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谁知,又听他那同伴道:“想都别想,解元一定是我的!”
考生们彻底无语了,唯恐疯病会传染,赶紧远离这两个疯子。
赵昊含笑听着他们吹嘘,今日却不会再出言打击了。
此乃锐气勃发之时,正待一鼓作气,蟾宫折桂,岂能不鼓反泄之?!
等进了那家酒楼,吃过饭,赵昊送父亲进房间休息时,才笑道:“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了。”赵守正疲惫的笑笑,倒头就睡。
虽然第一场下来,名次差不多就已经定了,但后两场还是不能大意的。据说也有那老前辈,文章做得极好,甚至被拿去当范文出版。可偏生表判公文写得一塌糊涂,结果被刷下来好几次,悲惨至极。
睡了一觉,考生们便再度鼓劲出发,进去贡院考论、判、诏、诰、表等应用文体。
这是为了检验考生,是否具备为官的基本条件。虽然不像八股文要求那么严格,但如果出了错,还是有可能会被黜落的。
不过这对赵守正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因为他已经考过多少遍,而且赵立本当官时,他还得替父亲誊抄文移。是以与普通考生相比,优势十分明显。
然后十四日出考场,再睡一觉,十五日考第三场,经、史、时务策五道,此为考察安邦定国的见解……整日闭门读书的秀才,知道什么国家大事?大都是胡扯而已,只要不犯忌讳,就不会有人管你写得好不好。
十八日,已经被彻底掏空的考生们,人不人鬼不鬼的蹒跚出了贡院。他们原先还有口气撑着,考完就彻底累倒了。
赵昊赶紧让人,将三位摇摇欲坠的考生扶住,送进轿中抬回家去。
半路上,他在马车里就听到,三个轿中传来雷鸣般的呼噜声,不由暗暗咋舌,再次坚定了绝不遭这份罪的决心。
回去后,三位考生倒头就睡,估计没个几天是缓不过劲儿来的。
好在考完后,他们也彻底没事儿了,只等着下月看榜就成。
直到这时候,赵锦才告诉赵昊,自己已经接到吏部的行文,升任北京太仆寺丞。
“太仆寺丞是几品啊?”赵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正六品。”赵锦轻声答道。
“哦,这不是连升两级?”赵昊闻言笑着拱手道:“恭喜恭喜,可得好好庆贺一下了!”
“唉,弼马温而已,没什么好庆贺的。”赵锦却苦笑一声道:“等来等去,就等了个这样的补偿,看来是朝廷嫌为兄太老,给我个闲职养老了。”
“不会的。”赵昊忙断然安慰道:“老哥哥此去北京必有大用,所谓太仆寺丞不过转迁之阶而已,你必然不会滞留此位的!”
“好,承你吉言了。”赵锦也只是稍稍发泄一下郁闷,便重新面带微笑道:“其实是为兄着相了,想我几个月前还是只能吃粥的贼配军,如今却平反昭雪、升官进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人之常情而已,哥哥又不是圣贤,没必要苛责自己。”赵昊笑着安慰道。
赵锦的同年大都升到三品以上,一二品的大员也不乏其人。赵锦之前没有希望时还好,现在重新恢复官身,不自觉就会和他们比较。
“哥哥等老嫂子和老侄子过来汇合后,再一起进京?”见老哥哥还是郁郁,赵昊便岔开了话题。
“怕是不行,我马上就要启程了。”赵锦摇摇头道:“已经接到旨意二十天了,再拖下去,怕是要被御史参个懈怠,连这个弼马温都当不成。”
“也对,哥哥正事要紧,你只管去北京上任,家里的事情我给你办妥。”赵昊大包大揽下来,让赵锦感到十分温暖。
“为兄不跟贤弟客气了。好在叔父也很快就要进京赶考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又能相会。”赵锦紧紧握着赵昊的手,似乎对赵守正十分有信心。
“看来老哥哥要买个大点的宅子才好。”赵昊笑着说道:“听说京官清贫,我给兄长备一份丰厚的程仪,不能让老嫂子和贤侄再受苦了。”
“为兄已经受惠颇多,不好再拿兄弟的钱了。”赵锦忙谦让道。
“你我兄弟还分什么彼此?我的就是你的,”赵昊一摆手,故意装作豪气道:“再说,我赚了那么多,老哥哥不花,谁花去?”
“哈哈,贤弟啊,你真是我的亲兄弟啊……”赵锦看着赵昊,心中郁气尽消,忽然眼圈一红,万分不舍道:“能在困顿时与贤弟相识相交,为兄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这更是小弟我的福分啊。”赵昊也使劲握了握赵锦的手。
三天后,赵锦在江东码头坐上了官船,余鹏也随行北上。
临别前,赵昊悄悄给了赵锦一个信封,嘱咐他日后遇到犹豫不决的大事再打开。
见他说的郑重,赵锦也没大意,将信封贴身收好。
赵昊又嘱咐余鹏一定要照顾好老哥哥,若是钱不够花,就捎信回来云云。
然后三人洒泪而别。
一直看着官船沿长江远去,赵昊这才转过身来。
唐胖子早就候在远处,见状迫不及待扑上来,激动的话都说得语无伦次,断断续续:
“公子,公子……开海细则终于公布,只开放了福建月港一处港口……”
“还有,出海船只均不得前往日本。若私自前往,则处以通倭之罪!”
“而且,每年东西二洋各限船四十四只,私自出海以通倭罪论!
“出海后逾期未归者,即使证件齐全,也将坐以通倭罪!”
“公子,真让你说着了,开海开海,到最后只开了一条缝啊……”
赵昊却一脸淡定,将唐胖子远远推开,躲避着他的唾沫,问道:“丝价如何?”
“消息是今早到的,全城的丝商都疯了……”唐胖子登时满脸喜色道:“我还没顾上打听价格,但腰斩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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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真傻,真的
赵昊和唐友德两人坐上马车,准备从清凉门进城。
“公子,咱们什么价位买丝?”
车厢中,唐胖子满脸坏笑的问道。
他完全能够想象,屯了十多万斤生丝的刘员外,此时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和表情。
“契约上怎么说的?”赵昊反问一句,这阵子忙着陪考,他都忘了这些细节。
“九月十八。”唐胖子却烂熟于心。
“对,这还是我特意挑的日子。”赵昊一拍额头,恍然笑道:“这不还有二十多天么,急什么?”
“就是,急什么?”唐胖子所见略同,点头笑道:“二十多天后丝价还不知跌到哪去呢!”
“总之现在着急的不是我们。”赵昊一副欠揍的表情道:“估计刘员外已经在满城找我们了吧。”
“那是自然,之前丝价不涨他就坐不住了。”唐友德深以为然道:“现在还不疯了一样找我们?”
“我打算去小仓山避避暑,他要是找你,你就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赵昊看着不远处的小仓山,心说这真是块好地方,距离清凉门和江东码头这么近,合该我在这里建个大会馆。
“他要是找我,你就说不知道,反正期限不到,我是不会露头的。”
“都听公子的。”唐友德眼看着又要大发一票,自然心花怒放。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笑就有人哭。
两天后,苏州会馆水榭中,刘员外已经将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碎了。
暴怒之后,便是无尽的悔恨与痛苦。
刘员外瘫坐在太师椅上,两眼无神的看着水榭外嶙峋的假山,恨不得一头撞上去。
“我真傻,真的,明知道徐阁老是那些人的后台,怎么能相信丝价会涨上去呢……”
“我真傻,真的,明知道那小子没安好心,怎么能答应他借丝还丝呢……”
他喃喃自语,说一句就给自己一耳光,把半边脸都抽肿了。
手下朝奉们全都噤若寒蝉,低头立在水榭外,没一个敢出声劝的……
这次东家的损失实在太惨重了。十几万斤丝砸在库里卖不出去,这才几天功夫,就已经浮亏了五万两。
更可怕的是,恐慌之下,所有的理性和君子约定,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所有商会都在疯狂抛售,却没人肯接这个盘,丝价依然跌个不停。
这样下去,一天还要亏两三万两之巨,就算东家身家百万,也扛不住这个跌哇。
至于东家在丝价最高点把丝借出去,让人家三个月后还丝的事儿,更是谁都不敢提一句。这已经成了金陵商界的一大笑话了!
堂堂苏州商会会长,号称精明过人的刘正齐,居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徽州小子给办得这么明白,耍得这么惨!
所谓‘钻天洞庭遍地徽’,苏商和徽商本就是相互看不顺眼的两大商帮,而且生丝和丝绸生意素来由洞庭商帮把持,徽商逮到机会,肯定会大肆渲染此事,来证明徽商就是比苏商强!
这对刘员外角逐下任洞庭商帮会长的梦想来说,将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枯坐了好一阵子,刘员外才咬牙扶着太师椅的月牙扶手起身,嘶声吩咐道:“备车,去鼓楼外大街!”
丝价暴跌已非他能控制,他现在要做自己能控制的事情让唐友德立即还丝,或者还钱!
唐记南货铺。
当掌柜的禀报刘员外求见时,唐胖子正带着儿子在库里盘货。
“没看我忙着吗?让他等着吧。”
唐胖子丢下一句,便继续干他活去了。
他得抓紧理出个头绪,让儿子早日一并接手,好抽身去主持小仓山的那一摊。
但刘员外这次是铁了心,一定要见到唐胖子。
他在店里等了整整一下午,天黑时伙计要打烊,刘员外还是赖着不走。
没办法,唐胖子只好出来见他。
两人已经打了好些天的太极,也没什么客套话好讲了。
“这不还有二十多天么,你急什么啊?”唐友德在主位上坐下,没好气的说道。
“急什么?!”刘员外一听就跳脚了,高声叫道:“二十多天后,丝价还不知跌到哪去呢!”
“你叫破喉咙也没用啊?咱们生意人以信为本,得按契约办事儿啊。”唐友德捂着耳朵,一脸嫌弃。哪还有借丝时的小媳妇模样?
“你少来这套!”刘员外也顾不上形象可言了,一脚踏在官帽椅上,戟指着唐胖子喝道:“你好意思说信义?你们当初就他妈存心骗人的,你开的工场在哪?买了一台织机吗?雇了一个工人吗?”
“雇了,买了,也开了。只是不在南京而已。”唐友德摊摊手,耍赖道。
“放屁!”刘员外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他撸起袖子,一副要打人的架势道:“你他妈转手就卖了!”
唐友德比刘员外还高还胖,当年行商时还练过拳脚,见状也站起来,把袍子下摆往腰带里一挽,冷冷笑道:“我跟你签的是借丝契约,你管我是卖还是用了?不信你拿出契约看看,上头有一个字规定,我必须开工场,不能卖丝了吗?”
“我不管,今天你要么还钱要么还丝!”刘员外状若疯虎的扑向唐胖子,口中吼道:“不然我跟你拼了!”
“来呀,谁怕谁!”唐友德也摆开架势,要跟刘员外练一练。
幸好两边的随从及时冲上来,将二位东家死死分开,这才避免了一场肉搏。
这时,唐记伙计们也涌上来,将刘员外几人推出店去。
“姓唐的,你等着,我这就去县里告你们!”刘员外还在那里跳脚叫嚣道:“你,还有那个混小子,等着吃官司吧!”
“谁怕谁啊。”唐友德却满不在乎的一挥手道:“关上店门!”
刘员外被赶出了唐记,盛怒之下马上乘车直奔上元县衙。
虽然此时天色已黑,衙门早就关门。但刘员外堂堂苏州商会会长、洞庭商帮副会长、捐班从五品员外郎,想要见个小小的上元知县,还是不用看时间的。
此时,上元知县张大人,正在与两房小妾一起用晚饭。
张大人讳东官,川籍人士,是老举人出身,排班十几年才大挑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上元知县。当然,若非县城内既有应天府这样的直属上级,又有南京全套文武班子,还有七八个卫所,十几个军营,以及勋贵府邸若干,也轮不着他个老举人,来金陵城这花花世界享福。
张知县已经六十好几,丧偶多年都无力续弦。可来上元县当了两年县令,便已经纳妾两房,且正在谈第三房,都是年轻貌美的江南小妹啊……
这毕竟是南京城啊,婆婆再多,他这个知县只要肯受闲气,还是大有捞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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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讲道理的大老爷
上元县衙后堂中,大老爷张东官正左拥右抱。
一个小妾剥开新到的扬州螃蟹,用银勺挖蟹黄喂他,另一个小妾则时不时端起酒杯,喂他喝一口女儿红。
‘金陵好耍子,龟儿子才回四川嗦。’
张知县乐极,心中浮现一句乡音。
谁知此时,败兴的门子进来,奉上一张烫金绸面的拜帖道:“大老爷,刘员外求见。”
“啷个刘员外嘛?金陵城姓刘的员外,不知有多少嗦。”张知县不慎带出句乡音,赶忙拿起餐巾,捂嘴咳嗽两声,改用南京官话道:“虽说本大人是个受气包,但一个区区员外,也敢打扰我吃饭?”
“是苏州商会的刘员外。”门子忙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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