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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帘闲挂小银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薄山散人

    听莹莹这么一说,乔子清心里就明白了。做个小厮儿打扮,又说话尖声细气儿的,想来不是李瑞霄身边的顺安就是张桂。她口中却埋怨道:“那生人的东西,怎可乱接?万一对你我二人不利可怎生是好?”

    莹莹一听,耷头耷脑的,恹恹道:“我哪里想接!可那人放下食盒就走,我一眨眼,就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乔子清一叹,这确然是东厂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又顾念着莹莹年小,到底不大经事儿,也就没再苛责。她又转念一想,纠结这些反倒显得自己心虚,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受用了,便道:“罢了,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你我吃了便是。”

    说罢拉莹莹一道坐下,主仆二人欢欢喜喜地美餐一顿。那饭食也都是些名厨掌勺,远非平日里自造的饭菜所能及,吃得二人赞不绝口、肚儿溜圆。

    打那以后,莹莹就没再自己动手煮过菜,可把这小丫头给乐坏了。

    好吃的好喝的,每天定时定点自己上门。那饭食样样精致可口,绝非乔子清家附近五味居之流能做出的。有几样菜,乔子清认得,在琼林宴上见过。她又不由地叹声叹气,那人也真是大胆。他想掉脑袋也就罢了,还偏要拉她一道儿。

    后来变本加厉,送来的远远不止是食盒了——那盛满了珠玉首饰、簪钗环佩的妆奁;那出自名家之手的藏龙纹抄手端砚;那前朝留存的孤本典籍、古玩字画,通通一并送了来。弄得乔子清家里满满当当,堆得全是东西。

    您道这就完了吗?那您也太小瞧他东厂厂公李瑞霄了——

    陆海辰、乔子清等人赈济河南,救灾有功。这皇恩浩荡,天家恩典,七月十五中元节,御造的皇家法船要在太液池焚放祭祖,特许陆、乔等人捎带些包袱祭品祭奠先人。

    沾了这天家的光,实在是莫大的荣耀,是扬眉吐气、光耀门楣的好事情。

    乔子清这日循规蹈矩地到署里当值,正好端端地在道上走着,小立子照例远远地迎过来。谁料他扑通一声扑到在地下,膝行几步,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砰砰地磕起头来,直磕得乔子清耳后泛酸——这得多疼!

    小立子边磕边道:“乔大人,小的斗胆求您开开恩,求您捎带点纸钱给小的死去的爹娘!乔大人神仙般的人物,观音再世,菩萨心肠!就当您积了功德!”说着说着,涕泪横流,“小的对天发誓,以后对乔大人做牛做马。若有不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乔子清想到了点什么,自己眼眶也红润了。她把小立子扶起来,弯腰给他弹膝,“还道是什么天大的事,应了你就是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做什么!”

    小立子听了,眼泪更是一串串掉下来,却咧开嘴笑了,又要磕头。乔子清急忙一把将他扶住。

    小立子从怀里掏出一块绸缎布料,“求大人捎带上这个!意、意思就是他们儿子现在出息了,在宫里当差,饿不住了!”

    他年幼,声音还是清脆的童声,不久之后会变得和李瑞霄、顺安他们一样,变成雌雄莫辨、不男不女的尖嗓子。他小立子,或者说他们——断子绝孙,不进祖坟,无颜面见列祖列宗。进宫改姓,认个资历老的太监做干爸爸,以待将来能有出头之日。

    乔子清收下了,摸了摸他的脑袋,故意问道:“你们督公也有恩典,你为何不去找他?”

    小立子讷讷地挠头笑道:“找督主和乔大人都是一样的。”

    乔子清眉头挑了挑,“说实话!”

    小立子的声音细如蚊蚋:“小的、小的不敢!”

    乔子清满意地笑了。

    然后乔子清就有了一条小跟屁虫:

    “乔大人,不敢劳您自己研磨,小的动手就成!”

    “乔大人,您歇一歇!我们督主交代了,您眼睛不好,不能费神儿!”

    “乔大人,您喝口茶,是我们督主给的西湖龙井!”

    “乔大人……我们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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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督主……”

    听得她耳朵起茧子。

    嗯,乔子清心道,这一定是自己太善良的缘故。

    夜晚离署,轿夫居然换了。见她走来,拜道:“乔大人,我们督主怕原来的轿夫不好,颠着您!”

    嗯,这、这一定是……

    所以一段时间之后,当顺安将一封从乔子清家里带出来的信交到李瑞霄手上时,心里感慨万千。实在是苦心人,天不负啊!

    李瑞霄波澜不惊地将信拿在手上,那信是薄薄的花笺纸,花汁儿染色,熏上了暖香,上头柔媚端庄的院体小楷。李瑞霄凑近油灯一看,短短的一行。

    脸上的笑却是绷也绷不住了。

    恼恨美人蛇蝎

    笑脸假意逢迎

    京城西北有处沟涯,古木参天、峰林林立,山高崖危、重峦叠嶂,有飞瀑流湍、沟谷低涧,风景不错。也有几处道观野庙隐于山林,僧道不多,香火也不旺。大约是挨着皇陵重地的缘故,四处游客甚少,人迹罕至。

    昨夜下了场雨,此时山中云雾缭绕、水汽蒸腾。

    李瑞霄披个苎麻玄色道袍,提一只盛水的大葫芦,一路悠游自在。不似来赴约,倒像是在看景。

    脚踩木屐踏过长苔的石板台阶,有些滑。李瑞霄不知子清怎么上山,有些担心。

    玉虚观在沟涯中峰,藏在一片茂盛柏林后头。门前只有一个小道做些晨起洒扫,见他进来,理也不理。

    进这观里,绕过正殿,曲径通幽,有几间僻静的小山房,像是文人清客爱来的地方。要不是乔子清在信里约,李瑞霄也不知玉虚观里还有这妙处。

    只见一间小屋门扉半掩,外头摆着木屐雨具,里面传来咕噜噜的煮茶声。李瑞霄一笑,清清嗓子,推开屋门。

    “山路崎岖难行,督公何不坐下喝杯热茶?”

    男子坐在竹榻上儒雅地拨弄着小茶炉,里头茶汤滚沸,热腾腾地沏了两盏。盏中茶汤清亮,茶叶根根分明、立如银针,满室生香。

    李瑞霄一愣。

    眼见平昭帝年事已高,皇太子昏庸无能,几位皇子皆蠢蠢欲动,各自为营、壮大势力。统领十万阉军的东厂,自然是好大一块肥肉。这不是,便被人惦记上了。

    李瑞霄一向韬光养晦、谨慎观望,并未接受过任何人的示好,也未尝想过,乔子清与他亲近,是存了拉拢之心。

    他惊诧、震怒,却不惊慌。一撩袍子下摆,李瑞霄斯文有礼地请了跪安:“参见靖献王殿下!”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毫无破绽,但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和紧捏的拳头却出卖了他。

    他被人阴了,被一个女子、被一个与他**一度的女人摆了一道。

    好!好一个钦点的乔探花、内都察御史乔大人!

    李瑞霄此时活剐了乔子清的心都有了。

    他不记得上次被人作弄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十多岁还在内书堂

    念书的时节。同窗的王松和他关系最好,却给他一只坏掉的毛笔,害得他在一场考核中没做好文章。也正因如此,王松拜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赵得祥为干爹,而他却被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兰济认作干儿子。

    眨眼二十年过去,李瑞霄在李兰济死后接了他的班,坐上了东厂的头把交椅。而王松呢?早早地被他干爹赵得祥玩弄至死,不知正在哪个野狗肚子里生蛆、哪块砖缝里长草。

    靖献王,或者说四皇子,对李瑞霄的识趣满意非常。都是聪明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四皇子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本王有一事相求,此事非同小可,唯有督公能住本王一臂之力!”

    李瑞霄道:“王爷但说无妨。”

    四皇子沉吟了一阵,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开口,“本王听闻陛下近日沉迷岐黄之术、黄老之学,四处寻求方士丹药。”

    “回殿下,确有此事。”

    二人一直在房里待到日头西斜,才散了。末了,李瑞霄拱手敬了杯茶,“下官祝王爷心想事成。”

    四皇子回敬道:“督公亦然。”

    二人相视而笑,饮茶下肚,各怀鬼胎。

    顺安就没见过李瑞霄的脸色这般儿难看过。

    李瑞霄回府见了侍立一旁的小立子,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直踢得小立子哀嚎一声,连滚带爬地伏在地上起不来。他指着顺安道:“你养的好东西!吃里扒外的狗奴才!被人家一点小恩小惠就收买得不知道姓什么了!不想在东厂混就赶紧滚蛋,跟着你们乔大人过好日子去!”

    李瑞霄这话说得极重,骇得顺安、张桂等一众东厂弟兄乌泱泱跪了一院子,磕头不止。顺安痛哭流涕,啪啪地掴自己嘴巴子,打得整张脸都肿胀起来,嚎啕大哭道:“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看在小的十多年来忠心耿耿伺候督公的份儿上,千万别赶小的出去!小的生是东厂的人,要死也是死在东厂!督公行行好——”

    一院子的人都磕头求情,哭声磕头声,一片鬼哭狼嚎。李瑞霄被吵得烦不胜烦,指着小立子道:“带去刑堂,找个好日子赏他五十个铁鞭子,看他长不长记性!”

    东厂刑堂的铁鞭子,黑粗粗的一根上全是铁刺,打到人身上就刮拉下一层皮肉来。别说五十鞭,就是二十鞭也足够要了小立子的小命了。

    顺安一听,恨不得当即死过去。膝行几步抱住李瑞霄的大腿,哭道:“是小的教得不好!全是小的一个人的错!他年纪小不懂事儿,督公要罚就罚小的一人!小的贱命一条不值得什么!”

    小立子那厢听了,哭叫道:“干爹!”挣扎着爬起来磕头,直磕得脑门子上鲜血直流,“爷爷仁慈,别为难干爹。错是小立子犯的,好汉做事一人当——”

    李瑞霄越发见不得这二人父子情深的样子,踢开顺安,恨声道:“既然如此,都去刑堂领五十鞭子罢!”

    顺安与小立子泣不成声,双双磕头道:“谢督公赏!”

    太子府中莺歌燕舞、烛火通明。

    皇太子倚在一位美姬身上,怀里也揽着一位,面前数十名身着红纱的舞女轻歌曼舞,一旁乐曲百工也弹奏些靡靡之音。府中上下,一片寻欢作乐的丝竹之声。

    那美姬见太子手里揉搓着一枚通体细腻莹润的朱红香丸,脂冻一般,散出一股子幽幽香气,不禁问道:“殿下拿的是什么宝物?”

    太子得意道:“这是那赵得祥贡上来的好东西,赵公公说他虽然不算是个全人,照样金枪不倒、雄风大展,全靠这个。”

    那美姬听了吃吃笑起来:“那这可真是件宝贝。”

    太子正在她耳边呵气道:“斗合一娇团,偎人暖欲消。今夜便叫你尝尝……”这是,外头突然有人来报:“东缉事厂提督大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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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也没起身,啧啧道:“实在是稀客啊!”

    只见李瑞霄躬身前来,脚步擦在地上,一点声也不发,身段放得极低,“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大喜大福!”

    太子狎玩着怀中美姬,一个眼神也吝啬给,“说吧,什么事儿啊?”

    李瑞霄只当没看见,笑道:“奴才近日得了些好东西,正要给殿下。”说罢一挥手,一排穿曳撒的太监鱼贯而入,手里均捧着一瓶药酒。

    太子瞧了一眼,只见那酒里不过是泡着鹿鞭虎骨、灵芝老参、毒蛇蝎子等物,别开眼去,嗤道:“就这些个东西?你东厂这是找本王哭穷来了?”

    李瑞霄谄媚地笑道:“不敢不敢,还有一物,保准殿下喜欢!”身边的小太监便呈上一个金子打得笼子来,上头蒙着一层白布。

    李瑞霄取下白布,打开白布,只听得“喵呜”一声,一只通身雪白、两眼一碧一蓝的波斯狸猫窜了出来,雪团一样轻盈可爱。身量尚小,瞧着也就两三个月大。

    太子“啊呀”一声,急忙从座上走下,细细地捧在手里瞧,手上不停地顺着那狸猫雪白的毛发。又拿着那小狸猫对火一照,只见一对儿鸳鸯眼玻璃珠子似的,也不顾那猫瑟瑟地抖着,只管用手左右摆弄。口中道:“真是极品,真是极品!”

    太子再看李瑞霄,就给了笑脸儿:“难得你一片孝心。”

    太子捧着那猫儿爱不释手,又道:“督公不是一向清高着,不愿与我们一道儿玩么?今儿怎么转了性子?”

    李瑞霄道:“太子殿下将来继承大统,奴才跟着您,天经地义,谁敢说半句不是?奴才一直是与殿下一条心的。”

    此言说得句句带沙,别有深意,听得太子心里痛快。

    “好!本王就喜欢督公这样的直爽人!”

    (h)御史夜奔效红拂

    私会楚王赴巫山

    晚上太子做东,大宴宾客。赵得祥、李瑞霄两个大档头2

    一左一右护法金刚似的坐着,众人都惊讶不已——太子居然拉拢到了东厂提督李瑞霄!

    太子得意洋洋,言语之间就有炫耀的意思。

    陆海辰身为太子近臣,自然也在宾客之列,不过远远地在下头坐着。他一向瞧李瑞霄不顺眼,又见今晚的风头又都被他出尽了。陆海辰心里不痛快,多喝了几杯闷酒。回去的时候迷迷瞪瞪,也不往家走,鬼使神差般地摸到了小时壅坊。

    陆海辰装出醉得烂泥一般跌跌撞撞的,准备借口去乔子清家宿一晚。谁料瞧见乔子清院门口停着一辆小轿,一个浑身上下被个素黑大斗蓬围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正往里面坐,看身形,正是乔子清。

    陆海辰心道:表妹这深更半夜是要往哪里去?这般儿神神秘秘的。便远远地在轿子后头跟着。

    李瑞霄赴宴回府,便有门房来报,有个女子晚上过来,道是要找督公。

    顺安在刑堂里羁押着,阖府上下无人认得乔子清。那门房见她衣装简便,只拿个小包袱,浑身别无装饰,还道是哪个青楼楚馆与李瑞霄相好的伶人歌伎,便让她等在一旁的小抱厦里头。

    李瑞霄道:“人在哪里,带本督去见。”

    李瑞霄也不等那门房打帘子,径自抬腿迈进去。只见一个人影背对他立在那里,桌上的茶盏未动,也不坐下歇息,似乎在仔细欣赏挂在墙上的一副墨梅图。

    乔子清转过身来,浑身上下冒出一股沐浴后的清新气味,头发用一根钗子松松地笼着,也未敷粉施朱,一张清水脸儿,从从容容地弯着唇角,非但不素,反倒显得娇艳。

    李瑞霄见她笑着,便升起一股无名业火,恼恨道:“这我东厂的地界,比不得四皇子殿下的府邸,岂是乔大人该待的地方!”说着就去扯她身上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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