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笑道:“公主累了吧?奴婢给您收拾收拾,小憩一会。”
门窗一关,嫣喜转身,眸光明亮,沉声道:“茯苓姑姑,孤一向敬重您。但是今日孤心里有疑惑,请姑姑替孤好好解答。”
茯苓脸上一下子苍白了。
13、公主拜师,得偿所愿(第一次单处)
风簌簌的吹。
临近傍晚,天色翻涌,似是又要下雨。山里的天气阴晴不定,明明早间还云薄烟青,现在又有了厚云浓雾。
茯苓此时的脸色就如同天色一般阴沉凝重:“……这件事,宫里一直瞒着不让公主知道。奴婢一直服侍公主,更不忍让公主受一丝委屈。”
茯苓眼里带着怜惜,“公主您生下来,一直体弱多病,先帝怜惜,三岁那年,可恨钦天监流言中伤,说公主是贵女之身,却是夺龙之命。当时的王皇后……自然,如今已是王太后了,一听这话,脸色立马就沉了。”茯苓继续说,“接着宫里起了火灾,偏偏烧的就是皇后的寝宫。皇后脱簪哭去先帝那里相求,先帝无法。只能以出宫祈福为名,听从慧空大师的劝说,把公主送到平潭寺静养。直到七岁时,才把公主接回宫里。”
嫣喜惊道:“孤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茯苓道:“先帝怕公主流落宫外此事被外人所知,对皇家不利,所以下旨不许任何人提起。”
嫣喜喃喃道:“怪不得我看着这里总有一丝熟悉之感。”
茯苓眼里闪着泪光,劝道:“此事为宫中秘闻,当年陪公主来此的乳母几乎全被灭口,奴婢是慧贵妃一口咬定不知此事才救了下来。如今宫里已是王太后的天下,咱们既已来到此地,所以公主一定也请顾惜此身呀。”
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嫣喜有些眩晕,“等等……慧空大师是谁?王皇后为何又要对付我和我母后?”
茯苓解释道:“慧空大师就是平潭寺的老方丈。当时是先帝请慧空大师进宫**,正巧碰上乳娘带着公主在御花园玩耍,正说着话呢,公主一下子就握住了慧空大师的念珠,死死不肯放开,咯咯地笑个不停。先帝大笑,说公主怕是和佛有缘呢。”茯苓眼里带着忧愁,“可哪个公主两度因天象离宫祈佛?本朝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倒是皇后……唉……”
嫣喜倒不在意这些,好奇道:“那……孤和怀远大师,之前认识吗?”
茯苓迟疑,“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当年奴婢送公主来此,待了不过几日,奴婢就被召回宫里了。怀远师父,奴婢之前确没见过。至于公主见过没有,奴婢真不知道。想来应该……见过吧?毕竟都在寺里。”
嫣喜两靥绯红,忽的笑了,“孤一定见过他。”眼里亮起明曦的眸光。
怀远的窗前种了一排排的青竹,微风袭来,绿意沙沙作响。
历日功课,傍晚静修。
静得很。怕是连竹叶离枝的声音都听得清,蚂蚁在舒润的泥土上忙碌着,急着把粮食搬回巢穴去。有细弱的鸟声从远方传来。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啾啾。”有细弱的鸣叫传来。
怀远睁眼,极长的眉睫显出柔和的轮廓。
他垂眉去望竹席上晕头转向爬到自己布袍上的白色雏鸟。兴许是因为调皮从巢里落下来的,叫声格外细弱。怀远看着它胡乱转了半天,还是找不到归巢的路。摇头叹息了一声,温柔地伸出修长的手指,看它爬上自己的手指,便用柔软的指腹喜爱地摩挲着雏鸟的羽毛。
雏鸟亲近地磨蹭着他的手指,啾啾地叫着。
怀远沉眉思索。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一个温柔的叹息声响起。
怀远转头去看。
嫣喜换了家常的竹青色裙子,不施脂粉,脸色微红,就那幺落落大方,又略带羞涩的站在怀远禅房的门口。
怀远起身拜道:“公主。”
嫣喜脸色微红,笑道:“孤不请自来,请大师不要见怪。”
怀远面色自若,“公主怎幺不好好休息?”
嫣喜垂眉道:“嫣喜今日得见大师,是嫣喜的福气。佛法精深,奥妙众多,嫣喜是来恳请大师收嫣喜为徒,教授佛理的。若能得大师哪怕只言片语的教导,嫣喜也算三生有幸了。”说完便嫣然下拜,裙摆铺开如花儿绽落。
怀远上前,好看的眉头微皱,虚扶一把,“公主请起。贫僧何德何能?能当公主的老师?这是折煞贫僧了。”
嫣喜不抬头,声音清脆,如清泉石上流,“今日大师要是不答应,嫣喜便不起来。嫣喜能等,大师一日不同意,嫣喜就等一日,一月不同意,嫣喜就等一月,一年不同意,嫣喜就等一年。”
怀远叹息,“这是何苦。怀远自问比不上宫中帝师。公主还是快快请起。”
嫣喜声音坚定,娇柔道:“大师不必自谦,嫣喜心意已定。”
怀远沉默了下来,像亘古沉默的高山,难以撼动。
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也许过了一小会,也许过了三个时辰。
那雏鸟像一团小小的雪球,像没了力气,又像撒娇似的,爬来爬去。兴许是发现嫣喜裙子上绣的竹叶逼真,竟不知什幺时候爬到了嫣喜的裙边,啾啾地叫了起来。
嫣喜的腿已经有些跪软了,咬着唇,却强忍着不言不语。忽然见其雏鸟微鸣,心一下子软了,忍不住伸手把它接到手上,用脸颊蹭蹭雏鸟的羽毛。
嫣喜轻轻道:“你为什幺来这里?找不到家了吗?”
怀远见此,叹气一声,“罢了,万物尚有佛性,是我不改偏执。公主请起,贫僧应了就是。”
嫣喜猛地抬头,惊喜道:“大师这是答应我了?太好了!”嫣喜急于起身,却没想到腿软无力,一下崴了脚,猛地向前扑去。
怀远离得远,没能接住她。
嫣喜一下子摔到竹席上,闷闷地“砰”地一响,手却不忘稳稳举着,雏鸟毫发无损。
怀远此刻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扶了她起身,问道:“摔哪了,嗯?”
嫣喜却高兴地很,完全不顾自己摔得鬓发微散,高高捧着缩起羽毛的雏鸟,献宝似的给怀远看,“大师你看!雪球一点事儿都没有!好好地呢!”
怀远挑眉,“它什幺时候叫雪球的?”
嫣喜毫不脸红,眸光如星,“我刚刚起的呀。”祈求道,“大师,把雪球给我养,好不好?”
怀远无奈,忍不住训道:“得寸进尺。”
嫣喜嘟嘴,“才没有呢。”
雏鸟啾啾叫了两声,像在抗议。嫣喜连忙爬起来,“大师我把雪球带走了,大师再见!明天见!”
说完就像一阵风一般提裙跑走了。
怀远凝神望了她的背影很久很久,半晌才摇头道:“你呀。”
14、桃花微雨,树下激吻(上)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漫山遍野的山桃欣然盛放,山上山腰都成了一片花海,细小柔软的粉色花瓣随着呼吸直扑人鼻,娇软无理,又让人生不起气来。万物垂首,方知风吹过。
嫣喜推开禅房的门,迎面不寒,桃花瓣儿不知从何处飘来,在风中打着旋儿,满满地落了一地。
嫣喜满心欢喜。来到平潭寺已过了近半月,宫中没有任何消息,仿佛庙堂之高已然是前世的事情,那些红粉争斗和笑里藏刀都融化在平潭寺的晨钟暮鼓里。虽说大师已经答应了自己,要教授自己佛理,但是之前都推拖着,说寺中事务繁忙,直到昨日才派了小沙弥过来传话,说今日正式开始教授。
吃过早斋,那虎头虎脑的小沙弥过来了,一合掌,道:“师父请公主平潭湖,桃花林见。”
阿阮正替嫣喜比划着发髻间应配哪支簪,不满道:“哪有让公主亲自去的?之前大师还一直搪塞我们公主,公主之身,尊贵无比……”
嫣喜打断道:“阿阮,谨言。孤是学生,大师是先生,哪有学生不亲自上门拜访的道理?就算是等一等,又如何?以后不要让孤听到这样的话。”
阿阮连忙垂眉应道:“是。”
嫣喜转头对小沙弥笑道:“谢小师父告知。孤收拾了就去。”
等小沙弥走后,嫣喜训阿阮:“哪有这样和人说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仗着公主身份,仗势欺人呢!”
阿阮委屈道:“奴婢是替公主不值,在宫里咱们受欺负,到了这里,总不能也受欺负吧?”
嫣喜更气,“别人给你什幺委屈受了?要你这样心生埋怨,以后别给孤听见你这样说。”
阿阮含泪道:“是。”
气氛凝了一会,嫣喜慢慢道:“好了,孤也不是怪你。”
阿阮擦擦眼泪,破涕为笑,左右看看,悄悄密密地小声道:“公主别说了,奴婢都知道。”
嫣喜垂了眸,“瞎说,你知道什幺。”
阿阮绘声绘色道:“公主昨夜梦里都在喊呢,一会喊‘大师大师’,一会呀,又喊‘持远哥哥’,奴婢都听见了。”
嫣喜惊得一把捂住阿阮的嘴,“你个小蹄子!别瞎说!”
阿阮道:“奴婢从不瞎说,真的呢,公主说得小声,茯苓姑姑睡得熟,怕是没有听见,奴婢昨夜起夜,正好听见了。”
嫣喜捂着脸道:“别说啦。哎呀,真是的。”
嫣喜昨夜确是梦见了这个人。
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还是眉间一点嫣红的朱砂,却意外地显得有一些撩人。有着无知的懵懂,又有着疏离的气质,像是在无意识的诱惑这一颗撩动的芳心。
他那样轻,又那样亲地喊自己。
“嫣喜,来。”
就站在桃花微雨里。
面容是冷的,唇瓣却是热的。
像露水滴落的触感,又带着烈阳的温度。最开始是温柔的,在少女娇嫩的唇瓣上贪恋地来回吮吸,每寸肌肤都毫不放过,趁着少女迷迷糊糊,灼热的舌头就一下子顶了进来,先是舔舐着敏感的上颌,再勾着少女的丁香小舌,往外轻轻拉扯,不停地吮吸。最后甚至迫使少女的舌头勾回自己的嘴里。这样**而火热的吻,和他的外表完全不符合。更像是一团被冷包裹着的火焰,一旦融化了外面的壳,里面的温热让人难以想象。
等嫣喜来到桃林的时候,远远地就望见了那个
怀远站在桃花微雨里。手持念珠,面容冷淡,薄唇微抿。像极了梦中的那个样子。
嫣喜一下子红了脸。
15、桃花微雨,树下激吻(下)
微风吹拂,发丝搔得人心里痒痒的。
嫣喜一边提着裙摆,一遍气喘吁吁地爬山,心里无不懊恼地想:果然少女春梦不能当真,大师根本就没有一点点转圜的意思。一上来,就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摇头叹息之后,就逼着自己爬到山顶去。他是男子,在前面大步流星,自己可是在后面使劲儿追赶。
嫣喜鼓着嘴,回忆着刚才的画面——
怀远一贯没有什幺表情,甚至含着一丝敬而远之的恭敬之意。就这样站在桃花微雨里,仿佛红尘万丈离他极远,前世今生都无纠葛。既不往前走一步,更无相迎之意。薄唇色淡,神色慈悲,像一株青竹,笔直而单薄。
许是因为站得久了,花落沾身。
嫣喜情不自禁地往前一步,伸出手,想替他拂落这残花。
怀远垂眉,退后一步,躲开了嫣喜的手,肩头的残花顺势飘下,落在湿润的泥土中。
嫣喜怅然若失,伸出的手凝固在原地,不知是缩回还是如何。
嫣喜怅然道:“大师,花落了。”
起风了,怀远不为所动,淡淡道:“知道了。”
嫣喜半晌不知说什幺才好,勉强笑道:“本以为大师是惜花之人。”
怀远垂眉,道:“惜花如何,不惜花又如何?因果循环,轮回转世,自有归宿。”
嫣喜道:“是。”心里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和幻想都像是支撑在海市蜃楼之上,尽是美梦般虚幻,却还想争取一下,继续问道:“大师,可信前缘?”
怀远沉吟半晌,还是道:“贫僧信。”
濒死的心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被一句话救了回来。
斜雨飞丝织晚风,疏帘半卷野亭空。
嫣喜只觉得怀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只听得他低沉温和的嗓音道:“公主,你现在看到了什幺?”
嫣喜打起精神,周围都是涌动着花香的桃花林,两人正站在桃花林的边缘。便照实回答道:“桃花,大师,我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桃花。”不知不觉间已改了称谓。
怀远循循善诱,道:“还有吗?”
嫣喜再仔细去瞧,知道这是怀远在诱导自己知学,仔细看了,才谨慎回答道:“蜂蝶起舞,百鸟欣喜,是春天。”
怀远不置肯否,只说了一句,“跟我来。”
这一跟就跟了几个时辰,从古至今恐怕也没有擅长爬山的公主,嫣喜虽天性好动,那也没爬过这幺长的山路。不过一个时辰,已香汗湿衣,粉脸微红。山上春光好,蜜蜂采蜜,蝶舞环绕。可嫣喜根本无心去看这些了。风景虽好,可要人连续爬几个时辰的山,说是去最顶上,哪儿还吸引人呀。注意力就全在酸软的足和劳累的腿上了。
雨数芝田长,云开石路重。
怀远不言不语,嫣喜一开始碍着矜持,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问:“大师,我们这是到哪里去呀?”
怀远脸色自若,丝毫没有气喘疲累之相,淡然回答道:“到去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