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又如何呢
大宋无力收回燕云十六州,等待他们的只有失望和绝望。
八十四年零四个月,从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献给辽国,已经过了八十四年零四个月了。
多少燕云十六州的百姓们等着汉土光复,从希望等到失望,从失望等到了绝望。
又有多少百姓们为此含恨而终
那种辛酸,那份苦楚。
远不是大宋朝堂上那些个士大夫们能够体会的。
他们看到的只有燕云十六州这一片疆土,却没有人看到这片疆土上生活着的百姓。
大宋使节团前行了不到百丈,被一群抛下了农具,奔过来的老者们拦下。
老者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拦下了大宋使节团,高声呼喊着。
“可是大宋使臣当面”
王曾在他们拦路的时候,就出现在了马车外。
面对老者们的询问。
他掷地有声的道“正是”
老者们闻言,赶忙跪倒在地上,郑重的行三百九叩大礼。
一边施礼,一边高声呼喊着。
“大辽顺民,叩见大宋天使”
他们的呼喊声很大,态度很恭敬。
可王曾听到了这话,以袖掩面,躲回了马车里。
跟随在马车四侧的宋军将士们,一个个羞的以袖掩面。
人家真的是在跪迎大宋使节吗
不是
人家是在羞辱大宋使节。
那一声大辽顺民,把所有大宋使节团里的人的心脏,敲的粉碎。
“滚开”
使节团里,有人受不了羞辱,挥动着马鞭在驱赶那些老者。
王曾在马车里,听到这个动静,咬了咬牙,却没有出去阻止行凶的人。
不是他不愿意出去,而是他无颜面对那些老者。
他对寇季摆了摆手,道“你出去,制止他。”
寇季叹了一口气,缓缓起身,下了马车。
一路走到了使节团前面,见到了一个大胡子的将士,正甩着皮鞭抽打在地上,在吓唬那些老者,他皱眉道“住手”
大胡子的将士收起了皮鞭,对寇季拱手道“寇礼宾,他们阻拦了我们前行的道路,卑职正在驱散他们。”
寇季摆了摆手,沉声道“退下自己去找你们校尉领二十军棍。”
大胡子将士咬了咬牙,跨马缓缓后退。
寇季整理了一下衣冠,步履沉重的走到那群老者们面前,持晚辈礼节,向老者们施礼。
“小子寇季,见过诸位老丈。”
老者们摆着手,直呼当不得。
寇季却一直躬身站在老者们面前,一动也没有动。
“您可是大宋的官,用不着给我们这些大辽顺民施礼。”
“对对对,您是贵人,怎么能给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施礼。”
“”
老者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寇季依旧没有动。
“哎”
老者们中,有人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是个懂礼数的娃娃,我们就别为难他了。”
老者们听到这话,这才停下了嘴。
有老者上前,抬了抬寇季的手肘,道“娃娃,起来吧。”
寇季在老者们搀扶下,缓缓起身,道“多谢诸位老丈。”
扶起寇季的老者拍着寇季的肩头,轻声道“好娃娃,去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老夫有话问他。”
寇季直言道“管事的羞愧难当,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所以才派遣小子过来劝说诸位。”
老者一愣,哈哈大笑道“这回倒是来了一个要脸面的。要脸面就好,要脸面就好。老夫上次撞上一个不要脸的,不仅没有躲在马车里,还赏了老夫一顿鞭子。
那一顿鞭子,抽的老夫特别舒坦。”
寇季沉默了,许久以后在老者的笑声中,沉声道“是我等不争气,让老丈您受苦了。老丈若是记得那个不要脸的人的性命,还请告知小子,小子一定会让他更舒坦。”
老者闻言一愣,哈哈笑道“这话说的中听。”
老者上下打量了一下寇季,笑道“娃娃,老夫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告诉老夫你的姓名,老夫回头好给其他人说道说道,告诉他们,宋廷的官员中,有你这么一个有趣的娃娃。”
寇季拱手道“小子寇季。”
老者闻言,一脸愕然。
其他的老者们也是一脸愕然。
老者凑到寇季身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寇季,似乎要把寇季看一个通透。
许久以后,老者疑惑的盯着寇季,询问道“你是寇季做出寇公车来的那个寇季”
寇季点头道“正是小子。”
老者盯着寇季赞叹道“近两年,老夫总听人说,你是纯孝之人。他们把你吹嘘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老夫有些不信。
如今见到了真人,见到你对我们这群老家伙们处处守礼,老夫信了。
你若有心,能否赐下寇公车的做法,也好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享一享你的福气。”
寇季郑重的道“理当如此。”
当即。
寇季差人去取来了笔墨,开始写写画画。
他只是简略的写下了寇公车的做法。
递给了老者以后,叮嘱道“老丈,时间紧迫,我只能草草的写一下寇公车的做法。老丈若是闲暇,等我回程的时候,在此地等我,我一定把详细的寇公车的做法送给你。”
老者拿着寇季写下的寇公车做法,激动的道“已经够了,已经够了,娃娃。你是一个信人,你没有用谎话哄骗老夫等人。”
寇季叹息了一声,认真的道“我只恨自己做的还不够多。”
老者小心翼翼的收起了寇公车的做法,对寇季拱了拱手,道“你是个好娃娃,老夫等人就不为难你了。回去给你们管事的带个话,替老夫问一声。
我们这些人,什么时候能还家”
寇季眼眶的热泪,一瞬间奔流而下。
老者们瞧着寇季流泪,也跟着留下了热泪。
他们自觉退到了一边,为大宋使节团让开了一条通行的路。
寇季泪流满面的几次张嘴,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很想给老者们一个期限,一个盼头。
可他又害怕他说出的话不能兑现,让老者们失望。
他们已经失望了八十四年零四个月了。
寇季不敢再让他们失望了。
寇季盯着他们,哽咽道“不会太久不会太久的”
老者们听到这话,流着泪笑了。
寇季这话,他们信。
寇季要是随口许一个期限,他们反而不会信。
寇季抹着泪,对老者们郑重的一礼。
老者们齐齐拱手还礼。
寇季回身,往马车上走去。
大宋使节团再次开拔。
将士们挎着马、撑着仪仗,一步一步的前行。
寇季回到了马车上,看到了王曾,同样一脸热泪。
王曾等寇季坐定以后,哽咽的道“你们说的话,老夫都听到了。”
寇季擦着脸上的泪水,没有说话。
王曾愤恨的道“是我等无能,才会让他们一直流落在外。”
寇季认真的道“他们会回家的。”
王曾重重的点头。
二人在马车里沉默了良久。
王曾突然开口问道“为何不给他们一个期限”
寇季喃喃的道“我怕他们失望,更怕他们遥遥无期的等下去。”
王曾听到这话,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此后。
大宋使节团前往幽州城的路上,碰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拦路。
有种田的农夫、有赶车的车夫、有铁匠、有书生、有商人
形形色色的人,拦下了大宋使节团,问的都是一件事。
何时还家
寇季的回答,在有些人面前管用,在有些人面前却不管用。
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过他,有人冲他吐过口水,还有人用东西扔他。
但无论这些人怎么对待他,寇季都没有生气,也没有恼火。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心向汉室。
他们能在辽人统治下,生活了八十四年,还拥有一个向汉的心,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们有委屈,有辛酸需要发泄,寇季能理解。
拦路的人在大宋使节团进入到了幽州以后,就消失不见了。
不是因为幽州境内的百姓忘记了他们的身份,而是大宋使节团身边多了一支辽国兵马护卫。
说是护卫,其实用监视、软禁形容,更妥贴。
领头的是跟寇季有恩怨的辽皇四皇子耶律吴哥。
据说他是在得知了寇季在大宋使节团里以后,主动请缨前来担当护卫的。
一位辽国的皇子,亲自给他们担当护卫,对王曾、向敏中而言,那是一种尊敬。
对寇季而言,那是一种折磨。
第0243章 辽皇耶律隆绪不会弄死寇季?
耶律吴哥就像是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总是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寇季身旁。
见到了寇季,总是阴测测的说一句。
“你害苦了我”
寇季有心跟他好好聊聊,可每当寇季张口的时候,他又会策马离开。
寇季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来自于辽国的浓浓的恶意。
辽国的恶意,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辽皇耶律隆绪的恶意。
从他出使辽国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辽皇耶律隆绪对他怀有恶意,只是他没想到,恶意来的这么浓烈。
但他却没有因此生出退缩的心思,反而有心要跟辽皇耶律隆绪见上一面。
若是辽皇耶律隆绪想弄死他,他不介意先用火枪嘣了辽皇耶律隆绪。
为了那些仍旧心向汉室的百姓。
是他们给了寇季面对辽皇耶律隆绪的勇气。
他们在辽人统治下,多达八十四年零四个月,仍旧没有忘记汉室。
比起他们,辽皇耶律隆绪带给他的那些恶意,不算什么。
大宋使节团在到了幽州城不远的位置的时候,耶律吴哥再次跨马出现在了寇季身边。
他仍旧是那一副索命鬼的样子,阴测测的低声道“你害苦了我”
寇季一如往常,瞪着他喝道“我害了你什么”
耶律吴哥終于不再像是此前一样,策马而去,他愤怒的盯着寇季,低吼道“若不是你在宋廷的皇宫里说出那番话陷害我,我又怎么可能会沦为一个马夫”
寇季闻言,微微一愣,他上下打量了耶律吴哥一眼,意外的道“你变成了马夫”
耶律吴哥愤怒的瞪着寇季,恨不得用目光戳死寇季。
寇季撇着嘴道“养马也没什么不好的啊。你耶律氏的祖先,也是靠着牧马起家的啊。你这等于是重振祖业啊。”
“唰”
耶律吴哥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愤恨的道“信不信我宰了你”
寇季目光幽幽的落在耶律吴哥身上,淡淡的道“从我们在幽州边陲见面起,你就弄死我的心思。你三番四次的往我身边走,不是为了跟我说话,而是想弄死我。
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手。
因为你心里有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