹蔓坐在上面,身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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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支撑,整个人陷下去,腰背往前拱。

    她的家毋须参观,一眼便能扫完,她神色很淡:“你觉得我的家比起你家里如何?”

    答案不言而喻,姜鹤远目光深幽。

    “我的家只有你们一个杂物间大。”尹蔓不痛不痒道,“姜鹤远,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结婚。”

    他没有落脚之处,靠近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让她俯视他:“凭我不在乎。”

    尹蔓的指尖从他的额际抚到下颌:“你当然不在乎,因为你站得高。”

    即便她从上至下看他,他还是那个上位者。

    “我也以为我可以不在乎,”她说,“跟着你住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本来住的是什么地方。”

    尹蔓走到卧室,她的卧室只有巴掌大,一张床,一个折叠桌,一个衣柜就占满了全部,她对他介绍:“这也是我唯一的书房。”

    她窄小的私密空间,在这里,她写完好几本日记。

    尹蔓指指对门:“我外婆睡那间。”

    她摸着床上一块补丁:“你见过这种东西么?”

    为了给她存下一笔拿得出手的嫁妆,外婆一贯过得很节省,床单破了也舍不得买,缝缝补补又是一年。外婆的卧室里杂物拥挤,但整理得井然有序,外婆舍不得扔的东西,她也舍不得扔。

    尹蔓道:“外婆走了以后,我就在她的房间睡了,那段时间我一直睡不着觉,总觉得她还在厨房里忙。经常睡着睡着就爬起来看,但每次厨房里都很安静,什么都没有。”

    “坐吧。”她招呼姜鹤远,“床单我半年前换过。”

    她每隔半年会来这边打扫一次卫生,给外婆把床铺好,自从芙蓉老街的人知道了她做的“工作”,她就不太敢回这里,每次都只能趁着人少,偷偷摸摸地来了又走。就怕万一街坊看见她,在茶余饭后,又将此拿出来津津乐道。

    ——“唉哟,我告诉你,尹家的太婆死得真是不值得哟。……什么?你还不知道,来来来我讲给你听……”

    类似的话无孔不入,大概外婆也是嫌这些议论丢人,所以去世后,从没回家看过她一次。

    他们并肩坐在硬木板床上,尹蔓语如死水:“你不是想知道我和楚央的事么,我现在原原本本告诉你。”

    她从头开始说起,省略了那些悲欢离合,在旧地谈旧事,不过寥寥几句而已。然而提到外婆因她而死的那个晚上,尹蔓努力了几次也开不了口,之前说不出来的话,如今依然说不出来。

    “那封信就掉在那里,”她轻声道,“我睡不着的时候,常常在想,要是外婆没有看到该多好。”

    要是她再等一等,等她回来,该多好。

    姜鹤远牢牢搂着她羸弱的肩膀,心里已然清楚前因后果,浓浓的愧疚感将他裹得透不过气,他一下下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得像在抚慰一只受了伤的小鹿。

    他的错。

    错得离谱。

    他一生顺遂,不知她所受之苦,非但未能治愈她,反而再次撕开她的伤口,姜鹤远找不到任何方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头一回感到无能为力,枉然地低语:“不必说了,尹蔓,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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