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当没听见!付宇没好气的呵斥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 没体面的王家屯
我又不是傻子,朱达是想去王家屯收拾张扬。孟田同样没有好气。
本来眼睛半睁的付宇晃晃头,看向同伴无奈说道:装个糊涂不行吗?让我眯一会,下半夜还得轮班。
孟田跺了两下脚,闷声说道:听我爹说,张扬手里收拢了七八个厮杀汉,里面搞不好有贼兵和独行盗,枪棒应该不差,这一去恐怕有闪失。
蒙古马队血洗大同周边,良民百姓遭遇大难,贼兵和盗匪也好不到那里去,贼盗之流也得靠着平民村寨过活,无论劫掠又或暗中勾结,村寨被血洗,贼盗也没了立身之基,只能重新找寻落脚之处,甚至有贼窝盗窟直接被蒙古马队推平杀光,这些丧家之犬和漏网之鱼大多被县城没有遭难的豪强们收容,不然的话只有去更远的地方或者被火并掉。
这些你怎么不早说!付宇已经完全清醒了,瞪着孟田说道,前半句声音抬高了,急忙又是压低。
孟田被说得发愣,有些懵的回话说道:我又不知道朱达真会去,我是刚才猜到的。
付宇近乎气急败坏,恶狠狠的瞪着孟田,这突然的狰狞表情让孟田吓了一跳,还没等做出反应的时候,付宇神色变幻,却突然间缓了下来,凑上前压低声音说道:这边去王家屯骑马不到四个时辰,要是后天上午朱达还回不来,咱们就去找秦老爷
找举人老爷做什么?
秦老爷那是绝顶聪明的,到那个时候,正好用得着咱们兄弟,咱们这主动脱了吏役身份的吏役子弟,他肯定愿意拉拢。付宇此时的表情满是得计。
在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夜行是件寻常事,城市里有路灯,乡野间有便携的光源,这让许多人尤其是城市居民觉得夜行方便是理所当然的,这种认识甚至投射到了影视剧中,那里的描写都是夜间骑马步行举着火把快速向前。
举着火把快速前进,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在怀仁县的夜里是不可能的,因为官道没那么平坦宽阔,而且漆黑不见五指。
灯笼很不耐用,火把的话,点燃火把能照亮的范围就那么大,马匹一旦跑快了就很容易将火把吹熄。
如果坐骑没有看清不小心踩踏到坑洼处扭伤,这匹马就彻底废掉了,到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弃马步行,如果骑手跟着受伤就会是更大的麻烦,人被坐骑牵扯很难脱身,被马匹压倒的话很容易伤到骨头,夜间野地行动不便,什么坏的结果都有可能发生。
至于摔伤马匹的下场,伤马没有继续喂养的价值,在官道边会被百姓杀掉剥皮吃肉,你要是念着牲口的辛苦,就一刀给它个痛快。当时袁标这么和朱达说的。
朱达和周青云各自骑着一匹马,在种种限制下要保证有去有回,那就肯定快不得了,实际上很多时候他们都是牵马步行,之所以带着坐骑,是让自己在休息的时候也保持前进。
他们两个人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没有新鲜感,没有兴奋,而且在寒冷深夜赶路并不舒服惬意,两个人都是皮毛遮脸,一手牵马,一手举着火把,在官道上沉默前行。
夜间虽然不适合出行,可来路各异的妖魔鬼怪还是不少,但大家彼此间都有默契,像朱达和周青云这种蒙面骑马带刀的青壮没人敢碰,且不说人少了吃不掉,真要围住了,万一背后有惹不起的大人怎么办,对良民来说,江湖上的是非很神秘,对豪强来说,想查就能查到。
跟着袁标黑吃黑那三年里,朱达和周青云把怀仁县和周边区域都走熟了,倒是不用担心迷路。
王家屯是个大镇子,但张扬从前一点也不张扬,那屯子在江湖上能被人提起的就是两个窝主,做事也还算本分
我们只在王家屯住过一夜,还是用本来身份住的,当时只知道有个巡检,有个巡检卡子,他住在哪里却不知道
两个人闷声交流,在接触前尽可能的理清已知的信息,顺便排解下夜间赶路的无聊,夜间行动的人都尽可能避免照面,既然他们两人在大摇大摆的走在官道上,其他人也是知情知趣的闪避,所以,官道上寂寥无人,夜间天地也是无人。
那边就是个郑家集的规制,只是贫寒了许多,供人落脚的地方不缺,也没什么人盯着
浑水摸鱼,杀人越货的也不少,背后要是张扬指使,也容易露了行踪
郑家集的繁荣和他的秩序息息相关,郑家在郑家集的角色就和官府一样,而且远比平常官府公正廉明和负责,往来客商和旅人在郑家集停留贸易,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不必担心被人设局坑害,不必担心层出不穷的税捐和克扣,有这样的安定避风港,大家宁可绕远路也要来这里。
而王家屯则是郑家集的反例,或者说他们和大多数村寨差不多,只求赚个快财,根本没有什么长远打算,行商客旅投宿民家,身死财消的事不要太多,坑蒙拐骗敲诈勒索的事也是不少,很多村中的青壮专以这个为生,行路难,天下间都是如此,行商客旅也知道小心谨慎,避开这些。
可王家屯不同,这是想避也避不开的所在,从西北边镇和陕西那边过来去往,到了这片区域后,只有王家屯这么一个适合落脚的地方,其他村寨不是没心思做这个生意,可王家屯因为地理位置配着巡检,别看是不入流的九品武官,可在乡野中却是大人物,有他压制维护,临近王家屯的各处根本发展不起来。
既然避不开,那就只能无可奈何的在这边休整了,被敲诈勒索强买强卖,怎么也得掉一层皮去,也有商队在王家屯之外的野地宿营,结果遇到了夜里活动的贼兵盗伙,财货全被抢走就不说了,人都被杀了一大半,任谁都能猜到是谁做的,却没有实证
折腾到现在,行商宁可绕远也不愿意在王家屯停留,只有大商队荤腥不忌,可这等队伍,往往百余名青壮,还和卫所豪强有勾连,是王家屯各方招惹不起的。
总得吃饭总得做生意,到了现在,王家屯各方多少也收敛了些,强买强卖少了,杀人越货少了,可敲诈勒索,低买高卖还是不少,属于捏着鼻子也能停留的所在,当然,这几年没头没脑的大案也有几桩,只是查不出来因果而已。
王家屯那个方向对朱达和周青云来说不是禁区,他们在王家屯停留过,也去过那周围的几处村寨,之所以不碰王家屯内,因为当时袁标选择目标有个原则,那就是不碰官员,尽管袁标对朝廷官府都没什么恭敬可言,但杀官造反却是他的大忌讳。
一路上聊聊走走,还在中途寻了处避风的所在,捡了枯枝生火,然后喂马休息,他们二人带的行李里面,马料占的份量不小。
天边泛白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看到了王家屯的轮廓,他们这一夜走得很慢,人和坐骑倒是不怎么疲惫,马匹的精力相对更好些,因为朱达和周青云步行的时候更多。
到了现在,倒是可以驱动马匹快跑了,朱达和周青云没有进入王家屯,而是以王家屯为中心兜了个大圈子,从另外一个方向进入,时间倒是算得正好,朝阳初升,他们两骑从北边进了这屯子。
郑家集设卡严查,但抽税之类的却宽松,这王家屯也有卡子,看着却是一副欺软怕硬的架势,能敲诈勒索的必然不放过,反倒朱达和周青云这等骑马带刀的直接放了进去。
虽说他们两位人马疲惫,一副长途跋涉的行旅样子,但骑马带刀的武人打扮是各个村寨最提防的,这等人往往不是良善,稍有冲突就会拔刀相向,如果是匪盗的内应探子就更加麻烦,往往会拒之门外,可王家屯的乡勇等人不闻不问,甚至还有几分谄媚的表情。
这等应对倒是在朱达和周青云的经验之中,他们俩面无表情的走过卡子,周青云低声念叨了句:看来王家屯这边和贼伙勾结的不浅。
灯下黑了,这屯子能维持到现在还不凋敝,肯定是因为贼赃,这边是个大窝子!朱达拍了下额头,苦笑着接话。
这里胡作非为还能维持差不多的规模,又和贼匪有勾结,答案很容易就能得出,王家屯是个销赃窝赃的所在,牛鬼蛇神在这里交易来路不明的财货,正经生意做烂掉,只能做不正经的生意了。
真是没个体面,这么折腾下去,窝子的生意也做不久。看着脏乱的街道,畏缩的百姓,和大摇大摆的各路人物,朱达冷笑着说道,他这话倒不只是讥讽,郑家集没有覆灭前,就是怀仁县和周围卫所的销赃窝赃中心,就连贼盗都需要秩序和安定
第二百四十章 旧相识
王家屯的规制比郑家集远远不如,土围和壕沟都很敷衍了事,道路坑坑洼洼,齐整院落和破旧棚屋交杂在一起,垃圾随处可见。
朱达和周青云牵马走在路上,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因为街面上带刀的汉子不少,他们这等武人行商打扮说不上稀奇,不管外人或是本地人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没有挑衅敲诈的戏码。
想要在这等混乱地方活下去,好眼力很是必要,朱达和周青云行动低调,可有经验的人都能看出好惹不好惹来,他们二位这行为举止一看就是见过血杀过人的,还是少得罪为妙。
别不知死活,你说是两个半大小子,可你看到他们短刀别在那里,那是随手能拔出来的,过去了小心被剁了手路边有几个蹲着的汉子,正看着他们小声议论,当然是听不到的。
先找一处民家投宿,再出来打探。朱达简单说了句,说完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周青云脸上满是倦容,连夜行路疲惫不说,太阳升起后照得身子暖和,这更让人想要休息打盹。
要找投宿的民家很容易,白日里院门大开,门前门内有不止一根拴马桩的就是,门前往往有个男人迎客,凡是道路汇聚中继之地这样的处所很多,路边随处可见,这等规制女人迎客的也不少,不过这等就是半掩门和暗娼窝子了。
听到投宿二字后,周青云揉了揉脸也是打了哈欠,他们没有选择眼前的两处,向里面走去,不能选择太靠近围子口的,人来人往很容易暴露,也不能选择太偏僻的,那种地方十有**是黑店。
不过能做的选择也不多,区区王家屯,像样的也就是连通土围子南北口的那条大道,店铺之类都在这条路上。
朱达和周青云牵马向前走了没多久,却看到街面乱了起来,两个人立刻停住,随后就看出些不对来,街面纷乱是因为有一队人走过来,乱是乱在百姓纷纷躲避,倒是江湖草莽中人只是闪到路边。
有人从朱达身边跑过,被他一把拽住,开口问道:你们跑什么?
被拽住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农户样子,挣了下没有挣脱,满脸惶急的回答说道:张老爷巡街,不跑等着遭殃吗?
张老爷?就是那张巡检吗?
还能有谁,小爷快松手吧!
朱达松了手,那农户汉子快步跑进了小路,再向前看,却有个挑担的小贩闪避不及,被那队伍前面的汉子一脚踹翻,担子里的货物散落各处,那小贩顾不得跑,蹲在地上捡,结果又被一脚踹倒,那队人哈哈大笑,笑声连朱达这边都听得到,好像这场面如何有趣。
上不得台面。朱达冷笑了声,周青云脸上也有不屑神情,地方豪强要是以欺压乡亲为乐或立威,那落了下乘。
二人都有坐骑,王家屯街巷又不怎么宽敞,索性站在街边等着人过去,反正张巡检这伙人只敢欺压本地人,也不会留意他们这种常见的行路刀客,就算被看到也没什么后患
说话间前面那队人已经走到眼前,这队一共十一个,刚才就算不拽住那农户询问,现在也能知道谁是张扬张巡检,因为众人簇拥着一位身穿九品绿袍官服矮壮汉子,在众人敬畏漠然或是鄙视的目光下招摇过市。
九品绿袍,海马补子,这没什么可说的,九品说是最低品的官员,可那是相对品级而言,他毕竟是官,是不同于吏役的官员,是大明统治阶级名册上的一员,要知道在怀仁县中论品级也只有三人在九品之上,而九品的现在只有一人。
可让朱达周青云以及其他人不屑的是,这小小屯子谁不知道你是巡检你是官,还要光天化日穿着官袍招摇显摆,实在令人鄙薄。
朱达和周青云都在用心观察,这省去了盯梢认人的麻烦,他们从前没在王家屯露过痕迹,县城那边的活动又传不到这边来,再怎么看也可以解释为外来人的好奇。
簇拥这位九品大员的倒不是差役和乡兵,看着都是江湖武人的打扮,毫不遮掩的带着兵器跟随在旁。
这做派三成是为了显摆,七成是为了做给我们这些外来人看。朱达低声说了句。
对方这般倒不是全对百姓耀武扬威,也有跟汇聚的江湖草莽人物示威的意思,因为这王家屯没有秩序,只能提醒大家乱来的后果了,可看这伙人的样子,只怕他们就是会乱来折腾的。
十个人最起码是四队,来路恐怕都不一样,有五个恐怕是贼兵朱达继续压低声音说道。
虽说是围绕着那张巡检,可在明眼人观察中,这十个人分得很开,而且在江湖人中来历是贼兵的最容易认出,贼兵出身军中,又是大同边镇的边军,再怎么懈怠也有操练在,他们言谈举止比旁人来多了几分规矩,比如说走路整齐些,比如说照应掩护是军中的法子,有五个人明显不同,带着些许肃杀。
另外五个人又分为三伙,倒不是朱达和周青云眼力多么好,而是这三伙彼此区别太开,有两人看着是那张巡检的亲信,全身透着狗腿子样,一边谄笑讨好,一边耀武扬威,另外有两人满无所谓的跟在后面,甚至彼此交换眼神,似乎在嘲笑和轻蔑,这四人倒都是健壮,腰间随意挎着刀。
真正惹人注意的是站在张扬右手边的一位中年汉子,这人神情自然,却在不住的左顾右盼,在懂行的人眼中,这汉子并不是在悠闲张望,而是在观察四周,保持警戒,这十一个人里,就这位还有些护卫的意思。
这中年汉子扫视四周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会低头或偏头,被这样的懂行人物照面,很容易有后续的麻烦。
只是那人眼神扫过来,看到朱达这边,却是停住了,朱达也没有立刻偏头,两个人对视,朱达看到了那中年汉子另半边脸上的刀疤,几乎是半边脸被劈开了,到现在刀疤还是有向外翻起的疤痕,看起来颇为可怖,转过脸来,原本有些嘈杂的街道都安静不少,很多外来客商都是倒吸了口凉气,从这疤痕处就能想象出当年那刀若是劈正了肯定活不了,这人命还真硬。
对视的时间很短暂,甚至都没影响到张巡检这一队的行进,但朱达能意识到这刀疤中年表情瞬时僵硬和茫然,这人身子还不由自主的颤了下,向前走出几步后还不住回头看这边。
有麻烦了。朱达转过身从马鞍一侧取下朴刀,又拍了拍身上几处,确认预备的营生都在。
周青云眉头皱起,朱达又把自己坐骑的缰绳和周青云马匹鞍绳绑在一起打了个结,闷声说道:两年咱们去左卫最北的百户所杀人,处置了他外面的三个手下,等摸进去动手的时候,打闪响雷,可巧这人惊醒,我一刀劈下去歪了,那个百户所也闹腾起来
我记得那次,他认出你来了?
应该是拿不准,他只看到我的眼睛,脸上轮廓有个大概,可咱们不能赌他们认不出。
怎么办?
朱达已经把毡帽上蒙脸布拉下来,闷声回答说道:有心算无心,你骑马去前路兜回来,我冲过去!
尽管周青云看起来比朱达成熟稳重,但在这等时刻却对朱达的安排言听计从,没有任何质疑和迟疑。
两人对着点点头,周青云也把自己的脸蒙住,翻身上马,调转坐骑沿着路边向前跑去,此时道路两侧拥挤,有人骑马过来,惹来一片埋怨,可谁也不会拦在坐骑前面,被冲撞可不是说着玩的。
朱达单手握持朴刀,却放在背后,只是低头向前走,被撞开的两人回头就要吆喝,可看到朱达这模样之后忙不迭的让开。
前面那队伍才没过去几步,朱达沿着路边人群边缘,快步跟着向前,才走出三步去,队伍里那刀疤中年又是回头看过来。
只能冲了,朱达低声骂了句,小跑着向前靠近,虽说距离不到十步,但冲刺起来依旧会消耗太多,何况一夜辛苦,现在身体正是疲软时候,未必迸发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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