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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锦图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水晶狐狸
    虽知他未必当真,素娥心里却一阵绞痛,抬眸愣愣看着他,孤光下男人的面容成熟俊美,神色间却有些晦涩难懂。

    素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恰此时承松在外头咳了一声,苦着声儿道:“大人,郓国公着人催了两回了!”

    沈穆时眸色微动,在素娥头上抚了一把:“换身衣裳,你与我同去。”

    郓国公等得其实并不心焦。

    他是宗室有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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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散人,喝酒也是一天,听戏也是一天。偏还兴趣广博,一阵儿沉迷金石玩器,一阵儿恋上打谱下棋,最荒唐的时候还做了一阵居士,取了个不伦不类的雅号叫“七出”,强令自己的小儿子去庙里为自己超经祈福。武帝刚登基,他就哭着喊着说藩地事杂,他管得嫌烦,要自请撤藩回京城养老。撤藩在哪朝哪代都是大事,武帝自然不允,他又撒泼打滚地求朝廷指个能干的代管,一番扯皮之后还真让他回了京。

    那之后颇有几个藩王有样学样,武帝却都驳了。

    大齐之患从来不在藩镇,除了边关诸王其余皆没有兵权,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他是见自己封地旁边便是偏向迎炆帝归国的宁王,生怕遭了池鱼之殃,干脆脖子一缩做了个缩头乌龟。次年北蛮和大齐谈和,炆帝却在归国途中染病驾崩了,人人都知其中有猫腻,然而最有可能跳出来滋事的宁王被旁边的黑甲军弹压地动弹不得。

    这之后诸人看郓国公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他却依然故我,小曲照唱酒照喝,出入尽是些烟花之地,行的都是别人瞧不上的商贾之事,武帝见他志在敛财,斥了几句也便罢了。

    沈穆时与郓国公也算旧交,当日北蛮派了使团送炆帝归国,武帝派了使团相迎,他二人便在其中。当时带头的是礼部尚书王侨中,他负责去军中和北蛮使团交接,沈穆时和郓国公留在岐州城打点仪仗,不料炆帝还未至岐州便呜呼病亡。消息传回京城,武帝勃然大怒,当殿下令罢免了王侨中,命他二人扶灵回来。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场戏,只有郓国公哭得几欲晕厥,回来大病一场,还掉了一身膘,看着倒有了几分真。

    沈穆时倒是无所谓,他与武帝绑在一起,一个佞臣的名声反正是跑不了了。

    因为有了这点交情,沈穆时也算知道郓国公禀性,和素娥姗姗来迟,他果然也未做怒。

    郓国公在的倒是间雅室,沈穆时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长案前和个面目寡淡的中年儒生饮酒。窗沿上还有个束发蓝衫的人在击羯,侧着身子看不清脸,可是击羯的姿势十分漂亮,头昂如松、手落如雨,那鼓点缓如轻骑远逝、疾如惊雷骤发,真如金声玉振一般。

    一时众人皆默,等他将羯曲击完。

    曲罢,那人从窗台上跳下来,莞尔一笑,眉眼风流,多情又似无情,竟是个十分琳琅俊美的青年。

    沈穆时颔首:“好曲子!”

    那青年也在看他,昂首赞道:“好人物!”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此时郓国公才道:“子辰却是来晚了!”

    沈穆时已梳洗过了,换了件牙白色的直裰,随意轻便,洁净明朗。他在郓国公对面盘腿落座,大方道:“既来晚了,自罚三杯。”

    “知你酒量好,罚酒岂非太便宜你。”郓国公摇头,又看垂眉跪坐在沈穆时身后的素娥,白胖如弥勒的脸上浮起一缕心照不宣的笑:“原来有美在怀,怪道瞧不上我的胡妾。”

    沈穆时不以为意:“家中小奴,姿色平庸,当不得国公爷一夸。”

    众人言笑晏晏,郓国公介绍完沈穆时,指着那儒生道,“这位名叫陈循,字世用,灵华寺的了尘大师举荐给我,暂时屈才在我府上做个幕友。”

    灵华寺是皇家寺庙,颇有几名得到高僧,住持了尘大师却有点凡心未了,不像方外之人倒有点像保媒拉纤的,和宗室勋贵都走得近,灵华寺在他手里香火越发鼎盛。

    那儒生一副清高样,见了尚书大人并不上赶着巴结,只当平常文士相交,见礼后道:“久仰大人文名,可惜《五蕴集》后,不见大人文墨久矣。”

    沈穆时知道郓国公自己骨头软,就喜欢脊梁硬的,估计这幕僚也是投其所好。他也不点破,只淡淡道:“近年汲汲俗务,不敢再著言见谬。”

    郓国公又介绍那青年:“这是我一故友之子,名叫蒲川,如今在国子监。”

    那男子露齿一笑,竟有一丝顽皮:“蒲川不学无术,不过是花钱捐来的监生。”

    大齐国库空虚,武帝便重开了捐监之门,让那些富庶商户求个出身,若要谋官,还得再考。

    叫陈循的儒生眼里露了一点讥诮之意,沈穆时仍是一派雍容闲雅:“英雄不问出处,捐官亦是起步。”浑似没听到那“蒲”姓。

    素娥没有他的涵养工夫,屡屡抬头看那蒲川,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关联。然而很难。舅舅身形魁梧,又蓄须,看着更像关西大汉,然而这蒲川面如美玉,眸似飞星,谈笑间神采飞扬犹似少年。

    素娥多看了蒲川两眼,对方向着她微微一笑,素娥从不知道男人也能笑得这般华美,真是粲若春花也不为过,偏还没有半分女气,说不出的坦荡自然。

    郓国公好似真的是请沈穆时来随意坐坐的,聊了点山水意趣,聊了点宗室旧闻。渐渐提到朝廷,最后问及重开海禁的事。

    次辅左长青三年前便提过此事,被首辅冯廷和斥为“通倭”,两人相争不下,此事就此搁置。

    沈穆时悠悠倒了一杯酒:“圣上从未提及,国公爷从何处知晓此事?”

    “朝廷向来禁止海民私自出海通商,擅造双桅以上大船都是死罪。近日有月港海商罔顾禁令,造违制大船下海被抓,市舶司竟以‘造船的和出海通番的不是同一人’而免其死罪,朝廷的意思不是很明显么?”

    沈穆时仍是不表态:“此事只怕还要从长计议,我竟不知国公爷还关心海禁的事。”

    “家大业大拖累重,谁活着也不能餐风饮露。”

    这老家伙惺惺作态,他不关心朝堂上谁死谁活,摆明了只想捞自己那一杯羹,不要脸得理直气壮。

    沈穆时倒笑了:“若是有信,定然及早知会国公。”

    郓国公得了他的话,明显松弛下来,连腆着的大肚都显得活泛了。又得寸进尺道:“其实还有个事,我听说张贺有个庶女如今在你那儿”

    “国公爷和张贺也有交情?”

    谁敢承认和逆党有交情,郓国公还在酝酿措辞,蒲川已然离席,对着沈穆时一揖到底,肃容道:“实不相瞒,张清光本是小人表妹,家父临终前还一直惦记,要我设法相救,实在是小人有心无力。今日得遇大人,还请大人成全。”

    沈穆时稳坐不动:“蒲万里已经过世了?”

    蒲川悚然一惊,今天约沈穆时前来也是郓国公出面下的帖子,然而对方竟然已经将他打听清楚了。

    他心念电转,面上不露:“小人是过继给蒲家的。”

    说起来也不复杂,不过是李家一对旁姓孤雏受本家欺压,大哥行商归来,发现家主已经将幼妹赠人为妾。他一气之下离了本家,因缘际会受了蒲氏赏识,又几次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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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搭救,索性将小儿子过继给了对方。

    蒲川口才甚好,将这过程说得一波三折,看上去也是情真意切。

    沈穆时仍是一派温文:“人确实在我这儿,不过我已是收用过了,若是还你,又当如何?”

    蒲川毫不犹豫:“接表妹归家乃是家父遗愿,若大人肯成全,某自当竭尽所能照顾好她。倘若朝廷真要开海禁,蒲氏不才,也有二十八张海图,愿意献给大人。”

    原来认亲是假,投诚是真。

    素娥跪在沈穆时身后,手心一片冰凉。就见他头也不回,用那一惯温醇好听的声音淡淡道:“一介妇人,如何与二十八张海图相比,怎么听,这买卖也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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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说往事公子背旧盟

    自古以来,文人赠妾都是件雅事。

    什么“红粉换良驹”,“佳人酬客卿”人人都当是佳话,谁关心被换的女子怎么想?左右身契在人家手里,为奴为婢,也就比一个物件儿多了一口气。

    道理都懂,轮到自己,才知道一刀捅下来有多痛。

    素娥浑身的血都冻成了冰碴,只盼着沈穆时能再说句什么话,把这事儿圆回来。然而他什么话也没有,只悠悠然斟了一杯酒,广袖翩然递到她眼前。

    “一杯新酒见故人。去,给蒲公子见个礼。”

    素娥的泪都涌到了眼眶,不知怎么又咽了回去。她浑浑噩噩地接过酒杯,浑浑噩噩地走到对面。

    她看着眼前的蒲川,蒲川也在看她。

    原来她就是表妹,似意外,也不意外。

    姑母离家时他年纪尚小,到现在已经记不大清长相了。或许也是这模样吧,

    纤袅荏弱,像早春枝头初绽的杏花,看着明丽,一场冷雨下来也就消残了。

    没能在丈夫离家时护住小姑子,母亲被父亲怨了一世。那种怨不消明说,就隐在愈见沉郁的眼神里,隐在相对无言的窘境里,隐在晚膳时一声突兀的叹息里。

    李氏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李隼那时已经与本家闹翻了,他嫌卖妹求荣换来的好日子脏,不屑这么过下去,宁可一无所有地去海上挣命。李氏弥留之际等不到丈夫,辗转了好几天不肯咽气,直熬到油尽灯枯还紧握着儿子的手:“当初是我一念之差终是,还不清了”

    蒲川当时也不过**岁,被母亲痛悔的眼神灼伤了,一边哭一边喊:“他一个男人护不住妹妹,怪你有什么用!娘你欠了谁的?你谁也不欠!”

    李氏喉头“咯咯”了两声,想说什么被痰堵着没说出来,眼里那点光华终于一点点的熄了下去。

    李隼出海两年,等他回来,李氏坟头草都青了。少年蒲川走投无路去码头扛活,凭着一身狠劲儿得了蒲家老爷蒲万的青眼,认做契子——契子契子,盘活了是颗棋子,用坏了便是弃子。不亏。

    蒲氏在唐宋时就是泉州有名的海商,海禁后势力虽有衰弱,在泉州还是只手遮天。李隼也是有血气的,为了要回儿子,连烧了蒲家几处码头,几次交手,倒和蒲万打出了真交情。最后儿子没要回来,还把自己折进去了,蒲家见不得人的买卖大多都是他暗中经手,最后又挑唆着蒲万牵通京里的商路。

    年轻时的憾事成了李隼的心魔,为了把踩过他的人踩到泥里,他的手段偏颇得吓人。

    自来没有谁对不起谁,过不去的,都是自己心里一道坎儿。

    蒲川端起酒杯,所有的心事都沉在心底,看着也是光风霁月朗朗少年。

    “表妹!”

    才叫得一声,就见纤弱少女素手一翻,一杯杏花春汩汩洒在了面前。

    “听得舅父过世,素娥无以为祭,唯有一杯薄酒聊表心意。”

    眼前的女孩儿低拢着眉,她确实生得好,肌肤白若生宣,眉眼楚楚若画,本来素极淡极的一张脸,因了眼尾一痕胭脂红,便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韵致,若有似无的撩人。

    只怕是纸糊灯笼美人扇,好看不经用。

    蒲川漫不经心的想,就见素娥一抬眸,笑得疏离孤清。

    “然则素娥亦想问公子,亲长已逝,外姓之别,何以言归?”表哥也未叫一声。

    她竟是不愿意!

    蒲川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也是,跟着尚书大人,想必已经养大了心。

    素娥又抬手拢了拢鬓发,到底是大家出身,存心要搭架子,举手投足都透着矜骄。

    “听得父亲提过,舅父有意结亲。公子言辞闪烁,素娥不得不问,公子所求,是为前盟?”

    蒲川眉角一跳,不想她竟这般大胆!当着众人的面,竟以妻位将他的军。

    要知道婚姻之事,闺秀连听也是听不得的,便是听见了也要装糊涂,她竟大剌剌拿出来说。更遑论她如今身份,连奴籍都未出。

    结亲的事,蒲川是知道的,那也不过是父亲的一厢情愿,当年一点憾事,李隼恨不得拿全家去填。可惜饵料不够,张贺不肯松口。

    这时节,他自然是知道也只能做不知道了。

    “家父不曾提及”

    杏花般娇嫩的女孩儿,冷笑起来竟也寒如霜雪:“公子好不奇怪,既要来认亲,又怕人讹你!把我接去了,是打算养在偏院呢,还是发嫁呢?好叫公子晓得,我便是我家大人养的一条狗,只怕你那院子也装不下!”

    “素娥。”

    不过是这么淡淡的一声,刚才还伶牙俐齿的小姑娘霍然就收了声。她梗着脖子不回头,眼尾却越发红了。蒲川离得近,看到了她眼底那点可疑的晶亮,细碎而明澈,像摔碎了的天上星。

    “让你敬一杯酒,哪来这许多话。”

    沈穆时春风沐雨般地一笑,端起酒杯,敬的却是郓国公:“婢子无状,让国公见笑了。”

    “哪里话,海棠有刺才是真性情。”

    只有素娥知道,她不是海棠,她的刺全是虚张声势,内里张惶到不行。

    大人不要她了。

    沈穆时看素娥还在那站着,不耐烦似的放下杯子,细瓷盏磕着乌木沿,叮当一声响:“敬完酒还不回来,等着人下聘?”

    素娥傻呼呼地转过头来,似难以置信,似死里逃生,心口豁开的口子还在流血,眼里已经重新绽出了华彩。

    第三十七章

    菉竹堂猗猗解愁心(上)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自然而然便转了话题。郓国公拉纤、蒲氏献图,打着千里寻亲的幌子,争的是海贸这一亩三分地。

    彼此一探底,心中都有了数,聪明人无需多言,推杯换盏间也算宾主尽欢。

    待临别时,蒲川向着沈穆时长揖到底,他身姿秀颀挺拔,便是折腰也不显卑弱。

    “张姑娘得大人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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