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左右推辞,也没能推辞掉。
最终被向敏中、王曾二人带着,离开了真定府。
路上。
向敏中拽着寇季坐上了自己的马车,递给了寇季一个暖手炉以后,语气不咸不淡的询问寇季。
“小子,听说你在保州的这些日子,没少往汴京城里送信。”
“昂”
寇季心里知道向敏中想问什么,但是他不愿意说,就随口应付了一句。
向敏中见寇季明显在敷衍自己,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怒气,咬牙低声道“你最近可没少往老夫府上送信。”
寇季眨巴着眼,盯着向敏中,大大咧咧的道“又不是给您的,您不必在意。”
“嘭”
向敏中拍着马车里的扶手怒道“你频频写信,调戏老夫的孙女,难道老夫不该过问吗”
寇季果断摇头道“我可没有您老不能乱说,明明是您的孙女频频写信调戏我。”
向敏中恼怒的吼道“你信不信老夫掐死你。”
寇季继续摇头。
向敏中瞪着寇季,瞪了许久,恶狠狠的道“老夫不管你信不信,老夫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娶老夫的孙女过门。”
寇季狐疑的道“汴京城里不是盛传我们二人八字不合吗”
向敏中一愣,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会听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寇季翻了个白眼,低声道“我倒是不信,可架不住别人信啊。”
向敏中闻言,有些说不出话来。
寇季口中的别人,正是他的夫人。
向敏中咬牙道“那你就想办法让老夫的夫人同意你们的婚事。”
寇季不甘示弱的道“那您向府的陪嫁,得翻一倍。”
向敏中闻言,差点没吐血。
“老夫搭上一座宅子,还不够吗”
在别的朝代,嫁闺女那都是赚钱的买卖。
唯独在宋朝,嫁闺女是赔钱的买卖。
特别是宋朝的大户人家,嫁闺女的时候,陪嫁丰厚的难以想象。
传说中大诗人苏澈嫁女的时候,为了添购嫁妆,把毕生的积蓄都搭了进去。
由此可见,宋朝的陪嫁到底有多丰厚。
向敏中要把向嫣嫁出去,陪嫁一座豪华的府邸,已经算是很丰厚了。
寇季张嘴还要翻一倍。
向敏中怎么可能不吐血
真要如了寇季的意,向府的家底能被掏空。
寇季见向敏中恼怒的盯着自己,就撇撇嘴道“您既然不愿意添嫁妆,那您凭什么让小子去说服您的夫人小子要是把这件事传扬出去,别人只会说您家教不严,可不会乱嚼小子舌根子。”
“你滚”
“哦”
向敏中恼怒的让寇季滚蛋。
寇季立马起身,转身就准备离开。
“滚回来”
眼见寇季要离开马车,向敏中气哼哼的叫了一声。
寇季回过身,瞥着向敏中,低声道“我又不是藤球”
向敏中愤怒的盯着寇季,低吼道“你是在报复老夫,报复老夫带你去幽州城。”
寇季重新回到了向敏中身前,坐下以后,一句话也没说。
他当然是在报复向敏中。
那辽皇耶律隆绪指名道姓的让他去幽州城,摆明了要对他做点什么。
向敏中、王曾这是在逼他往虎口里送。
他怎么可能不报复一下向敏中
他不仅要报复向敏中,还要报复王曾。
向敏中盯着寇季,重重的哼了一声,“辽皇耶律隆绪遣使到我大宋,指名道姓的要你去幽州城,为此还开出了朝廷不能拒绝的条件。”
“什么条件”
“岁币可以商量。”
“”
寇季听到这话,差点没从马车上跳下去。
辽皇耶律隆绪为了见他,连岁币都可以商量。
这不就是打算弄死他的征兆吗
他要去了幽州城,辽皇耶律隆绪还不在大帐外埋伏三五百刀斧手,把他五马分尸
寇季强忍着跳下车的冲动,沉声道“我也没对辽国做什么,辽皇耶律隆绪为何下这么大本钱,非要见我不可”
向敏中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道“有人告诉了辽皇耶律隆绪,辽国要攻打西夏的谋划,是你先发现的。”
寇季心头一惊,“谁”
向敏中看向寇季,沉声道“丁谓”
寇季难以置信的道“他背地里投靠了辽人”
向敏中晃了晃脑袋,“那倒没有他去岁闲在家里的时候,著了一本书,名叫西夏游记,讲述的是他离京去攻打西夏的事情。
其中有一段,讲的就是你看破辽国要攻打西夏谋划的事情。
在这本书出来之前,满朝文武都以为看穿辽国要攻打西夏的是你祖父。
自从这本书出来以后,朝野上下都知道,看穿辽国要攻打西夏的是你。
如今汴京城里的百姓,都赞叹你是小诸葛。
更有人吹嘘说,朝廷攻打西夏,能取得目前的成就,你当为首功。”
寇季听到这番话,差点没把牙齿咬碎,“所以这本书传到了辽国,辽皇耶律隆绪知道了此事以后,就想见一见我这个看穿了他谋划的人”
向敏中缓缓点头。
寇季咬牙道“丁谓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捧杀我,还是想借刀杀人”
向敏中愣了一下,沉吟道“他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著书立说吧。”
寇季缓缓握起了拳头,咬牙道“可我有点想弄死他。”
向敏中挑起眉头,愕然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弄死一位参知政事,就算你祖父权倾朝野,也保不住你。”
寇季愤怒的道“可丁谓所作所为,本就该死。”
向敏中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朝堂上著书立说的人多不胜数,若是因为这件事,给丁谓定罪,恐怕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
寇季眯着眼,冷声道“那要是李昭亮兵败西夏的事情,纯粹是丁谓所为呢”
向敏中一愣,皱眉道“李昭亮已死,此事已经死无对证”
不等向敏中把话说完,寇季冷哼道“那要是李昭亮还活着呢”
“李昭亮还活着”
向敏中一脸意外。
愣了一会儿后。
向敏中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李昭亮真要是活着,那乐子就大了。”
寇季沉声道“此事不仅跟丁谓有关,太后恐怕跟此事也脱不了干系。据我查证,李昭亮兵败怀州以后,在西夏曾经遭到过多次刺杀,出手的是皇城司、器械监的人。”
向敏中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沉声道“这件事要是掀开,那可是地覆天翻啊。”
事情牵扯到了刘娥身上,那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向敏中盯着寇季询问道“李昭亮现在何处”
寇季晃了晃脑袋,没有说话。
向敏中愣了一下,缓缓点头道“是老夫孟浪了李昭亮现在的行踪,确实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向敏中沉吟了一下,又道“此事就算要掀开,也要等我们从辽国回来以后。”
寇季沉声道“我能不能不去辽国”
向敏中晃荡了一下脑袋,沉声道“你不去不行,事关岁币,事关朝廷的颜面,你非去不可。”
“可辽皇耶律隆绪明显想弄死我”
“他就算要弄死你,你也得去。”
“我要死在了辽国,你孙女可就要守寡了。”
“守寡老夫的孙女会守寡”
“”
第0242章 何时还家?
就向敏中的孙女会不会守寡的问题,寇季跟向敏中讨论了一路,最终也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
两个人互相争吵的时候,总是会忽略身份带来的重重阻碍。
向敏中在寇季面前没有一点儿长辈该有的成熟稳重,以及苛刻的严厉。
寇季在向敏中面前也没有那种当小辈的拘谨,更没有对向敏中的话唯命是从。
两个人更像是一种忘年交,坐在一起的时候无话不谈。
只是在离开宋土,进入到了辽国疆土以后,向敏中一句话,打破了二人和谐的关系。
“老夫这一辈子,能畅所欲言的地方,只有两处。”
“那两处”
“一个是有你的地方,一个是小妾的床上”
“”
寇季在听到了向敏中这番话以后,果断抛下了向敏中,攀上了王曾的马车。
他情愿跟王曾一起,面对王曾那张一直板着的死人脸,也不愿意面对向敏中那张老脸。
虽然他知道向敏中说的是实话,可他接受不了向敏中拿他跟自己的小妾相提并论。
寇季攀上了王曾的马车以后,王曾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嘴就没停过。
可能是离开了宋土,身上脱离了某种束缚,不需要担心有御史言官盯着,可以畅所欲言。
也可能是因为进入到了辽土,感触良多。
王曾的马车远没有向敏中的那么豪华,也没有向敏中马车坐着舒适,没有柔软的皮毛垫着屁股,坐着非常的搁屁股。
寇季在王曾马车上,怎么坐都觉得不自在。
王曾却坐的十分稳当,他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举头往外眺望着。
看到了田间地头上百姓们挥汗如雨的在为冬小麦锄草,他的神情格外凝重。
看到了田间地头上的孩童们在奔跑、跳跃、欢笑、互相追逐,他银牙咬的咯嘣响。
他握着马车帘子的手缓缓捏成了一团,把平整的马车帘子扭曲成了一团。
“他们大概忘了”
王曾背对着寇季,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寇季探头往外一瞧,瞧见了田间地头劳作的百姓,沉吟了一下,低声道“谁知道呢”
王曾回过头,目光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他紧紧的盯着寇季,掷地有声的道“老夫从没有忘记。”
寇季晃了晃脑袋,望着田间地头奔跑着玩耍的孩童们,幽幽的道“快一百年了”
王曾咬牙道“是八十四年零四个月”
寇季愣了一下,缓缓点头道“八十四年零四个月,近三四代人的轮转”
寇季望着田间地头的孩童们,低声又道“些许的老人或许还记得,可这些孩子们未必记得。”
王曾银牙咬的咯嘣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寇季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王曾在说什么,寇季心知肚明。
寇季在说什么,王曾也心知肚明。
但他们二人都没有明言。
因为那是一个说出来就让人心痛的话题。
“砰砰砰”
王曾拍打着马车的车厢,对守卫在马车四周的将士们怒吼道“打出仪仗”
将士们闻言,迅速的撑起了仪仗。
那迎风招展的宋字大旗,在风中被吹的咧咧作响。
在田间地头劳作的百姓们,看到了那宋字大旗,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向这一支出使辽国的大宋使节团望了过来。
王曾看到了这一幕,激动的拍打着车厢,对寇季喊道“他们没忘,他们没忘”
寇季目光望着那些百姓,叹息了一声,闭上了双眼。
他们没忘什么
没忘了自己是个汉人
没忘了脚下的燕云十六州曾经是汉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