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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莫辞

    他继续潦草地吃了几口,觉得实在吃不下了,便把手里的食物往碟子上一放,同曹瑞林借了电话给阿明打电话。

    二十分钟后,阿明驾驶一辆黑色雪佛兰汽车,稳稳当当停在了曹公馆门前。孟成蹊飞快地和曹瑞林告了别,脚底抹油一般走得匆忙。

    他直接让阿明把车开去了钟老板那里。

    钟老板对孟成蹊的到来表示了格外热烈的欢迎,见了面先是给了他一个长达五秒钟的拥抱,好像两人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然后殷勤地把人领进了他的私人办公室,他马不停蹄地为客人端来热茶和各类吃食,把孟成蹊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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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密不透风。

    孟成蹊呷了一口茶水,舒舒服服往沙发椅上一靠,状似随意地问道:“钟老板,我刚刚想起过来给你拜个晚年,失礼失礼,这次来呢也没什么事,就找你聊聊天,顺便问问我那批货什么时候能到,在海上漂了有段日子了吧?”

    钟老板掰着手指计算了半晌,黑黝黝的脸上一派严肃认真:“孟公子,咱们的船开了能有五十天了,再一个月就该到上海啦。”

    “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孟成蹊动了动一边的眉毛道。

    “哈哈哈,孟公子说笑了,能有什么意外?”钟老板大笑得露出一排黄灿灿的镶金牙齿,索性探过身拍了他的手臂一下,“这样的玩笑开不得,我可是早晚都要祈祷的,希望咱们的生意顺顺利利,一帆风顺!”

    他用的是咱们,这个词让孟成蹊听得一阵心安,他连忙呸了几声,假装十分惭愧道:“呸,看我这口无遮拦的,钟老板别介意啊。”

    两人又和和气气说了一阵子话,孟成蹊看窗外的日头升高了,这才起身告辞。

    从钟老板的商社出来,孟成蹊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突突乱跳的眼皮终于消停了,忧虑一扫而光,心想着等雪茄一到货,他可要在上海滩的生意场上好好施展拳脚了。

    也许因为心情畅快,孟成蹊很快便觉得腹中空虚,他催阿明快点开车,好尽快赶回孟公馆享用午饭。车子驶过亚尔培路附近,他们前头的车辆把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竟是遇上了难得的交通堵塞。

    半小时下来,车子堪堪移动了几米,孟成蹊在后座饿得头晕眼花,觉得很不耐烦。想要掉头往回开,可是屁股后面也跟了几十辆车,此刻也绕不出去,只好叫阿明下车去问问发生了什么。

    阿明动如脱兔地跳下车,撒腿跑出去很远,孟成蹊足足等了十几分钟,才见他气喘吁吁跑回来了。

    “怎么回事?到底让不让走了?”他抚着肚子萎靡地靠在窗口问。

    阿明抬手袖子抹了一把汗,喘匀一口气道:“少爷,估计一时半刻到不了家了,前面设了路障,巡捕房和市警察局都出动了,在一辆一辆盘查。”

    “盘查什么?”孟成蹊的心脏猛地收紧。

    “抓逃犯,”阿明伸出手指往遥远的路那头点了点,说,“今朝出大事了,有人在回力球场门口搞刺杀。”

    孟成蹊闻言打了一个冷颤,他立刻下车跌跌撞撞朝阿明走去,仿佛害病了似的,声音抖得不像:“什……什么么刺杀?刺……刺杀谁?”

    “那个,我也不是太清楚,听他们说赌王,对,好像是刺杀沈寒清。”阿明歪着脑袋回答。

    孟成蹊一个趔趄,摇摇晃晃扶住了车身,他脸上的血色顿时消退得一干二净。

    这天上午,亚尔培路上的回力球场重新开幕,沈寒清作为新入股的大股东出席剪彩,各界名流依次到场祝贺,球场门口人山人海,盛况空前,自然也吸引了不少记者和看热闹的人们前去。

    剪彩完毕,四大股东在场馆门口合影,闪光灯咔擦咔擦亮出了一片星河,沈寒清面对镜头,笑得春风化雨般和煦。

    忽然,在拍照声中突兀地夹杂了几声低低的撞击声,仿佛重物倒地,又好像陨石坠落。直到人前的四个股东应声倒地,人们才惊觉,那是装了消音器的枪声!

    倒在血泊中的人体动了动,沈寒清翻身拨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连声呼救,因为事先穿了防弹背心,他大体上没有被伤及要害。

    沈慕枝在枪响那刻才知大事不好,带领沈家武装好的保镖从门后涌了出来,两名黑衣男子连滚带爬地前去扶起沈寒清,余下人一字排开朝外面扫射。众人一下子魂飞魄散,厉鬼似的尖叫着往四面八方逃去,又前仆后继地倒下,鲜血在球场门前汇成了一条条小河。

    人潮逐渐散去,但枪战扔在持续,失去了人群掩护的杀手们很容易暴露在视线中,只能躲在对面几辆汽车后头苟延残喘,而沈家保镖正以包抄的方式向他们聚拢过来。

    “杀光他们,不留后患!”沈寒清一手捂着右手臂上的伤口,恶狠狠命令道。

    赌王一声令下,底下人越战越勇,正面开火不断,还有一小队人马绕到侧面发起了冲锋,阿海他们受两方夹击,马上要支撑不住。

    这时,前方路上风驰电掣开来一辆卡车,黄毛放缓了车速,涂延从车窗钻出大半身子,一个接一个投掷手雷。“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侧翼人马在爆炸声中纷纷倒地。

    卡车一个甩尾,车子冲到阿海等人后方,急急刹车,涂延朝众人吼道:“快上车!”

    满脸是血的涂家人一个接一个跳上了卡车后斗,叠起后斗的木箱作掩护,再次向沈家的方向发起了进攻。

    “黄毛,把车子开近些。”阿海在后头中气十足地喊。

    涂延在心中默默计算了敌我形势,他们这受伤挂彩的区区十人要去和人强马壮的沈家众人对抗,难于登天,扭头对他说:“阿海,不要冲动,我看这次悬了,不如先撤退吧。”

    阿海的眼珠上红血丝密布,他一边架起机关枪连连扣下扳机,一边嘶哑地说道:“小十九还在球场里,我们要去接他。”

    “黄毛,开去球场正门!”涂延一个皱眉,立即下达了指令。

    沈寒清在沈慕枝等人的护送下慢慢退回球场,走近大门时,一个头发剃得极短的纤瘦少年从旋转大门走了出来,直直盯着他们。沈慕枝觉出异样,正欲发声,只见那少年骤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日本造地瓜式手榴弹。

    “快散开!”

    沈慕枝还没来得及说更多,那少年一把扯掉手雷的保险,像扎猛子一样朝沈寒清扑了上来,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轰隆”巨响的同时,卡车上的人们得知了同伴的噩耗,温热的血浆和零碎的肉沫下雨似的溅落,少年和沈寒清齐齐倒了下去。

    沈慕枝心神俱震,不要命地往沈寒清的方向冲去,突然感到膝盖一阵剧痛,大概是被弹片伤到了。他踉跄了一下,拖着步子挪动到了沈寒清的位置。

    “爹,你还好吗?”他跪在沈寒清的跟前,看到鲜血从对方的口鼻中不断涌出,却束手无策,只能用衣袖替他拭去。

    弹片穿透了他的颈动脉,沈寒清眼睛看不见了,他在重重黑雾中听到了沈慕枝的声音,笑容浮上他惨白的面容:“小木头,是你吗?”

    沈慕枝把他整个抱在怀里,抓起他的右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干爹,是我。”

    沈寒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发出类似快乐的气音:“你在……好。”

    右手垂落,他的身体如同干枯的树叶轻了下去,沈慕枝抱着他,感受到体温一点点抽离了他的身体。

    “不!”沈慕枝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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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他又成了孤儿了。

    第54章

    沈慕枝在心里不止一次安排过沈寒清的结局。

    他想过要让干爹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让他尊严丧尽地跪在自己面前,忍受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羞辱和折磨,他会限制沈寒清的人身自由,用毒品消弭他的神智和健康,圈禁他,凌辱他,胁迫他,使他成为自己权利帝国的傀儡。

    他是沈寒清精神上的双生子,他们阴郁、残忍、乖僻,不懂得爱。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二十年的有心栽培,将他塑造成了表面光鲜的天之骄子,同时也把他变成了另一个沈寒清。

    沈寒清给了他一切,也毁了他的一切,他这个病入膏肓的偏执病患,只有靠无穷无尽的仇恨活着,每一分,每一秒。

    他想好了千千万万种报复的手段,日以继夜地谋划了一肚子夺权的诡计,忍辱负重地熬过了一天又一天,明明目标近在咫尺,可是沈寒清却死了……

    干爹怎么能死?他凭什么死?!

    他精心策划的复仇,还没有展开,就结束了。这简直是他不能承受的打击!

    沈慕枝一动不动地坐在硝烟弥漫的地上,抱着那具越来越冷的尸体,似乎陷入了魔怔。而沈家众人在见证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变之后,也一时军心大乱,在战斗中显出颓势。

    徐仁一看情势不好,一面招呼几人七手八脚地把沈寒清的尸体和受伤的沈慕枝挪去安全的地方,一面指挥余下人继续开火。

    涂延那边见沈寒清已死,大仇报了大半,便毫不恋战地掉转车头,往反方向疾驰而去。

    法租界巡捕房第一时间接到报案,不过探长是个经验丰富的能人,他没有立即派出人手,而是审时度势地观望了一阵,等这场恶战结束才带着自己的人前去镇压动乱。

    可惜作恶的涂家众人早就逃之夭夭,巡警们仅仅在两条街之外找到那辆他们丢弃的军用卡车,连一根头发都没搜到。

    原本这样的江湖帮派倾轧,官方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对百姓开枪,造成无辜者十三人死亡,性质恶劣。沈家保镖众口一词,说不曾对百姓射击,那么滥杀无辜的罪名便通通落在了涂延他们那帮人身上。

    消息传得飞快,这事立马惊动了市警察局,为了防止法租界内流血事件的影响进一步扩大,汤局长专门派出一队人马,用以支援巡捕房缉拿涂家这群亡命之徒。

    但涂延他们却像最刁钻的蟑螂那样,悄无声息地躲进了城市的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一时间杳无踪迹。

    沈寒清死去半小时后,沈慕枝彻底恢复了平静。

    在沈家大厦将倾的危局面前,理智告诉他没有时间去愤怒或者哀伤。他安排了一组得力的人手追踪涂延,其他人则随他返回沈公馆。

    老的赌王不在了,新的赌王应运而生,他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凌厉的手段,才能度过这场危机四伏的权力交割。

    沈慕枝留在家中运筹帷幄,徐仁等心腹不断进进出出,像机器人一样落实他的指令,因为准备充分,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不服管的沈寒清旧部清理了个七七八八。

    等沈慕枝走出书房,已经是那日深夜,精神一松懈,沈慕枝这才感到膝盖的疼痛,扶着墙差点站不住。见他痛得脸色苍白直冒虚汗,徐仁意识到他伤得不轻,慌忙将他送去医院。

    医生对其的伤处进行检查,发现他膝盖里的确有弹药碎片,必须尽快做手术取出,否则会影响今后走路。

    沈慕枝闻言没什么大的反应,表情麻木地说道:“那就做手术吧,不要打麻药。”

    “没有麻醉可能会痛,您受得住吗?”医生不免担心道。

    沈慕枝抬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去取一卷纱布来。”

    护士把纱布递上来,他二话不说将纱布放入口中,用牙齿咬紧了,然后示意医生可以开始手术。医生被他锐利的眼神盯着,老不自在,绷着神经替他取出弹片,小心翼翼地缝合伤口,然后为他打上石膏。沈慕枝果然很能忍耐,全程哼都没有哼一声。

    在医院只待了一天,第二天沈慕枝便急着出院。医生说他的腿需要两个月的静养,但是一切还未尘埃落定,沈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的命运掌握在他手中,他断没有抛开肩上的担子去休养的道理。

    沈慕枝又在书房忙碌了一天,等徐仁他们走了,他让仆人把他搬到一楼大厅,挥退了众人。客厅里的大件家具皆清了出去,暖气也停了,只留着两盏暗黄的壁灯,冷清清的,沈寒清的遗体停在那里。

    他自己滑动轮椅靠近,轮椅在空寂的夜晚发出暗哑的呻吟,咿呀咿呀地响,像是不情愿似的。

    沈寒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脸全都被清理过了,还画了妆,所以显得气色不错,保留了赌王平时的体面。他舒展地仰躺在灵床上面,眼皮阖着,神态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沈慕枝鬼使神差地伸手,他轻轻握住了沈寒清的一只手,掌心感到一片寒冷,他确信干爹是真的死了。

    他想起七岁那年,沈寒清把自己领了回去。他记得那人的眼睛很好看,却总是非常冷漠,看人的时候令人不寒而栗。他的掌心干燥温暖,像一个小火炉,把自己的手烘得热乎乎。他给他吃给他喝,供他念书,也时不时打他,可是他心情好的时候,叫自己“我的宝贝”。

    他的爱极度乖离,又极度隐忍,一不留神,就能忽略了过去。

    沈慕枝行动迟缓地收回手,仰头闭了闭眼睛,心里流过一丝温热,可是并没有流泪。他早就想过,自己是不会为沈寒清哭的。

    “干爹,你安心走吧。”黯蓝的月光从窗外穿进来,他翘起唇角,给了沈寒清一个浅浅的笑。

    赌王的丧礼办得十分风光。

    他生前人脉通达权势赫赫,自然有络绎不绝的门徒和达官显贵前来吊唁。灵堂设在沈公馆大厅,整个房间只剩黑白两色装饰,显得气氛格外沉重庄严。沈家下人皆是一身黑衣的打扮,整齐划一地表现出适度的悲伤。

    沈慕枝一脸肃穆地坐在轮椅上,他在黑色衣裤外面套了醒目的白色孝服,接受来自四面八方吊唁者的安慰和问候。

    这日上午,穆乘风携女儿穆心慈早早地来了。

    说来奇怪,作为沈慕枝的准岳父,在沈家出了这样大的风波之后,穆家非但没有第一时间跳出来帮忙,反而采取了不管不问的暧昧态度。坊间甚至有人推测,此刻沈慕枝根基不稳,穆乘风若是野心足够大,想要趁机一统上海滩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传说毕竟是传说,

    穆乘风一见沈寒清的遗照,便扑上去嚎啕大哭道:“剑臣兄,老天无眼啊,你为何那样早就去了呢?”

    他哭得脸红脖子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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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尽兴地演绎了同沈寒清的情深似海,用自己的行动粉碎了先前的不实谣言。

    屋子里赌王的一干妾室和女儿们在他的感染下,纷纷抹着眼角鬼哭狼嚎起来,把安静庄严的丧礼变成了大型哭丧现场。沈慕枝的额角微微抽搐,对这群人夸张的演技也是无话可说。

    穆乘风给赌王上完香,这才止了嚎,由穆心慈搀扶着走到沈慕枝跟前。

    “慕枝,你脸色不好,千万要节哀啊。”穆乘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道。

    沈慕枝心里冷笑,想着这个老东西倒是张嘴就能哭出来,脸皮果然厚得可以,嘴上却是彬彬有礼,说:“谢谢穆伯父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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