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帘闲挂小银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薄山散人
她舒了口气,正要去街上买点吃食回来,却蓦然瞧见李瑞霄刚刚坐过的圈椅背上,有暗红的痕迹。
乔子清伸手一摸,指尖一股铁锈味,是血。乔子清的表情瞬间惊疑不定了起来。
又过了两日,陆海辰被钦封了“捕蝗使”,同御史乔子清、东厂提督李瑞霄、锦衣卫千户狄应奎及众军牢兵士、锦衣卫、东厂番子,打点行装,简衣便服,押着银两粮草,轻车上路了。
因唯恐多有不便,乔子清也就没带上莹莹,署里便派了个小公公伺候,正是那日迎她进西千步廊的小火者。
乔子清见他矮墩墩的小身子,圆脸带笑儿的,心下十分亲切,便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公公见她问话,更是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嫩生生地答道:“回大人的话,小的贱名小立子。”
乔子清见他机灵,心里更爱上来,笑眯眯地瞧着他,通身圆胖胖的,便打趣道:“可不是颗圆栗子么!”
小立子便道:“随大人怎么叫。”实在是机灵乖觉极了。
一队人快马加鞭行到中午,四处荒郊野岭,没个落脚的去处,只好在一旁的白地上造饭。
乔子清饶是坐着马车,也被颠得七荤八素,没甚胃口。
一旁小立子劝道:“大人,这一路风餐露宿、舟车劳顿的,您再不吃些好的,万一饿得瘦了……怪罪下来,这可怎生是好!”
乔子清没听太真切,只道:“横竖有大人我呢,谁敢怪罪你!”说罢便要将手里的肉干塞给小立子,自己只略略吃了些干粮。
那小立子神色分明是十分嘴馋的,却不敢接。只道:“大人吃罢。俺们督主礼佛,不沾荤血。小的们每月逢七便跟着茹素。”
乔子清听了,诧异地往李瑞霄那里瞧,果然见他只默默拿了干粮来吃。乔子清却故意说道:“谁定的规矩?长身体的半大小子,哪有不让吃肉的理儿!”
小立子苦哈哈地接过肉干,眼睛不住地往李瑞霄那里瞄。只见他眼皮抬也没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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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如常,这才欢天喜地地大口嚼了起来。
清官只道生民苦
污吏不闻尸骨寒
一行人快马加鞭,接连奔波了十余日,到了浚县1,再往南走,便是河南地界。
一路下来,可以看到郊外路边,处处设有求雨祭坛。所过村庄城镇,也常能见到百姓膜拜雨神蝗神。流民饿殍也渐渐多了起来,一行人也不过只能施舍些钱财粮食而已。倒也历经了几个起蝗之处,真个蝗虫过境,草木植被,被啃得片甲不留,退了层皮似的光秃秃的,粮食亦颗粒无收,万幸的是规模不甚大。
这日傍晚时分,一行人刚行至城郊,还没望见城墙,突然雷声大作,不一会儿竟有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下起瓢泼大雨来。众人见状脸上都带了笑,接连的奔波劳累一扫而空。
这浚县的知县远远地在城外迎接,见到他们一干人马,也不顾这大雨,在这泥水地里扑通跪下了,拜道:“下官恭迎捕蝗使大人!皇天不忍见我等百姓受苦,苍天有眼啊……”说罢涕泪交横,跪伏在地。
陆海辰见这知县须发皆白,不由地心里敬佩,也不敢托大,急忙冒雨下车前来搀扶。这老知县官服上下,泥泞一片,早就龌龊地不能看了,陆海辰便请他到自己马车中坐,老知县再四谢过,也就没推辞。
当晚一行人就宿在县衙,夜晚的席面上也不过只略摆了些米粥咸菜并馒头等物,老县令连连请罪道:“连月大旱,衙里施粥赈灾,亏空不断,怠慢了诸位大人。”陆海辰、乔子清等见老县令说得真挚,不似作假,越发敬佩,盛赞其高风亮节、一心为民。
翌日天气放晴,一行人辞过浚县县令,正好赶路,却只可惜这雨没能多下两天。又行了不过两日,便到了开封府。或许是前些天的那场大雨真的起了作用,一行人在开封城内,由衙役引着,一路走到府衙,只见通衢大街宽敞整洁,沿路有商贩叫卖,丝毫不见饥民流乞,竟还有戏班子搭了台子唱戏相迎,与平常别无二致。
出来迎接的知府肥头大耳、满面红光,严严整整地戴着长翅乌纱,领着一出来迎接的知府肥头大耳、满面红光,严严整整地戴着长翅乌纱,领着一众仪仗,鸣锣夹道相迎。
那胖大的知府见了陆海辰理也不理,堆着笑去搀扶李瑞霄下车,恭维道:“督公吉人自有天相!督公一来,这便天降大雨,哪里还有什么灾来?”
李瑞霄任他扶着,也不正眼瞧他,只淡淡道:“今上仁德,下诏罪己,百姓之福也。”
乔子清记挂着自己椅子上的血迹,这些时日李瑞霄又见天儿的闷在车里,鲜少出来走动,也瞧不出什么端倪,便连连往李瑞霄那边看。只见他脸色青白,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慢迈步走着,确似有行动不便的样子,其他人却还想着是舟车劳顿累着了。
李瑞霄似有所感,若有若无地扭头瞥了一眼乔子清。
那知府见乔子清穿蜂赶菊子母扣立领罗衫、下着月白的杭州绢儿百褶裙,又跟在李瑞霄后头,只当她是李瑞霄的家眷,也没请她上席,直接将她安排在了客房里休息。
乔子清瞧不上那知府的为人做派,也乐得不去周旋应酬,只等稍晚些时候,换了身衣裳出门。
李瑞霄推脱身体不适,早早地退席回来,换了简装便服,刚从府衙侧门里出来,谁料正巧见到乔子清正东张西望地往外走,似是不大认得路。又见她穿着一身灰突突的夏布衣裳,头戴**一统瓜皮小帽,做个小厮儿打扮,不禁嗤笑这人也全是仰仗自己姿色出众,若是换个歪瓜裂枣的穿成这样指不定多辣眼睛。
“乔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乔子清抬眼见是李瑞霄,心里直道倒楣。却也不隐瞒什么,只不满地咕哝道:“我瞧着进城这一路有些不对,便想出去看看。”
李瑞霄见她以“我”相称,心里颇诧异,面上却不显,道:“正好同路,乔大人与本督一道儿走吧。”
李瑞霄便在近处赁了辆马车,给了车夫沉甸甸一方布口袋。车夫打开一瞧,只见白灿灿、香喷喷的一口袋大米,登时扑倒在地磕头不止,哭道:“神仙老爷大恩大德,救小的一家子的命!老爷菩萨心肠,长命百岁、洪福齐天!”
乔子清见了,叹声摇头。一路上李瑞霄交代车夫不走大道,车夫虽面有难色,却也应了。
二人坐在车里,只觉得颠簸得厉害,乔子清打开窗子往外瞧,只见路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衣衫褴褛、皮包骨一般的人体,也不知是死是活,马车轱辘都一并压过去了,隐隐有恶气味传来。
乔子清登时叫道:“快换条道!快换条道!”
李瑞霄讥诮道:“这时节,命比粮贱,你这就受不住了?”又看她面色不对,也不好再激她,就只说:“这城内死者颇众,这知府又处理得敷衍,恐怕再过些时日,要有时疫。”说罢又向外头喝道:“去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乃是官府寺院,乃至城中富商大户的施粥之处。
这寺庙所在的山头上,灾民甚众,见有马车驶过,便有流民围拢过来。
李瑞霄唯恐流民生乱,对二人不利,便吩咐车夫远远地停下,带着乔子清绕到后山人少的地方,架着她的胳膊,飞身在山林里疾速穿行。偶然遇见一些流民乞丐,见有黑影从面前闪过,只叹自己是饿得眼花了。
乔子清手臂被扯得生疼,却也无奈,由着他扯。
佛寺内饥民密密麻麻地席地躺坐,挤得简直要没处下脚,见了二人,虽然好奇地一路盯过去,伸手乞食的者甚众。但到底是佛家重地,无人造乱。
二人见粥棚处张的幡,林林总总也有二十余处,却唯独府衙的粥棚周围人最少,都是些体弱的老幼妇孺。
乔子清挤到前头一探究竟,被那施粥的军牢挥苍蝇也似的赶,骂道:“去去去!爷爷一见你小子就知道不是饿着肚子的,来蹭什么粥!”
乔子清看那锅里的粥浑沌沌的,尽是些麸皮杂物,混着那泥水,哪里是给人吃的。再瞧其他粥棚,好了简直不知多少倍。登时恼得满脸通红,就想要下山写折子参那知府一本。
1
因为行政区划不同,浚县古时在河北境内,现在属于河南省鹤壁市。
喜先生做寿
悲旧情难了
这天叶法莲过生日,金敏提着点心果子并一小坛金华酒,与她做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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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叶法莲是惯爱清净的,也不肯声张,故而来得都是些至亲好友、入室弟子,统共也没几个人。
叶法莲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装饰十分简朴,金敏见一个年约三四十,紫金冠束发,穿天青色水龙纹罗袍的男子抖着袍子下来,心里唬了一跳,倾身就要下拜。却被那男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无需多礼。”
这便是不想被认出来的意思,金敏微微颔首,还是一副冷清面孔,只恭恭敬敬地倾身将来人引到院内。
金敏走到堂屋,拱手施了一礼:“先生。”
只听得内室一个温和的女声道:“敏儿来啦。”半晌,叶法莲才从内室走出,一袭立领对襟凤穿牡丹罗裙,头上金丝鬏髻、赤金嵌宝头面,耳畔一对仙人捧桃累丝坠子,显是刚刚梳妆出来,也难得穿得喜庆隆重了些。脸上搽了香粉、揉了胭脂,只是略咳嗽着,掩不住脸色苍白。
那金冠男子见她如此,又恨又爱,道:“法莲,你又不爱惜自己身体,近日定是累着了。”
叶法莲这才瞧见他,先是一惊,面上又有些含羞带怨,道:“殿下连我内都察署的事也要管着?”
金敏见两人如此,正在一旁尴尬地不知怎样才好。突然听到外头有一个童声叫道:“敏儿姐姐!“
只见一个六七岁年纪的小公子噔噔噔跑过来,只穿个夏布褂子,赤着两条藕节似的手臂,脚上趿着鞋,也没来得及穿好。
金敏极少见到先生家年少老成的小少爷这副活泛样子,不禁微笑起来,从袖里拿出早市上买来的泥人儿,往他手里递:“渊公子,这是给你的。”
叶渊伸手,想接不敢接,眼角看他娘脸色。
叶法莲果然说道:“你怎么也像子清一般儿,给他买这玩物丧志的东西,都多大的人了!”
金敏道:“可不是还小着呢!我与子清,哪个不是皮猴似的从小玩到大的。”
那金冠男子见叶渊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脸,怜爱非常,就想去牵他的小手,也帮腔道:“渊儿这样听话,平素你别拘他太紧。”叶渊有些认生地往后一躲,他只好讪讪地收回手
叶法莲见他如此,便一下子变了脸色,沉声道:“渊儿,今日有客来,看你穿得什么样子!让你敏姐姐带你下去换衣裳。”
金敏就带着叶渊下去了。
金冠男子苦笑道:“如今你竟连渊儿也不肯让我见了么?”口吻道尽辛酸,眼里似有泪意。
叶法莲见他这般,似有不忍,但到底狠下心来。
叶渊小公子手里拿着泥人儿,宝贝似的反反复复地瞧,欢喜非常。金敏宠溺地用纤长手指一下一下捋他柔软的额发。
叶渊瞧了一阵便放下了,张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敏姐姐,子清姐姐今日怎么没同你一道来?”
乔子清是个好玩闹的性子,平日里能和一帮半大小子玩到一处去,最得小孩子喜欢。金敏就假意嗔道:“就记着你子清姐姐!其他姐姐来了都是不算的。”口气酸溜溜的。
叶渊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小脸儿,急急地辩解道:“不是的!敏姐姐一来我就追出来了,衣裳都没穿好,只怕晚上要被娘罚写大字!”
金敏见他上当,扑哧一笑,眉眼弯弯的。叶渊平素里是极少见她笑的,一时间看得愣愣的,喃喃地说:“敏姐姐你真好看,平日里你要多笑一笑。”
金敏伸手抚他的小脸蛋儿,道:“姐姐答应渊儿就是了。”
两人玩笑了一阵,金敏把脸一板,平素里那股清冷威严劲儿又回来了,问道:“你娘前些时日交代的诗你会背了没有?”
叶渊说道:“早就背熟了。”说罢就朗声背诵了起来,邀功似的。
再说那厢叶法莲。
“……进了内督察署,女子为官便不得婚嫁,你真是要断了我的心思!”
“殿下既然早知我的心意,又何必来纠缠?”
“法莲!我倒是没什么,你想想渊儿!你想想渊儿!都这般儿大了,你就真舍得他自小儿没个父亲照应着么?”
叶法莲沉默了一阵,却最不愿见他打叶渊的主意。大约是怒上心头,一时间竟然咳嗽不止。
金冠男子心疼坏了,赶忙与她拍背,连道:“是我的罪过。”又柔声道:“法莲,我知你心系苍生,又不愿被我那王府大院拘束,但你好歹想想自己身子,哪里吃得消那官场上勾心斗角?眼见就要数伏了,你这哮喘的毛病,伏天医治最好。我寻了好大夫,你这回就别回绝了。”
叶法莲冷哼道:“官场勾心斗角,王爷家的后院儿就不勾心斗角么?”说罢又咳嗽起来。
金冠男子,或者说当今四皇子,钦封的靖献王,一时被戳了痛处,脸色十分不好看。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虽说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但到底放慢了步子,只盼身后的人儿能挽回一声。
“王爷!”
果然,身后传来一声哀哀的低泣。
四皇子转身,瞧见叶法莲眼角两行清泪颤巍巍掉下来,一路滑到唇角,疾步上前把人拥住了。原来略有愠色的脸上也不禁带了笑。
“法莲,你这是何苦来!”
叶法莲轻挣了两下,无奈通身软绵绵的,挣也挣不动,也就由他抱着。只泪珠子断了线似的骨碌碌往下落。
四皇子怜惜地往她脸上亲,一口一口,吮掉她的泪珠儿。叶法莲脸色惶惶的,眼神儿也涣散了,整个人迷得五魂四道,不知身在何处了。
不一会儿,两对唇瓣便如饥似渴地贴做一处儿,咂咂有声。
“王爷!王爷!”叶法莲到底清醒过来,推着他。
“我自个儿的身子我知道”她叹息一声,“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
四皇子握着她的双手道:“你又说傻话。”
叶法莲摇头。
“我自倾力助王爷登极”,叶法莲道,“只有一事相求。”
四皇子哪有不答应的:“你说!你说!”
(高能预警)表兄妹临窗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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