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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莫辞

    “少扯些没用的屁话,”阿海铁青着脸打断他,“去帮少当家把袋子扛上来。”

    黄毛闻言不再聒噪,只好听话地跳下车,把装了沈慕枝的麻袋扔进汽车后备箱。等车子开动了,他扭头问涂延:“那袋子里装什么啦?那么沉。”

    涂延哼笑道:“你不是对我的行动一清二楚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黄毛急得抓耳挠腮,但说出去的话跟嫁出去的女儿一样,已经收不回来了。倒是一直闷声不响开车的阿海忽然发了话:“涂延,下次不要这样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这回不成功呢?”

    涂延疲惫地靠在车后座上,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不成功的话,我也认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阿海没有话回敬他,只是把油门一踩到底。

    车子在南市的一间旧仓库前停下,阿海率先跳下汽车,将后备箱的麻袋扛起来快步走进仓库,黄毛和涂延也默默跟了进去。

    等把麻袋扯开,沈慕枝的真身暴露在他们面前,黄毛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沈慕枝?我的老天啊,你竟然把他弄来了!”

    涂延平静地白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满意?”

    “满意,满意……”黄毛点头如捣蒜,紧接着就心花怒放了。

    他撸起袖子,把沈慕枝的身体翻过来,对着他一顿狠命的拳打脚踢,然后他将一只脚放在对方的胸腔上,对准肋骨用力踏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直把那人踩得痛醒过来。

    沈慕枝吭吭咳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沉重的眼皮抬了起来,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这什么地方你管得着嘛?沈慕枝,你也有今天,我要为我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说着,黄毛薅住他的头发,把他往墙上砸去,沈慕枝的头皮蹭破了,鲜血一股一股淌下,愈发衬得他脸色惨白。

    黄毛撒着欢儿泄够了火,没来得及歇下喘口气,便被阿海派去买饭。

    沈慕枝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肺部像是破了好几个洞,肋骨变成了一把把利刃,每呼吸一下都痛得要呻吟。他死咬住嘴唇尽量不出声,不想让自己变得懦弱可怜。

    “哗啦”,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沈慕枝冻得一个激灵,随即把眼睛睁大了,这下,他看到涂延在他身旁蹲着,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他“嘶”地吸进一口气,用一种不像恳求的语气恳求他:“你杀了我吧!”

    涂延冷酷地摇摇头:“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为什么你要那么恨我呢?”

    “你不必装傻,沈家杀了我多少手下,你又是如何迫害成蹊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沈慕枝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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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揩拭掉脸上的血污,仰头直视了他:“笑话,涂家死了那么多人,难道沈家没死人吗?江湖间的斗争少不得要流血,他们愿意为谁卖命,愿意为了荣华富贵铤而走险,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再者,说到孟成蹊,他根本不是我所杀的,他非要自取灭亡,这笔账也要赖在我头上?那在他危急的时刻,你又在哪里呢?”

    “住口!”他的话踩到了涂延的痛处,气得他双眼淬火,挥舞着匕首向他腿间扎去,“你这个信口雌黄的疯子!给我闭嘴!”

    匕首刺到了沈慕枝的大腿动脉,顿时血流如注,他惨叫一声,歪在地上奄奄一息。阿海闻声赶来,见到这番情形,急忙从包里翻出伤药替他止血,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血是止住了,沈慕枝也安静得像个瘟鸡。

    阿海给涂延使了眼色,两人去到外间,他压低嗓音劝说道:“涂延,我知道沈慕枝不是个东西,你巴不得立刻弄死他,我们大家也视他为眼中钉,但是这时候最好忍忍,他现在还不能死。”

    “嗯,”涂延将双手插在兜里,阴着脸看向阿海,“你有什么计划?”

    阿海皱眉沉吟一番,说:“我看我们还是带着他先回天津。沈家没了沈慕枝,自然乱成一团,穆家和别的势力岂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等他们把沈家打压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回来,以沈慕枝为人质揪出沈家余孽,最后将其彻底铲除。”

    “你意思是坐山观虎斗?”涂延摩挲着下巴思索良久,方点头道,“我们这边势单力薄,也只能这样了。”

    阿海顿了顿,又说:“你跟黄毛也真是的,把人这么往死里打,我看他这么下去活不过三天。”

    涂延无奈地耸耸眉毛:“下次我会注意。”

    阿海没说话,掉转身回到他居住的那间仓库,从里面拎出一个小皮箱。

    “这是什么?”涂延问道。

    “吗啡,这东西药劲可比大烟足。”

    “从哪来的?”

    “上次去进烟土,朱老板给的,”阿海轻轻打开箱子扣,将一排排玻璃瓶装的针剂摊开在涂延面前,“给他注射点这玩意儿,不比你们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踢乱打有用?”

    涂延噗嗤一笑,诚心投降道:“阿海,我算服了你了,姜还是老的辣!”

    第80章

    两万大军在傅啸坤的指挥下,实行烧房烧山,移民并村,控制粮食等政策,成效显著,在一月内剿灭共匪上千人。傅军趁着这股良好的势头一路南下,却在平阳县遭到了红十三军的殊死抵抗,双方伤亡不小。眼看杀敌遇阻,且后方补给一直跟不上来,傅啸坤只好调转队伍,往北退到文成县一个叫上林的地方休养生息。

    早晨,公鸡已经打了三遍鸣,孟成蹊双腿夹着被子,在床上呼呼睡得正香。傅啸坤从勤务兵那里接过一个油纸包,脚踩军靴踢踢踏踏往卧室里走,门“砰”的一声被他推开,孟成蹊听到这么大的声响,仅仅是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哎,醒醒吧,快别睡了。”傅啸坤故意将纸袋凑到他枕边,撕开一个口子,肉包子的香气立刻蒸腾着溢了出来。

    孟成蹊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看到鼻子附近的食物袋子,还有点发懵,问他道:“表哥,你这是干什么?”

    “叫懒汉起床,”傅啸坤用另一只手将纸袋一折,随手搁在床头柜上,“你再不起,早饭就该凉了。”

    孟成蹊惫懒地摊开四肢,张嘴打了个哈欠,忽然异想天开道:“我想吃生煎馒头。”

    傅啸坤闻言一个皱眉:“吃什么生煎馒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穷乡僻壤,有的吃就不错了,还给我挑三拣四。”

    “好吧,当我没说。”孟成蹊撅嘴坐起来,伸出红红白白的两只脚去够床下的鞋子,脚在地上摸索了好几圈,却怎么也找不到鞋。

    傅啸坤这时抬眼仔细端详了他,只见他一头细发翘得乱七八糟,身上的竹布短褂皱皱巴巴,之前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也消了下去,正是个单薄的乡下小子的模样,心中骤然一刺。想到孟成蹊成天跟着自己居无定所地奔波,炮火连天地当然无从享福,搞不好连小命都要玩完,便产生了丝丝缕缕的内疚。

    他弯腰从床底找出两只鞋子,握住孟成蹊的脚给他穿上洋纱袜子,然后边替他穿鞋边说:“让李洪找个平底锅来,那肉包子用滚油煎上一煎,我瞧着味道和生煎也差不了太远。”

    孟成蹊醒过觉来,方认识到自己刚才的无理取闹,连忙摇摇头道:“表哥,我就是随便提一嘴,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吃,不必麻烦李副官了。”

    接着,他像是想要将功补过似的,飞快把头脸收拾干净,笑嘻嘻陪着傅啸坤坐到了外间的餐桌前。早餐是小米粥配荤素两种口味的包子,两人各自端着粥碗,一顿埋头苦吃。

    傅啸坤吃完把嘴一揩,朝孟成蹊道:“浙西那边有点事情,我要离开几日,你在家乖乖听李洪的话,不许乱跑。”

    “表哥是去于师长那边吗?”孟成蹊从离开医院后就不曾和傅啸坤分开,此番听到这消息登时把脸拉得老长。

    傅啸坤“嗯”了一下,轻描淡写道:“于自挺那蠢货,剿匪剿到土匪头子那里去了,要我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他口中所说,乃是孙传芳旧部与山匪勾结后结群的一批人,因为一直没有被有力地削弱,现在已经壮大成了几千人的队伍。傅啸坤有过对付这帮人的经验,觉得可以稍加利用,于是同对方首领达成了和谈的意向,此去便是为了商讨双方的进一步合作。

    “土匪?那不比共’匪的兵凶残多了?”孟成蹊巴巴望着他,一脸忧虑,“会不会有危险啊?你可要多带些人一起出门。”

    傅啸坤要笑不笑地勾勾嘴角,说:“小混蛋,这么舍不得我?放心吧,过个两三天我就回来。”

    孟成蹊在门口目送傅啸坤跳上汽车,挥着手看车队走远了,他又对着那堆扬起的黄色尘土张望了半晌,这才摇摇晃晃独自回到卧室。抱起表哥平日里睡的枕头,他把鼻子贴了上去,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他不由地叹了口气。

    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个没有记忆的人,失掉了过去,便只能一股脑地向前看。因着这段空白,他看待外界的视角是狭窄的,生活中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表哥、李副官、张先生,偶尔还有高师长,几个男人拼拼凑凑地,替他凑出了一个家的影子。

    但在孟成蹊的思想深处,隐隐知道家不是这个样子的。一个家庭应该有什么?除了有挡风遮雨的一间屋子,会有父亲母亲,会有孩子。那么家庭之外有什么?有人群,有阶级,有复杂的社会。孟成蹊像个缩在母亲子宫里的孩子,因为过于舒适,免不了要好奇外面那个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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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精彩的世界。

    李洪自知司令派给自己的任务重大,从早到晚寸步不离地跟着孟成蹊,陪他吃,陪他玩,夜里还打地铺睡在他床边。如此相安无事地过去一天半,这日下午,孟成蹊在院子里用棍子挖蚯蚓,李洪突然闹了肚子,困于厕所一时无法脱身。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院子外走过一个卖麦芽糖的老人,肩上挑着沉重的担子,他一面走一面摇着拨浪鼓叫卖。孟成蹊听着布隆布隆的鼓声,以及老人曲调怪异的吆喝声,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棍子。

    推开院门,他无声地走出去,跟上了卖糖老人的背影。老人走得很慢,他也走得慢,三步一歇地走了足有一个钟头,两人来到一处市集上。

    老人停下来摆摊,孟成蹊用身上戴的一只手表,跟老人换来一大包麦芽糖。那表原本是傅啸坤的所有物,前阵子他要跟张济东学看时间,傅啸坤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表给了他。孟成蹊没有金钱概念,在他眼里,大概表和糖是差不多价值的东西。

    他抓了一块麦芽糖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之下,才发现这糖味道平平,并不值得特意献给表哥去尝一尝,然而手表已经没了,买不了新玩意儿,他一跺脚,感觉很是懊恼。

    孟成蹊停留在麦芽糖摊子前不肯离去,这时,身边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男孩虎头虎脑的,却戴了一顶老气横秋的瓜皮帽,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堆麦芽糖,馋得差点流下口水来。

    孟成蹊十分慷慨地,将自己的麦芽糖分给了小男孩吃。小男孩也不怕生,接过糖就津津有味地吃个不停,一边吃,一边和他攀谈。孟成蹊懵懵懂懂,小男孩少年老成,于是两个人出人意料地一拍即合,马上成了朋友。

    等李副官提着裤子从厕所出来,发现孟成蹊不见时,他已经兴高采烈地跟着这位新朋友,走在去对方家中的路上了。

    傅司令归心似箭,快刀斩乱麻地结束掉这场谈判,他赶在这天的傍晚时分回到了文成县。一跳下汽车,他朗声朝屋里喊:“阿新,小鬼头,我回来啦。”

    家里静悄悄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他霎时间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的晕眩。慌忙把家中里里外外找过一遍后,傅啸坤在门前的石墩上坐了下来。

    一刻钟后,他等来了焦头烂额的李洪和另外几个副官,大家都是仓皇失措的神色。

    李洪见到傅啸坤,腿一软差点要跪下,他哭丧着脸向长官报告了坏消息:“司令,不好啦,表少爷他不见了。”

    傅啸坤的面孔僵了一僵,他不可置信地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那个,”李洪顿时汗如雨下,颤颤巍巍道,“阿新少爷跑啦。”

    天边的太阳早就不那么刺眼了,锦缎似的晚霞给大地镀上了一层祥和的金边,可傅啸坤眯起眼,仿佛被这光芒狠狠灼伤了。

    傅啸坤怒不可遏地冲到李洪面前,抬腿掀翻了他:“还不快去找,找不到提你的狗头来见!”

    与此同时,孟成蹊正和“瓜皮帽”一起窝在棚子前,饶有趣味地看他家的母狗生小狗,丝毫不晓得到自己把李洪坑惨了。

    在“瓜皮帽”家吃过晚饭,孟成蹊意犹未尽地和新朋友告别,这才叫来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往家赶去。在上林附近的村口,他发现了不对头,成百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倾巢而出,好像在搜查什么,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熊熊燃烧的火把。

    “这是在搞什么呢?该不会是军中出了什么事吧?”他心慌慌地咽下一口唾沫,急忙让车夫提速前进。

    马车在自家门前止住,孟成蹊撒开腿往院里冲,嘴上嚷着:“李副官,快来帮我付一下车钱。”

    他才跑了几步,猝然撞进一个人怀里,抬头看去,他乐了:“表哥,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傅啸坤满脸怒容,扬手对着他就是一巴掌,他像发怒的狮子般咆哮道:“他妈的,你就知道瞎跑!你知不知道家里快翻天了?”

    孟成蹊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委屈极了,他心想自己不过是去朋友家玩了几个钟头,表哥至于这么生气嘛?他偏过头,十分生硬地承认错误:“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傅啸坤伸出手指警告地冲他鼻子一点,掉头走了。

    夜里,两人背对背睡在一张床上,长时间没有言语。孟成蹊暗暗埋怨表哥冷酷无情,可也害怕对方厌弃了自己,一时间心烦意乱,干脆翻来覆去烙起大饼。

    傅啸坤似乎一点不受其扰,打着鼾睡得挺香,这可把孟成蹊气坏了。他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爬到他表哥身边,拼命摇晃对方的身体道:“表哥,表哥,我想跟你说说话。”

    傅司令不耐烦地拂去他的手,只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表哥,”孟成蹊像个牛皮糖般凑过去,凄凄惶惶问,“你是不是烦我了?”

    傅啸坤翻了个身,明显不想和他说话。

    孟成蹊索性学会了没脸没皮,他跨出一条腿,像骑马似的骑到了傅啸坤身上:“你说话呀,别不理我!”

    傅啸坤耸了耸腰,轻轻松松把他甩了下去,依旧是沉默地将冷酷进行到底。

    孟成蹊百折不挠地又缠上去,这回他长了经验,腿夹在他腰胯间,双手牢牢抱住了对方的脖子胡言乱语道:“嘿嘿,你再动都没有用了。表哥,你这辈子都甩不脱我了,因为我是一条八爪鱼,啊哈哈。”

    “是真的吗?”黑暗中忽然响起男人磁性的嗓音。

    孟成蹊一头雾水:“什么真的?”

    “你说你这辈子都不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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