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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宫艳史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渐渐之石

    嫮宜前些日子何等盛宠,宫中人几乎都对她生出了魔障。尤其是同一届进宫的秀女,更是将她恨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这帐子中便有两三个女官是这届的,乍一看清嫮宜的脸,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只是嫮宜套着的外袍,虽只是常服,领子和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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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绣着祥云五爪金龙,明显是燕齐光之物,众女官不明就里,不敢妄动,都半躺在通铺上,互相倚靠着,偷偷打量着角落的嫮宜,目光谨慎、隐秘又带着一些难以抑制的狂喜。

    有几个女官偷偷咬着耳朵:“方昭仪……不,方女官,是真的失宠被贬来了吗?”

    另一个悄悄瞥了嫮宜一眼,窃喜道:“应当是吧,都被打发到咱们这来了!”

    又有个女官看得细些,见嫮宜眉目间春色未散,露在外的皮肤上吻痕斑斑,不由猜到一二,眼见倏尔瞪大,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又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出声了。

    妃嫔与女官不同,女官被赐下去服侍人,是常见的了,而妃嫔若是和外男有了纠葛,却是秽乱后宫的大事。她本不想这样猜,只是能让向来盛宠的方昭仪一夕之间从云端坠落,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事让陛下龙颜大怒呢?

    事发突然,在场诸人都有忌惮,她看了看,连平素脾气最大的钟女官都默不作声,似是打算静观其变。

    嫮宜今夜酸甜苦辣,是都尝遍了。只是滋味再复杂,也苦不过被他用那样咬牙切齿的语气念出名字来。

    若真像他说的那样,没有心就好了,至少此时,不会痛到肝肠寸断,让人觉得昔日的欢情蜜爱,不过是建立在**上的海市蜃楼,没有信任托底,到底是漂泊的浮萍,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嫮宜长出一口气,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昨日情浓还在眼前,今日却已经惨淡收场。她陷在自己的思绪里,通铺上那些女官投来的视线,她也看不到了,不知怔怔过了多久,却是被小腹处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惊醒过来!

    嫮宜如被重锤敲醒,她只顾自怨自怜,却忘了她早已不止是一个人!

    她原本就合衣圈在角落的地上,草原上更深夜凉,嫮宜只觉一股股寒气从脚底往上冒。她再顾不得许多,起身走到通铺边,其余几个女官谨慎又弃嫌地往旁边挪了挪,中间空出一个人的宽度来。嫮宜捡了最边上一个小角落,慢慢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此时此刻,她决不能让自己生病。这孩子才来到这世上没多久,已颇多坎坷,如再来一场病痛,她根本没有把握还能留下他。

    就在几日之前,她还在想,要挑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把这件喜事告诉燕齐光,可是如今……嫮宜一颗心剧烈跳动着,她甚至都不知道,若告诉了他,他会不会……会不会认为,这孩子血统有疑?他的母亲已备遭厌弃,这个对燕齐光来说,生下来就血统存疑的孩子,注定不得父心。

    昔日她在家中,还只是小门小户,父亲不喜,在继母手上的日子都那般难过。更别提在这宫中,人吃人的地方,她又如何舍得这孩子来受这种苦楚?

    可是……嫮宜一想到“堕胎”两个字,瞬间连呼吸都梗住了,眼泪滑下来,她做不到啊!这曾经是她最期盼的惊喜,是世上能再多一个亲人的致命的诱惑,是她曾以为两情缱绻的顺理成章的馈赠。哪怕这半年的一切,都已在今晚灰飞烟灭,可是即使再难,她也想保住这个孩子。

    嫮宜抚着小腹,用掌心的一点残余温度暖着里头的小生命,她的精神已倦累至极,在作出决定之后,很快沉沉坠入梦里。

    梦里似乎也是萧索的秋天,她独自一人走在草原上,四周都是衰颓的草梗,天边一只离群的孤雁飞过,落在前头一棵枯树上,黑漆漆的眼睛静静望着她,良久闪过一声凄凉的哀啼,才拍拍翅膀,无限苍凉地飞向了远方。

    嫮宜被它眼神摄住,下意识提起裙摆去追它,却始终追不到、求不得,最终精疲力尽,狼狈摔倒在草丛里,那只大雁才飞回来,在她头顶打着圈,还挥着翅膀,一声又一声悲鸣着,到最后,眼睛里还掉下一滴泪,正好落在她掌心,微凉。

    她陷在这个冗长又单调的梦境里,耳边哀号阵阵,却始终求救无门、无法逃脱,就好像,这凄清之所,终将成为她的埋骨之地。

    第七十七章

    语讥嘲人情尝冷暖

    薨帝女深宫自炎凉

    嫮宜一大早是被人推醒的。

    那人力道很重,嫮宜本就一夜惊梦,睡得并不沉,疼痛之下几乎是立刻就睁了眼,却见是个细眉细目的女官,见她醒了,冷笑道:“这里和你以前不同,若是起晚了,李嬷嬷可是要罚的!你一人偷懒,别到时候再带累我们!”

    嫮宜低低道了声:“多谢。”

    那女官轻哼一声,自去梳洗了。

    嫮宜强自撑起酸软的身子,拿了一旁湖绿色的女官服制,刚穿上,就有个横眉竖目、膀大腰圆的嬷嬷进来了,想是刚刚那个女官说的这里管事的李嬷嬷了。

    李嬷嬷在帐子里巡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嫮宜身上,皮笑肉不笑道:“方女官,你如今不是金尊玉贵的昭仪娘娘了,来了这里便要守这里的规矩,平日里要口称奴婢,别把以前那一套架子端出来!”

    说完眼睛又帐子里这些女官身上扫过,“昨日被敏妃娘娘打发下去伺候了人的,待会儿早膳前别忘了避子汤,不是嬷嬷为难你们,实在是不喝,若不小心有了孽种,到时照样也是要一剂狠药下去,伤的是女官们自己的身子,若存着那些母凭子贵攀高枝的想头,趁早歇了!”

    众女官早在进宫时就被人训过的,此时明白李嬷嬷这些话,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在新来的方女官面前立威而已,因此都只佯装老老实实听了,垂头应喏。

    李嬷嬷又敲打了一番,才满意地出去,不一会儿又有两个小太监拿了两个食盒进来,在桌子上摆了六菜一汤一点心,却是她们的早膳。

    这排场自然和嫮宜以前不能比,只是她此时完全没留心这个,而是沉浸在方才李嬷嬷的话里,女官若有孕,这孩子往往是留不下的,她此时便还看不出来,再过几个月,肚子大了,可要如何转寰?

    嫮宜无意识扒着饭,脑中千回百转,都挣不出一条生路。正沉思之间,却听有个容长脸儿的女官把碗狠狠往桌上一放,冷笑道:“昭仪娘娘到底娇贵些,吃这些下人们的饭,自然用得不香甜。只是吃不下就别吃,一副嚼丧的样子,平白坏了别人的胃口!”

    那个早上叫嫮宜起来的尤女官拉了拉这女官的袖子,低声道:“钟女官,安心吃饭罢,她……她毕竟曾经是娘娘……”

    钟女官不等她说完,不屑道:“既是曾经,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如今左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罢了!”

    钟女官早从先头李嬷嬷的态度里窥到了一丝端倪,像李嬷嬷那种宫中一呆几十年的人精,若方嫮宜还有一丝转寰,她绝不是这个态度。

    因而也不肯留情面,再说她与嫮宜虽没怎么见过面,但也称得上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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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积怨已深——她是和嫮宜同一届进来的秀女,一个万千宠爱在一身,一个只能在永巷苦熬日子,还要被打发下去给人暖床,谁知方嫮宜时运到了头,竟触怒了陛下,被贬到这儿来了。

    她甫一找茬,也就平素还算心软的尤女官略劝了一句,其他人都是感同身受,恨不能让钟女官再多刺嫮宜一阵,因此都只是若无其事夹着菜,低着头吃饭,无人出来解围。

    嫮宜自来了这里起,就已预见到可能的磋磨,如今钟女官不过是言语上锋利了些,她并非是怕与人争论,只是此时还有孩子这件重担在心头,让她根本无心在这些口角小事上争锋,因此只淡淡道:“秋天天气燥,人也容易浮躁,我看今儿的百合甜汤很是润口,女官多用些罢,既然女官觉得对着我没胃口,我便暂时不做陪了。”说完就离了席。

    钟女官气得无可不可,但到底还是不敢公然在帐子里闹起来,因此只暂时按耐下去了,愤愤走到一边,自生气去了。

    女官们无传召,是根本不能出帐子的,只敞着帐帘,透一透风。因此饭后诸人也暂时无事,长日无聊,都聚在一起做针线,只有嫮宜坐在角落的一张小杌子上,怔怔望着外头,神思不属。

    昨夜因药性之故,她整晚都昏昏沉沉,又接二连三有事发生,叫她此时方有空理一理思绪。她莫名其妙进了聂长戈的帐子,若只单凭许兰舟一个,怕是还没有这样大的能力。

    后宫中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偷渡到鞅狄的帐子,不超过一掌之数。

    而她贴身的侍女竹幽呢,是否在这件事中也有一份,嫮宜不问已知。只是她到底因何背叛,嫮宜却百思不得其解,竹幽是她贴身伺候的人,用这种手段扳倒了她,燕齐光问罪起来,她自己也逃不了干系啊?

    嫮宜正在纳闷,又看见外头有个褐衣嬷嬷匆匆过来,对守着门的那个嬷嬷道:“了不得了!你可知道不知道,京里刚传来消息,大公主……因病没了!王昭仪本就是个病弱的,一时没撑住,也就这么跟着去了!”

    守门的嬷嬷闻言大惊,不由问:“大公主也有七八岁了罢,好容易养到这么大了,怎么就这么一病没了?”

    褐衣嬷嬷摆了摆手,低声道:“哎哟,我的好姐姐,可别提了,宫里头的孩子,再经不起一点波折的,别说七八岁了,再大些的,都有养不大的,要不是是位公主,王昭仪又久病无宠,只怕……只怕还等不到如今病逝呢,毕竟大公主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皇子,那可……”

    守门嬷嬷吓得捂住了她的嘴,薄怒道:“老柳你这张嘴!多少年了都是这样!什么都敢往外冒!不要命了!这种话都敢出口?”

    褐衣嬷嬷不在意地道:“人人都是这么想,老姐姐,我不过说出来罢了,再说我这个年纪了,又被打发到这个地方,还能有多少日子活呢,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能吃的吃一碗,能说的就说个痛快,眼下又是宫外,再不松快些,等进了宫,又要开始苦熬了。”

    又叹道:“可怜大公主,托生到了天家又如何呢,母亲无宠,连带她也常年不出现在陛下跟前,陛下对这个女儿也没几分香火情。听说她们母女没了,陛下也不过是下个旨,让人葬礼从厚罢了。要我说,还不如投生在小户人家,至少能得享天伦!”

    守门嬷嬷道:“越说越不像话了,主子们的事儿,那轮得到咱们多嘴,宫中千奇百怪的事儿多了去了,这不昨儿晚上还来了一个!”说着冲帐子里边一努嘴,见另一个轮班守着的嬷嬷已吃完饭过来,就拉着褐衣嬷嬷去用早膳了。

    嫮宜静静听着,手摸上小腹,沉思不语。

    第七十八章

    千载难逢时机巧遇

    一朝胆大心血来潮

    这帐中辰光实在难熬,嫮宜觉得已过了无数寒暑,也不过是白白虚度了一个上午罢了。

    其余几个女官聚在一起做了半日针线,见午膳的时间快到了,也纷纷收好了手中的绣件,免得待会儿被油污了。

    只是等了好长时间,外头突然熙熙攘攘的,嘈杂声音模糊传来,诸人都好奇得很,只是不敢出去。

    等到了午正四刻,离平时用膳的时间已过了三刻钟了,都无人送膳食过来,众女官不由纷纷变了颜色,在一起低声抱怨:“外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膳房只怕又把咱们这给忘了!”

    有个女官叹了口气:“咱们又是什么牌面儿上的人呢,奉承这边,又讨不着什么好处,那群富贵眼势利心的奴才们自然怠慢!”

    正在一处发牢骚,忽然听到外头马蹄急行而来,有人在马上再三高呼:“出来!帐中所有人等!一概出来!西北角上膳房走水,此时火势凶险,所有人等立即出来,往南边水源处走!”

    听到走水的消息,帐中所有人都吓得花容失色,不由一个个夺门而出,嫮宜跟着出来了,果然见西北角火光冲天,黑烟弥漫,一干人等在那边拼命遏制火势,但秋天物燥,草原上水流细缓,草木干枯,又是膳房走的水,里头可燃之物颇多,平日里充足的柴草粮米,此时都成了助火之物,又有南风卷来,此刻火势不但未歇,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个时辰本身就是膳房准备午膳的时候,只怕走水之时,尚还有许多人在里头支应,一朝火起,连逃出去也来不及,里头惨叫呼救之声,甚至都隐约传到这边来。

    女官们的帐子在平溪围场西南方,离西北角的膳房不远,此时人人自危,都照着吩咐,往南边发足狂奔。

    火情这样凶险,连在边界线外警戒的羽林卫都分出了一部分人手来灭火,外头又人心惶惶,到处都是跑的发鬓零乱的宫人,伴随着各种惊呼,一时外头乱成了一锅粥。

    嫮宜跟着跑了一段距离,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突然就闪现在她脑子里,让她顿时僵立在原地,心砰砰跳起来,剧烈到几要跳出胸口。

    女官是不被允许生育的,再过几个月,她的肚子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一碗汤下来,照样留不住。除非她肯现在就像燕齐光挑明怀孕,可是一个生下来就不得父心的孩子,别说她可能根本无法亲自抚养,便养了,宫中的孩子何其容易夭折,如大公主一般,也是生母亲自精心养着的,已长到七八岁,说去就去了,让她如何能安心?

    从昨天起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眼下忽然有了出路。

    几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嫮宜摒住呼吸,根本来不及多想,只凭一时之勇,往西面发足狂奔!

    西边是跟着燕齐光过来的诸朝臣亲贵的帐子,各家都有女眷,妻妾丫头仆妇,因外男多,许多都是平时不怎么出来的生面孔,不比宫中还能认个眼熟,而且守卫也比御帐及后宫营帐那边松散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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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边跑一边匆匆解开头发,又把头发揉散了,装出是被火势惊吓到的样子,半遮住了脸。

    跑了约有一刻钟,见西边也是人心浮动,许多人都是听说走水了,匆匆忙忙从帐子中出来的,她这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样子,也并不显得出格。

    嫮宜走到僻静处,大口喘着气,实在不能再跑,又顾忌腹中骨肉,只好停下来略歇一歇。

    歇了片刻,嫮宜见这帐子后头晾着一些衣裳,度其衣料服色,应是下人们昨日晚上洗了的。眼下无人,她匆匆在心中对衣裳的主人告了罪,才捡了一件最旧最平常的外衣,把身上的女官袍子换了下来,还从地上抹了些灰,涂在脸上。

    她不敢再耽误,也已缓过一口气来,忙起身从帐子后头出来,准备再走,谁知竟迎面撞到一个人怀里!

    那人风尘仆仆,脚下疾行,正准备往中间的御帐那边去!

    嫮宜吓得魂飞魄散,定睛一看,这西边这么多人,偏遇上的是他!

    第七十九章

    偶邂逅嫮宜胆战战

    终援手韩耀意深深

    韩耀一时也没料到突然冲出一个人来,只见她低着头,吓得瑟瑟发抖,还以为是哪个丫头被惊到了,走路没长眼睛,也懒得同她计较了,拔脚就要走。

    只是那个丫头却连跪下认错都忘了,反而径自发着抖,倒叫韩耀觉得有三分可疑,细看她身上穿的,却是自己家下人的服色,不由沉声问:“抬起头来,你是在哪里伺候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反而把脸垂得更低了,韩耀眯起眼,用手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火势虽大,离这里却还有距离,难道你是趁乱偷了东西?”

    韩耀正在疑惑,却见指掌间是一张熟悉的脸。

    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仍不掩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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