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第五十二章 了如指掌 原来如此
几位在秦家门前客气,来来往往的行人多有停步观看的,都被闲汉们赶走。
向伯的回答不贪功不施恩,显得很是大方坦荡,那边秦秀才的表情中带了些赞许,他扫视了朱达和周青云一眼,笑着说道:本以为这不省心的丫头遭难了,今日真是惊喜莫名,秦某有些失态,倒是慢待了各位,请去寒舍一坐。
寒舍是什么?怎么这秀才说话我好多听不懂的。周青云在朱达耳边嘀咕,读书人说话用词讲究,时不时蹦出个典故成语,朱达还好,周青云就麻烦些。
朱达还没回答,就看到秦秀才吩咐说道:石六,你去福安老店那边叫一桌上好的酒席送过来,小王,你去里面把门开了,喊着程姐过来泡茶待客,等下你们收拾好客房。
被他点到名字的人都是围着的那几位闲汉,听到后都是点头答应,快步跑去忙碌,那为首的精悍汉子脸上有些为难,凑上前说道:秦先生,老爷那边有吩咐的,现在事情都没了结,这几个又是生人,还是小心些的好,不如先安排去客栈那边好好招待着,等
秦秀才脸色顿时沉下,肃声说道:这位仁兄年过五十,这两位少年十二三岁年纪,他们辛苦把秦琴送回来,是我秦家的恩人,若是连我秦家家门都进不得,那岂不是笑话,出什么事我来担待着,你不要管了。
被他这么一训斥,那看着不简单的精悍汉子不敢言语了,只是躬身示意,这时候院门被那小王从里面打开,秦琴欢呼着跑了进去,秦秀才看着女儿背影,溺爱的摇摇头,又笑着对向伯三人说道:真是怠慢诸位,请!
穷人家的秀才是穷措大,没什么底气又得了身份总要端起来,富贵人家的秀才只能看到身上的富贵气,那不是他读书得的,而是家里有的,这两种总归是能判断出来的,可秦秀才举手投足间却带着威势,没有穷酸气和富贵气,细究的话,这威势里面带着些肃杀。
这种感觉,朱达能勉强描述,向伯能感觉到却说不明白,大家都是感觉不太对劲,事先以为是家境平常的秀才,后来看到秦琴古怪精灵的表现后又觉得这秀才或许洒脱不羁,带着几分名士性格,可今日见到又是不然,这种威势倒是和官威类似,可这等威严那些年接触极少,这些年更是没接触过,朱达也说不太准,可言谈举止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周围人等发自心底的恭敬服从,都证明这种不太对劲并不是错觉。
当然,围着的那几位江湖汉子和闲人怎么也和斯文扯不上,那秦秀才从盐栈出来,对这些人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这怎么也不是书生所为,这些不对劲就不必说了。
折腾一通进了秦家后,已经是晚霞映天,进了秦家宅院,朱达观察的很仔细,这是个两进的宅院,规制齐整,借着不亮的天光能看出来,没什么破损之处,门窗墙壁台阶步道都被维护的不错,花池子里有几株腊梅,其余花草也有,可看不到什么枯枝败叶,院子里还有一口大缸,路过的时候朱达探头看了看,里面水装了七成满,这是为了万一有火灾救火用的水源。
如果秦琴没说漏什么的话,秦家应该只有父女二人,一个成年人一个孩童想要把这两进的院子打理的如此干净整齐,几乎不太可能,想要这般,恐怕要有几个专门料理伺候的仆役才能做到,这可不是个家境平常的读书人能做到的了。
进了屋子之后,尽管秦秀才笑着说这几日为女儿操心,屋子有些乱,见笑,可实际上,屋子里没有丝毫凌乱处,几盏灯都已经点燃,将不小的堂屋照的很明亮,家具陈设都不怎么新,看着却没有任何廉价穷酸的感觉。
从外到里,这秦家父女穿着带补丁的半旧衣服,但除了这一点之外,其他各处只显出一件事来,那就是颇有底蕴,这可是几代传下来才会体现出来。
秦秀才不是寻常读书人,秦家不是寻常百姓,只怕也不是本份人家,朱达得出了这个结论,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对方为了感谢请大家进来,热情待客,自然不必担心危险。
实际上朱达现在觉得新鲜有趣,另有无比的好奇,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重来的这次人生不仅仅要自强,不仅仅要活下去,也要感受着人生中的趣味和精彩,比如说眼前这位和预判不同的秦秀才。
从进了郑家集然后来到秦家宅院,朱达终于确实的感觉到自己在明代了,这里的房屋规制,穿着打扮,谈吐举止,都是古色古香,而白堡村太贫苦太单薄,让他始终形不成明确的认识,现在有了。
才刚落座,那位程姐就是来到,是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穿着打扮整齐利落,进退谨慎规矩,没多久就奉茶上来,才沏好了茶,方才一位门外的闲人就送过来了点心,这点心却是送给朱达和周青云还有秦琴吃的。
点心是桃酥和油果,无非是油盐糖的混合,这等简单点心,周青云却好像无上美味,朱达也觉得极为好吃,现在肚子里实在缺东西,勉强解决了营养,可甜食实在稀罕,能吃的次数太少了。
秦琴对回家无比兴奋,本来赶路疲惫,在筐里睡了一次,此时精力却是十足,屋内院外的跑进跑出,还要拽着朱达和周青云一起疯玩,但向伯制止了,秦秀才也不去管,只是笑嘻嘻的看着。
秦某前些年贫苦,身边人熬不下去改嫁,家母身体不好,都是秦某一人带着她到大,我一个读书人,杂事又多,不懂的带孩子,娇惯成这个样子,也惹下了这场祸事,要不是向兄你古道热肠,还不知道会有何等凄惨境地,秦某再次谢过了。说完这话,秦秀才再次起身作揖。
数次施礼让向伯有些不耐烦,可还是摆手说道:人送回来了就好,天色已经黑了,老汉和两个侄子还要去寻个住处,还是先告辞的好。
这么做岂不是让人笑话秦某,向兄且安坐说到这里,秦秀才拍了下额头,又是说道:从见面到现在忙碌慌张,却忘了请问向兄姓名,在下秦川,字默生。
秦川这名字倒是耳熟,朱达咳嗽了声,互通姓名已经是很郑重的礼节,向伯压下性子抱拳回答说道:老汉姓向,名岳,岳是岳爷爷那个岳。
从进屋到现在,朱达多少能感觉到秦川并不是一味感恩,这个秀才似乎在控制节奏,先让大家放松,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再做什么,应该是抛出问题,朱达倒不是如何敏锐才发现,而是那些年入职后经过培训,交流的经验技巧多少掌握,眼前这情景正是符合。
不过听到向岳这个名字后,秦秀才却愣了下,从见面到现在的镇定从容都不见了,似乎这个回答让他乱了分寸,但这失态的时间很短,接下来的表现就不像先前那么彬彬有礼,很直接的打量向伯,带着玩味的笑意越来越浓。
刚才还礼貌客气,现在这样的态度则有些无礼了,向伯虽然不在乎,可眉头也皱起来。
向岳,五十三岁,白堡村人士,无妻无子,你在弘治年间从军,正德十三年回乡,然后操持盐业至今,是不是?秦秀才突然说出这么一段来。
听到这几句,向伯动作一停,猛地站起,满脸惊愕的看着秦秀才,这个动作太突然,周青云手里小半块桃酥险些掉落,朱达倒是没什么所谓,秦秀才突然说出向伯的履历必然有些大家没料到的原因,但看对方的态度肯定没什么危险。
不过弘治年从军,正德十三年回乡这个经历细节,朱达和周青云都不知道,向伯也从来不提,这秦秀才从何得知?
看到向伯的反应,秦秀才脸上笑意更浓,悠然说道:五日前你在夏米河边杀了一名贼兵,从他嘴里问出贼窝所在,是不是?
这可是只有私盐组织内部才能知道的机密事,却没想到被一个萍水相逢的秀才说破了。
这等事你如何知道?向伯惊问,他现在完全被震住了,坐在一边的周青云手忙脚乱的吞下点心,却想要去摸兵器,可此时弓箭放在外面,刚要起身就被朱达按住,摇头示意不用慌,眼前这场面找不出什么要谎的理由。
秦秀才笑出声来,摆手说道:是那个贼兵绑的我家女儿吧,你们杀了贼兵,救下的她,是不是?
这个问题比刚才给私盐组织报信都要隐秘,甚至只有朱达师徒三人和那女孩秦琴才知道,但自从进来后,他们父女的交流都在三人眼前,根本没有说这个,秦秀才怎么知道的?不光向伯惊骇,周青云都目瞪口呆。
朱达苦笑,用手拍拍额头,他总算明白秦秀才为何从隔壁升平盐栈出来了。
第五十三章 蛛丝马迹 不可思议
屋中气氛颇为古怪,到这个当口,再迟钝的人也能隐约想到些什么,可要把事情说清楚,再聪明的人也做不到。
你怎么知道?向伯又重复了这个问题,他现在完全糊涂了,看了看面前秀才满脸轻松的模样,向伯转头看向朱达。
他这个动作倒是让秦秀才诧异,一老二小,长辈晚辈师傅徒弟,怎么看都是五十多岁的向岳做主拿主意,可这刚烈老人转头看向一个小的,明显是求教,这未免不合常理。
师父,实话实说就是,秦先生没有坏心思的。朱达笑着说道,他现在有些猜测,可也没办法掌握事情的全局,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秦秀才没有恶意,只不过有些巧合,对方觉得有趣而已。
向伯点点头,却是重新坐下,闷声开口说道:那天老汉是去隔壁下马村了,那边坐商贩盐的被杀,盐货被劫,我去看看能不能在那边卖盐赚钱,等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件事,看到了那个闺女
话说到一半,朱达却有些发急,自己这实话实说是指按照约定的说,怎么师父把真正的真相也说出来了。
那秀才秦川先前注意到向伯手足无措,但这个少年给了建议后立刻沉稳安定,他本来好奇这个,等看到朱达发急的表情,秦秀才脸上好奇神情更浓,对这个事愈发觉得有趣。
朱达倒没有害怕什么,真相说出来会让人惊讶,会给自己和伙伴招惹很多注意,可也就是注意而已,那些麻烦和枝节,只要小心倒也不会有什么危害,所以他没有拦阻向伯的讲述,不过听着听着就发现一件事,向伯也不是什么都说,而是很有选择,两个少年遇贼兵杀贼兵的事讲了,却没说什么山洞岩盐和钓鱼之类的。
听着听着,秦秀才脸上的笑意淡去,很是郑重的打量了朱达和周青云,开始他根本不在意这两个少年,还以为是出来见世面帮忙的晚辈,没想到救人的却是他们。
正说着,那边秦琴又是笑着跑进来拿点心,想要拿了再出去,这次却被秦川喊住询问,女童一指朱达说道:是朱哥哥救的我,他那时候好吓人。
说到这里再无怀疑,秦秀才脸上又有笑意,沉吟了下却是问向朱达:看你这样子,你一直不想外人知道是你们杀贼兵救人,因果我大概能想明白,也就不问了,只是想知道,你们老少三人再怎么遮掩,总没可能让我家女儿说假话,她若是说真话,你也就遮掩不住了,你怎么想的呢?
突然间把朱达当成大人来对待,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好奇,倒不如说考较,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朱达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回答本身会不会旁生枝节。
他这犹豫让秦秀才点了下头,那秦琴也不出去疯了,在边上好奇的看着,朱达终于想通了,缓声说道:寻常人问起说起,不会想到是我和青云这样的少年动手,想都不会去想,自然也不会去问,就算秦琴说了真相,也没人会信小孩子的话,只会说小孩子吓坏了记错了,只不过,没想到秦先生是这样的人,秦琴又是这般聪慧。
秀才秦川仔细看着朱达,脸上露出几分赞许,笑着又问道:秦某是什么样的人?你看得出什么?
秦先生不是寻常书生,其他看不出。朱达实话实说。
秦秀才表情又有变化,赞许中掺了几分惊讶,开口问道:你读过书?
没读过。
你父母什么出身?
连问了三个问题,问朱达的出身之类,已经不太礼貌,向伯沉着脸咳嗽一声,秀才秦川反应过来,摇头说道:秦某一时忘形,倒让各位见笑,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白堡村那等荒僻村庄居然能出向兄这般刚烈之士,居然能出朱达这样的少年英才!
这话的份量不轻,尤其是这秦秀才看着不像个寻常读书人,话就更有些别的意味,向伯和朱达都有些别扭,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倒是周青云已经看出这秦家没有太多危险,所以专心致志对付面前的点心,吃得很是高兴。
正在这个时候,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无论布鞋皮靴走在砖地上都不太容易出声响,可外面这脚步声还伴随着咔哒轻响,似乎是金属小件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靠近堂屋。
没多久,一人推门而入,进来后先笑着对秦秀才打了个招呼:秦先生,听小的说你家来了生人,我过来看看。
进来这人是个壮实汉子,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肤色黝黑,一看就是经历过风霜的,脸上虽有笑容,眼神却很凌厉,进屋后先扫视朱达他们三人,好像要把人看透一样,不过扫视之后就放松不少,能感觉到这人的眼神恢复了正常。
朱达被对方看得很不自在,但却觉得这汉子穿着打扮很熟悉,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装束就是前几日来白堡村那三位私盐骑士的打扮,那敲击地面的声音也弄清楚了,却是皮靴后跟的马刺,一般骑士下马后都会卸下马刺,看来这中年汉子来的很急。
这人看过一圈后,秦秀才慢慢站起,笑着说道:于三哥,这边都是自己人,劳烦挂念了。
那边还没客套完,刚坐下不久的向伯突然站了起来,脸上是目瞪口呆的表情,盯着那位新进来的中年汉子,有些结巴的说道:你你是管着盐栈马队的于三爷
居然认得我,你是?这位于三爷皱眉反问,盯着向伯打量,明显不认得。
没等向伯开口,秀才秦川笑着说道:这是夏米河东岸白堡村的坐商向岳,就是密报贼兵老巢的那位,也是救了我女儿的恩人。
这一通说完,于三爷也是愣怔了下,然后颇为好奇的盯着向伯,脸上浮现笑意,只是态度变得有几分矜持,点头说道:倒是个好样的,这次要不是你的消息,不可能抓的这么准,你立了大功,大柜上不会亏待你的。
向伯却有些手足无措,对方说完这个,向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那于三爷说完后又看向秦秀才,又扫了眼向伯,摇头失笑说道:老向你倒是好造化,以后有好日子了。
今晚恩人登门,兄弟已经叫了酒席过来,于三哥留下一起喝几杯?秦秀才发出了邀请。
改日改日,郑家集这边多少事还没忙完,那就先告辞了。于三哥客气的拒绝,又对向伯点点头,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此时的屋中,秦琴和周青云倒是差不多的神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向伯则是眉头皱起,一边慎重的打量秦秀才,一边转头看朱达,想从他那边得到意见,而秦秀才的注意力大都转移到了朱达的身上,整个屋中,只有朱达还算镇定,现在正若有所思。
朱达正在回顾刚才所见,被叫做于三哥的人进来后先观察自己这些人是否危险,然后再打招呼,到这个时候,秀才秦川才站起来,从双方的交谈和礼数来看,于三哥对这个秦秀才很客气,带着敬意但又保持距离,可秦秀才的身份高过对方却是肯定的。
再就是向伯的称呼,管着盐栈马队想必就是说管着私盐组织的那些骑士了,于三哥管着私盐组织的武力,这肯定是私盐组织内上层核心,这等人物还要秦秀才客气敬意,那这个秀才是什么身份,从刚才说破向伯身份,说出私盐组织的机密来看,这秦秀才和普通读书人沾不上边了
老爷,酒席送到了,照老规矩布置到前厅去?门外有人问道。
秦秀才答应了声,然后笑着问朱达说道:朱达,你想出什么来了?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这话问出,连向伯的眼神都投注到朱达身上,朱达沉吟不语,秀才秦川摇了摇头,他问的问题就算成年人也未必能想得通透,一个没读过书,生长在闭塞环境的少年如何能回答,刚才那回答或许有人教授,这朱达或许只是有几分蛮勇而已。
不管怎么说,宝贝女儿失而复得,这就已经是大喜的日子,何苦因为考较惹得大家不高兴了,秦秀才已经准备说句闲话圆回来。
剿灭贼兵是升平盐栈最机密的事,秦先生能知道这个,想来在盐栈里能参与机要,最起码也是个师爷幕僚的身份朱达开口了。
秀才秦川听了后一愣,摇头微笑说道:还说自己没读过书,没读过书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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