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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帘闲挂小银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薄山散人

    谁料身旁静悄悄的,根本无人回应,张道士这才慌了,颤声道:“敢问是何方道友?小道安分守己、兢兢业业,不过效忠圣上尽臣子本分。道友想必是抓错了人罢?”

    回应他的是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到了一方架子上。张道长惊骇得两股战战、抽气不止,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得宛若来到了阴曹地府,身旁是一众不会讲话的无头小鬼。

    张道士被蒙着头,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吓得直哭喊道:“小道有御赐的千两黄金,求大人放小的还阳——”

    这时只远远地听得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喝道:“妖道张德胜!”

    这一声直喝得张道长耳朵嗡嗡作响,好似那唐三藏念起了紧箍咒、孤魂野鬼被超度了地藏经,只当是阎王叫魂、无常索命。张德胜痛哭流涕道:“小的在、在!”

    那阎王爷又道:“你以炼丹为名,都做了哪些丑事,还不如实招来?”

    张德胜畏畏缩缩道:“小的岂敢!小的岂敢!小的用的都是些珍奇药材……”

    “还敢狡辩!”那阎王显然是怒了,“顺安,上流星锤!”

    那张德胜也不知道流星锤是个什么刑罚,也不知道那顺安是什么模样的小鬼。只隐隐地听到有破空之声,突然间肚腹上一凉,一个铁蒺藜样的小东西刮过来,剜下一块拳头大小的肉。登时,这道士惨叫不已,腹间大股鲜血喷将出来,洒了一地。好在他肚里油水不少,肚皮厚实,没有流出肠子。

    张德胜恨不得昏死过去,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奈何一盆刺骨的冰水兜头泼下,激得他脱水的鱼儿也似的挣扎,真个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阎王又道:“你谎称从一个胡僧处得来的红丸为秘制夺天丹,又恐此事败露,便将那胡僧杀死。可有此事?”

    张德胜哭道:“大王明鉴!小人受人指使,一时鬼迷心窍!”

    阎王怒道:“那红丸乃虎狼之药,贻害无穷。你又夺人性命、欺上瞒下,该当何罪?”

    张德胜一看这阴司果然将生前罪状罗列地明明白白,也不敢撒谎,只垂死挣扎道:“都是那宦官赵得祥!小人受那奸人指使,四处寻求让人淫兴大发之药,皇上年迈不举,服下自有奇效,以此来讨皇上欢心。这并非小人本意,全是那奸人教唆,又许给小人诸多资财!求大王给小人个痛快——”

    “还有甚事,你一并交代!”

    张德胜忙不迭地竹筒倒豆子似的统统吐露,原来那长寿丹也并非由八八六十四名童男童女的元阳元红炼成,不过是些丹砂乌香合的罢了。那些个童男童女,全供赵得祥一人享乐。

    原是赵得祥不知从哪个方士那里得知,若是吃了百名童男童女的心肝便能起阳,只苦于一下子找不到那么多干净孩子,便借帝王之手毒害百姓。

    而那长寿丹,更不是什么延年益寿之物,那丹砂含毒,多食致死;那乌香虽然可为药用,但多食麻痹心神、致人成瘾,一旦沾上,就再也离不得了。

    那道士将真相尽数吐露,四围静悄悄的,也不知结果如何,心里忐忑不安,唯恐受那阴间的挖心掏肺、煎炸鞭笞之刑,心脏吓得要蹦出嗓子眼。

    张德胜眼前突然片光亮,被刺的睁不开眼睛,这才发觉原来之前是被人蒙住了头。待稍微缓过来,只见自己身处地牢刑房,怪不得阴暗湿滑。自己肚腹间好大个血窟窿,却也不流血了,疼也疼得木了。这地牢青砖上黑漆漆的,想是些常年沉积的血污,自己刚流的鲜血滴到上头,竟也不显。四围尽摆着些形状千奇百怪的刑具,也瞧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张德胜一圈瞧下来,更加心惊胆战、毛骨悚然,不住地干呕起来,虽然没进地府,却进了这胜似阴曹地府的诏狱!

    只见前头远远地坐着个穿明黄龙袍、须发皆白、面色铁青的垂老之人,正是平昭帝。后头立着的人也不面生,正是东厂提督李瑞霄,想来刚刚假扮阎王发话的人便是他了。

    张德胜眼见事情败露,面如死灰,垂死哀嚎道:“皇上明鉴!皇上明鉴!全是那赵得祥作恶多端、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与小人无干!与小人无干啊——“

    平昭帝由李瑞霄扶着起身,也不看那凄厉哭喊的张德胜,只淡淡道:“缉拿钦犯赵得祥、张德胜,秋后问斩。”

    等到李瑞霄忙完回家,天色已晚。他早先寻了处汤池沐浴更衣,又念了段经文、熏了些艾草驱邪,进门前又用清水照一照身前身后,这才敢举步进房。

    房内乔子清也没休息,正在灯下等着他。

    他眼见一个敛云凝黛、朱唇着点、髻鬟生采的灯下美人,面色温柔,手上拿着一个绣棚,噗噗地绣着。李瑞霄伸头一瞧,一幅栩栩如生的猫儿扑蝶图已经初具雏形,便不禁调侃道:

    “这天天握笔杆子的乔大人居然也会女红针黹!”

    乔子清得意道:“可不是!我什么都会!”

    李瑞霄便道:“你这水鸭子绣得极好。”

    乔子清气得想把绣棚子拍到他脸上。

    李瑞霄笑道:“别绣了,白天还不够你做生活的?这晚上绣花毁眼睛。”

    乔子清气还没消,不领他的情,气哼哼地丢给他一个大白眼儿。不过到底把剪子针线收了起来,只道:“好了,我本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些吃食。你既瞧不上我的手艺,也别吃了。”

    李瑞霄听了,嘴都要咧到耳后,连连告饶道:“乔大人亲自下厨,那是整张脸上画个鼻子——给我好大脸面!我岂有不吃的理儿?”

    乔子清见他这样,脸上也露了笑,挥手吩咐外头摆饭上来。

    只是这菜……李瑞霄尝了,只觉得……还真不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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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

    有情人闲燕寝

    无情者忙绸缪

    清晨,李瑞霄醒来,乔子清已经在窗前梳妆了。

    他披衣起身,见她正对镜自览,便凑过去瞧,正是:脚上鞋儿四寸罗,朱唇轻点一樱多。

    子清正拿着蟠螭纹菱花铜镜看头上簪的步摇,蓦地镜子里头多出一张人脸来,“扑哧”一声便笑了。又见他披头散发,只肩上披了件青纱中单,带子也不系,大刺刺地敞着怀。推着他肚子道:“看你像什么样子?洗脸水还是温的。”

    李瑞霄自去梳洗,也不遣人来伺候。乔子清早早地给他打点停当衣物,他混沌着双眼只管往身上套,连香囊扇套都是配好的。

    做完了这些,子清便道:“过来,我给你拢头发罢。”

    他施施然走去坐了,心安理得地享受她伺候。乔子清一面给他梳头一面道:“怎么这么多白发?你究竟多大岁数?我竟也没问过。”

    李瑞霄笑了笑,微阖双目,但还是从菱花铜镜里瞧见眼角嘴角有许多纹路。他懒洋洋地睨她一眼,道:“总归比你大上许多。怎么,后悔了?”

    她故意坏心眼地扯起他一缕头发,心满意足地听见“嘶——”得一声,然后哼道:“我吃亏不少。”

    李瑞霄拿起铜镜左右照了照,自得道:“虽然本督称不上貌比潘安,但总归比陆海辰那文弱书生要强。本督还整日练武,身体摔打得好。”

    乔子清扳过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阵,煞有介事的,却道:“嗯,十分慈祥。”

    话音刚落,二人皆大笑起来,谁会觉得东厂提督、活阎罗、黑面神慈祥呢?大约也只有乔子清敢在他面前这样淘气。

    正了正脸色,子清问道:“用什么簪?”

    “反正整日戴着乌纱,簪什么都一样。”

    “那你瞧我头上的簪子好看么?”乔子清摆弄着发髻上的步摇,低头问。

    他看子清穿一条落花流水纹马面裙,又带着蝶恋花步摇簪,哂笑一声:“花团锦簇的。”

    她恼得在他肩膀上一锤,并不用力,二人心里都软软的。“你就不能说点好的来夸我?”

    李瑞霄做出十分夸张的神情来:“我的小祖宗,再夸您可就要上了天了!”乔子清笑倒在他怀里。李瑞霄顺势揽过了,又道:“左右是我给你的,怎么戴都好看。”

    子清笑得直打跌,“你这人!竟然夸到自己头上了!”

    李瑞霄眼看天色不早,也不闹了,就要起身出门。乔子清一把将他按住:“揉不揉胭脂?看着气色好些。”

    李瑞霄挥一挥手:“我不耐烦用那些东西。”

    谁料想了一想,他又笑着把脸伸到她面前,“来,揉吧,用嘴。”

    子清双手捧在他脑后,思索着从何处下口,然后笑嘻嘻地把他从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到脸颊额头亲了个遍,弄得他满脸口脂印子,红殷殷的好似乔子清从前的戏装打扮。

    她离得远些,看了一看,满意地点头,接着故作惊讶地打趣道:“精神极了!哪里来的俊俏后生?保准一路上所有人全盯着督公瞧!”

    李瑞霄佯怒道:“乔子清!”

    子清乖乖地拧了帕子给他揩脸。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今日有约么?打扮这样隆重。”

    她道:“我见天儿的呆在家里闷得慌,过些日子就要八月十五,我上街置办些东西来。”说罢,似是想到什么,微微叹口气。

    他自然明白子清的心结,她京里的密友、同窗、同僚,都一并再见不得了。李瑞霄沉默了一阵,似是下定决心般地:

    “子清,想不想回应天府看看?这些日子恐怕京里不太平,你且出去避上一避。让顺安、莹莹两个跟着。”

    乔子清动了动双唇,眼里有水光闪烁,却没答应,只推推他道:“督公,您再不走,就真迟啦——”

    赵得祥下狱之后,由东缉事厂提督李瑞霄代行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值。

    乔子清到底还是走了,由顺安、莹莹陪着,走水路南下,一路游山玩水,倒也并不着急去南京。

    二人通信频繁,多数是子清写,他看。

    子清每至一处,爱找山水盛景和市井繁华之处,感受乡俗民情,又事无巨细地写在信里。他曾戏谑,子清这些信件连缀起来,可以出一本游记,比起前人来丝毫也不差的,名字就叫做《李娘子游记》。

    结果被子清大嘲名字太土,十分不雅,肯定没有人看。

    相比之下,李瑞霄的信就好似例行公事,每日请个平安,不是“甚好,勿念”就是“甚好,又胖了些,勿念”有时候最多来一句:“公事甚繁,已处理停当,勿念”。

    弄得乔子清心里直犯嘀咕,太敷衍了,一点也不好。他说不准连信也没空仔细读,肯定白发又多了,最好不要秃头得太厉害。

    这一点倒是乔子清冤枉了他。虽说李瑞霄最近桌上的公文密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忙得脚不沾地,就是回家的时间也常常没有,总是就在东厂凑合着休息了。但她的信,他都一遍遍地读了,就当处理公事之余的消遣。但是这些,总不好让乔子清知晓。那些个朝堂之事,他也不想让子清牵扯进来就是了。

    这晚他依然憩在东厂,正就着昏暗闪烁的油灯读信,却有个不速之客前来拜访。

    他不紧不慢地将信折好,收在前襟的口袋里,恭恭敬敬地请了跪安:“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太子穿着一身黑漆漆的粗布袍子,浑身不自在,被李瑞霄这么一瞧,更不自在了。但还是忍着,低声下气道:“督公救我!”

    赵得祥倒台后,树倒猢狲散,大群趋附者都遭了殃。皇太子到底也知道自己那点斤两,宛若痛失了最大的心腹和靠山,眼见到手的江山不保,一时间慌得六神无主。现在李瑞霄可谓朝廷之上最粗的一根大腿,各方势力哪个不是紧赶慢赶地来奉承巴结。

    皇太子此举,意料之中。

    “本王三弟,在东南属地拥兵自重,隐有作乱之势,督公可知?”

    “下官自然是知晓了。”

    看李瑞霄四平八稳的样子,皇太子心里发急,“督公何不发兵征讨?”

    李瑞霄拱手道:“下官虽统领阉军十万,但若要号令,须有圣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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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谕。”

    太子一听便知道他是在打太极,皇帝遭赵得祥并张德胜祸害,身体每况愈下,每日半昏半醒,已经眼见不太行了。虽然心中暗恨,但他有求于人,面上还是挤出了笑。

    “那督公打算放任其乱我江山?”太子急道。

    “岂敢”李瑞霄垂下眼帘,“殿下明白出师有名的道理?”

    皇太子急忙点头,一揖到底:“督公有何指教?”

    “宫中八月十五中秋之宴,殿下何不邀三皇子上京,合家团圆,共叙手足之情?”

    (h)鸳鸯裘里鸳鸯戏

    风雨楼上风雨谋

    “在京城不找我,怎么偏偏跑到这里来见我一面?”

    “阿敏”乔子清叹道,“先生那个样子,我哪里敢再招惹?”

    金敏在桌旁坐下,窗外万家灯火,习习江风,半卷轻云笼罩一轮圆月,有秋蝉断续地振颤出残鸣。

    二人在酒楼上凭栏而望,呼呼啦啦一阵大风吹来,直吹得草木枝杈凌乱,远处乌云翻涌,隐隐有电光雷声。

    “要下雨来。”

    “天要变了。”

    二人一同开口,又引得一声轻叹。

    “这处儿的螃蟹极好,来请你尝尝。”乔子清亲挑了一只被蒸得红彤彤的肥蟹夹到金敏碗中,又斟了两杯菊花酒。

    金敏边剥蟹便道:“这东西寒凉,你切莫贪多。”

    乔子清垂下眼帘,皱着发红的鼻尖,“这话从前是先生对我说的。”

    又是一阵沉默,金敏摇头道:“我的不是。”

    乔子清苦笑,“今晚月亮太圆。”执起酒杯喝了一口,发现竟忘了温,便道:“别吃酒了,吃冷酒不好。”

    金敏眼看旧友魂不守舍的,心里也不是滋味,蟹吃到嘴里也是苦的,略略动了两口便放下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你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乔子清出神地望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雨滴,指尖不住地往桌上轻点,一时没有接话。

    “过去”,乔子清道,“我孤魂野鬼一个,孑然一身,全家上下被屠尽了,无牵无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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