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就这么直接对视,那两个闲汉犹豫了下,干笑着躬身,直接走向两边空地。
向伯冷笑着摇摇头,示意朱达他们继续跟上,倒是在筐里的秦琴很着急,在里面低声嚷嚷道:筐里缝太小,我看不清楚,我要出来。
闭嘴,再闹就揍你!向伯毫不客气的说了句,女童倒是知道向伯凶悍不好惹,立刻委委屈屈的不吭声了。
茶棚里的人有行商,有各处的家丁和武官,也有跑单帮的独行盗,这些人都是带着刀的厮杀汉,不在乎王法,有人的时候规矩些,遇到没人的地方,杀人越货都做得出来,咱们沿着官道走不用担心太多,可也别落在他们眼里,引动他们的贪心和杀心。向伯边走边解释说道。
朱达和周青云都听得很仔细,出行也不耽误传授,朱达倒觉得这样的传授会让人学得更快,印象更深刻。
眼前已经见到桥了,这桥让朱达吃了一惊,居然是浮桥,七八条船用绳索相连,上面铺着捆扎成的木排,人马走在上面起伏不小,对面还停着一辆大车,已经卸下不少货物,看那个样子,要往返跑几次才能过去。
不管是作为桥墩的船,还是作为桥梁桥面的木排,都显得很破陋陈旧,不知道用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修缮。
这桥原本叫仁义桥,二十年前发过一场水把桥冲垮了,十一年前临近几个乡绅凑钱修的浮桥,还叫仁义桥。向伯解释说道,他们已经走到了桥面上。
在筐里的女童秦琴探头出来看,被朱达呵斥了句才缩回去,在筐里还兴致勃勃的说道:我过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走过,记不清了。
朱达用力在筐上敲打了两下,女童这才安静下来,向伯脸上带着笑意,继续说道:这桥开始几年还好,始终有人修着,后来那几家乡绅破家的破家,内迁的内迁,也就没什么人管了,郑家集和这边的村子商量几次,都没谈拢这个。
官府不管吗?朱达开口问了句。
官家当然不管,架桥修路的事都是地方上士绅们做的。向伯回了句。
朱达愕然,这等基础设施难道不该是朝廷和官府来管,怎么会让士绅,也就是地主们来做,还没等他琢磨,向伯却说起了刚才的闲汉:那些都是无业的混混,来这官道上捡便宜的,看着外乡人老弱可欺的才会用手段,只要拿着兵器露出胆气来,他们就不敢乱动。
走在浮桥上要小心翼翼,木排铺成的桥面总是起伏,两侧又没有扶手栏杆,虽说河水并不深,可现在天气冷了,掉下去浑身湿透冰凉也不是好受的,还要避让迎面走来的人马,走得很麻烦。
眼看就要到对岸了,大家都松了口气,向伯笑着说道:你们也别觉得官道上凶险,在这里小心些没什么大事,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官马大道,也要被王法管着的,那帮骑马的和街面闲汉不过是钻个空子,要到了那穷苦冷清的地方,想找个闲汉你还找不到,在那等地方,死了个人真就没有人管,找也找不到。
这话说得像是调笑,可细想起来却觉得寒意深重,朱达想到了白堡村外,他杀了那个贼兵之后,如果深埋隐藏的好,杀了也就杀了,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朱达甚至想到了那二十余年里看过的一本小说,说很多人觉得田园乡村安宁祥和,却没想到这种安宁祥和也是犯罪的遮蔽,因为彼此间隔,所以犯罪很难被人注意到
从浮桥上了官道,大家都轻松些许,岸的这边已经不让人上桥了,先让卸货的大车过去,河边不少人都在等待,有人埋怨,但也就是埋怨,大部分人都很安静,看来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
朱达他们几个就在人群中歇息片刻,喝水吃干粮,边上商旅路人看到他们虽然老弱,可都带着兵器,都下意识的避开几步。
接下来就是走在官道上了,准确的说是走在官道边上,时常有马匹奔驰而过,丝毫不避让路上的行人,那些牛马拉着的大车走得不快,但经常挡路,还不如在路边走起来方便。
这路真宽,修起来肯定花了大工夫!周青云感叹说道。
感慨之后看着朱达沉默不语,周青云笑着说道:估摸第一次看到这么宽的路,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这个打趣让向伯笑了出来,筐里的秦琴也跟着笑,如今官道上喧闹嘈杂,倒也不怕被人注意到的。
过河之后的官道明显比河那边热闹许多,因为过河一里不到,又有几条道路交汇到这条路上,这种喧哗和热闹虽然和朱达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却有种微妙的熟悉感,这种感觉让他继续沉默。
先前的朱达当然不会被这官道的宽吓住,他之所以沉默,是因为这条官道太窄了,这样的路连当年的乡间公路都比不了,只有那些很不发达地方的土路才是眼前这样,而且那些土路往往还有基本的养护,脚下这条官道则是没有的。
装着水的葫芦和干粮被递进了筐子里,秦琴闷不做声的吃着,向伯则是给朱达他们两个说些闲话。
从南边应州向大同右卫和威远卫那边走,走官道要过怀仁县,可最近的一条道却过郑家集,威远卫玉林卫那边靠着鞑子,威远卫那边接着陕西,经常有些不见光的货物来回,商人们不敢走怀仁县,一般都是过郑家集,在这里打尖住店,休息贸易,日子久了,郑家集就跟着热闹繁华现在郑家集的人常说,亏得怀仁县是在百多年前建的,要是现在,县治肯定就选在郑家集了。
向伯滔滔不绝,周青云听得一脸神往,朱达则是边听边想,这郑家集有点水陆码头的意思,是非法和灰色地带的生意给他带来了繁荣。
要放在别处未必会有这样的兴盛,可大同本就是军区边镇,很多生意或者牵扯到大军,或者牵扯到草原的蒙古部落,和大军粮饷花用以及边贸走私相关,自然能生发起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朱达还想到了别的,现在虽然是下午时分,可距离天黑还早,从白堡村出发到这郑家集,走路充其量也就是大半天的时间,但白堡村的生活死气沉沉,没有从附近的繁华中得到任何益处,也没有人想着做什么。这时代封闭成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朱达甚至想要感谢那个绑架秦琴的贼兵,因为他自己才能出来,才能知道白堡村外有这样的地方,朱达总是习惯用那个时代的规律判断和认知,眼下能看出有很多不适合的。
郑家集就在前面!身边有人吆喝说道。
第四十九章 纷乱路上 集市在前
郑家集到了。
视野背景依旧是远处的叠嶂群山,不远处则是一道墙,一道很长的土墙,尽管很多细节看不清楚,但几座望楼却很显眼。
真不小,比咱们村子大太多了周青云喃喃说道。
朱达没有说话,有了那些年的记忆,他当然不会被眼前所见震撼,比白堡村大算得了什么,那根本不能作为标准。
但眼前的郑家集是他在这个时代所见到的最大的市镇,从土墙的长度来看,郑家集少说也得有几个白堡村的大小,数百户人家,过千人口,这的确不算小了,要知道向伯曾说过,几千人口的县城都是常见。
路上的车马行人都开始多起来,除了这条官道,还有几条颇有规模的道路交汇此处,甚至还能看到两条不宽的河流。
把头缩回去,别以为这边就没坏人了,再抓你走,你可碰不上我们!朱达虎着脸对秦琴训斥了句,把兴奋的女童吓了回去,眼见距离郑家集近了,女孩几次兴奋的探头出来张望。
不管师徒三人各有什么想法,看到郑家集后,疲惫发酸的腿脚也变得轻快起来,大家都加快脚步。
向伯又是解释说道:从前我听人讲,扎营一定要先找好水源,行军一定要沿着江河,当时不明白,可现在有些琢磨过来了,人不能不喝水,一个两个人好说,几百人聚在一起就要打井,几千人聚在一起一定要有河
边说边走更是轻松,没过多久郑家集已经能看清楚了,等看清楚之后朱达倒是吃了一惊,这边的人口可能比判断的要多些,因为土墙外还有低矮的窝棚,窝棚分布的很杂乱,看不到什么规制,还能看到牲口大车之类的停驻其中。
看到那望楼没有,上面一张弓,能压着下面几十人动弹不了,话说回来,他站那么高,又有什么人能靠近动手。向伯指点着说道。
向伯还没说的时候,朱达就已经注意到了这望楼,那土墙近两人高,望楼还要比土围子高出一人多,上面有人张望四周,除了郑家集土围四角都有望楼之外,在大门处和两边也有设置。
他们几人走在通向郑家集大门的道路上,这条路热闹非凡,甚至可以说得上拥挤,路边有颇为齐整的房屋门脸,有的是茶棚饭铺,也有的是商行货栈,道路两旁还有摆摊的摊贩,有贩卖土产,也有卖药卖宝货的,路本就不宽,摊贩和行人让它更加狭窄和拥挤,而且还要避让马匹和大车。
走在路上的人贫富皆有,有乞丐,有平民百姓,也有带刀背弓的武人,也能看到骑马乘车的富贵人等,在白堡村能见到的富贵人也就是李总旗了,放在这里也是数不上的,朱达注意到几队人,光是仆役的打扮气概就要比李总旗强不少。
真是热闹周青云眼睛有些不够用了。
小心些,都跟在我身后,你们盯着我,也彼此盯着点,有人靠近了就直接打回去!走上这条道路之后,向伯没有继续介绍,只是低声让朱达他们做好准备。
向伯佩刀走在前面,朱达和周青云手持木枪跟在后面,虽说有老有少,可老人威猛佩刀,少年不怯场拿着兵器,寻常行人也都避让几分。
没走几步,朱达就知道向伯的嘱咐何等正确,这条进大门的路上,牛鬼蛇神的数量远大于仁义桥渡口那边,有鬼祟跟随的,还有故作憨厚到处搭话的,也有破衣烂衫装可怜乞讨的,更有人到处乱走乱撞,乱中取利的。
向伯毫不含糊,稍有不对劲就看过去,这么威猛高大的带刀老人颇有威慑力,别人也不敢放肆,朱达和周青云手里的六尺木枪直接做木棍用,真要靠近蹭过来就要打,而且还有要刺的架势,这般混不吝的狠辣,大家也懒得纠缠。
路走到一半,居然还有个当街卖艺的,围着一圈人叫好喝彩,把路堵住了一大半,更是让人头疼焦躁。
挤过去的时候,能看到有个女人在里面翻跟头,周青云很是好奇,才要停下来,就被朱达拽了一把,满不情愿连连回头的跟上。
等走过之后,向伯才闷声说道:这等卖艺卖解的班子离他远些,里面是非和圈套太多,你们被里面的把式晃花了眼,却不知道围着看的那些人里有麻烦。
周青云听得全神贯注,这等江湖市井见闻如果在白堡村和他说,根本理解不了,结合着眼前这些讲述,那就能深刻领会了,朱达也很认真,不过这郑家集的场面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那二十余年这些花样就见过不少,和现在比起来,无非是做得更明目张胆,或者细节上有点不同罢了。
再向前走,已经可以看到郑家集的东门,因为周边和官道等方位,郑家集最热闹的也就是这东门。
比起前面的繁华热闹混乱,反倒是靠近东门的位置清静些,这东门大概能并行两辆大车的宽度,走到这里才看到,郑家集的土围子边缘还有一道壕沟,壕沟宽丈余,在路上倒是看不到多深,那东门实际上是个吊桥,白日里放下,等收起来的时候,外人要跨过这壕沟很不容易。
在壕沟外侧停着不少车马,有人在那里照看喂草,相比于外面乱糟糟的窝棚,壕沟外侧两丈余的距离都是空旷,有拴马桩,甚至有简单堆放的货物,却不见建筑。
更多的人则是在吊桥那边排队,上桥之前有个卡子,无论行人车马都要在那边经查验方能入内。
道路上的人马车都不讲任何规矩,乱糟糟的推挤,可在这边却乖乖排队,也有人企图向前插队,可那些拎着鞭子,手持长棍的壮汉却不讲情面,稍不守规矩的立刻抽打下来,不老实的立刻就老实听话。
不过那些骑马乘车的富贵人等不在此列,他们不守规矩向前,排队的人最多埋怨几句,维持秩序的壮汉们也只做看不见。
朱达他们几个自然要排队,他和周青云都是全神贯注的观察四周,朱达是好奇和新鲜,周青云是被震撼到了,他们两个的表现让向伯也谈兴大发:这郑家集随时能拉出二百多厮杀汉,骑马的都有三四十个,有这样的本钱,周围匪伙响马之类的不敢碰,官差轻易也不敢过来。
不是有王法吗?朱达问了句。
他这句问话让周围几个人都笑出声来,一名行商打扮的中年插话说道:你这孩子真有意思,居然还知道王法,王法那是在县城里面才有的,在外面大家都看刀子和银子。
说完之后,这中年行商瞥了眼威猛的向伯,抬手轻抽了下嘴巴,赔笑说道:跟小孩子不该说这些,对不住了。
你说得也没差,这县里出城收税都要点齐人马,说白了还不是靠着刀子。向伯当然不会因为这个事去怪罪。
朱达嘿嘿笑着,他已经习惯装童稚天真来应对了,外人看来这个年纪就该这个表现,可朱达心里却在琢磨,不认王法,只知道武力,这分明是乱世和王朝末世的景象,但记忆和经历,现在很是太平,太平的死气沉沉,即便常见烽烟。
师徒三人排队的时候太阳还高,不过东门前的队伍很长,等向伯前面还有十几人的时候,日头眼见着就要落山了,可队伍看着还有过百人的样子,排队众人的情绪变得焦躁起来,原来车马插队大家还不怎么在意,现在则是叫骂声声。
相对的,郑家集维持秩序的青壮也加了一倍,看着大家平静熟练的神态,这等事不是第一回了。
大市镇就有大市镇的规矩,咱们那边的屯田百户遮蔽围子都破烂了,加上穷苦,自然不去想什么防护,这郑家集就和怀仁县城一样,天黑就要关门落锁,不让外人进入的,你们别以为贼兵不敢来这里。向伯闷声说道。
说到这里,边上有一名猎户模样的汉子冷笑接话:这边不光防着贼兵,还防备着官兵呢!
周围安静,向伯摇头笑了笑,却没有接话,正在这时候,却看到郑家集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沿着队伍走过来,他穿着长衫,身边跟着两个带刀的青壮汉子,看起来是个管事模样,边走边吆喝说道:有牌子的给牌子。
朱达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前面十余人也没有反应,反倒是到了向伯跟前后,向伯伸手在怀里掏摸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似乎上了漆,那管事接过看了看,还了牌子问道:你几个人?
向伯冲着朱达他们比划了下,那管事大概扫了几眼,面无表情的点头说道:你是知道规矩的,先出来等着。
跟着向伯出了队列,朱达和周青云都是满头雾水,心想这里面有什么关节,似乎区别对待,难道不让排队,难道今天不让进郑家集了?
第五十章 商用军法 升平盐栈
郑家集的管事把排队的队伍从头到尾问了一遍,除了向伯之外还有两个人也站出来,那管事摆摆手,向伯招呼着几个人一起向大门走去。
到这个时候朱达明白过来,敢情这牌子代表的是方便,排队的众人看到这一幕,不少人埋怨起来,也有人小声提醒,尽管朱达听不清提醒的是什么,可埋怨声很快就平息下来了。
明天再进也耽误不了什么,郑家集里面是繁华,可也不便宜,这外面有好吃好玩的不少,比里面反倒有意思
队列中有这样的议论声响起,朱达转头看过去,窝棚区已经有几盏灯笼被长杆挑起,估计是吃喝嫖赌各色店面的,很是吸引人的样子,灯笼挂起,排队的不少人队也不排了,嘻嘻哈哈的走了回头路。
世道这么太平,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想想郑家集后面是谁,绿林上的人马怎么敢来,要我说,外面玩的比里面花样多,倒是痛快
居然还有伙计来这边兜揽生意,有客栈的,还有私娼窝子的,刚才还颇有秩序的队列变得很是热闹。
听着议论和拉客,朱达几个人到了吊桥前,卡子就在这边,虽然天色明亮,这里还是挂起了灯笼,关卡这边有个简单搭起的棚子,里面摆放着桌椅,坐着两位中年人,看着都是四五十岁的样子,外面则是八位青壮,各个带着刀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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