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零落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应无恙w
天生的将星,自然也有命定的劫难。
从一开始与五国对抗中负责北部边境屿尚的战事,到后来餐食天下,列国惊恐,晏洗兵一直到储毓身死的那一日都没有再见她一面。
公主毓薨的那一段时间,正值七月盛夏。
晏洗兵所领定北军所在的极北之地,也少见得放了晴,她咬着绷带将自己流血的腹部裹紧,忽而听见了钟声。
丧钟二十七声,像是白日闷雷。
她踩着半个鞋便向外冲去,还未至帐帘前便见一缟素打扮的使者入内,晏洗兵忍不住头晕目眩起来。
“京州出什么事了!”
那使者神色悲惨:“昭邕公主薨了!”
“昭邕是哪个”
“君在长公主毓死后,全城戒严七日,默哀食素,而后追封公主殿下为护国公主,封号昭邕。”
任是哪一国也没有君拿自己的名讳搬给过世公主作为封号的,晏洗兵只觉得可笑,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一般。
她一脚踹开使者,拿着赤牙破虏枪摔起帐帘便怒气冲冲向外走去,吹了一声口哨便叫来踏云宝驹。
晏洗兵翻身马,“架!”
一众士卒莫敢有拦者!
眼见那披头散发的主帅就要冲出大营,余穷终于赶了来:“晏洗兵!你要往何处去!”
“老娘要去找我的公主殿下!”
“你!”
见她还是要往外冲,余穷来不及其他思想,抽下发间暗器便啐向她胯下踏云宝驹而去。
正中马臀!
那药虽然不至死,却是药劲强悍,即便是余穷父亲所赠的半仙之躯也少不得嘶鸣而后卧地不起。
晏洗兵早在踏云宝驹有一丝不对劲的时候就借力起身,她看着脚边昏死的踏云宝驹,再看看提着马绳赶来的余穷。
她出枪如电直扼余穷喉头:“我要回京州,你为何拦我!”
“如今军中正是需要你这主帅的时候,你这般鲁莽无诏回京州,啊晏,你如何能够抛下这些人!”
晏洗兵迟疑一瞬,渐渐赶来的定北军众卒将她远远围住。
所谓生死携手袍泽之情,晏洗兵和这些弟兄们浴血奋战多次战役,这些人从一开始的口服心不服,到后来的真心拥戴,晏洗兵实在不能以手中长枪指向他们。
她收回枪,只道:“我若不赶回去,怕是再见不到公主殿下最后一面。”
军中诸人也都听见了二十七声丧钟。
平日里晏洗兵虽然是个女子,却豪爽不羁,同他们一起操练共同饮酒。
阵杀敌是他们是同袍,修养生息时他们都将这个比自己小不少的女孩子当妹妹看。
而晏洗兵每逢醉酒,不是耍酒疯要和人操练,边抓人去听她讴歌长公主殿下的威武高义。
定北军原本对旸国皇室中高高在的长公主没有多少好感,但自从修平将军前来,他们也渐渐得开始憧憬起那个运筹帷幄的长公主来。
此刻听闻丧钟响起,晏洗兵七情六欲皆紊乱。
她欲哭不下泪,想恨无人可以恨,便只能将一腔愤怒烧起燎原之势。
但悲伤的不知她一人。
在座无论千夫长百夫长还是无名小卒,尽皆缄默面有哀色。
余穷叹了口气:“啊晏,你可记得当初你是为了什么要来这边境苦寒之地当做封地,又为何不顾一切也要前来”
“自然——”她脱口而出,却不知如何说下去,“自然是为了公主殿下。”
“我与那位公主相识不深,但能够看出她是个爱民如子的掌权者,啊晏,你比我更熟悉公主殿下,你也知道这点对不对”
晏洗兵将赤牙破虏枪狠狠撑在地:“她爱民如子,却没有人可以护着她,这有什么好说的!”
“啊晏——”
余穷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未尝没有察觉到晏洗兵对她名义的母亲尊,有些越礼之思。
只是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她唯恐自己猜错伤了彼此,便只强行压抑着猜测。
可如今看晏洗兵眼眸中那被熊熊怒火掩盖住的无尽绝望悲怆,余穷忽然觉得,她早就该猜到的。
情深者多有无暇之心,自己纵容有八卦连环计,五行诡机巧,却没有办法隔断情丝。
瘦水犹有清响,枯木摇华终无悔。
爱有什么错呢。
“你若是那位公主殿下,会让自己抛下这三十万将士,只为了回去扶灵柩而哀哭么”
可余穷不能放她归去,否则储毓,储昭,所有人的心血都将毁于一旦!
哪想晏洗兵冷笑一声:“余穷,你总是为了大局考虑,你说你不懂公主是假的,虽然所为不同,但是我知道你也是想旸国好。”
“但是凭什么,凭什么旸国强盛要压在她一个人身!”
余穷和君的关系,整个屿尚定北军中只有她二人知晓,从未外协。
此时晏洗兵如此作态,余穷脸色一白。
“他”
“不,绝不可能,我了解他——”
晏洗兵打断她的话:“可是他身边还有其他人,为了他的利益荣光,总要有人当小人。”
“这件事情我和师傅早就知道了。”
她苦笑一声:“或许公主殿下,比所有人知道的都要早。”
远山淡影,眼前龌龊,千秋浪潮,终有不可向青史而寻之事。
将长枪收回背后,她转而去看着将自己围起来的诸位将士,却不知如何开口。
两厢静默之下,不知是哪个儿郎先开了口:“将军若是想回去看公主殿下,便去吧,屿尚还有我们在呢。”
“是啊,将军您不必担心!”
“那几个龟孙子都给咱们定北军打怕了,不就是挂几个月免战牌么,没什么!”
“回去吧将军!若是君怪罪,我们同您一起担!”
“回去吧将军!”
“将军您回去吧!”
原本乌压压的皂衣终军将晏洗兵和余穷一赤一白围在期间,恍若一局一开再无回首的卦。
而现在随着一声声期盼,向南的那面弟兄们全都缓缓想两侧散去,给晏洗兵让出了一条开阔的道路。
晏洗兵双手紧握而颤。
余穷坐在马,看她一步步走到踏云宝驹旁边,弯下腰取出那枚暗器。
有运气催出麻痹毒素,踏云宝驹摆了摆毛发,再一次站起来。
“定北军全军听令!”
晏洗兵高声道!
“在!”
“在!”
“在!”
……
她看向遥远南山,“自今日起全军缟素缠腰,为公主殿下守灵三月,屠尽犯我旸国之贼寇!”
“是!”
“是!”
“是!”
说完这一切,晏洗兵忽而踉跄后退两步,朝着南方摔了下去。
余穷长叹息一声,下马去将她待会自己营帐。
那先前被踹了一脚的使臣赶来,对余穷道:“昭邕公主身侧玉台姑姑特意嘱咐,当日公主有约要为修平将军行笄礼,托下官带来一物,说是昭邕公主备下的礼物。”
他看着昏死不知人事的晏洗兵,面露敬佩:“余穷姑娘,待将军醒来后,您将此物转交给将军吧。”
余穷结果那木盒,沉默着点了点头。
第六十七章 饮碧光而痩神天,惩尺哀鸣
闹市飞尘还在上下漂浮着,丧期已过,不禁饮酒玩乐,路上又有了醉醺醺的公子王孙。
而旸国宫中仍旧是惨惨一袭白。
公主生前将一应事务处理得算得稳妥,拖着病体将一应交接事物都交待好了,奈何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手都是储昭忍无可忍的恶吏。
储昭顾及着大丧刚过并没有大开杀戒。
只是将那些有着不端过往的官吏全都送去归乡,再换上自己的贤才良将,整个人忙得焦头烂额,边也没多少时间留着去哀叹。
但饶是如此宫中却依旧不敢着艳色,高笑声。
先前有一个被公主训斥过一直记恨在心的公主闲话的时候被恰巧经过的君上听见。
如花年纪一个姑娘,当下就被加入了人殉的队列。
自此之后便没有人再敢在明面上放肆了。
但多少还有放松之时,笑笑闹闹而后迅速遮掩过去。
至于昔日公主毓身旁最得脸的持剑女官玉台,则是至今肃穆庄严、不开笑颜。
她跪在寝宫中一点点收拾着公主旧物,有公主翻烂了的棋谱,有公主收藏着的幼儿玩物,件件酸楚。
旸国有祖制,凡宫中贵人身后必要停灵一月,选择与其地位相当的人殉。
储毓一为公主,又曾经摄政,本该凑齐三百人,可储昭偏要加到八百。
连着昭邕这个封号,吵吵闹闹一团糟。
玉台想来胸口闷恨便索性专注寻找。
一直到玉台终于找到公主交待的玉盒,她缓缓将其捧起,手掌摩挲着玉盒面上奇异如经传的纹路。
之后玉台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它。
入眼宝光流转,削红罗而裁烟水,饮碧光而痩神天,极美之刃,饮光刀。
在侍奉公主之前,玉台也曾是一名江湖间踏尘削浪的剑客,因为师兄为人所蒙蔽于是师兄妹二人一并去刺杀公主毓。
自然是功败垂成,但公主毓感念他二人武功不俗,不计前嫌之余还想收在身边委以重任。
师兄觉得挂不住脸面,决意不从。
可玉台留了下来,这一留居然就是十余年。
此刻她想起这些往事,并非是听公主所说要给自己留什么后路,要和师兄双宿双飞。
而是因为这把刀。
玉台在见到这把刀之前就已经听过它的名字了。
极恶之刀,极美之兵。
只有传说中的鸩神才敢佩此刀而行,但那也只是神话而已,没人知道真假。
但到底是不祥之物。
晏出此刀的名讳,后来公主将其交还于晏小殿下,终究觉得由一孩童保管此刀多有不妥。
储毓这才命玉台复将此刀取回,却仍旧未曾告知玉台此刀来历。
玉台亦是不知公主为何行事反覆。
直到那一日大雪如丧,公主交待给了自己两件事。
其一,便是在她身死之后将此刀给毁去。
“本宫已寻来毁刀之法,只需先将那一任刀主的尸骸取出,焚为灰烬,撒于刀身之上便可使其寸断。”
“而后将其随着玉盒抛诸于东海,即可。”
玉台一愣,才哭过的眼眶还红着“公主,那把刀是”
“饮光刀。”
储毓缓缓走回桌案前坐下,将书卷平展开来,压了一方镇纸于其上。
而后她看着不可置信地玉台笑笑“你从前是江湖人,应当有听过此刀的传说,故而本宫便另派了人手。”
一国公主如储毓这边权势滔天,手下自然不会只有一股势力,只不过从前玉台甘愿事事亲为罢了。
她看着储毓克制着心情“公主,为何小殿下要送你这把刀!”
见她一副又要去找晏洗兵拼死拼活的驾驶,储毓摇摇头“正邪之辨,本不在此,何况本宫不过区区一公主,安能入得饮光刀之眼”
“饮光刀不除,本宫死后,旸国再无宁日。”
玉台并不知道饮光刀有吸取帝气之能,但她知道公主已然不愿多说,自己万般心酸,如何能够不应允这最后的一件差事
储毓看她丝毫没有异议不由皱眉“本宫有手书一封,已盖上本宫私印,届时你伺机盗走本宫尸体便是,若不幸被擒,便已此手书呈于君上。”
那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此刻已经有了日后瘦骨嶙峋之像,比窗外荒雪白得更加冷寂。
手中的那封手书是储毓最爱的采菱笺,却因其制造昂贵而储毓素简朴,只得一刀之数,平日里皆藏而不用。
玉台觉得自己没有出息,年纪这般大了还像个孩子哭哭啼啼,枉费公主一番栽培。
可她到底不愿意接“若是被擒,玉台殉葬又有何惧!”
“胡闹。”
储毓淡淡呵斥道“这是本宫的命令,玉台你可听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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