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朱兄弟,三班的好小伙都给你带过来了,别看现在畏手畏脚的,他们可是敢打硬仗,有那亡命大盗折在他们手上。喝了口热汤暖和身体,常凯笑呵呵的说道,说完这句后却咳嗽两声,因为他注意到这二十几个年轻差人居然聚做一堆,就好像到了陌生地方的孩童似的。
朱达的家丁们看着要比差人们瘦弱些,除了背着短矛之外,长矛并不在手上,而且是分散在院子里各处,还有帮着厨子端饭出来的,即便这样,年轻差人好像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情不自禁的聚成一团。
比朱兄弟的家丁还是差不少。常凯犯不着为这件事撑面子。
是没人训练过,他们没有组织和纪律,这二十几个人一个是一个,我这十几个就好像一个,对峙起来当然不同。朱达给了结论。
吃过早饭又有人跟着去收拾,好在家丁和年轻差人之间没有什么高低分别,有几位差人热心过去帮忙,一来二去大家也就熟了,院子里的气氛热络了不少,才收拾完早饭相关,东边天际蒙蒙亮的时候,又有人过来报信,说是大车都已经等在城门那边,得了这个消息,朱达才吆喝着众人出发。
一出门之后又显出了差异,朱达和家丁们走在前面,近二十名家丁鸦雀无声,而后面的差人人数没多几个,可议论谈笑的嘈杂却让一条街外都听得到,拐过两个路口,自家都觉得别扭,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没走多久到了西门那边,三辆装满物资的大车已经等在那边,守城的壮班差役甚至还问要不要提前开城门,朱达笑着拒绝了,在北地边镇的城门开关是死线,如果这个规矩不严格执行的话,很容易被外人混进来,如果就是图个方便还好,如果是鞑虏或者乱贼之类,那就是全城生灵涂炭的大难巨祸。
等待开门这段闲暇,朱达问起了张家铁匠铺父子的事,要说城内谁的消息灵通,衙门的公人是不二之选,常凯肯定了解。
张家的事大伙都知道,他家老的从前就是六房出去的那张砧是个榆木脑袋,张大锤都那么大年纪了,还管在身边,那铁匠铺外面张罗的是张大锤,可稍大点的生意都得让张砧做主
这就是想不明白,这铁匠铺不传给自家儿子给谁,等老了还不是得儿子养老送终,整天把儿子当牛马使唤,却给不出一文钱的好处
听完这些闲谈,大概的来龙去脉朱达就想清楚了,无非是父权盘剥,把自己的儿子当成是农奴仆役一样使唤,虽说这等事有些父子相残的味道,可在这个世道并不稀罕,子侄晚辈还有孝道和亲情束缚着,盘剥压榨起来更方便。
今天我要是不回城,老常你帮我把文书领出来,去张家那边做个担保,免得他家推三阻四的不肯打造兵器。朱达拜托了一件事。
常凯开始有点纳闷,等问清楚后立刻笑了出来:朱兄弟你这是太讲理了,老张是想要个高价,多赚你些银子,他张家铺子什么买卖不接,外面的贼兵盗伙又不是没买过他家的,他怎么不要官府文书了。
朱达一愣,稍微琢磨也笑了出来,他倒是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上面玩心思,昨日里张大锤送他出门的欲言又止也好解释了。
那张大锤肯定愿意自己出来开店。
估摸做梦都想,可没本钱,他爹肯定不会出,又要被别人说不孝,再说了,咱们这县城也就能养得起一家铁匠铺子,再开哪来的生意,你说这老张就这么一个儿子,一个闺女还小,这么折腾自家孩子作甚。
清晨出来安静,常凯滔滔不绝,朱达听到这里没接话,只是笑了。
城门开启,守城的壮班差役先跑了出去,把那边急着进城的百姓和行商赶开,然后让朱达他们这支队伍先走,大车沉重,家丁们立刻上去帮着推,看到这些的差人们也是上前。
常凯注意到朱达脸上有嘉许的表情,立刻说道:这些孩子都是实诚性子,学精了的都不能舞刀弄棒了,一打就缩,哪能管什么。
还有些赤子之心。朱达低声念叨了句,不过身边的常凯没听清,朱达又是问道:昨天我在庄子里看到付宇和孟田两个了,他们当不像是寻常公人,你知道他们底细吗?
昨天就听说这事了,这两个就做不好公人,一个心思太多,一个死心眼,两个都抹不开脸面,又喜欢多管闲事,真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家里吃公门饭吃了这么久,居然还教出来这么样的货色,朱兄弟,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一般计较。常凯絮絮叨叨先是贬低,可谁都能听出来袒护的意思。
朱达笑了笑没有作声,向前走了一段才又问道:他们两个是才跟的你?
那些机灵能干的早就送到各位身边呆着了,我这边是个新立起来的,都是别人不要的送过来,可人情还推脱不开。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吏役人家
虽说从城内去往田庄不太远,可毕竟要走一个多时辰,在这段路上听常凯讲述典故是个不错的消遣。
吏役是个世代相传的卑贱身份,不能参加科举,甚至品行操守被认为先天缺失,可这样的贱役却有足够威权和丰厚外快,如此种种,一方面让世人羡慕嫉妒,一方面又是发自内心的鄙薄。
在这样矛盾的对待下,很多吏役家庭的年轻人性情相较于平民百姓的同龄人,都显得有些怪,有人会变本加厉的胡作非为,有人则刻意显得和父辈不同,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循规蹈矩的成长,学习父辈们的经验,继承职位,重复差不多的人生。
吏役人家的生活比平民百姓要好不少,所以男丁女眷的寿命都比较高,年轻人往往要到中年才能子承父业,在这之前,只能以白身副役的身份参与各项事务,学习并积攒经验。
充作白身副役的年轻人们想要学习成长,想要积攒人脉,还得防范差事里的各种风险,就得跟着有关联有本事的长辈或者前辈身边,这已经成了大明各府州县吏役行当的规矩。
开国一百余年,官衙吏役系统也变得越来越复杂,原本有权势好处的位置只是某些在编的文吏和差人,到后来部分白身副役也能有这样的好缺,在经营之下,白身副役的身份也会世代传承,这好缺也被固定的人家把持,这就让吏役更替的系统更庞大和复杂。
到了现在,仅以怀仁县来说,在编吏役人家的子弟在十岁之前往往就会认下干亲和拜师,在十二岁前后的时候就会去做跟班学徒之类,再大些则是做跟在身边的白身副役一直到成人,等父辈老去后再继承原来的位置,而白身副役家的子弟有两个选择,做良民务农经商学文,或是操持吏役,他们会走和在编人家子弟同样的道路,区别是在编人家的子弟认亲和拜师都是找在编的吏役,不在编的看父辈,有办法的去拜在编的吏役,没办法的则是找白身副役的长辈。
吏房和户房两位经承,有时候这两房的管年也得算上,他们家门的长子是直接在编的,其他人都得熬个十年二十年的
从常凯这番话里,朱达倒是能推断出这套体系很合理,能维持新陈代谢,并且能给后进的年轻人足够培训,让他们充分的接触实务,有足够的成长,也让做事的文吏和差役们有足够可用和可靠的帮手。
当然,在这样的传帮带过程中,有些人会被认为不适合从事吏役这一行,会被淘汰下来,并不仅仅是学徒挑师父,师父也同样挑徒弟的,而付宇和孟田就是被淘汰下来的,而且还被淘汰了几次
付宇是礼房一位老吏的独子,付宇自小聪慧,家里人一边哀叹不能科举取功名,一边希望付宇能从礼房跳出去往吏房和户房那样的好位置,打点托付后把付宇送到了户房那边做事。
或许礼房整日里都是经义和规矩之类的,面子上文章做的太多,不知怎么就影响到了付宇的成长和性情,导致付宇对户房的很多陋规看不惯,在所跟随的师父按照规矩吃拿卡要的时候,劝阻甚至讽刺,到最后甚至从中作梗,直接被赶了回去。
付家自然是闹腾不休,但就这么一根独苗,也没办法太过责怪,又把人送到了别处,也不知道置气还是真如此想,付宇总觉得三班六房做事不对,太不讲良心。
讲良心是当不了差的常凯颇为平静的说了这句,他这话并不是在自嘲,就是平静的叙说一个事实。
被师父赶回来几次之后,全县吏役就没有人敢收他了,家里没奈何,只能让付宇在礼房帮忙,做个没油水的清苦差事,等到年纪了继承父职这么过一辈子。
这付宇是可惜了,记性好,人其实挺活泛,他办什么事都能办得妥帖,可就是心里有个疙瘩,要不是生在吏役人家,没准就是个读书种子常凯感慨说道。
至于这孟田则是快班一位老捕快的次子,孟田不认得几个字,倒没有读书经坏了脑子,可他家的工夫都下在他大哥身上,平日里不怎么管他,结果这位孟田特别喜欢评话戏文之类,小小县城连个唱曲的人都少,何况是戏班子说书人,除了每逢集市过过瘾,就是听比他大一岁的付宇讲古,结果信了什么忠义和正气。
孟田就拜过一次师父,结果那个壮班差役出城办差的时候因为调戏妇人,被孟田拦住,脸上挂不住要对孟田动手,被孟田痛打了一顿,在家养了半个月才能走动,有过这么一桩之后,孟田就只能跟着他兄长和父亲去做事,也没做几次,回去很是吵了几架,父兄也懒得理会,要说教训还未必能教训得了,孟田学拳脚很用心,力气又大,还真是打不过。
这二位就没什么正经差事可做,怀仁县也不会有人收他们,等这次常凯成了快班副班头之后,身边就那么四五个可用的白身副役,正是需要大量人手的时候,付宇和孟田就被塞到了常凯身边。
倒不是看这边新起了热灶要过来烧,是实在没地方收留,跟在我身边多少有个机会,以后能找空子把人调开安排了常凯说这个的时候没有自嘲也没有苦笑,只是觉得很正常。
这次常凯成了快班副班头之后,短短两天工夫,身边的白身副役就从七人变成了三十八人,不上进不成器无处去的几种人都安排了过来,付宇孟田这种公认的刺头,本就没地方去的家中三子和侄子之类,还有本来没打算做吏役这一行的吏役相关人等。
对他们来说,常凯这边缺人,又是没根基的人上任,不会挑挑拣拣,这边多少是个位置,总有钱粮补贴,也给子弟一个去处。
那些出挑能干的可不会送到我这边来,现在过来的都是被丢了的,老常是被秦老爷提携起来的,和咱们怀仁县的吏役是两个路数,现在一家人,将来还未必一条心,子弟派到这边来也不指望什么,出了事也不怕牵连到自家,反正没坏处,朱兄弟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常凯笑嘻嘻的说道。
对这个封闭保守的县城吏役体系来说,一切都有自己的规矩,常凯从捕快突然被提拔成副班头已经是坏了这个规矩,而且他依靠的是县城之外来的强豪,要帮着外来强豪在本是众人的大饼上切掉几块走,这等立场,说是公敌也不为过,要知道在吏役人家看来,举人秀才之类的楼起楼塌,只有吏役人家才是世代传承,真正的长久,你常凯变成了这个体系的异端,怎么看将来都没有好下场。
只是在这般算计的时候,没有人去想,或者下意识的不去想,这块大饼本来是没有的,或者说他们意识到了也切不动分布来的,是秦举人谋划出来的,吏役人家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意识,本地的一切都是他们的,短时间内或许不是,长久来看一定是。
老常,日久天长,咱们且走着看,现在他们好算计,日后怕是要后悔。朱达能想明白这一套关节,他笑嘻嘻的说了两句。
常凯同样笑着点头,颇有信心的说道:反正我是横下一条心了,跟着朱兄弟你走到底。
一路上聊得和畅快,走得也颇为轻松,他们几十人倒不是大摇大摆的走,时不时的就得上去推车帮忙,还要去前面驱赶各种原因磨蹭拦路的行商和沿路住户,让跟来的青壮差役没想到的是,不光是朱达的家丁去帮着推车,朱达自己下场干活,个头最大的都动手了,大伙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倒是很有些热火朝天的意思。
距离那田庄三里地的时候,常申就领着人出来迎接,常凯还是想的很周到,早早的就派人过来通知,双方碰面之后,看守田庄的白身副役和常凯带着的这些青壮差人彼此间笑着招呼,颇为热络。
大伙都是年轻人,虽说有人能当差有人不能,可县城就这么大,大伙都是在吏役人家这一个圈子的,年纪相近,当然熟络。
下面人欢声笑语,常申脸上却有些紧张,这让他兄长常凯禁不住皱眉,心说在朱达面前总是沉不住气,以后很多好事就会轮不到,现在一切都刚开始,正是要好好变现的时候,可自家这个兄弟总是上不了台面。
到现在又新来了多少人?
一共一百六十一个。
是问你新来了多少?
常凯不耐烦的提醒让常申更是紧张,居然说起了别的事:去拴马所的人回来了,就带回来一个人。
朱达示意常凯不必责备,拴马所也是被血洗入寇的地方,但那里只收拢来一个,相比前天和昨天来得那么多人,昨日下午和今天一共增加二十几个,看来能收拢的人手就这么多了。
老爷,里面那些穷汉要闹起来了!常申紧张的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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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人心总不足
一听说里面的人闹起来,朱达还没做反应,边上的常凯却火冒三丈,指着自家弟弟问道:这帮人在外面挨饿受冻的,这边好歹有个住处有口吃食,怎么能闹起来,你到底干了什么,现在说还不晚!
都看得出常凯着急了,一边怒叱,一边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稍灵醒些的就能想明白,这是常凯怕自己弟弟办错了事,闹出后果,眼下要是认错还来得及,尚有缓和的余地,如果死不认错的话,真激怒了朱达,那就没得收拾了。
那常申三十出头的汉子,被自己哥哥逼问的都快要哭出来的架势,可所说的却没变化,在那里摆着双手说道:真没做什么,前两天发吃的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闹起来,说东家不是实心雇人,就算买牛买马也不能这么苛待
听到这个,连常凯都愣怔了,他是知道自家兄弟的,就算瞎编也编不出来,常凯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看向朱达。
此刻的朱达脸上没有任何迷惘,也看不到什么怒色,反而带着微笑,以常凯的察言观色倒是能看出来朱达笑容中的讥刺之意。
还在这边愣着作甚,先进庄子再说!朱达吆喝了声,队伍这才向里面走去。
三辆大车进了庄子之后,朱达就要领着人去收拢难民的库房那边去,才刚动作就发现没有人卸货。
这田庄除了前期安排过来收拢看守难民的白身副役之外,还有长工佃户,这些人和方家没什么关系,只管着种田糊口,他们也是田庄里能动用的人力,按说这卸货的粗使活计就该让他们来干。
虽说朱达的家丁和青壮差役们立刻上前卸货,可常凯却觉得脸上挂不住,自己这兄弟办事太差,交办的眼见办砸了,人也没安排好。
庄子里的男人呢?常凯大声喝问。
都都去守着那些穷汉了,怕他们闹起来跑了!常申结结巴巴的回答说道。
听到这回答之后,常凯倒是没话说,自家这兄弟做事倒还分得清轻重,把人收拢起来,万万不能放走了,管得好不好是一回事,人如果跑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达脸上依旧有笑容,去大车边扛起装满粮食的口袋,跟着搬运的人群向库房走,边走边说道:倒不怪常申没管好,是收拢的百姓还没有受太多苦,总觉得眼前这光景很快就会过去,很快就能恢复从前的日子,所以给他们一点,他们就想要更多。
家丁和差人一起动手,几十位青壮的效率很高,没多久就是卸完了,朱达这才带着人去往收容难民的所在。
就算没来过的人也很容易找到收容所在,因为那边人声鼎沸,有人叫骂,有人恳求,还有妇幼的哭号,让那边好像是热闹集市一般,朱达看了看家丁们的表情,人人脸色阴沉,就连向来镇定的周青云都神情不快。
这边要是不收留,你们就饿死冻死了,这不是好心认作驴肝肺
亏得兄弟们还可怜你们不易,凭着得罪老爷也为你们说几句,你们却弄出这种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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