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莫辞
“涂延,我不想再同你耗下去了,别说两年,两个月我都不会等你,”孟成蹊甩开涂延的手,用一种毫无温度的眼神看他,“我马上要娶妻了,家里给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小姐。”
涂延错愕地愣了一愣,随后不停摇头道:“不不,你一定是在骗我,怎么突然就要娶亲了呢?”
孟成蹊无情地嗤笑道:“真的,我不想跟着你担惊受怕了,那会子不过图个新鲜,现在我觉得腻味透了,还是香香软软的女人好玩。”
他仿佛怕这话分量不够,又挑眉看着对方道:“你知道,我一直喜欢女人的。”
“你若是执意要娶,我不拦着,但是……”涂延哽咽了一下,断断续续道,“你告诉我,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涂大少爷,男人之间解解闷而已,说什么爱不爱的,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不可能,你明明说过喜欢我的。”
“那时候我玩得起,你也玩得起,就逗弄逗弄你嘛,可现在看看你,亡命之徒一个,还妄谈什么情情爱爱?真是可笑至极。”
他又冷酷地抱起双臂道:“不过一夜夫妻百夜恩,念在睡过几次的情分上,我劝你还是别回来了,上海滩已然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涂延张嘴嗫嚅了几下,还欲伸手向他,孟成蹊用手肘冷冷地格开了:“好了,废话不多说,咱们好聚好散,我祝你一路顺风。那么……就此别过吧。”
话音刚落,他毫不留恋地转身,涂延仍旧立在原地,朝他背影说了一句:“孟成蹊,我不管你以后怎样,娶妻也好,变心也罢,我都会来找你的。”
“随你。”孟成蹊漠然地回应,抬腿走了出去。
仙儿又拿着黑布袋朝他走来,略带为难地说:“孟哥哥,他们说还是要你戴这个。”
“没关系,套上吧。”孟成蹊微笑着把头低向她。
只是没有人看到,布袋蒙上他脑袋的那刻,眼泪像泄洪般涌了出来。
第56章
夹在冬与春罅隙间的这顿雨,阴冷、潮湿、连绵、拖沓,像一场缓慢的凌迟。惨淡的云层沉甸甸地笼在城市的上空,雨被风吹出了烟的形态,迷迷蒙蒙,天地一片压抑的烟灰色。
阿明开车驶往孟家码头,他仔细留意着路面上大大小小的水坑,把汽车开得稳当而平缓,但一路下来仍让光洁的车身沾染了泥污。他一时有些泄气,回首向坐在后座上的自家少爷瞥了瞥。
孟成蹊穿了套新制的浅灰色西服,面料带了细细的闪,如同阳光下闪烁的鱼鳞,十分吸人眼球,配的是暗格纹的红色领带,全身上下摩登而美丽。这时他正双手各握一把钢勺,轮换着把那冷冰冰的勺底贴上他紧闭的两片眼皮,试图消肿。
阿明觉得少爷这几天着实有点反常。
昨晚他先是一声不吭冲出家门,及至午夜方归,回来时候冻得四肢都僵硬了,可是不见他抱怨半句,这实在不是少爷平常的做派。他进门时还刻意低头回避了自己的视线,但是自己还是窥见到他那一双眼睛,通红通红,跟家里养的那只兔子似的。
他猜少爷是遇上了什么糟心的事情,不过少爷既然不肯说,他这个做下人的也不好问什么,毕竟孟成蹊最讨厌他话多。
孟成蹊对着光亮的勺子揽镜自照了一番,确定自己的眼睛可以见人了,这才漫不经心把手上的物件往边上一扔,换了个风度翩翩的坐姿。说来奇怪,他一向没心没肺不太有警戒心,今天却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牢牢盯住自己,像秃鹰注视猎物一样,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伸出脑袋朝窗外看去,只见一辆黑色的林肯牌汽车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家汽车后面,他们转弯那车也转弯,他们减速那车也减速,似乎跟了不短的路程,孟成蹊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心脏渐渐鼓噪起来。
果然在下一个路口,林肯汽车突然赶上了他们,两辆车并排行驶了约摸一里路,对方毫无预兆地加速,等完全超过他们之际,那车猛地扭转方向,居然打横挡在了他们路的正前方。
“该死,快停车!”孟成蹊惊慌失措地朝阿明嚷道。
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他们的车停在了距林肯车不足一米处,再差一点点,就有可能车毁人亡。
孟成蹊和阿明吓得心跳都要停止,统一瘫在位子上呼哧呼哧喘着冒了一身汗,心里骂起了三字经。没等二人下去质问那边怎么回事,他们的车门先被扣响了,孟成蹊只好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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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向来人。
那人长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乍一看很是眼熟,孟成蹊盯了对方几秒,脑里闪过一道光,瞳孔骤然收紧。他顿时有种荒唐的想法,认为还不如刚才真给撞死算了,因为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慕枝的手下徐仁!
徐仁撑一把黑色大伞,直接欠身替他打开了车门,彬彬有礼道:“孟公子,不好意思惊吓到您了,方便下车一趟吗?我家主人找您借一步说话。”
该来的终于来了,孟成蹊苦笑了一下,随着徐仁朝沈慕枝所在的汽车走了过去。
车门由里向外推开,徐仁一手扶着车把手,一手替孟成蹊打伞,客客气气地将其“请”进车内。如此坐定,林肯汽车缓缓再次启动,孟成蹊一脸茫然地机械绞动他那十根纤纤玉指,不敢看边上那人。
车厢内飘散着一股苦涩的药味,混合着古龙香水,混合成了一种苦苦的怪异香调。孟成蹊蓦然抬眼,看到腿上打着石膏的沈慕枝,一时惊诧:“沈大哥,你怎么受伤了?严重吗?”
“成蹊,这些日子你对我避之不及,现在一见面却来关心我,这合适吗?”沈慕枝勾起半边唇角,半玩味半讽刺地开口道,也是报了上次他说的“不合适”之仇。
孟成蹊瓷白的脸上透出两坨不明显的红晕,低声说:“沈大哥想多了,我没有躲你的道理嘛,就前阵子真的身子不爽利,才一直没出门……再者,你和我有那些交情,出了事理当关心关心。”
“哦,成蹊如此重情重义,便谢谢你的关心了,我的腿没事,”沈慕枝懒得拆穿他的谎话,转而眼神犀利地看着他,说得不疾不徐,“只是我们沈家最近出了大事你可听说了?那一切都是拜你的好朋友涂延所赐啊。”
他心头一凛,脸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发白,连连摆手道:“沈大哥冤枉我了,涂延和我不过是泛泛之交,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对涂家和沈家的恩恩怨怨,孟成蹊实在是雾里看花摸不着头脑的,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双方都有过错,犯不着这样杀来杀去,所以对此事向来是个温和的主和派,并不特意偏袒某一方面。在沈慕枝跟前,他更不能暴露自己和涂延沆瀣一气,只好心虚地否认同涂延的关系。
“为了这样一个泛泛之交,你当初竟能奋不顾身地跑去求我,说尽好话,就差点跟我跪下了,然后你现下告诉我你们交情不深,这完全能令人信服,对不对?”沈慕枝抬手搂住了孟成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发梢和脸颊,声音却像冰渣子一般森冷。
孟成蹊一噎,明白沈慕枝这关很难过去,于是干脆装起傻来:“那时候我搞不清楚状况,说了没头脑的话,你千万别生气。彼时令尊还健在,我以为……以为冤冤相报何时了,又觉得涂延他没了父亲好不可怜,故而才自作主张替他说话的。”
沈慕枝听到他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浅色的眸子微微波动,心中不由愤怒不已,他觉得孟成蹊是没有资格说那样的话的。
慢慢移动手掌,他捏住了孟成蹊脆弱的脖颈,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循循善诱道:“成蹊,过去的事我不同你计较了,告诉我,涂延他现在藏在哪里?”
“涂延?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呐,我如何知道他人在哪里,他又不会飞,大概还在上海……”孟成蹊强装镇定说话,慌得五脏六腑都扭在了一处,他怕自己要不由自主地颤栗,咬紧牙关生生硬忍着。
还没等他说完,沈慕枝的手指遽然收紧,孟成蹊被掐住了脖子:“给我说实话!”
孟成蹊痛苦地仰头喘息,一张小白脸涨得紫红,缺氧的感觉很快俘获了他,他像一条濒死的鱼那样张大嘴道:“咳……我真的……不,不知道……”
“撒谎!事发后你见过他对不对?你帮了他,还把他藏起来了对不对?”沈慕枝凶相毕露地瞪大眼睛,疯狂的红血丝迅速爬上他的眼球。
孟成蹊想说话,但仅能发出咳咳的恐怖声响,艰难地朝他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沈慕枝看他翻起了白眼,满可以再加把劲捏死他,但他理智地停手了。倘若那么轻易地让孟成蹊去死,恐怕他会再次抱憾终生。
孟成蹊扒拉开衣领拉风箱似的狂喘了半晌,终于缓过一口气,他惊魂未定地看着沈慕枝,拱手朝他哀求道:“沈大哥,饶了我吧,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慕枝不动声色牵起他一只手,摊开了他汗津津的掌心去看他的掌纹,忽然说:“成蹊,你什么都瞒不了我,你爱他,对吗?”
孟成蹊闻言,嘴唇不可遏止地剧烈颤抖,他只觉得无边的恐惧淹没了他,一狠心咬住嘴唇,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沈慕枝温柔地用手指摩挲他的掌心,以一种足以溺毙人的柔情说道:“你爱上了他,所以你要救他,不惜失掉自己的身家性命,是不是?成蹊,你可真傻。”
口中一阵剧痛,嘴唇破了,腥甜的血腥味充满了整个口腔,孟成蹊在惊恐和疯狂的边缘寻回了意识,他奋力甩开沈慕枝的手,嚎啕大哭道:“不是,不是,不是!你不要再逼我,我跟涂延不是那种关系,我更不知道他在哪里!问多少次都是这个答案,你若再纠缠个不停,要么索性杀了我,要么我死给你看。”
说着,他强行去开车门,竟是要从这行驶的车上往下跳。沈慕枝大吃一惊,手忙脚乱拉过那不知死活的东西,伸手把车门关牢了。
“你就这么想死?啊?没骨气的东西,”沈慕枝拎起涕泪四流的孟成蹊,几乎想往他脸上吐几口唾沫,“要死也不要在我面前死,晦气!”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孟成蹊像得了失心疯,颠来倒去只会讲这两句。
他这么一闹,沈慕枝耐心彻底耗尽,撬不出他嘴里的话,又不欲真的弄死他,只得把人放了。孟成蹊连滚带爬地走出林肯汽车,被阿明接回去了。
沈慕枝望着他可怜又仓惶的背影,衣衫和头发凌乱不堪,身体微微佝偻着,是一点可爱的劲头都没有了,深深怀疑自己之前为何会和这样的可怜虫好上。
孟成蹊见沈慕枝的车走远了,这才龇牙咧嘴感觉出痛来。他拿出手绢把自己的脸草草清理一番,发现衣服早就皱得不成样子,便骂骂咧咧朝阿明道:“操他娘,一大早触霉头,先找家旅店让我好好洗个澡,你去给我买身新衣服。妈的,我装疯卖傻容易嘛我!”
第57章
天气稍稍转暖了一些,沈慕枝迫不及待地去医院拆掉了腿上的石膏,在家里拄着手杖练习走路。他的右腿还完全使不上力,动一动就牵筋动骨地痛,他又不喜旁人搀扶,全靠这粗重的钢手杖支撑,在屋里龟速挪动。
沈慕枝走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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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得汗流浃背疲惫不堪,右腿软得已经抬不起来,只好气急败坏地将手杖一扔,坐在太师椅上呼呼喘气。汗还未晾干,他的得力干将徐仁来了。
徐仁带过来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两样结果,消息一是他于前一天在杨树浦码头抓获了一名涂家余党,消息二是那名余党说涂延早已在十日前离开上海,乘船北上了。
沈慕枝脸上的表情莫不可测,他的右手不着痕迹地在钝痛的膝盖上摸了一把,不屑道:“他这是想去寻求洪帮分散在异地的各股势力帮忙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出了上海还有什么人会理他?哼,不知天高地厚,真把自己当真龙太子了。”
“是是,您说的是,我看那家伙也就有东逃西窜的本事,”徐仁连声附和他,顿了顿又问,“那我们还继续追吗?”
“追,为何不追?涂延我是抓定了,躲到天涯海角都没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了,你们抓下的那人可曾招了他去哪里?”
徐仁难得露出了为难之色,斟酌半晌,他才流着冷汗道:“主人恕罪,下面的人下手没轻没重,审问时一不小心把那人打死了……只知道去了北面。”
上海以北的范围可真大了去了,倘若按这点线索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徐仁本以为涂延那群人出了上海便没有自己什么事了,没想到沈慕枝追捕对方的决心不死不休,竟是要一追到底了。
“一群饭桶!”沈慕枝一拍茶几,英俊的脸上青筋暴起,“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养他们做什么?”
徐仁偷偷察言观色,见沈慕枝眼睛怒瞪好像在喷火,心里大呼不好,扑通跪下道:“是属下无能,小的该死。”
“起来!现在你给我磕头都没用了,还跪个屁。”沈慕枝明白徐仁近段时间攒下的功劳苦劳一大堆,此刻实在不该对他甩脸,便用完好的那只脚踢了踢他屁股,示意他起身。
徐仁惊魂未定地站起来,恭顺地朝沈慕枝道:“我这就派人去北方几大港口的码头探探,看有没有涂延的消息。”
“嗯。”沈慕枝不置可否。
徐仁忽然想起一事,忙说:“主人,那个人死前倒是还招了一件事,我想有必要跟您汇报。”
“快说。”沈慕枝不耐烦地掀起眼皮望向他。
“涂延潜逃的那晚派人找了孟少爷前去,两人见过一面,不过他是被蒙上头带过去的。且不论他是否真的了解涂延的去向,但那么危险的处境下涂延还要同他告别,看来二人关系匪浅。我看要不要从这方面入手……”
“好了,够了!”沈慕枝厉声打断了他,脸色更是阴沉,“我又不是没试过,他打死不肯说。”
他一言不发地将徐仁打发走了,独自坐在房间里思忖。意识到自己先前是被撒谎发泼的孟成蹊耍了一道,沈慕枝恨得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没什么好说的,他给过孟成蹊机会,但孟成蹊不领情,那么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孟家在过去的一年里可谓时乖运蹇,颇为多灾多难,全家人很长时间都活在重重的阴霾之下。由于过了个平稳和顺的新年,一九三五年早春的风一吹,孟重迁的心情终于舒展了不少,他心思一活泛,突发奇想说要重新拍一套全家福。
此提议一出便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响应,寻了个礼拜天,孟成蹊特意请来某知名照相馆的摄影师,让其腾出一上午的时间来为孟家人拍照。
摄影师早早地到了,照相馆的伙计也布好了景,可是说好了要回来的孟楚仪却迟迟没有现身,江星萍急得坐立难安,朝孟成蹊道:“成蹊,要不你打个电话给楚仪宿舍的舍监,问问她是不是睡过头了?”
“哎呀不会的,楚仪向来守时,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孟成蹊安抚她道。
江星萍今天穿了件颜色艳丽的金丝绒旗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孟成蹊给父亲挑了套显年轻的立领西服,孟重迁一穿上也很是气度不凡。见他们二人坐在一起时江星萍略有羞赧,孟成蹊趁机起哄:“爸爸,趁现在楚仪没来,你跟萍姨多拍几张合照。”
“哎呦,不要不要,”江星萍捂嘴笑道,“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拍的。”
“怎么会,我看您现在出去别人都说您同楚仪是姊妹俩呢,是吧爸爸?”孟成蹊朝父亲挤眉弄眼道。
孟重迁见他又没个正经,故意假装不悦道:“死小子,那你意思是和你萍姨在一块儿我很显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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